第一百九十二章 命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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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
自白鷺渡,有一寬闊長河,喚作“北往河”。其水湛清,無論春秋冬夏。據白鷺渡世代常居的老人兒講,這“北往河”係一直能流通到北境的。至於到達北境何處,沒人過問。因為從未有人動過要從水路抵達北境的念頭。
雖是盛夏之際,冰雪消融,但北境深處,肯定還是冷的吧……
“方長老,邯副宗主來訊,說按照計劃,不夜城會合……”
“知道了。”
“還有一事……”
“什麽?”
“邯副宗主得知那個叫‘蕭肅’的寒水門弟子在長老手裏,請長老先行放他回不夜城……”
“放了他?”
“是……”
“他就在這船上,與我一同去不夜城,豈不更好?再說,我也未嚐虧待過他。”
“邯副宗主他不是這個意思……說是……”
天際泛白。十艘貨船並肩行於北往河之上。
經曆了一個黑夜的靜謐,當下貨船上開始有了些許動靜。隻不過這動靜最先開始的地方,卻是居於十艘貨輪中間空無一物的甲板之上。
其實貨船裏百餘號人心裏都知這甲板下關押著誰。
“你定會想,區區一個‘無腸公子’怎麽值得我方化挈如此興師動眾。嘿嘿……偏偏這女子,不光是他生死門血阿獄派主……”
“哦?長老為何這樣說……”
“你在鬥陽宗裏,亦跟我六年了。我雖不收徒弟,但也算是你半個師父。今日我便將此事告於你……”
“究竟何事……”
“嘿嘿。這甲板之下的人兒……乃是身懷不死靈之人哪……”
“不……不死靈?……莫非是《天殘卷》上所載之不死靈?!”
“哼,若不是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寒水門弟子,我竟不知這世間,竟真有‘不死靈’一說……”
“恭喜方長老!此番不老山一行,肯定勢在必得了!……”
“哎。我宗《天殘卷》未尋回以前,你小子別把話說得恁滿!”
“弟子心裏歡喜,想著鬥陽宗終於能有由頭將那碧山無名派擠開,穩坐四大正派之首了……不枉,不枉方長老如此這般地為鬥陽宗殫精竭慮……”
“如你所言,待會你就將那什麽蕭肅放了吧,算是我方化挈知恩圖報。嘿嘿……”
“是……”
話音一落,平穩的甲板倏爾“吱吱呀呀”地作響。不知是人走路的聲音,還是行船遇阻,一時間悶哼、悶響,紛至遝來。伴隨著“嗵”地一聲,似重物落水,無腸的胸口亦像是被錘子狠砸了一下。她隱約聽見了頭頂傳來的人的耳語。
“長老,就這麽把他扔進水裏,不會淹死了吧……”
“哼。你也忒小看這廝了。他曼陀羅的毒,你解否?”
“扔下去之前,我親眼見他把藥丸吞了。”
“那就更淹不死了。說不定……北境還有機會見麵,嘿嘿。”
“咦……怪了。”
“怎麽?”
“長老不覺得,我們這一路暢通無阻,有些太順利了嗎……”
…………
潮濕的空氣摻著夏日炎熱,越發叫人喘不過氣。無腸不禁苦笑。相比甲板之上的風清氣爽,她如人肉粽子般被捆在“十”字木樁上,身體竟感覺不到一絲酸痛麻痹。她混沌地想了想,耳畔縈繞的聲音,卻是斷斷續續……
“就算生死門來劫人,劫走了她無腸公子,嘿嘿……我鬥陽宗的曼陀羅,豈能輕易地便叫那些旁門左道解了去……”
“按長老意思,每日給那無腸服下三顆曼陀羅。”
“每日三粒毒丸,外加半粒解毒丸。”
“這……”
“三粒毒丸,隔一個時辰,再半粒解毒丸。一方麵怕她太痛苦,一方麵,嘿嘿……讓她享受痛苦。”
“嚇……長老高明。這樣一來,她無腸公子還不求著我們一塊去不夜城,想逃都逃不了……”
“雖說如此,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是,弟子已經額外派人在甲板底下看守了。”
“這回從宗裏帶來的弟子,可都清點過了?”
“是,一半都在名冊裏了。”
“仔細核查,人太多了,難免會有其他人趁虛而入……”
…………
原來這甲板之下,仍有看守她的人。
隻是放眼望去,甚至屏息聆聽,她竟連一絲人的動靜都感受不到。怪她太遲鈍了嗎。
幽幽地一聲歎息。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
十幾年前。她第一次登船,也是這般被關。不同的是,彼時的她尚無憂,覺得七裏鄉外的一切都新鮮,然而現今,別說憂愁,無腸至此,心冷至此,她連“厭倦”二字都難以啟齒。不夜城修仙第一人,她做到了嗎?“仙”與“魔”之間,“正”與“邪”之間,究竟有何區別!說是一念之差,這一念之差卻又差在了哪?世人欺我,為“仙”如何,為“魔”又如何。世人憎我,何以成“仙”,又何以成“魔”!
若有來世,不願再做人。做花,做草,一縷風,一朵雲,一滴雨……都好。
“都好……”無腸喃喃道。
殊不知她一說話,整個甲板底下,突然一陣窸窣。或許是太靜了,她瞬間被自己的話驚了一下。也就是這一驚,她不經意瞥到了自己身旁的一點點人影。剛才她還在想那看守之人,心說視線範圍內怎麽可能會連一絲人影都捕捉不到。原來這人早先藏在了她身後……避開了她。
失落的心情瞬間一掃而空。
好歹,還有個能說兩句話的人不是?
“男子漢大丈夫……站人背後等著偷襲,算什麽本事?”
無腸見那地上的影子一顫,笑了笑,接著說,“怎麽,方長老今天不給我喂藥了?”
確實。到了喂藥時候了。
不待她再說,“嘭”地一聲,頭頂霎時萬丈陽光傾瀉。
刺眼是肯定刺眼。畢竟她都好久沒看見過這麽耀眼的陽光了。還有風,清風朗朗……
“你,過來。”
隻見一半伸著頭的年輕男子,直勾勾地盯著她。
無腸沒有見過這人。她也知道這男子喚得不是自己,而是她身後人。當下一道疾風掠過,無腸回神的時候,那年輕男子正對著一個身披鬥篷的人兒伏耳說些什麽。
“這三粒先用,一個時辰後,再用這半粒……”
“是……”
“愣著幹嘛?還不快喂!”
那人披著鬥篷,渾身上下裹得一絲不漏。但身影……
無腸細眯了眯眼,目光倏爾一顫。她意識到,那鬥篷人兒的身軀亦是顫了一顫。
“咦……你這臭小子!叫你喂藥……”
“她很長時間沒喝水,咽不了。”
話音一落,那年輕男子和無腸不約而同地一怔。
“哼,我倒要看看,如何咽不下!”那年輕男子說罷縱身一躍,落到那鬥篷人的麵前,推了他一把,說,“去!”
然後無腸怔怔地看著那襲貌似淩空幽立的鬥篷離她愈來愈近。不知怎的,她的心登時像被狠狠地掐了一把。
“你師父誰啊?我瞧你麵生。”
“師父在白鷺渡截殺鬼老四的時候被歹人暗算……”
“哦……是方化敖的弟子啊……怪不得。大熱天的,你披著鬥篷作甚?”
那年輕男子伸手要去扯鬥篷,隨即被擋住,但聞那鬥篷怪人緩緩道,“我兒時曾墜進火盆,留了疤,相貌醜陋,怕嚇到古長老。”
“這樣啊……”
那被稱作“古長老”的年輕男子點了點頭,不很在意似的,朝無腸努了努嘴,示意那鬥篷怪人道,“三粒。”
“是……”
無腸冷笑了一聲。
“哼,你笑什麽。”那古長老問。
其實她也不知道她在笑什麽。
正當此時,船身忽而一個趔趄,直要天翻地覆般!那古長老同鬥篷人撞了個滿懷。
與其說是那古長老一不小心撞了那鬥篷人,不如說那鬥篷人兒撞了她無腸公子。因為她眼睜睜地看著那件鬥篷劈頭蓋臉地抹掉了自己的視線。
脖頸刺痛…
再次見那古長老時,無腸竟說不出話。她滿麵驚愕。
“這船怎麽開的這是!”那古長老朝甲板上罵了一句,隨即指著那一旁幽立的鬥篷怪人,急問道,“藥呢?”
果不其然。縱使他古長老撞了鬥篷人,鬥篷人再撞了她無腸。藥瓶,仍是沒丟。
“讓你快喂!要是船再抖,你砸了我的藥,任憑你師父是誰,我保準你吃不了兜著走!”
“是。”
隻聽一聲悶哼,那鬥篷人擰掉了藥塞,順勢將瓶嘴倒向自己的手心。三粒澄紅如同搓丸胭脂般的藥粒霎時從細長的瓶嘴滾將下來。無腸眉頭一皺,下巴已然被箍緊。
那古長老見她咽喉一動,知是吞下了藥,表情甚是心滿意足,歎道,“哎…叫我一個解毒的來下毒,方化挈,嘖嘖……真有你的。”邊說邊往甲板上走。
“一個時辰後,半粒。你可別忘了……”
“是,古長老。”
不一會兒,甲板之下,便又是悶熱、昏暗,靜得叫人窒息。
無腸聽著腳步聲越來越遠,心中狐疑叢生。她緊緊地盯著跟前這襲鬥篷下的身軀,她緊緊地盯著埋在鬥篷裏的那張臉,可是她看不清。
或許是這人,根本不想讓她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