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命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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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不想看清,又為何要點她穴道……
    該流淚了。但無腸隻是看著他。看他一動不動,看他渾身僵硬得有如失了靈魄。
    就像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記憶無法被抹去,當一個人的眼睛再次觸碰到另一個人的時候,記憶亦隨之蘇醒。
    恰巧地,無腸本以為已經被剜掉的心,似乎被針紮了一下。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恍惚之間,她甚至覺得跟前這人朝她胸口遙遙地伸來了一隻手。她突然想躲,躲得他遠遠地。因為她清楚,一旦這隻手穿透她的胸腔,便能將她的心玩弄於鼓掌。
    事實是,那個深藏在鬥篷裏的人,真向她伸去了一隻手。輕輕地,慢慢地,顫抖地,撫向她的臉頰。那般溫熱的手,那般溫軟的手,撫著的,卻是蒼白、冰冷。
    無腸紅了眼眶。她知道他能看見。她知道他能看見落在他手上的滾燙的眼淚。就算他被鬥篷遮住了雙眸,他的手也能感覺到她的淚。一滴一滴地,一滴一滴一滴地,仿佛天空落雨,淅淅瀝瀝。
    這些雨,是恨。
    這些雨,是恨之切。
    這些雨,更是思念。
    她喃喃念著他的名字,喉嚨裏發不出一絲聲音。她哭得那樣狼狽,搜腸刮肚般,問了無數個為什麽。她拚命掙著勒進血肉裏的繩鎖,她咬破了雙唇,她很痛苦,她像個瘋子……
    原來無腸無情之人,也有失去理智的一天。
    出奇地,他沒有一絲驚愕的舉動。他的手依舊停留在她的臉頰旁,任憑淚水沾濕。就這般身軀一顫,似不可抑製般,他埋在鬥篷裏的雙唇和他的手一同纏上了她的臉、她的眉睫、她的唇……然後他便久久地吮著那兩片幹澀的唇,直到她不再掙紮,直到她昏沉睡去。
    “感人哪……”
    寂如死灰的甲板之下,驀然響起一陣清亮的掌聲。
    那鬥篷怪人身軀一顫,循聲轉頭,隻見一黑影從北側犄角緩緩走來。
    “怎麽,很吃驚?都說不出話了?”
    “你……”
    “嘿……我們好歹見過麵哪。”
    “萬毒王?”
    “咦,這就是了。”
    話說這毒老頭與無腸渡劫客棧一別,機緣巧合中活捉了幾名鬥陽宗弟子,遂技癢難耐,欲回萬毒涯潛心研究曼陀羅,不料路途卻遇到了千裏紅那廝……
    “你這小子……除了修為奇高,其他也沒什麽特別的嘛。千裏紅……為什麽會找上你?你可別告訴我,這些混在行船裏的人……不是你帶過來的。”
    “你一直都在這甲板底下?”
    那毒老頭挑了挑眉,笑道,“我要說我一直在,你會不會嚇死……”說罷擺了擺手,語氣散漫道,“方才你跟那古金玉說話的時候,我偷溜進來的。”
    “你為何……”
    “我為何來?你這不是屁話嗎。”
    “…………”
    “一嘛,是他解毒的古金玉在這。二嘛,是你跟無腸在這。三嘛……”那毒老頭眸光一亮,繼而一個閃影緊貼著那鬥篷怪人上下打量,道,“晉、行、風。你還沒回答我,千裏紅怎麽會找上你?難不成……是風吹雨讓……?”
    殊不知“晉、行、風”三字一出,那鬥篷裏的人兒倏爾一怔。就算逃到中原,逃到天涯海角,他仍舊是晉行風啊……一頭銀發可以被輕易掩藏,那麽血脈呢?他身體裏流淌著的,可是鮮活的白銀人的血脈。
    他點了點頭。晉行風點了點頭。
    “哼,我說吧。風吹雨肯定瞞了我些什麽!臭小子……他中巫毒的那天我就知道!九死一生地去南疆風窟尋了個巫靈胎回來,什麽鳥用也沒有……你當真以為,他十二祖巫的靈魄能夠為你我此等凡人輕易尋到?哼,說什麽解鈴還須係鈴人?全是狗屁!……死了千萬年的人,還能為了一個小小的不死靈蠱掀了棺材板兒?呸……”
    那毒老頭越說越氣,越說嗓門越大。那晉行風卻是背過身去,淡淡地咳了一聲。
    “你不必背著我。嗤……你點了人家穴,嘴對嘴幫人家吸藥丸,雖說我隔得遠哪……但我看得一清二楚唷……”
    話音一落,那晉行風身子一顫,又聞那毒老頭繼續說道,“我呀,是真心不明白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是怎麽想的。一個從北境逃到中原,一個從北境追到中原。既然成了親,生個孩子好好過日子得了……你們要是一心想脫離塵世,哪能還被那些雜七雜八的人找到。說白了,你們呀,就是沒看透,就是貪戀紅塵!……”
    “說得好!”
    又一陣清亮的掌聲。
    隻不過鼓掌這人,卻不再是他毒老頭,抑或是這甲板底下的任何一人。
    晉行風循聲而望,心裏一驚。暗惱方才他古金玉離去的時候自己未仔細察看,原來甲板上那道暗窗,竟是虛掩著的……
    如此一來……
    “萬毒涯上萬毒王……嘖嘖,好久不見哪!”
    隻見那古長老古金玉縱身一躍,輕輕落地,順勢帶上了虛掩的暗窗。
    那毒老頭“咦”了一聲,咋舌道,“好哇你古金玉,居然給我來了一個甕中捉鱉!……”說罷似乎意識到措辭不對,連忙“呸呸呸”了幾句,轉而罵道,“我說呢,甲板上怎的連聲屁都沒有……道是你古金玉把人都支開了!”
    那古金玉“嘿嘿”一笑,作了揖,道,“毒兄別來無恙……”
    那毒老頭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嗓子裏哼哼道,“姓古的,你輸給我那麽多次,還不死心?”
    那古金玉不很在意地撇了撇嘴,回道,“你我比試,統共三次。我不過輸給你兩次,而且最近的一次,已經是五年前了。這五年裏……我可是不曾聽說過毒兄煉成什麽新奇的毒丸啊……”
    那毒老頭霎時笑道,“我沒煉出新花樣,你古金玉仗著人多,今天便要贏我?”
    “毒兄此話非也。”
    “哦?有何不對?”
    “毒兄難道忘了,你我比試,向來不與自己的幫派扯上任何幹係。”
    “嗤……我怎麽知道你這次會不會仗著人多。”
    “若是我要捉毒兄,莽蒼客棧那女子毒癮發作之時……”
    “當初是你在客棧的井水裏投的毒?這就對了……我說怎麽劑量控製得那般分毫不差,既能達到‘引蛇出洞’的目的,又不至於害了其他人的性命……”
    那古金玉笑了笑,目光轉向毒老頭身旁的晉行風,說,“其實我也沒想到能在船上遇見毒兄,多虧了這位小兄弟了。”
    那毒老頭一愣,滿眼狐疑地盯著晉行風,問,“你跟他們是一夥兒的?”
    “不是。”
    那古金玉即刻接了話。
    “你接什麽話?我又沒問你……”
    “若不是剛才這位小兄弟說自己是方化敖的弟子,我恐怕就錯過毒兄了。”
    話音一落,不待那毒老頭反駁,晉行風卻幽幽道,“白鷺渡一戰,方化敖被鬼煞道的人暗算……”
    “他是被暗算了。不過……”
    “不過什麽?”
    那古金玉笑了笑,道,“看見方化敖被暗算的弟子都死了。”
    晉行風身軀一顫,心中自是狐疑不已,但聞那古金玉又說,“能看見方化敖被暗算,又知道方化敖是鬥陽宗裏唯一還收徒弟的長老……嘿嘿,小兄弟,告訴你的人大概沒說清楚,他方化敖收的徒弟,都是我古金玉的!”
    此語一出,那毒老頭和晉行風不約而同地愣住。
    “你鬥陽宗長老收個徒弟搞得這麽麻煩……他方化敖的徒弟怎麽就成你古金玉的了?”
    原來這鬥陽宗除了宗主楊小雙、副宗主邯鍾離,和昔日的楊小涵之外,共有六大長老。這六大長老中,三人專輔鬥陽宗宗主掌管宗內事務,另三人分別掌管宗外事務。管宗內的三人,分別是黃夫喚、古金玉、擁月,而管宗外的三人,則是牟柬和方化挈、方化敖兩兄弟。
    “宗上祖規,鬥陽宗諸長老,不得收徒。我呀……就是惜才命。”
    幽幽地一聲歎息。
    “嗤,沒想到,你鬥陽宗祖上還挺聰明。知道長老收徒,容易瓜分宗主勢力……本來也是,兩個副宗主,就夠他楊小雙喝一壺的了。哦,現在是死了一個,還剩一個邯鍾離。”那毒老頭白了一眼,嘀咕說,“難得你古金玉跟他方化敖的‘感情’好,人家還肯冒死替你收徒弟擔罪名。哎……感人。”
    話音未落,甲板上忽然窸窣作響。
    那毒老頭哼了一聲,冷冷道,“姓古的,不是說了我們之間不扯上自家幫派嗎。叫了這麽多人,是怕我跑了?”
    那古金玉眉頭一皺,小聲道,“方化挈差人去清點名冊了,應該不會這麽快就……”轉而眸光一亮,看著晉行風與那毒老頭,說,“小兄弟你留在這兒,毒兄跟我走罷。”
    “我跟你走?為什麽?去哪?”
    “毒兄若是跟我一起跳河,我這裏有一瓶解毒丹藥。”
    那毒老頭簡直目瞪口呆地盯著他古金玉把從懷裏掏出的藥瓶得意地晃來晃去,驚訝之餘,不忘推晉行風一把,道,“去,把丫頭身上的繩索都解了,我們一起跳河。”
    “毒兄這就不對了。”那古金玉歎道。
    “什麽對不對。你幫我們逃跑,我跟你比試,豈不兩全其美?”那毒老頭又猛推了晉行風一把,罵道,“傻站著幹嘛,快去啊!……”
    殊不知那古金玉笑了笑,說,“毒兄,人各有命,切莫強求。”說罷身影一閃,頃刻消失得無影無蹤。隻聞“嗵”地一聲,似有重物落水。
    “你,你你你!!……這……”
    那毒老頭看了看晉行風,又轉臉看了看無腸,深深地歎了口氣,欲言又止。然一絲黑影掠過之後,甲板之下,便重又恢複了死寂。
    空餘一隻藥瓶,兀自“乒乒乓乓”滾將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