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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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境,不夜城。
    不老山。
    時下暮色漸臨。參天樹林,似染了墨汁。一切又暗了,一切又歸於靜謐。風吹葉吟,摻雜其中的,還有一人均勻但粗重的喘息聲。這人如此這般盤坐在石頭上很久了,他一動不動,抱成一團的影子斜照在地,他不看影子,影子卻看他。
    “哼…你到底是低估了那隻妖狐。”
    “不是我低估,是你沒用。妄稱要比天的人,怎麽會眼巴巴地被困在這林子裏幾個月。”
    “若是不老山莊的入口這般好找,哪還有什麽不死靈。”
    “是這林子裏的咒迷惑了你。”
    “哼…我眼如明鏡,什麽幻象,根本就迷惑不了我…”
    “你早該認輸了。”
    “我為何要認輸?此生我何時輸過!”
    “哼…你要是沒輸。師父當年為何放心讓秦瑟偷渡魔教而不是你…”
    “師父將掌門傳給了我。”
    “是,師父是將掌門之位傳給了你。但《天殘卷》的事他卻對你隻字未提,就算死了也是單單喚了秦瑟一人的名字!你…不是師兄弟裏最為得寵的嗎?為何師父他老人家連《天殘卷》的事都……”
    “住口!!…”
    …………
    靜謐森林,驀然被這突兀的話音驚起了幾隻飛鳥,撲棱棱地,掠向天又低向地。而石頭上盤坐那人,喘息的聲音似乎更深重了。他的周圍空無一人,陪伴他的,業隻有那團影子而已。
    幽幽地一聲歎息。
    長夜將至,長夜如廝。
    忽地。
    不知哪裏的碎石,“劈裏啪啦”地滾。
    如此長夜,如此安寂,這突如其來的碎石滾落之音竟不刺耳,反倒有些可愛。
    “哼…卑劣伎倆,以為我會信嗎。”
    確實。幻林裏的一切都不能信。
    遠處仿佛閃過一絲光。
    後來石頭上那人才知那絲光是她手裏緊握的火把。
    她啊。她是誰啊……
    “師兄,你怎樣了?!”
    火光間,從黑暗中浮現的,是一張極溫婉的臉龐。彎月細眉,杏核鹿眼,還有幾十年如一日不變的纖細的腰肢。
    “無極師兄?”
    這一喚,他倏爾麵色一怔。
    不消說,無眠自進入幻林後沒日沒夜地苦尋,想著若能趕在無相等人之前尋到無極,便是上天眷顧,給她消除心頭疑的機會。若是尋不到,她也隻有聽天由命的份兒……但無眠現下瞅著石頭上盤坐那人,蓬頭垢麵,鶴衣襤褸,再滿地的枯枝花瓣,競鼻頭一酸,哽咽道,“無極師兄,你這是何苦……你哪裏受傷了?”
    又一聲幽幽地歎息。
    “沒曾想我心裏頭擺脫不掉的,居然是你…”
    “師兄…你說什麽?”那無眠滿麵焦急,伸手要去扶石頭上人,“你一別三個多月,音訊全無。我跟無相師兄他們都擔心得不得了。”
    “是嗎。”
    那無眠點了點頭,不經意瞥見了他手背上幾道狹長深邃的血痕,眼神一顫,忙轉手從懷裏掏出了一條素帕,蹲下身子,喃喃道,“師兄怎的被困這林子裏了?幸虧隻是些皮肉傷……”邊說邊撚著帕子輕輕地擦拭他手上的血汙。
    出奇地。
    “師兄……”那無眠身軀一顫,慢慢地將目光從止住她動作的另一隻手,轉移到跟前這人的臉上。不知怎的,她注視著那雙刻在臉上的眸子,和那眸子裏她的倒影,競感覺莫名熟悉。然不待她厘清這熟悉歸於何處,跟前這人卻是奪過了她手裏的帕子,“滋啦”一聲用嘴撕開了半個口子,繼而單手包紮起傷口開來。
    先是左繞一圈,再用被撕的一邊往右繞,穿過無名指,係結於大拇指指根……
    一係列動作,分毫不差地落在她無眠的眼裏。因為離得太近了,近得她連結是活結還是死結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怎麽……怎麽會……”那無眠登時驚愕。她滿眼難以置信地盯著跟前這個人和跟前這張臉,嗓音近乎顫抖,“隻有無量師兄才這樣係…隻有無量……”
    然而回應她的,仍舊是冰冷到近乎不屑的目光。
    她的驚愕,似乎在他意料之中。
    “哼…你之後,應該就是入口了。”
    話音剛落,他眼底霎時滑過一絲狠戾。
    那無眠滿眼淚花,隻覺一陣疾風劈頭蓋臉!她下意識地一個躲閃,咽喉處登時撕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空氣中,彌漫著攝人心魄的香氣,甜膩而濃烈。
    她震驚到一個踉蹌,遠遠地望著石頭上屹立如同山峰一般的人物兒,啞然道,“師,師兄……你要殺我?”
    一聲冷哼。
    “妖狐!縱使你百般變化,我無量卻都識得你!”
    此話一出,那無眠頓覺耳畔一陣轟鳴,“師兄,你,你說什麽……”然不待她反應過來,那兀自屹立如同山峰般的人,那雙目淩厲如同絕世尖刀般的人,那渾身殺氣森森恨得咬牙切齒的人,竟是無數次午夜夢回叫她痛哭流涕的人嗎……
    “你果真…你果真是無量師兄嗎?”不知怎的,這話裏驚訝之餘,還有掩飾不住的欣喜。
    那無眠哪管什麽幻林什麽危險,當下滿腔思念化為心口一熱,奮不顧身地又衝到那人跟前,緊緊地擁著,仿佛他立馬就要消失了一般,囁嚅道,“師兄,無量師兄……你快告訴我這不是幻覺。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那人身軀一震,失了話語。因為他明顯地感覺到,擁著他的女子,亦是身軀一震。
    一縷淡淡的血腥氣息,霎時綻開在兩人之間。
    那無眠禁不住抖了抖。是這林子裏的夜晚太冷,還是她的心冷。她慢慢仰頭,看著他下巴上淡淡的胡渣,和他那雙再不願放進她倒影的眼睛,忽而喉內一股腥甜。
    那隻微張的纏著素帕的手,就如此這般地貫穿她纖薄的胸口……
    空曠森林,像是突然落雨。
    有雨聲,一滴一滴,一滴一滴一滴……
    “無,無量師兄……”她捧著他的臉,眼眶通紅。殊不知一開口,滿是鮮紅。這鮮紅的血液,哽住了她的喉。“你活著就好,你活著…活著就好……”
    一片暮色中,誰還能看見她的血。火把是未熄的,地上的火把耀得二人似著了火。那人輕輕收手,眼睜睜地看著這副溫軟的身軀宛若斷線木偶般重重地倒將在地。伴隨著“嗵…”地一聲,那人,那男子斜睨著自己火光中被素帕纏裹得一絲不露的手掌,忽而眸光劇顫。
    他的指根之下,素帕撕裂處,分明藏著一朵蘭花。
    “哈哈…哈哈哈!!……”
    “妖狐!一條帕子,我便能信你了嗎!!有什麽招數,盡管使出來,我不懼你!區區一個幻林,休想困住我!!……”
    一席怒喝,不覺又驚起幾隻飛鳥,撲棱棱地,在半空盤旋不去。
    他哼了一聲,縱身撲向那半空飛鳥,幾乎頭也不回地,要狠狠紮進這片深不見底的蒼穹。
    歎息。
    回應他的,是四麵八方,源源不斷的歎息。
    “嘖……人都被你殺光了,真掃興。”
    像天在說話。
    而他就這般赫然淩立天下,麵帶微笑,不驚不躁。
    “妖狐,不論你藏身何處,我早晚找到你。”
    “唉…為一本破書,你至於嗎?”
    “哼…《天殘卷》果然在你手裏。”
    “是啊,在我手裏又怎樣?”
    “秦瑟呢?我要見他。”
    “這個嘛……你恐怕見不到你那寶貝師弟了。”
    話音一落,漆黑天穹,忽然風起雲湧!
    “喂,先說好了。你要是輸了,自己乖乖地滾出不老山。”
    他笑了笑,緩緩閉目,再不說話。睜眼之時,映入眼簾的,卻是另一番風景。
    陽光明媚,萬木蓊鬱。一汪清澈湖水,如遺世明珠般鑲嵌在群山之間。
    桃源。真如桃源!
    另一邊。
    十二夜宮,窺月台。
    一眼望去,烏泱泱的人頭。
    “沒想到中原來了這麽多人……”
    幾個孤零零的人影相比窺月台上的浩浩蕩蕩,愈發顯得微不足道。
    那莫承才沒由來地瞎嘀咕了幾句,瞟了瞟身邊的莫同憶,伏耳小聲說,“師父,我聽說什麽鬥陽宗的人抓了血阿獄的無腸公子……”
    那莫同憶眼神一顫,隨機瞪了他莫承才一眼,示意別說。至於為何別說…當然是怕……
    “嗤……師父,你放心吧。連我都聽說的小道消息,他堂堂不夜城城主,還能不知道?我看說不知道,其實是裝不知道吧……”
    “承才,住嘴。”
    那莫承才翻了個白眼,見那一襲華服的人遙遙從大殿走來,登時轉身也要走。
    “承才,你往哪去?”那莫同憶登時急問道。
    “懶得聽他客套話。”
    確實。
    萬人窺月台,都巴巴地望著他樓心月一人。夜風吹拂,吹得他衣袍獵獵作舞。
    出奇地,樓心月淡淡地看著萬人前站定的幾名男子,回了一揖,麵無表情,道,“心月身為不夜城城主,本該隨遠客同去。但無奈瑣事纏身,幾不得空,還請原諒。”
    話音一落,隨即有人接話道,“城主毋需如此。樓城主差了一幹弟子為我等引路,已是仁義。”
    接話這人,不是他邯鍾離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