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似是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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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這一整天的觀察來看,蘇美人的氣度涵養不是一般的好,恐怕就是泰山在他眼前塌了他也不會皺眉頭的……怎麽突然搞得這麽狼狽啊?
他們兩個愣了一陣,蘇美人首先打破沉默:“衛修儀當了皇後,必定權傾朝野……此人一門心思要助齊皇一統天下。懷安,和宋國聯盟這件事,咱們得趕快辦!”
太子懷安兩眼翻白,仿佛下一刻就要暈過去似的:“你呆了半天,就想到這個?”
蘇美人已然恢複冷靜:“那麽,懷安你想到了什麽?”
懷安低下頭去,非常委屈非常小心地說:“我想說的是……衛修儀他是個男子,齊皇都可以立他為後……那麽,將來如果我登基了,立一個……男後……也沒關係吧?”
呃……男……皇後?!
他話都沒說完,蘇美人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大聲說:“太子殿下!”
懷安舉起兩手做投降狀:“好好好我知道我應該先考慮國家大事,可是——”他說著伸了根小指頭出來:“我用那麽一點點,就一點點心思想我們將來的事情,都不可以麽?”
蘇美人站直了,拱起兩手,義正詞嚴:“太子殿下,您注定要成為我大奚國的天子,我蘇青溪注定要一生為臣輔佐您,我們的未來僅此而已!”
懷安還不死心,這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如果……你做了我的人,輔佐起來豈不是更方便麽?!”
一聲悶雷在頭頂炸過。
懷安……他想效仿那個傳說中的齊皇……娶蘇美人做皇後麽?!
我一爪子用力拍到了草墊上,大吼:“不成!蘇美人是我的!”
我一吼就發覺不對勁了。我現在還是一隻狸貓,吼出來的自然也是狸貓的聲音——而且很像尾巴被踩到了那樣悲慘的喊聲。
但是我這一吼還是有後果的,就是不知道是好是壞……
鐵青著臉的蘇美人和垂頭喪氣的太子殿下都朝我看了過來,倆人都是一臉的驚愕。看樣子他們完全把我給忘了啊。
所以我也很喪氣。原來我的存在感這麽差,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透明”麽?
隻見蘇美人朝我走了過來,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伸手摸著我的腦袋:“太子,您嚇到它了。”
我心花怒放。想不到……他還挺在乎我的情緒的啊!
太子懷安剜我一眼,訕訕地說:“我……我忘了它還在這裏。”
蘇美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賭氣,一把把我抱了過去,放在膝蓋上麵用手給我順毛,我舒服得喉嚨裏忍不住一陣嗚嗚。他的手在我背上捋了半天,才有些生氣地說:“原來青溪在太子眼裏,不過是一塊以色事君的料……青溪明白了。”
懷安急急辯解:“不是這樣的!我沒有——你要我怎麽說才明白啊,我恨不能分一半天下給你,讓你施展才華,又怎麽會——”
唔,這家夥還挺死心眼的,看來想把他從蘇美人身邊弄走,不容易。
還好蘇美人就是不領情;“太子殿下,時候不早了,請殿下早些歇息吧,咱們明日還要拜會宋國安國將軍。”
懷安整個人都焉了,臉上的表情非常委屈,非常失望。白天他在林子裏麵對那宋國太子朱德皓時,臉上那份驕傲和自信飛揚就像滑過荷葉的水珠,半點都沒剩下。隻見他艱難地笑了笑,小聲說:“好,你也早點休息吧。”
說完幾乎是逃跑著走了。
懷安踏出門檻的一瞬間,蘇美人的手指突然用力地掐在了我身上。我痛得驚叫起來,他猛地鬆了手,一邊輕揉著剛剛掐到我的地方。我用腦袋蹭蹭他的手,表示不要緊。不知道他明白了沒有,總之他抱著我站了起來,揉揉我的腦袋說:“沒事就好。你這小東西,倒挺通人性……”說著嘴角微翹,居然笑了。
我樂開了花。
然後我就樂得想跳到地上打滾。
蘇美人叫憨大叔找了隻竹籃子來,又找了塊厚厚的布折起來墊在裏麵,然後把我放了進去。然後,然後,然後他把那籃子提到了他房間裏!
我趴在籃子裏麵,看著蘇美人寬衣就寢——可惜裏麵還是穿得嚴嚴實實的;看著他躺倒,蓋上被子,靜靜躺著。看著他睜眼到三更。
奇怪,難道蘇美人和我一樣,不喜歡晚上睡覺?
可是白天也沒看到他睡啊。
因為他一直沒閉眼,我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他嫌我夜裏吵鬧,把我扔出去。偏偏我夜裏也睡不著——嘿,可惜人類在黑暗中看不見,不然的話我恐怕還得把眼睛閉上裝睡。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四五點的時候,他終於合上了眼。隻是眉頭仍緊皺著,嘴角也微陷進去,一看就知道仍舊心事重重。
其實我從他和那個太子的對話裏也能明白一些事情。這個尚未開化的地方似乎還處在戰亂之中,而且好像國家還挺多的,什麽奚國宋國齊國的,還有個準備幫他老公打天下的男皇後……唔,聽起來倒挺新鮮。
但是一想起崔叔聞,又忍不住一陣頭疼。
太子說他生了幾年的病,今天突然好了——難道那個生病的家夥,其實是兩個人?
可是這樣的名字不常見哪,如果隻是同名的話,未免也太巧了!
我看著蘇美人,想著崔叔聞,無比鬱悶。
從道義上來說,我好像確實應該去……看看他。
可是我怎麽舍得我的蘇美人啊啊——
蘇美人合眼睡了沒多久,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又爬了起來。我悄悄地從一扇窗跳了出去,卻沒看到他的蹤影。我怕自己能走路的樣子被別人看見,不敢跑多遠,隻能先隨便看看這周圍的環境。蘇美人的房間就在一個相當破舊的小院子——的左邊。院子裏是石板鋪的地麵,石頭縫裏麵有一叢叢的青草冒出來。院子的中心有口井,井沿上砌的磚頭長滿了青苔。
至於周圍的房舍呢,嗯,正中間的那個房間看起來要比蘇美人的這間要好點,可是看樣子也好不到哪裏去,證據就是昨晚那個憨大叔徐誠正蹲在屋頂上麵敲打。
有腳步聲走進近,我一閃身又從窗戶裏麵躥了回去。
結果我還是爬回去睡了。睡覺之前仍舊在考慮要不要去找崔叔聞。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看窗戶外麵那強烈的太陽光就知道了。蘇美人已經不見了,床上的被褥折得整整齊齊的。我眯著眼睛伸個懶腰,正想再睡一覺,一翻身腦袋就壓到了一個又涼又硬的東西上麵。
定睛一看,居然是一隻肥肥圓圓的白蘿卜!
一定是蘇美人怕我肚子餓了沒吃的,提前給我準備的。我抱起來仔細看了又看,自己想象著蘇美人輕輕地把它放到我身邊的情景,簡直舍不得吃下去!
一刻鍾之後,我抹抹嘴巴,
算了,反正傷也沒好,還不如等全好了以後再出去看看外麵那個所謂的宋國國都。現在的話,就先看看蘇美人的房間好了。
雖然亂翻人家的東西是不對的,但是……嗯,我這是在為人類文化學的進步搜集資料!
蘇美人這房間跟那個客廳一樣簡陋,裏麵除了床,一張桌子——我睡覺的籃子就擺在上麵,兩把椅子,還有一隻矮矮的櫃子,再沒別的東西。我猜這裏應該是宋國專門用來“招待”不受歡迎的“外賓”的地方,否則以太子懷安和蘇美人的地位,怎麽會住在這麽破的地方……
這樣看來,他們要和宋國結盟,不容易啊。
我用爪子用力扳開了那隻櫃子的門,隻見裏麵分成了兩半。左邊放著一些衣服——不多,有些看上去很簡單,估計是家常的便服;有些就很繁複華麗了,估計是禮服一類的。右邊卻放了些書和雜物。書是線裝的紙書,最上麵的那本,藍底的封皮上用繁體字寫著“攻守要略”。
我正想看看下麵一本書是什麽,突然外麵有陣腳步聲走近了。我嚇了一跳,立刻用腦袋把櫃門頂上了,跳回桌上的籃子裏去,趴下裝睡——眯著眼就看到門開了,昨晚伺候蘇美人的那個小廝走了進來。我趕緊閉眼,好容易等他出去了,睜眼就看到身邊的蘿卜頭變成了一隻圓圓肥肥的白蘿卜,桌子上還多了一碗清水。
我有點……失望。
但是又立刻安慰自己:這一定是蘇美人吩咐他做的。再說了,蘇美人這樣纖塵不染的人,怎麽可能親自跑去給我找蘿卜呢。
吃過了又睡。睡覺的時候還在想要不要去找崔叔聞。但是一想到他抓著我兩條前腿兩眼放光地說:“我們去回心橋吧!”
——就立刻打消這念頭了。
晚上蘇美人回來得很晚,臨睡還不忘看我的傷口。他今天應該是和太子去拜會那個什麽大將軍了吧?瞧他臉上一臉的不痛快,估計是碰了釘子。我趁機吱吱叫幾聲,往他身上一頓亂蹭。他揪住我一隻耳朵笑說:“都說花麵狸怕人,你這小東西倒挺黏人的……”
他的笑好比一道強光。我在強光下麵石化成一尊雕像。
為了證明他的話無比正確,我再蹭,先是蹭到他胸口,再躥上去蹭他的脖子。他咯咯笑出來:“別別別……好了好了別鬧了……”
上帝啊,原來蘇美人也是會這樣笑的!
我再蹭!
蹭來蹭去的結果是,蘇美人幾乎笑岔了氣,身上還沾了一身的黑毛……我掉的。
所以……蘇美人要沐浴了。水桶是憨大叔和小廝抬進來的,足足有半個人高。蘇美人寬衣的時候,我蜷起來,虛心地把腦袋埋在尾巴底下,聽到一陣水聲之後,才敢抬頭。
然後又趕緊低下了。
話說,這種待遇,估計那位又酸又衝的太子殿下,也是沒有的吧……
老天,我再也不要變人了,我要做一輩子狸貓……
這晚,蘇美人仍舊是睜眼到半夜,然後終於在半夜睡過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覺,反正我覺得他的眉頭比昨天夜裏要舒展些。
我忍不住爬到了他身邊去,小心地蜷在他旁邊。虧我白天早睡足了,沒再睡著,天快亮的時候又爬回自己的籃子裏去。
就這樣,我一邊無比享受地呆在蘇美人身邊,一邊躊躇猶豫著要不要去找崔叔聞,一下子就過去了好幾天。我腳上的傷已經全好,上麵的皮肉都長得看不出來一點痕跡了。這晚蘇美人再解下繃帶,就沒有再綁回去。
然後他歎了口氣。我蹭他胸口,舔他手心,他居然沒有再笑。
看他的神色,又不像是在外麵碰釘子的樣子。唔,難道是……他想趕我走了?
我看著他悶悶地睡下了,趴在籃子裏嘿嘿一笑。
人類的“三十六計”我還是知道的。其中有一條很是絕妙,叫做“欲擒故縱”。
這個拿來對付猛獸是要被吃掉的,用來對付人類卻好用得很。
天微微亮的時候,我悄悄從窗戶跳了出去——這回是真的出去,出到這院子外麵去。反正我已經悶了這麽多天,出去逛逛街透透風也是好的。
——反正已經過了這麽久,我也應該去證實一下,那個“淩霄閣”的崔叔聞是不是和我一起被衝來的崔叔聞。
在院子裏轉了一圈,發現這院子的大門小門都緊緊閉著,隻好爬牆出去。沿著牆頭跳到旁邊的院牆上,又從院牆跳上了屋頂。既然淩霄閣是——嗯,應該叫做“高級娛樂場所”,那麽它就應該是在最繁華的地方。
人類的通病就是,越繁華的地方就越擁擠,建築物也就越高。
前麵的屋頂一個連著一個,我隻管撿高的往上爬。好容易爬到了最高的那個屋頂上,真的嚇了一跳——
我本來還以為這都城頂多就森林公園下麵的小鎮那麽大,誰知我一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屋頂延伸到遠處,幾乎看不到邊。
再轉個身,這邊也是看不到邊的一片屋頂。
在城的盡頭,極遠極遠的地方,是一圈黛青色的山;山頂上的天空正在一點點地變紅。
眼下是一條寬寬的街道,街道兩旁都是些高大的古式建築。飛簷翹角,雕梁畫棟。有好幾座樓上還掛著大紅色的燈籠,看樣子是徹夜點著的。我忍不住跑上前看個仔細,隻見最近的燈籠上麵寫著:笑臥春風。
再過去一盞,上麵寫的是:醉芳樓。
再過去一盞,上麵寫的是:萬紫千紅。
……
我咧嘴,嘿嘿,看來找對地方了。這個地方雖然沒怎麽開化,特殊服務場所卻開得挺光明正大的。
我打個嗬欠,準備去別的地方再找找那個淩霄閣。樓下突然一陣吵嚷,似乎是有人要走有人送,有人撒酒瘋有人吐。過了一陣,我聽到一個柔媚入骨的……男子的聲音說:“二位公子慢走——以後常來喲,別讓我家的孩子們等得心焦!”
有個醉醺醺的聲音說:“你家的孩子,呃——心焦,你呢?素羽,你還是不……不把大爺當回事?”
我聽到了“素羽”兩個字,忍不住趴到屋簷上看個仔細——一看就傻眼了,下麵那個不就是那天和蘇美人還有太子懷安出去“踏青”的宋國太子朱德皓?原來他還會逛紅燈區啊,怪不得懷安會說他是禽獸!
隻見他穿了一身大紅色的衣服,歪歪地靠在身邊一個穿黑衣的年輕人肩上,眼睛卻直勾勾背對著我的一個人,臉上堆滿淫笑。
背對著我的那個人呢,我隻看一眼,就知道為什麽禽獸太子要那樣盯著他了——他腰很細,身材修長;一身粉紫絲袍大敞著,露了半個肩膀出來,上麵繡著的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把他的皮膚襯得雪白;他的頭發長垂過腰係——比蘇美人的還要長,伴著上麵幾根彩色的絲絛在晨風裏飛。
但是要命的不是這些,是他站著的姿勢。他斜斜地站在那裏,兩手插在腰間,整個人活像一隻正在開屏的孔雀!
——偏偏朱德皓還管他叫“素羽”!
但是想起那天朱德皓對著蘇美人的時候,偶爾也會露出那樣的眼神來,老子的毛頓時炸成獅子頭型。
讓你對蘇美人不懷好意,老子今天非給你點教訓不可!
我轉個身,抬起後腿,刷刷刷把積了一天的“存貨”全放了下去。痛快哈,試問普天之下,除了我還有誰敢往皇太子頭上撒尿——哈哈哈——
再看下去,哇,老天有眼,這一泡全撒到了朱德皓身上!
他抹了把臉,口齒不清地說:“咦?怎麽……下雨了?”
倒是扶著他的那個人腦子還清醒些,吸了吸鼻子:“怎麽一股騷味兒——”說完就看了上來。我即刻退後趴倒,聽到素羽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說:“喲,是下雨了——叔聞,去拿把傘來給二位公子!”
“是,少爺。”
說話的,是崔叔聞那把就是把我做成一盤紅燒肉我都認得的聲音。
那個傳說中的,淩霄閣老板素羽的小廝,果然是他。
我的毛再炸。唔,這回估計像做了離子燙的獅子。
我趴到屋簷上,想看個仔細。隻見一把打開了的油紙傘從門口飄了出來,遮到了朱德皓和那個黑衣人的頭頂上。有一雙腳從傘下邁了出來,然後……
是一個小小的身影。
雖然他隻幾步就跑到樓裏去了,但我還是一下子看了個清楚——
那是個十三四歲模樣的小男孩。他也留著和這裏的人一樣的長發,穿得倒挺素淨——他居然長著張跟崔叔聞一模一樣的臉!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沒半點差別。要硬挑不一樣的地方,隻能說他臉上的輪廓仿佛縮水了,明顯地小了一圈!
天哪,難道崔叔聞被洪水這麽一衝,居然還衝小了好幾歲?
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隻做離子燙失敗的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