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咱們就叫“熱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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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謝天負傷住院的時候,二十九軍發生了大潰敗。高昌帶著百十名殘兵邊打邊退。黃昏時候,他們趕到一個村莊,鄉親們早就跑光了,殘兵們湧進屋裏,或坐或躺,很快鼾聲一片。
高昌回頭看看,就隻有兒子高豪傑和護士長唐力,他們雖然強打精神,但也是滿臉疲憊。高昌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兵們太累了,一整天沒吃一粒米,沒喝一口水,咱們三個就辛苦一下,找些糧食,給他們熬鍋粥吧。”
高豪傑心神不寧地看看身後,焦急地說:“爸,我們不能在這裏耽擱時間了,鬼子很快就打過來了,我看還是趕緊轉移吧。”
高昌去看唐力,唐力有些為難:“高排長說的也有道理,可,可這樣下去,會把這些兵們拖垮的。”
高昌還是決定暫時在這裏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出發。師長吳念人交待過,集結地點是離此百餘裏的大元鎮。
殘兵們喝好粥,又沉沉睡去。高昌心疼地看著他們,不忍心叫醒他們,但還是得有人站崗放哨。他隻得把參謀洪橋叫起來,他和高豪傑、洪橋三人輪流放哨。
半夜時分,村莊北邊突然響起沙沙聲,借著朦朧的月光,一隊人馬正在悄悄接近。高豪傑叫醒高昌,著急地說:“肯定是鬼子,快把弟兄們叫起來轉移吧。”
高昌忙出來,瞪著眼睛看了看,搖了搖頭,說:“慢,他們的隊形散亂,不像是日軍,有可能是咱們的人。”
隊伍走近了,看清了他們身上穿的衣服,卻不是國軍的黃色軍裝,是北平警察的黑色警服。雙方打了照麵,原來是謝讓帶著的北平的警察,有百十人的樣子。高昌心中大喜,雖說警察沒什麽戰鬥力,但人多總是好事兒,現在最缺的就是兵,警察畢竟也是帶槍的人,幾場戰鬥下來,說不定就能打了。
謝地也在高昌部隊裏,謝讓和他見了麵,自然高興,但謝天下落不明,又讓兩人心裏沉甸甸的。
高昌立即讓人做飯,讓警察好好地吃頓熱飯。飯畢,他和謝讓坐下來交談,雙方卻產生了分歧。警察局副局長江一郎是謝讓的拜把子兄弟,在戰場上失蹤了,這讓他心急如焚,恨不得重返戰場。另外,他還幻想著能找到謝天。他的意見是,在這裏等上兩天,伺機派人回到戰場,除了尋找江一郎、謝天,還要收羅散兵。高昌卻不同意,師長說過,要在大元鎮集結,散兵們自然會找去。北平已經被日軍占領,這裏不是久留之地,應該盡快脫離險地。兩人爭執半天,誰也說服不了誰。高豪傑自然是站在父親的一邊,而唐力卻覺得部隊疲憊,打了幾天仗,確實需要休整幾天。
高昌隻得同意了。
休息了一晚上,早上起來列隊一看,警察們的武器主要還是手槍,追捕犯人也許還行,但要與日軍對抗,這顯然是不可能的。高昌把謝讓叫到一邊,說:“謝局長,我們二十九軍在豐台東邊有個軍火倉庫,是借用一家公司的庫房,我估計日軍可能暫時還發現不了,你們警察是不是去那裏看看?如果日軍還沒有占領,我建議你們把裏麵的槍支彈藥帶出來,部隊的彈藥也不夠了,咱們得好好武裝一下。”
謝地在旁邊聽見,忙舉起了手:“我知道那個軍火庫的位置,我也去吧。”
他話音剛落,站在旁邊的護士舒林兒也響亮地說:“我也要去。”
唐力卻對她說:“那裏到處是日軍,萬一打起仗來,你一個女孩子,不方便。”
舒林兒說:“就是可能要打仗我才去嘛,萬一出現了傷員,我也可以搶救。”
謝地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就對唐力說:“護士長,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舒姑娘的。”
謝讓立即集合警察,隊伍剛走出不遠,洪橋扛著一支輕機槍追上來了,說:“謝局長,我們高團長讓我和你一起去,萬一遇到敵人,我這家夥還能抵抗一陣。”他拍了拍手裏的輕機槍。
謝讓點了點頭,高昌考慮得確實周到。他沒想到的是,高昌此舉,其實還有一層意思,讓洪橋起個監軍作用,他有點不放心這個警察局長。
在謝地、洪橋的帶領下,他們順利地到達了那個軍火庫,但不幸的是,日軍已經發現了軍火庫。他們隱蔽在一個土坡下,洪橋拿著望遠鏡看了看,把望遠鏡遞給了謝讓:“你看看是怎麽回事?好像有不少警察在那裏。”
其實不用望遠鏡,謝讓已經看到不少警察的影子。他們似乎和日軍一起在指揮一些人搬運軍火。他接過洪橋遞過來的望遠鏡再一細看,看到帶頭的居然是江一郎!他手下的那些警察們端著日軍的三八大蓋,監視著那些搬運軍火的俘虜和老百姓。旁邊站著櫻井的副官藤野嚴八郎,他好像在給江一郎說著什麽,江一郎不停地點頭哈腰。他不忍再看江一郎的醜態,把目光移向那些俘虜,他們一個個穿著破爛的軍裝,衣服上滿是血跡,走得跌跌撞撞。他的心咚咚地跳動起來,這些俘虜裏會不會有謝天呢?他一個個地看過去,似乎沒有。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江一郎,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上的警察學校,又在一個警察局共事一二十年,雖說是結拜兄弟,但勝過親兄弟,他現在居然會叛變投敵!他感到胸口一陣疼痛。
洪橋把輕機槍架了起來,說:“謝局長,你下命令吧。”
謝地也躍躍躍欲試:“爸,咱們打吧,殺個痛快。”
謝讓沒有說話,用望遠鏡看了看周圍,日軍在軍火庫四周布置了五六挺機槍,還有二三十個拿著三八大蓋的,再加上投降的警察,有近百人了。而他帶的人,除了洪橋有一挺輕機槍,謝地有一支漢陽造,其他都是手槍,火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人還沒衝到跟前,都會被幹掉的。
他搖了搖頭:“現在不行,敵我力量太懸殊了……”
謝地還有點不甘心:“你就眼睜睜地看著這些被俘的兄弟死掉嗎?”
謝讓瞪他一眼:“那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送死!”
舒林兒悄悄地拉了一下謝地的胳膊,低低地說:“謝局長說的有道理,現在不是莽撞的時候。”
謝地也知道父親說的有道理,一拳砸在地上,地上的石子硌得手疼,更疼的,是心。
謝讓心裏也很難受,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的兄弟江一郎居然會叛變投敵,認賊作父,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同胞。他有心殺敵,把這家夥逮住,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可兵力有限,有心殺敵,無力回天。他抱著一絲希望,他帶的警察不行,也許高昌帶的軍隊可以和這些日軍打一仗。回到村莊,他找到高昌,把日軍的部署詳細地講了一遍,然後充滿期待地看著高昌,說:“高團長,我覺得咱們完全可以發起一次突襲,把軍火庫奪回來,同時也救回那些俘虜……”
高昌打斷了他:“你是想救你兒子吧?”
謝讓倒也爽快:“對,我確實也想救他,但我們也需要那些軍火。”
高昌說:“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要以大局為重。你看看我這個團,兩三千號人,一仗下來,就剩下這百十人了。要是能把他們都救出來,那倒也值得。問題是,日軍防範嚴密,很有可能,人沒救回來,咱們這點人馬也折進去了。我看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把鬼子趕走了,這仗,要打上幾年了,不留點種子不行啊。”
謝讓還想央求高昌,可再想想,自己也覺得救人不大可能,他喉結蠕動了一下,終是無語。可憐的謝天,也不知道他在不在那些俘虜裏,如果在,但願他能忍辱負重,總有一天,我會帶著大隊人馬殺回來,把你救出來的。
高昌拍了拍他的肩,推心置腹地說:“謝局長,咱們就這點本錢了,打鬼子是長期的事兒,在找到大部隊之前,咱們得好好謀劃一下。你看,咱這隊伍主要是由我和你的部下組成的,咱們就簡單地分下工,我畢竟是軍人,打過仗,我來總負責,你當我的副手如何?”
謝讓倒不乎這個官兒,但他想了想,警察是他的,如果他沒有任何職務,高昌確實也不大好指揮他們。他點了點頭,說:“高團長,你比我有經驗,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我聽你的。”
高昌又把謝天、高豪傑、洪橋、唐力等人找來,開了一個短會。高昌覺得,目前遠離大部隊,歸建之前,用原來部隊的番號已經不大適合了,容易引起日軍注意。大家七嘴八舌。謝天說:“咱們就叫華北義勇軍吧。”都覺得這名字有點大。唐力建議叫“猛虎團”,可話剛出嘴,自己就覺得不合適,就這兩百號人,叫病貓還差不多,還猛虎呢。高豪傑說:“幹脆就叫熱血團吧,國破山河在,我等都是熱血男兒,誓與日寇血戰到底,取這個名字,表示我們絕不屈服,慷慨赴死之決心。”他話音剛落,大家都覺得好,最後決定就叫“熱血團”,高昌任團長,謝讓任副團長,唐力任醫院院長。
眾人散後,高豪傑對父親說:“團的架子有了,應該再分成兩個大隊,這樣,有任務行動起來也方便。”
高昌問他:“那你覺得讓誰當大隊長合適呢?”
高豪傑說:“部隊被打散了,能不能找到師部還是問題。亂世之中,隊伍還是要掌握在自己人手裏。日寇來勢凶猛,大難臨頭,為保性命,難免有人啥事都幹得出來。你看看謝讓的一個小小警察局,副局長就帶隊叛變了。咱們不能不防著點。”
高昌問他:“那你的意思是?”
高豪傑說:“我覺得這支隊伍要掌握在咱們自己手裏。把隊伍分成兩個大隊,原二十九軍的組成第一大隊,你來兼任大隊長,警察組成第二大隊,我來擔任大隊長。”
高昌愣了愣,高豪傑雖然說得直接,但還是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他什麽意思?高昌試探著問他:“這樣安排是不是有些不大妥當?這樣一來,這部隊不就是咱家的嗎?”
高豪傑湊上來,低低地說:“對,我就是這個意思,亂世之中,有槍就是王,咱們手裏有了這支部隊,無論走到哪裏,腰杆都能直起來。”
高昌怎麽也沒想到,兒子居然還有這樣的想法,這不是軍閥嗎?他還像個國民革命軍軍人嗎?國難當頭,不想著如何抗日,卻挖空心思要培植私人武裝!他忍無可忍,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狠狠地瞪著高豪傑,吼道:“你趁早給我收起你這想法。我們是堂堂的國民革命軍,不是軍閥,也不是私人武裝,是為國為民族而戰的軍隊,我決不允許任何人把它當作自己的武裝!”
高豪傑的臉紅了,訕訕地笑了笑,說:“我這也是為你好,你要是不同意,那就算了。”
他說完後,悶悶不樂地走了。
高豪傑的表現讓高昌心裏更加沉重,戰爭剛剛打響,就已經有人開始打小算盤了,並且還是自己的兒子!他不敢保證別的人沒有這樣的想法。這樣一來,他反而為難了,這大隊長交給誰來當,似乎都不妥當。他找到謝讓,謝讓不明就裏,提議讓高豪傑當第一大隊長,第二大隊長由他兼著,有合適的人選再說。
高昌搖了搖頭:“第二大隊長由你兼任我也放心,但高豪傑卻不能當第一大隊長,他還年輕,做事浮浪,得繼續磨煉磨煉才行。”
高昌這樣說,謝讓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
高昌歎了口氣,說:“要是和平時期,自然有濟濟人才,但現在是非常時期,就咱們這兩百來人,確實也沒有其他合適人選了。這樣吧,我來兼任第一大隊長,你來兼任第二大隊長,將來如果有合適人選再說,你看如何?”
謝讓想了想,和自己搭檔的江一郎,平常看上去是個頗有正義感的人,提起日本人也是恨得牙癢癢的,可誰能想到,他居然會叛變投敵了。人心隔肚皮,確實用誰都不放心,暫時也隻能這樣了。這事兒就這樣定下來了。
第三天,隊伍向著百裏外的大元鎮出發了。
路上到處是逃難的人,他們帶來各種各樣不祥的消息,日軍占領北平後,已經長驅直入,早就越過了他們,隨時可能遭遇敵人。高昌和謝讓商量了一下,決定不再走大路,改走山間小路。
這就苦了唐力和舒林兒,她倆出身於城裏的大戶人家,從小讀書上學,哪裏吃過這樣的苦,受過這樣的罪?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兩人已經是氣喘籲籲。謝讓把她們的醫藥箱要過去,讓身邊的兩個警察背著。到了中午,就著山裏的樹陰,簡單地吃些幹糧,算是午飯。剛走沒多久,唐力就感到雙腳刺疼。坐在路邊,脫下鞋一看,腳板上是密密麻麻的水泡。唐力倒還能忍著,舒林兒卻嗚嗚地哭起來了。
洪橋正好路過,俯下身子,說:“哭什麽哭?要是你一哭腳就不疼了,那你就好好哭一場吧,可你把嗓子哭疼了也沒用,我看,咱就不哭了行不行?”他的口氣就像在哄一個小孩子。舒林兒哭笑不得,隻是狠狠地說:“你說得輕鬆,要是你有一腳水泡,你還能笑得出來嗎?”
洪橋直起身子,說:“得了吧,大小姐,我又不是沒有一腳水泡過,剛當兵那陣,天天都這樣,時間長了,磨出了繭子,也就沒感覺了。我從來就沒哭過。”
舒林兒朝他撇了撇嘴:“我看你臉上也磨出繭子了。”
唐力幫舒林兒挑掉水泡,把她扶起來,朝洪橋努了努嘴:“洪參謀,不要耍嘴皮子了,你攙著林兒走路吧。”
舒服兒還有點不願意,嘴裏嚷著,誰讓他攙了,但卻拗不過腳疼,還是伸出胳膊,讓洪橋攙著。開始兩人都有點拘謹,距離拉得大大的,這就讓舒林兒難受了,不但腳底疼得鑽心,胳膊還被洪橋扯得疼。她恨恨地收回胳膊,衝他叫道:“你別攙我了,你這叫攙嗎?你這是存心扯疼我胳膊!”
洪橋尷尬地笑笑,卻也走近了一些。慢慢地,舒林兒幾乎把半個身子都倚在了他身上,靠在男人寬廣的肩膀上,他幾乎是在拖著她走,確實輕鬆多了。男人卻臊得很,一路上都不敢拿正眼看她。她心裏感到好笑,看不出來,這還是一個靦腆的男人呢。
謝讓攙扶著唐力走,唐力三十多歲,謝讓四十多歲,兩人都是結過婚的人,唐力大大方方地讓他牽著手,兩人走在坎坷不平的山間小路,不說點什麽似乎也說不過去。謝讓問她,丈夫是幹什麽的,有沒有孩子?這一說,勾起了唐力的傷心事兒,她的丈夫也是二十九軍的,是個連長,卻在幾年前的長城抗戰中英勇犧牲了。因為傷心過度,還沒足月,他們的孩子就出生了,卻又在第三個月裏得了白喉而死。唐力說到這裏,眼淚禁不住直流。謝讓一陣慌亂,卻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忙從口袋裏掏出手帕。唐力問他家裏情況,他長歎一聲,老婆還在北平,生死未卜,大兒子謝天也是生死不明。兩人互相安慰,一時竟也有了相依為命的感覺。
經過三天三夜的跋涉,他們爬過一座山,終於看到了山腳下的大元鎮。日光正好,鎮子安靜,猶如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終於要和大部隊見麵了,大家興奮地跳起來,把帽子摘下來往空中扔著。唐力也不覺得腳疼了,興奮地指著大元鎮對謝讓說:“這個鎮子多美啊,有山有水,看來還是個風水寶地呢。”
謝讓的臉色卻沉了下來,整個鎮子人影綽綽,但似乎沒有穿軍裝的人,絲毫沒有大軍聚集的模樣。
高昌卻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吆喝著帶著隊伍就要下山,謝讓叫住了他:“高團長,我覺得這個鎮子有些奇怪。如果說這是你們師的集結地點,應該有大批人馬才對啊。”
高昌聽謝讓這麽一說,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確實奇怪。他舉著望遠鏡看了半天,鎮上除了老鄉,雖然也有不少背著槍的人,但這些人卻沒有穿軍裝,都是一些老百姓的裝扮。這是些什麽人?是敵是友?這裏明明是師長說的集結地,為什麽又沒有一個軍人呢?難道師部已經離開了?
兩人商量的結果,就是派人去偵察一下情況。
誰都知道這是一件危險的事情,高昌建議讓高豪傑去。謝讓掛念著謝天,這裏既然是集結地,謝天就有可能也到這裏來,他要親自前去。高昌卻不同意,說:“謝副團長,你現在是名指揮人員,要為全體人員負責,這事兒就交給豪傑去辦吧。”
謝讓心裏放不下謝天,仍然堅持要去。
高昌皺著眉頭看著他,提高了聲音:“你要盡快轉換角色,要從大局考慮問題,不要輕言打打殺殺。”高昌的口氣似乎並不是很好。他確實覺得謝讓隻是一個警察局長,負責治安還行,指揮軍隊打仗還差得遠。哪有指揮人員衝衝殺殺的?
謝地站了出來:“高團長說的有道理,還是我和高排長一起去看看吧。”
謝讓隻得同意了。兩人準備出發時,謝讓又覺得不妥,叫住了他們:“鎮裏的人是敵是友尚不清楚,你們兩個就不要穿軍裝了,軍裝太紮眼。”
高昌也覺得這是個問題,可又到哪裏去找老百姓的衣服?謝讓說:“如果找不到老百姓的衣服,我看換成警察的製服可能也會好一點,鎮子裏出現警察也是很正常的。”
兩人換了警察的服裝,借著樹木、房屋的掩護到了鎮裏,蹲在一個牆角張望。那些背著槍在鎮裏四處遊蕩的人很奇怪,他們有槍,但行為舉止卻不像是軍人,有的醉醺醺的,嘴裏哼著下流的小調,還有的砸開商鋪搶劫。高豪傑拔出短槍,恨恨地說:“他媽的,這是幫土匪!”
謝地雖然沒有見過土匪,但看他們的樣子,十有八九是土匪了。但他又感到奇怪,這幫人背著的槍卻都是清一色的漢陽造,這可是國軍的裝備。土匪們的裝備應該沒有這麽好的,即使有漢陽造,也不可能人人都有。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你說,會不會就是咱們二十九軍的兄弟呢?也許,也許他們為了避開日本人,故意穿上老鄉的衣服呢?”
高豪傑也有點疑惑了:“看樣子是土匪,但土匪不可能有咱們正規軍的裝備……要不,咱們去問問?”
謝地說:“你在這裏等著,我去問問。”
高豪傑攔住了他:“你比我小,你在這裏等著,我去看看,萬一我出了什麽事兒,你就立即回去給我爸他們說說,讓他們來救我。我爸是團長,他不會不救我的。”
謝地想想也是,就點了點頭。
高豪傑剛一出來,大街的人看到他,愣了一下,隨即把槍對準了他。高豪傑立即舉起了手,說道:“兄弟們,別誤會,我是北平的警察,和鬼子剛打過仗撤下來,你們是?”
那些人並沒回答他,隻是疑惑地向四周張望。一個帶頭的家夥上來把他腰裏的手槍下了,厲聲喝問:“就你一個嗎?你們其他人去哪裏了?”
高豪傑說:“隊伍被打散了,就我一個人……你們是?”
那個家夥給了他一腳:“你他媽的掉進土匪窩啦,老子最討厭你們這些黑狗子,走,看我們老大如何收拾你!”
謝地聽到這裏,心知糟了,這幫家夥原來真是土匪!可他們的漢陽造又是哪裏來的?
高豪傑笑嘻嘻地看著那人,搖了搖頭,說:“兄弟,你別騙我啦,看看你們手裏的家夥就知道,你們不是土匪,是國軍。鬼子太厲害了,你們換了衣服我也理解……”
那個家夥又給了他一腳:“就你他媽的聰明!誰說老子不是土匪?國軍有漢陽造,老子都不能有漢陽造?老子還有機槍呢。”
雖然不知道他們的漢陽造和機槍是如何來的,但看這幫家夥的樣子必是土匪無疑。謝地悄悄起身,彎著腰,借著斷牆與樹木的掩護,飛快地向山上跑去。
一定要把這幫狗日的土匪幹掉。
謝地回到山上,高昌聽完他的匯報,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說:“這幫土匪,怎麽會有清一色的漢陽造呢?他們會不會伏擊了國軍,搶了國軍的武器?”
謝讓也很擔心:“如果他們與國軍為敵,那他們就有可能被日本人收買了,一場惡戰是免不了的。”
謝地說:“我們趕緊下去救高排長吧。”
謝讓也覺得當務之急是把高豪傑救出來。高昌製止了他們,還不知道土匪的虛實,他們又有正規軍的武器,必須先冷靜下來。
謝讓有些納悶:“高排長可是你的兒子啊。”
高昌淡淡地說:“我是一個父親,但我更是一個軍人,軍人從不打無把握之仗,如果要打,就要打勝。我們就這兩百來人,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謝讓雖然著急,但也不得不佩服高昌。高昌內心裏實際上比謝讓還要著急,但他提醒自己越是危急時刻越不能亂,特別是自己,更不能讓情感蒙蔽了理智。他馬上做出兩個決定,一是全軍警戒,占領有利地形,防止土匪偷襲,二是派謝地和洪橋再次下山偵察,最好能捕獲一兩個土匪,換上土匪的服裝混進鎮子,打探清楚這股土匪到底是何方神聖,有多少人,然後再下決斷。
幾個土匪押著高豪傑,高豪傑從他們斷斷續結的談話中得知,那個貌似帶頭的叫趙慈江,土匪老大叫胡克利。他被押到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漢子跟前,漢子皺著眉頭問趙慈江:“二當家的,你弄來一個警察幹啥?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殺了算啦。”
趙慈江笑笑,說:“老大,我就怕他是個漢奸。”
胡克利說:“是漢奸更應該殺掉。”
趙慈江說:“我又怕他真的是個警察,如果還是一個打過鬼子的警察,把他殺了,那咱不就成漢奸了?”
胡克利的眉頭揪在一起:“這還真不好辦了。”
他瞪著高豪傑,問他:“狗日的,你自己說吧,你到底是漢奸還是打過鬼子的警察?”
高豪傑聽他們的口氣,雖說是土匪,卻還算有民族氣節,就說:“實不相瞞各位,我本是二十九軍的。你們先把我放了,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道。”
胡克利說道:“咦,這就稀奇啦,二十九軍不是早就夾著尾巴跑了嗎?你怎麽還在這裏?”
高豪傑說:“我們部隊在北平是被打散了,但我們的集結地卻是這裏,我們有一支部隊正在山上,我就是下來探探情況。你們把我放了,等我們的大部隊來了,我們就走,咱們誰也別惹誰。”
胡克利把槍掏出來,頂在了高豪傑的腦門上:“你狗日的還不給我說實話!你們哪裏還有部隊?二十九軍早就完蛋了!你肯定是個狗漢奸,看我不把你斃了喂狗!”
高豪傑卻也不懼,朗聲說道:“我絕沒有騙你,我父親是二十九軍的一個團長,他帶著幾百人的隊伍就在山上,你們如果把我殺了,我看你們也不可能活著出這個鎮子一步!”
胡克利有點猶豫不決,趙慈江湊上來,低低地說:“老大,要不,先把他關起來,等咱探探情況再說?”
胡克利說:“那就先把他關起來,嚴加看管,如果他撒了謊,那就把他砍了喂狗。如果是真的,就拿他再換幾挺機槍。”
高豪傑被趙慈江推搡著關在了一間屋裏,這屋子想必是鎮公所臨時收押犯人的,有鐵門,鐵門上方是鋼筋。高豪傑在屋裏呆呆地坐了兩個時辰,他倒也不擔心,這幫土匪肯定會派人上山查探,隻要發現他說的是真話,諒他們也不敢怎麽著他。人雖沒有幾百,但畢竟都是正規軍,他也沒算騙他們。他正在胡思亂想,聽到一個軟軟的女人的聲音:“兄弟辛苦了,老大讓我再來審審這個家夥。”看守的土匪流裏流氣地說:“燕子姐,你也審審我吧。”話音剛落,隻聽這個家夥驚叫一聲,接著撲通一聲,似乎是腦袋撞在牆上的聲音。
鐵門打開了,門口出現一個穿著碎花上衣的年青女子,大眼睛,細眉毛,長得精致,腰裏插著一支手槍,如果不是這把槍,倒還真像一個大家閨秀。高豪傑伸著脖子看她背後,卻見那個土匪軟軟地倒在地上。高豪傑納悶地看著她,她分明是個女土匪,要來救自己嗎?可他又不認識她。。
年青女子急急地過來,幫他把綁著胳膊的繩子解開,說:“我叫朱燕子。我現在就把你放了,但我有個條件,你得把我帶到你們部隊去。”
高豪傑忙一口答應:“這沒問題,但你為什麽要救我呢?”
朱燕子咬牙切齒地說:“老娘當初也是被他們綁到山上的,咱快點走吧。”
朱燕子彎腰把土匪身上的長槍取下,塞給高豪傑:“你拿著,誰要是看到咱們了,那咱就不客氣,殺出一條血路。”
她的臉是俊美的,說的話卻是殺氣騰騰的,高豪傑一時有些恍惚。朱燕子催促著他:“別傻站著了,快走!”說完,拉著他的手就跑。
兩人出來,左右看看,街上土匪還不少。朱燕子拉著高豪傑貼著牆根,溜進一條小巷,小巷盡頭卻是被一堵牆堵死了。朱燕子放開他的手,加快腳步,到了牆邊,一腳蹬在牆上,翻身趴在了牆頭,然後跳了過去。高豪傑暗自吃驚,這身手可真麻利的。這當然也難不倒他,他們訓練時就有這個科目。他把長槍背在身上,也翻過牆頭。
朱燕子看著他,雙手一攤:“接下來就是你帶路了。”
兩人快步向山上走去,高豪傑幾次回過頭來,想拉著她的手,可她卻一直步步緊跟,絲毫沒有弱女子的模樣,他幾次鼓足勇氣想伸出手來,幾次又把手縮了回去。高豪傑隻得沒話找話說:“朱小姐,謝謝你救我。”
朱燕子說:“你別叫我朱小姐,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或者燕子。朱小姐好難聽啊。”
接著長歎一聲:“從前人家這麽叫,也習慣了,現在聽了,覺得很不習慣。”
高豪傑心裏一動,問她:“你是怎麽被他們綁上山的?”
朱燕子恨聲說道:“還能怎麽著?我老家是浙江的,本來是要到北平上大學,半路上遇到這幫土匪,就這麽被綁到山上了。我本來以為是向我們家要些錢,可這幫不得好死的家夥卻讓我做了啥子壓寨夫人。”
她說得雖然輕鬆,但高豪傑心裏卻一陣難過,她原來是個女學生,卻遭了這麽大的罪。他憐惜地看著她,突然有一種擁她入懷,讓她伏在自己的肩頭好好痛哭一場的念頭,她卻絲毫沒注意到他的情緒變化,折了一根樹枝,抽打著路邊的花草灌木,笑嘻嘻地說:“我剛開始時也尋死覓活的,好幾次要跳崖,時間長了,倒適應了這裏的生活,打打殺殺,吃吃喝喝,得過且過。”
高豪傑看著她不以為然的樣子,突然有點看不起她,還嫉妒那個叫胡克利的土匪頭子,這麽好的一位姑娘,就這樣被他糟蹋了?他同時又感到奇怪:“既然這樣了,你怎麽又要救我呢?”
朱燕子瞪著眼睛看著他說:“我救你難道還救錯了嗎?胡克利要用你換你們部隊幾挺機槍,你父親卻不肯,胡克利正在發脾氣呢。我還不是怕他們殺了你嘛。”
她眼珠轉了轉,問他:“你不是你爸親生的?真奇怪,兒子的命居然還不如幾挺機槍嗎?”
高豪傑苦笑了一下,說:“我們哪裏有那麽多機槍啊,我們就隻剩下一挺機槍了……我爸是軍人,然後才是父親,武器就是軍人的性命。這事兒換了我,我也會像他那麽做。”
朱燕子撇了撇嘴:“你們軍人真是比土匪還冷血無情啊。”
她撇嘴的樣子雖然顯得調皮、淘氣,愈發好看,但高豪傑聽著卻也刺耳,忍不住反駁道:“我們穿上這身軍裝,就一心為國為民族,這是大愛。你們土匪哪裏能和我們比?你不要說我們,你看看你自己,你不也是背著自己的丈夫把我放了嗎?”
朱燕子愣了愣,繼而大聲地笑起來:“我丈夫?誰是我丈夫?你把胡克利當成我丈夫了?”
高豪傑瞪她:“難道不是嗎?”
朱燕子又笑了起來:“我那壓寨夫人又不是明媒正娶,算不上是我丈夫。你說算,那也就算吧,他在三四年前就死啦,就是被你們警察剿匪時打死的。”
高豪傑心裏一陣輕鬆,她丈夫原來不是胡克利,並且死掉了。他突然有些興奮,他拚命抑製著自己的興奮,一本正經地解釋道:“我不是警察,我是二十九軍的排長。這警察服裝也是為了到鎮裏偵察時臨時換的。”
他有點擔心:“胡克利要是知道是你放了我,他會放過你嗎?”
朱燕子用手中的樹枝狠狠地抽了一下路邊的灌木,灌木橫飛,樹枝也斷了,她把手中的斷枝用力地扔了,恨恨地說:“他知道了又能怎麽著我?我要加入你們的隊伍,你們是軍隊,他不怕我,難道還不怕軍隊嗎?”
高豪傑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胡克利怎麽樣?”
朱燕子臉色沉了下來:“他也不是個好東西!”
高豪傑心裏有數了,她是這幫土匪的壓寨夫人,原來的老大死了,胡克利成了老大,她自然也躲不過他的魔爪。他恨恨地說:“我們一定把這股土匪剿殺了。”
朱燕子卻搖了搖頭說:“土匪裏也有好人……我看,這隻能是你的一廂情願,真要打起來,你們就隻有那一挺機槍,未必能打過他們呢。”
高豪傑不禁在心裏長歎一聲,不得不承認,她說的也有道理呢。
高豪傑回到了山上,高昌自然高興。謝地和洪橋剛到鎮上,看到大街上土匪亂糟糟的,從土匪們大喊大叫中得知高豪傑已經逃掉了,兩人也就沒再進鎮,趕忙回山了。
眾人聚在一起商議,特地把朱燕子也叫來,向她一打聽,高昌的身子一下子僵直在那裏,額頭上不禁出了一層冷汗。原來,幾天前,師長吳念人帶領的一部殘兵與日軍遭遇,雙方激戰後,二十九軍傷亡重大,隻得且戰且退,到了大元鎮,老百姓聽說日本人要打來了,能跑的都跑了。胡克利他們本來要到鎮裏來綁票,這下好了,人都跑光了,還到哪裏去綁票?胡克利站在鎮子中央正在日爹罵娘,吳念人帶領的殘兵來了,個個疲憊至極,且多是傷員。人不咋樣,但武器卻不錯,居然還有機槍。胡克利立即讓土匪爬上大街兩邊的屋頂,待吳念人帶領的殘兵到了鎮裏,土匪們立即把他們包圍了。
吳念人勃然大怒:“老子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你們要是中國人,就讓開一條路!”
胡克利說:“老子就因為是中國人,所以要繳了你們的槍。日本鬼子在前方,你們這群丘八卻拿著這麽好的槍往後方跑。這槍,你們反正也用不著了,就送給我們打鬼子吧。”
吳念人當然不願意。胡克利一揮手,屋頂上一聲槍響,站在吳念人身邊的一個國軍士兵應聲而倒。兵是殘兵,又被包圍,但再打一仗,土匪也未必能贏,但國軍必定要再次遭受傷亡。吳念人隻得命令部隊放下武器,穿過鎮子走了。
高昌忙問:“那他說了沒說他們要去哪裏?有沒有留下什麽話?”
朱燕子說:“他恨都要恨死我們了,哪裏還會給我們說他們要去哪裏?我看,你也不要去找他們了,他們也就兩三百人,幾乎沒一個完整的人了,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根本沒法打仗了……”
高昌呆呆地站在那裏,原本以為要在這裏集結,結果師部卻遠去了,下一步怎麽辦?他心亂如麻,一時竟沒了主張。
高豪傑說:“先把這股土匪幹掉再說,他們居然敢搶了國軍的槍,還有沒有王法了?”
謝讓卻搖了搖頭:“國難當頭,再也不能窩裏鬥了,他們不惹咱,咱們也不用去惹他們,徒然增大傷亡,對我們也沒什麽好處……”
高豪傑回頭看了看朱燕子,朱燕子低頭咬著嘴唇,似乎在沉思什麽。高豪傑重重地一拳打在身邊的一棵樹上,說道:“打仗哪裏沒有傷亡?這幫土匪繳了國軍的械,還占了大元鎮,國家還在,還有王法,剿匪本來也是國軍的職責所在!”
他看著父親,希望能得到父親的支持。高昌滿腦子還在想著師部的離開,前途漫漫,日軍說來就來了,師部到底到哪裏了?到哪裏去尋找師部?正在這時,山下突然想起一片嘈雜聲,哨兵跑來報告,大幫的土匪聚在山下,喊著交人。
朱燕子的臉色變了,很顯然,土匪要的人是她。
高豪傑吼道:“他們倒是送到嘴上來了,正好解決他們。”
高昌回過神來,也覺得非得消滅了這股土匪不可,如果不是他們繳了國軍的械,師長說不定還會在這裏等著他們的到來,就是因為他們,才讓師長帶著部下離開了。堂堂的國軍,居然讓土匪繳械,簡直是奇恥大辱!
謝讓卻不同意:“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向日本全麵開戰了,人是最寶貴的,如果能和平解決更好,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盡量還是不要自相殘殺。”
高昌有些不耐煩,謝讓說到底也隻是一個警察,軍事上的事情,他懂什麽?讓他當副團長,也隻是權宜之計,一旦歸建,他這個警察該幹什麽還幹什麽去,打仗的事兒還得靠他們軍人來。他現在倒好了,還真的拿自己當個人物了。他生硬地說:“就按我說的辦,立即行動起來!”
大家正要行動,謝讓叫住了:“且慢!”
高昌一愣,他要幹什麽?難道要當著眾人的麵違抗他的命令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也會毫不客氣。給他一包染料,他倒開起染坊來了。
好在謝讓並沒有反對,說:“高團長既然決心已下,我雖然有意見,但我仍然會堅決執行。我隻是有個建議,我建議高團長帶領二十九軍的兄弟正麵與胡克利匪幫周旋,我帶領警察迂回到匪幫側後,戰鬥打響後,前後夾擊,這樣可能更好。”
高昌鬆了口氣,這個警察還算識趣。
高昌說:“謝副團長的意見很好,我讚成,大家就按著這個方案行動,謝副團長人馬就位後,槍響為號,前後夾擊,殺雞用牛刀,一舉把匪幫拿下。”
謝讓帶著警察走了,高豪傑卻湊過來對高昌說:“我看咱們就不用等謝讓了,咱們一個衝鋒也就把這幫烏合之眾拿下來了。這個謝讓,我看他也不聽話,要是再讓他得了手,我怕他更不把咱們放在眼裏了……”
高昌皺著眉頭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兒子的話聽著有點不舒服,但你又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問題,“熱血團”是由兩部分組成的,警察目前還是聽謝讓的。對一支部隊來說,這確實有些不利。部隊是需要高度統一的。他來回走了幾趟,終於下了決心:“那你就帶人先打吧,要猛打猛衝,一下子把土匪擊潰,讓他們來不及組織抵抗。”
高豪傑答應一聲,立即指揮部隊向山下的土匪衝去。
謝地叫住了他:“高排長,我們不是說好了要等我父親他們一起動手嗎?”
高豪傑不耐煩地說:“來不及了,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這是高團長的命令,我們立即執行吧。”
既然是高團長的命令,那就立即執行吧。在高豪傑看來,這幫土匪是沒什麽戰鬥力的,隻要部隊一衝,肯定會潰不成軍的,但他沒想到的是,拿著大刀長矛的土匪可能是這樣,但人人手持一支漢陽造的土匪可不是這樣,自從他們換上了漢陽造,還沒有打過呢,新鮮勁還沒過去,正好趁這個機會過過癮。更要命的是,他們還有幾挺機槍,機槍一響,高豪傑的頭皮發麻,他竟然忘了土匪也有機槍。洪橋的機槍隻能壓製住土匪的一挺機槍,讓土匪的機槍手抬不起頭,可另外幾挺機槍叫得歡實,幾個士兵倒在了血泊中。
高昌也沒料到土匪的火力這麽猛烈,立即命令部隊臥倒。現在不是幹掉土匪的問題了,而是防備土匪反衝鋒把他們幹掉了。高昌命令士兵們找掩護的地方,取下軍用鐵鍬,立即就地構築簡便掩體,準備土匪逆襲。
胡克利見壓製住了國軍火力,一陣狂喜,又要把一支正規軍繳械了!打敗國軍倒是其次,最讓他生氣的是朱燕子,這個小娘們,平常看上去老老實實的,居然會私通敵人,放了俘虜跑掉了。要不是她,手裏有了團長的兒子,可以不放一槍就把這支國軍繳械了。抓到她,一定不能輕饒,二當家到現在還沒有娶妻,就把她許配給他吧。她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他定下來的事兒,沒人能攔得住。
胡克利帶著土匪仰攻。因為有幾挺機槍助陣,雖然倒下了幾個土匪,但還是一步步地接近了國軍。胡克利顧不得身邊亂飛的流彈,站起來吼道:“小的們,給我衝啊,衝上去活捉國軍,人人換好槍!”
他話音剛落,身後突然響起爆豆般的槍聲。那些槍聲,一聽就是手槍聲,這本來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槍聲就像是在耳邊響起的,接著就聽到了一陣風似的喊殺聲。他扭過頭來,看到了穿著烏鴉一樣服裝的警察們衝到了隊伍中,與自己的部下攪到了一起。短兵相接,手槍當然占光,甩手一槍,一槍一個,更要命的是,自己部下們連漢陽造上的刺刀都來不及打開。眨眼功夫,十多個土匪倒下了。山上的國軍也喊著殺聲衝下山來。
胡克利徹底傻眼了。還是二當家趙慈江反應快,立即把槍扔下,衝著到了跟前的警察舉起了手:“別開槍,我投降,我們都投降!”
真他媽的軟蛋!
胡克利真想一槍崩了二當家,手還沒抬起來,一支手槍頂在了他的腦門上。這人正是謝讓。他帶著警察正在向土匪背後迂回,突然聽到槍聲,頓時覺得情況不妙,當機立斷命令警察們直接斜插過去,正好趕到土匪衝到半山腰。他果斷命令警察衝過去,利用手槍的優勢與土匪短兵相接。
他把槍頂著胡克利的腦門,厲聲喝道:“命令你的部下放下武器!”
胡克利瞪著他,叫道:“要殺要剮隨便,老子不怕你!”
謝讓把手放在了扳機上:“我喊一二三,你如果繼續頑抗,我就開槍了。”
看來這個家夥來真的了。當他數到二時,盡管胡克利百般不情願,可又不得不乖乖聽話,他扔下槍,舉起雙手,大聲地向部下吆喝:“小的們,別打了,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確實是這麽想的,殺了老子,老子倒黴,不殺老子,老子逮個機會逃出來,再拉一支杆子。
“熱血團”抬著傷員,押著土匪進了大元鎮。部隊駐紮在鎮裏的小學堂,司令部設在鎮公所。對如何處理這幫土匪,謝讓和高昌有了分歧。謝讓主張收編他們,高昌主持殺了以胡克利為首的幾個土匪頭子,其餘遣散。國民革命軍不可能要這些土匪。
謝讓耐心地說:“高團長,俗話說,多個蛤蟆四兩力,現在在抗日,多個人就多了一份殺敵的力量。大部隊去了哪裏又不清楚,咱們不但要生存下去,還要打鬼子,就不能不想辦法壯大隊伍。這幫土匪有槍,又有打仗經驗,收編過來就能用,何樂而不為?”
高昌冷笑一聲:“這是你的部隊還是我的部隊?”
謝讓一臉尷尬,說:“高團長,我雖然不是一名軍人,但自從北平淪陷,我也不是北平的警察了,既然加入了熱血團,那我自然也是熱血團的一名軍人了。我敬重團長的軍人氣質,但我也認為,水隨形而變,我們也要因地製宜。大敵當前,一致對外,多個人就多一份力量,我堅持還是把他們收編了。”
高昌寸步不讓,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原則問題,讓一幫子土匪搖身一變成為軍人,其他雜牌軍可能會幹這事兒,但他所在的堂堂二十九軍不屑於與匪為伍。軍人就是軍人,土匪就是土匪。人家說,兵匪一家,我們就真的要兵匪一家嗎?萬萬使不得!
謝讓見兩人越說越僵,他怕再糾纏下去,兩人反而搞得難堪,就提議把謝地、高豪傑、唐力、洪橋等人找來,聽聽他們的意見。少數服從多數,他們說咋辦就咋辦。結果,謝地和唐力站在了他這一邊,而高豪傑、洪橋表現得更為激烈,甚至建議把所有土匪一個不剩全殺光,就憑他們繳了國軍的械這一條就夠死罪了。
雙方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決定先把土匪關押起來。
夜幕降臨,謝讓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披衣出來,信步沿著大街走到鎮子邊沿,聽著稻田裏的一片蛙聲,遠處夜色朦朧,北平的方向既沒有槍聲也沒有喊殺聲,世界一片安靜,北平戰事猶如一個不真實的夢境。謝讓心裏卻波濤洶湧,謝天現在身在何處?他是跟隨大部隊撤退了,還是被俘了?抑或犧牲了?在北平的太太如何了?這些問題如沉甸甸的石頭重重壓在心頭,他幾乎不能呼吸。
身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他扭過頭去,發現是唐力。
唐力問他:“謝副團長,你怎麽還不休息?”
謝讓笑了笑,說:“這些天來,第一次有個這麽安靜的夜晚,反而不習慣了。”
唐力說:“是啊,但願能永遠這樣下去就好了。”
謝讓搖了搖頭:“這隻是一個開始,小鬼子來了,不會那麽輕易走的,它不走,我們就要把它打走,艱難的日子還在後頭。”
唐力站在他身邊,出神地望著夜空,喃喃地問他:“謝團長,你說,咱們能打贏這場戰爭嗎?”
謝讓堅定地說:“我們一定能贏,我們也必須得贏,國家再也輸不起了……我們倒沒什麽,隻是苦了你們這些女人們。”
唐力扭過頭來,卻朝他嫣然一笑,說:“想不到謝副團長還有大男子主義呢,我們女人怎麽了?戰爭既然來了,我們女人身為中華民族的一員,自然也做好了為國犧牲的準備,至少我做好了。”
謝讓忙笑笑,卻也沒說什麽。他隻是在想,如果沒有戰爭,像唐力這樣的美麗的女人,正在陽光下,陪著兒子,讀書、講故事,萬物安詳,歲月靜好,這樣多好。唉,這可惡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