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鬼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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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元鎮休整了兩天之後,高昌決定召開會議,研究下步行動。他的意見很明確,日軍隨時都可能前來,此地不是久留之地,“熱血團”必須盡快轉移,尋找師部主力。
謝地看了一眼謝讓,謝讓沒看他,正在沉思。他隻好扭過頭來,對著高昌慷慨陳詞:“戰爭不隻是軍隊與軍隊之間的槍炮交火,日常所到之處,有日軍的地方統統都是戰場。尋找到師部主力有什麽用?你沒聽那些土匪說嗎?師部已經被打殘了,還被土匪繳械了,我看咱們就留在這裏打鬼子,為兄弟們報仇。”
高豪傑卻不同意,說:“師部到了後方,國家一定會想法補充兵員重建全師,咱們正好回去歸建,部隊整訓好了,再和全師一起打回來。”
謝讓的意見和謝地的一樣,除了相機打擊鬼子,這裏離北平近,可以伺機返回北平尋找謝天,如果有可能,還可以到北平找到太太,把她帶出來。戰事突如其來,謝讓最內疚的就是還沒來得及安排好太太,甚至連道別都沒有。北平已經淪陷,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裏,這是他最放不下的。但這都是私人的想法,他說不出口。他能說的,隻能是和謝地的說法一樣,留在這裏打鬼子。其實他也知道,謝地除了想在這裏打鬼子,未嚐不是和他有一樣的想法。他們父子兩個,一個眼神,就知道了彼此的想法。
高昌支持高豪傑:“我們都是軍人,軍人要有組織性紀律性,就是打鬼子,也必須先歸建。我們是集體,一切行動都要聽從上級指示,不能充個人英雄主義。”
雙方人數相當,眾人把目光轉向了洪橋。
洪橋有些不安,他的內心是讚同謝讓和謝地的,疲憊之師,再繼續往後退,到了大後方,神經放鬆下來,說不定就沒什麽鬥誌了。與其撤往後方,還不如就在這裏與日軍周旋,伺機打擊敵人,同時等大部隊反攻回來。如果這裏被日軍占領了,大部隊反攻時,也可以作為內應,就像孫悟空鑽進鐵扇公主的肚子裏鬧個痛快。
洪橋一口氣說完,扭過頭看著高昌,誠懇地說:“當然,這就需要團結在高團長身邊,聽從高團長的調遣安排。大敵環伺,一不小心就萬劫不複。我們不妨學學我們的敵人共產黨,他們紅軍時期的遊擊戰術就很好,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
洪橋說完,謝讓帶頭鼓掌,當他發現隻有自己一個人鼓掌時,未免有些尷尬,忙說:“我讚成洪參謀的意見,同時我也要說明,我也讚成高團長的意見,我們不是不歸建,而是暫時以此為據點,以逸待勞,與敵周旋,一旦與大部隊取得聯係,我們就立即歸建。”
高昌不滿地看了謝讓一眼,心裏對他不禁有些厭煩,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但歸根結底還是反對他去尋找大部隊。他甚至有些後悔,根本就不應該讓這些警察加入進來,尤其是謝讓,兵不像兵,民不像民。他想了想,應該把唐力叫來,也聽聽她的意見,但又覺得唐力與謝讓已經走得很近,很可能會讚成謝讓。事已至此,他也隻能少數服從多數了。
部隊在大元鎮呆了半個來月。在這半個月裏,高昌分別派出多個小組向四周搜索,尋找大部隊,同時也偵察日軍動向。國軍的大部隊像雨點消失在了水裏,沒有一點動靜,而日軍的消息卻撲天鋪地,離大元鎮越來越近了,離他們最近的日軍已經占領了二十裏外的稻城。
駐在稻城的日軍部隊裏還有櫻井兆太郎組織的特務隊。他們抓到的二十九軍殘兵供認,師部的集結地在大元鎮。誰知還是來晚了一步,藤野嚴八郎扮成一個貨郎到大元鎮轉了一圈,回來報告說,師部已經逃走,大元鎮被土匪占領了。他們沒想到,高昌謝讓隨後也到了大元鎮。
大元鎮的氣氛愈加沉重,駐在稻城的日軍如果乘坐汽車,多說半天就趕到了大元鎮。他們要是知道這裏有一支國軍部隊,發動突襲,熱血團未必能應付。謝讓再次提出,應該讓胡克利的土匪加入熱血團。他們對大元鎮周邊環境熟悉,將來與日軍周旋,用得上他們。這些天來,他多次與包括胡克利在內的大小土匪談話,除了胡克利還有點桀驁不馴,其他土匪都願意加入熱血團打鬼子,即使胡克利,雖然嘴巴死硬,但說起打鬼子,他也是毫不猶豫的。隻要有打鬼子這個目標,謝讓覺得,可以和所有人都聯合起來。
謝讓的提議得到了眾人的響應。高豪傑本來還站在高昌這一邊,覺得讓土匪加入國軍,對國軍來說是一種侮辱,但當謝地忍無可忍地問他,那朱燕子算不算土匪呢?他卻也無話可說。這些天來,他沒事兒就去找朱燕子,也沒聊什麽,但一天不見,他心裏就覺得空落落的。等聽到日軍到了近在咫尺的稻城,高豪傑徹底改變主意了,他覺得讓這些土匪加入國軍也求嚐不可,他們想打鬼子就讓他們打好了,至少可以替國軍擋擋子彈、消耗消耗鬼子的彈藥。
謝讓有些不滿,說:“高排長,你要打消你的這個想法,如果我們同意收編這些土匪,那他們就是熱血團的一員,和我們沒有任何區別,大家都是抗日將士。”
高昌既對兒子的說法不滿,但他也不喜歡謝讓的口氣,不管怎麽說,他畢竟是高豪傑的父親,你說他,不就是間接也不給他高昌的麵子嗎?他強壓著不快,說:“那就把他們收編進來。”
按照謝讓和高昌的意見,土匪要打亂編入第一、第二大隊,這樣一是防止土匪抱團,二來也容易把他們改造過來,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嘛。但和胡克利一談,胡克利卻竭力反對,他的人就是他的人,他的人加入熱血團,要麽一起編成第三大隊,他當大隊長,要麽他帶他的人滾蛋,他打他的鬼子,熱血團打熱血團的鬼子,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井水不犯河水,誰也別惹誰。
當謝天把胡克利的條件說給高昌後,高昌氣得一拳砸在桌子上:“這個土匪,饒他一命,他卻討價還價起來了。我堂堂的國軍,居然會讓一個土匪要挾了,我寧願一個人都不要,也不會接受他的條件。把他們的槍繳了,讓他們滾蛋。”
謝讓搖了搖頭,說:“高團長,土匪和正規軍不一樣,他們習慣於人身依附,就聽土匪頭子的話。隻要胡克利在,即使把他們分散編入第一、第二大隊,他們也未必聽話,但胡克利帶著他們,他們就不敢不聽他的話。隻要胡克利打鬼子,我覺得,接受他的條件也未嚐不可。”
高昌卻仍然寸步不讓:“狗改不了吃屎,土匪們都是有奶便是娘,戰事一起,他們一看情況不妙,逃跑了或者拖槍叛變,誰能負起這個責任?”
無論別人如何勸說,高昌都執意要讓胡克利帶著他的條件滾蛋。
謝讓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說:“這樣吧,高團長,歸根結底,你其實還是不相信胡克利這個人,我想了一個辦法,你看行不行?我就不再兼任第二大隊長了,讓高排長擔任第二大隊長,我到第三大隊,胡克利還當他的大隊長,我當副大隊長,我在他身邊看著他,萬一有個什麽風吹草動,我就幹掉他。”
謝讓的提議出乎高昌的意料。他主動把他的警察隊伍交出來,讓高豪傑當大隊長,甚至都沒有提議讓謝地來接任大隊長,這說明他是沒有任何私心的,確實是一心打鬼子的。高昌心潮澎湃,覺得自己從前錯怪他了,總覺得他處處和自己作對,現在看來,這是個真正值得信賴的人。
高昌搖了搖頭:“我看還是讓謝地接替你吧。”
謝讓毫不猶豫地否決了:“謝地與高排長相比,還差得遠,高排長有主見,有決斷,他最合適不過,警察畢竟是警察,要想打好仗,需要一個真正的軍人帶他們。”
謝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高昌也隻能答應了,謝讓到了第三大隊,即使胡克利有貳心,有謝讓在,諒他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
胡克利雖然不大樂意讓謝讓到第三大隊來,但再一聽說,謝讓隻是在他手下兼職副大隊長,他就樂了:“好好好,副團長當我的副大隊長,咱可把醜話說到前麵,在我的這個大隊裏,你可不是什麽副團長了,你是副大隊長,就得聽我的了。”
謝讓並不計較:“隻要打鬼子,我當然聽你的。”
胡克利拍了拍他的肩膀:“夥計,你就放心吧,我們雖然是土匪,但賊有賊道,你是兵,俺是匪,咱尿不到一個壺裏,但小鬼子闖進來要砸了咱這尿壺,何況他已經砸了,那我也是拎得清的,咱先一起抄家夥把這小鬼子幹翻再說。”
話雖粗俗,但這個態度不錯。這是個很好的開頭。謝讓想。
當高豪傑聽說讓他接任第二大隊長時,他一陣欣喜,終於有一支屬於他的隊伍了,他可以挽起袖子大幹一場了,他甚至慶幸沒有按父親說的那樣去尋找大部隊,如果找到了大部隊,他也隻是一個小小的排長而已,而這個大隊長,雖然暫時人少,但一擴編,那起碼就是一個營的編製啊。
他對一切都很滿意,唯一不滿意的是,父親不同意把朱燕子調到第二大隊去。父親說:“你就好好幹你的大隊長,別胡思亂想。朱燕子算什麽?她再好也隻是一個女土匪,一個當過土匪頭子壓寨夫人的女土匪。”
父親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他一時不知如何反駁,喃喃地說:“你怎麽這樣說話呢,我根本沒別的想法,隻是,隻是覺得她槍法好,會打仗……”
父親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他望著父親的背影,對父親有些不滿,但更多的是恨自己不爭氣,歸根結底,他還是不敢不聽父親的。他怕他,小時候怕,現在還怕。
土匪被放出來,隊伍集合起來,高昌訓話,無非是鼓勵大家奮勇殺敵。看著下麵兩三百人的隊伍,穿黃色軍裝的是軍人,穿著黑色製服的是警察,土匪則是五花八門的便裝,一支隊伍有了三種顏色。再想想一個月前,自己手下可是三四千人清一色的威武雄壯的正規軍,高昌不禁有些黯然神傷,這算一支什麽隊伍啊?
就連胡克利也覺得滑稽,高昌在上麵講著話,他在下麵左右張望,竟然不顧不管聲音很大地說:“什麽熱血團,我看叫花子團還差不多。”土匪們嘿嘿地笑,軍人和警察怒目而視卻也無可奈何。
高昌忍了又忍,雖然忍住了,但心情卻很糟糕,匆匆講完話就讓隊伍解散了。
但有一件事兒,高昌卻忍不了,那就是土匪的武器居然比第一、第二大隊的軍人和警察的武器好,他們除了漢陽造,還有五六挺機槍。
高昌幹脆不再和謝讓商量了,他直接帶著第一大隊和第二大隊湧進了第三大隊的院子,一進院子,士兵們就拿著槍對準了那些土匪。
謝讓大吃一驚,他以為高昌反悔,要解決這些土匪了。土匪們反應還算快,也把槍口對準了第一大隊第二大隊。
謝讓忙衝著他們擺手:“把槍放下,把槍放下,有話好好說。”
那些土匪卻沒人聽他的話,自然,第一大隊也沒人理他,第二大隊猶豫不決。胡克利倒不慌不忙,嬉皮笑臉地說:“謝副大隊長,你就省省吧,高團長大駕光臨,還是請高團長說說吧。我倒要看看,高團長能拿我第三大隊怎麽著,說好了一起打鬼子,還想窩裏鬥嗎?我第三大隊裏可沒有吃素的。來吧來吧,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高昌說:“胡大隊長,你們的武器本來也是從國軍那裏得來的,現在你們也算是國軍部隊了,是不是應該把武器拿出來,三個大隊重新分配呢?”他看了一眼謝讓,說:“特別是第二大隊長,都是短槍。”
謝讓鬆了口氣,原來是這麽回事,這確實是很有必要的,三個大隊火力差別太大,確實影響打仗。但高昌這樣做,也有些操之過急了。
謝讓看看胡克利,讓自己的聲音盡量平和:“胡大隊長,高團長說得對,應該把武器統一一下,重新搭配火力,既然是一個部隊,希望胡大隊長發揚一下風格。”
他有點擔心,胡克利如果不同意,這事兒還真不好辦。
胡克利走到高昌跟前,圍著他繞了兩圈,嘿嘿地笑了兩聲,說:“高團長,原來就是為這個事兒呀,你派人來說一聲不就行了?何苦擺出這麽大的架勢?嚇死我了!”
他突然繃起臉,說:“按老子當年的脾氣,我就不,你能怎麽著我?”他咄咄逼人地把臉湊到高昌跟前,高昌狠狠地瞪著他,恨不得一口唾沫吐在他那張無賴的臉上,一個小小的土匪,居然敢在他麵前如此放肆!說一千道一萬,還是他媽的小鬼子惹的!要不是小鬼子,我一個營就把你剿了。
胡克利轉過身來,卻又哈哈地笑了:“好好好,我胡克利就做次好人吧。打鬼子嘛,我也不能反對,我一反對,我他媽的不成漢奸了嗎?好好好,小的們,把槍放下吧。挑,你們隨便挑,你們不要的破銅爛鐵給我,我他媽的照樣殺鬼子!”
三個大隊的武器全部擺在一起,根據長短槍數量,每個大隊編了一個偵察排,帶短槍,一共六挺機槍,每個大隊兩挺。最高興的是第二大隊,短槍換成了長槍,還得了兩挺機槍,個個喜笑顏開。土匪最不開心,嘴裏不幹不淨地罵罵咧咧。第一大隊最生氣,這幫土匪,這武器本來就是繳兄弟們的,你們連槍都不擦,好槍到了你們手裏也糟蹋了。還有臉罵罵咧咧?
謝讓看著這場麵,有些憂心忡忡,就像油浮在水麵上,這三支隊伍,心不齊啊,艱難的日子剛剛開始,前麵還有漫漫長路要走。他感到有目光在盯著他看,他抬起頭,看到了唐力,她正關切地看著他。他心頭一熱,忙把目光移到一邊,卻看到高豪傑正在盯著看站在第一大隊的朱燕子,好像掉了魂一樣,對周圍的各種嘈雜充耳不聞,就那麽癡癡地看著。她卻好像毫無察覺,拿起一隻漢陽造,朝著樹上的一隻鳥兒瞄準,嘴裏發出叭的射擊聲,像一個淘氣的少女。
胡克利也看到了朱燕子,大步走過去,說:“燕子,還是回來吧,別忘了,第三大隊才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家人。”
朱燕子立即繃起臉,冷冷地說:“我從來都沒把你們當作我的家人,我早就發過誓,總有一天,我把你們都殺了,一個都不留,你們這些人,都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胡克利卻不生氣:“嘿嘿,你這個小娘們兒,還怪有脾氣,我從前咋沒有發現?如果我早發現了,我會更舍不得你……”周圍的土匪們都哈哈地笑起來,有的吹起了口哨。
謝讓忙去看高豪傑,果然看到高豪傑瞪著眼睛看胡克利,眼睛裏幾乎要冒出火來,手不自覺地按在腰裏的手槍套上。謝讓忙過去,按住他的手,低低地說:“不要莽撞,朱燕子能對付得了。”
朱燕子等土匪們安靜下來了,冷冷地掃了他們一遍,聲音很大地說:“你們聽好了,包括你胡克利,我朱燕子現在是國軍的一員,再也不是土匪了。你們現在也打鬼子,高團長大人有大量,我也不能小肚雞腸,先把私仇放下,但請你們放心,我一天都不會忘。從今往後,咱們一刀兩斷,你們如果膽敢接近我一步,我手裏的槍可不會給你客氣,誰再惹老娘,老娘見一個殺一個,包括你胡克利!”
胡克利愣在那裏,呆呆地看著她。她說完這話,轉身走了。謝讓心裏不由得喝聲彩,看著胡克利的狼狽模樣,也覺得出了口惡氣。看著朱燕子走遠了,胡克利自嘲地笑笑,轉身對土匪們笑哈哈地說:“這小娘們,嘿嘿,有意思。打是親,罵是愛,你們看吧,總有一天,她還會回過頭來求我的。”
高豪傑臉色鐵青,狠狠地盯著胡克利的背影,兩隻手緊緊地攥成拳頭,手心裏全是汗。他在心裏喃喃地對自己說,總有一天,我要殺了這個狗日的!
高昌和謝讓帶著眾人查看了大元鎮的地形,分別在外圍和鎮子的入口處做了工事。熱血團當然不準備在這裏和日軍硬拚硬,但也不能不做最壞的打算,萬一日軍突襲,還得依托工事抵抗一陣,掩護部隊順利撤退。
做完工事,謝讓提出,應該派人到稻城偵察敵情,日軍到底來了多少,武器裝備如何,要知己知彼。高昌也覺得很有必要,就說:“那你就安排幾個人去吧。”
謝讓說:“我親自去。”
高昌卻不同意:“哪裏有指揮官親自去偵察的?你的任務是留在這裏協助我指揮部隊。”
謝讓笑了笑,說:“你比我有經驗,這裏有你一個人指揮就行了。派其他人去稻城,我不放心,所以還是我親自去吧。”
高昌隻得同意了。
謝讓穿上一身便衣,剛出門,遇到了唐力。唐力皺著眉頭,問他:“你這是要到哪裏去?”
謝讓說是去稻城。唐力有些擔心:“你一個人去行嗎?”
謝讓說:“一個人目標小,人多反而不好。”
唐力說:“那你要小心點,千萬不要出什麽岔子了。”
她的目光裏充滿關切。謝讓心頭一熱,笑了笑,向她道了別,趕緊走了。
出了鎮子,隻見胡克利正帶著第三大隊在路邊挖戰壕。胡克利看到他,說:“謝副大隊長,你怎麽不穿黑狗子的製服了?你這樣一身打扮,不是和我們土匪一個樣了嗎?哦,我懂了,你這是要和我們拉近距離是不是?”
謝讓很不喜歡他的油腔滑腔,但他也不好說什麽,隻得實話實說:“胡大隊長,你想多了,我這是去稻城去偵察一下敵情。”
胡克利的臉繃了起來:“你去稻城偵察敵情?這麽大的事兒,你怎麽沒有對我說?別忘了,你是第三大隊的人。”
謝讓愣了愣,一時不知道如何回應。胡克利卻又哈哈地笑起來:“我逗你玩呢,謝副團長。”
謝讓剛要走,胡克利拉住了他:“稻城我最熟了,我們在稻城還設有點,你要偵察什麽,我帶你去找他們。”
謝讓皺起了眉頭:“什麽點?”
胡克利說:“你是警察局長啊,居然不知道什麽是點?就是我們土匪的眼線啊。我們要綁票什麽的,可是有講究的,誰家最近做了單大生意,有錢,誰家公子小姐啥時在家,或者啥時到哪裏,如果沒有這些消息,我們還咋綁票、搶劫?對了,就連你們警察或者當兵的啥時出去剿匪,也盡在我們的掌握中。”
謝讓想了想,他說的倒是實情,再怎麽用力,這些土匪總是剿不完,不能不說,這是一個很大的原因。如果胡克利他們設在稻城的這些點還在,倒是省了不少功夫。他說:“你在這等等,我回去給高團長請示一下,咱們兩個一起去稻城。”
胡克利湊上來,低低地說:“謝副團長,你帶的警察不比他帶的軍人少,憑什麽就得你聽他的?你看看,他有時還給你臉色看呢,要我說,你不必受他這個氣……”
謝讓立即製止了他:“胡大隊長,你說這話就不對了,大家聚在一起就是打鬼子的,有些磕磕絆絆是正常的。我們一定要勁往一處使,你也不要有那麽多心思。”
謝讓不想再聽他說這些話了,轉過身來,大踏步地走了。他回去找到高昌,把胡克利講的情況說了一遍。高昌有些猶豫:“好是好,就怕胡克利這人匪性不改,誰知道他打鬼子是真心還是假意?他萬一把你出賣了呢?”
朱燕子在旁邊接上來了:“胡克利就是一個土匪,壞事幹絕,從沒見過他幹過一件好事,千萬不要相信他。”
謝讓沉思了一會兒,說:“胡克利確實讓人憎惡,但他還不至於把我賣給日本人。如果稻城真有他說的眼線,咱們熱血團要和日軍長期周旋,就必須把這支力量利用起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就帶他走一趟看看。”
高豪傑站了出來:“那我也去吧,萬一有什麽不對,我也可以當個幫手。”
高昌點了點頭:“就這麽定了,你們三個一起去。”
謝讓帶了高豪傑出了鎮子,胡克利正站在路邊等他們。他歪著腦袋看了看高豪傑,扭頭對謝讓說:“這個家夥跟著幹嗎?”
高豪傑怒氣衝衝地瞪著胡克利說:“什麽這個家夥?我是第二大隊長高豪傑!”
胡克利撇了撇嘴:“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謝讓忙站在兩人中間,慍怒地瞪著胡克利說:“你少說兩句行不行?大家現在都是一條船上的,這樣下去,你們還打不打鬼子了?”
兩人這才作罷,但都離得遠遠的,像三個陌生人。
稻城的城門兩邊各站兩個士兵,一個是日本兵,一個是偽軍。謝讓看著這些偽軍,心裏很不是滋味,真想衝上去問問他們,作為一個中國人,為什麽要站在日本人那一邊呢?
哨兵慵懶地站在那裏,倒沒有為難他們,三人順利地進了城。
剛拐過一個街角,迎麵過來一支隊伍,有日軍,還有偽軍。他們三人忙讓到路邊。隊伍走得更近了,謝讓瞄了一眼,大吃一驚,那個帶頭的日軍竟然是櫻井兆太郎,旁邊跟著藤野嚴八郎和江一郎。謝讓忙扭身閃進路邊一家布行,低頭裝作挑選布匹。他們從身後走過,軍靴踩在地上就像踩在他的心上,他的心咚咚地跳個不停。
出了門,胡克利小跑兩步跟上來,低低地問他:“你認識他們?”
謝讓點了點頭,簡單地給他講了櫻井兆太郎和江一郎的情況。胡克利回頭張望了一下,用手往下一劃,做了一個砍頭的姿勢,狠狠地說:“他媽的,江一郎這個狗日的,還算個中國人嗎?如果下次讓我遇到,非把他做了不可。”
謝讓碰了碰他胳膊,示意他少說話。謝讓心裏沉甸甸的,櫻井兆太郎是日軍特務,他到稻城來幹什麽?
謝讓由衷地感到,帶著胡克利來還是對的。他果然神通廣大,眼線眾多,三人先後去了一個鐵匠鋪,王鐵匠是他的人。接著又去了一家茶社,吳老板也是他的人。他們其實也提供不了什麽情報。但更神奇的是,吳老板出去沒多久,帶來了一個人,此人是稻城保安隊的。日本人來了,隊長帶著他們一起投降了。
高豪傑恨恨地瞪著他,滿臉不屑。來人有些尷尬,看看謝讓和高豪傑,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問:“這兩位是?”
胡克利說:“是我手下,剛招的兩個小嘍囉。”
高豪傑又去瞪胡克利,謝讓悄悄地扯了扯他袖子,示意他安靜。胡克利想過嘴癮就讓他過吧。他不動聲色,心裏卻翻江倒海,胡克利讓他吃驚不小,原以為他隻是個土匪,草莽流寇,沒想到他的手伸得這麽長,這麽深,在稻城有這麽多眼線,這還是知道的,也許還有不知道的。可想而知,在北平的警察局,說不定也有土匪甚至日本人的眼線。他的眼皮突然跳動了一下,他想起了江一郎,這個家夥說不定就是日本人的眼線。要不,謝地和高豪傑炸日本人鴉片館這事兒,櫻井兆太郎是如何知道的?他一個小小的警察局副局長,如果不是早和日本人有勾搭,櫻井兆太郎怎麽可能會把他帶到身邊?他越想越懊惱,那麽長時間,他整天在自己眼皮底下晃來晃去,自己居然連一點察覺都沒有。大意,太大意了。
這個狗漢奸,將來如果抓到他,一定不會輕饒他。
他正在沉思,胡克利敲了敲桌子,帶著炫耀的口氣向他們介紹,你們放心好了,這位叫李牧原,是他的得力部下,他本來就在山上,是他胡克利安排他到稻城進了保安隊,是俺們青龍山安插在保安隊的一顆釘子。你們現在知道了吧?稻城的保安隊,再加上駐軍為啥鬥不過我胡克利?因為我有這麽一個好兄弟。他用力地拍了拍李牧原的肩膀,李牧原忙衝著他一臉媚笑地點頭:“這都是靠老大的栽培。”
胡克利大大咧咧地說:“你說說吧。”
李牧原說:“現在日本人占了稻城,他們火力猛,再說,有錢人都跑了,我看還是避避風頭吧。”
胡克利急了:“不是這個,不是這個。”
但到底是什麽,他也說不清楚,隻得去看謝讓。謝讓笑了一下,讓李牧原詳細地談談駐紮在稻城的日軍有多少人,武器裝備如何,部署如何,還有其他的,隻要和日本人、偽軍有關的,知道多少就說多少。
李牧原說,駐在稻城的日軍大概是一個大隊,至於那個叫櫻井兆太郎的,好像是領導一個日軍特務機關,駐紮在稻城原警察局那裏,還有一個拘留所,據說關了不少人。謝讓心裏一動,忙問他,關的是些什麽人?李牧原卻也不太清楚,隻是聽別人說,很多都是國軍被俘的軍官,看樣子,日軍暫時也不準備殺他們,應該是想讓他們投降吧,或當偽軍,或當特務。
雖然李牧原提供的情報不多,但謝讓已經很滿意了。他本來對他的印象並不好,覺得他對胡克利如此點頭哈腰,未必不會對比胡克利更厲害的人更加獻媚,比如日本人,但經過這一番交談,他覺得這人還是頭腦清晰,比那些一直呆在山上的土匪有見識。稻城和青龍山的土匪窩畢竟不一樣。
李牧原也是一個聰明人,他很快就看出來,謝讓並不是像胡克利那樣說的是剛招來的小嘍囉,相反,他比胡克利更厲害。那麽,他到底是什麽人?很可能是國軍的長官,對,肯定是這樣。他們不向他打聽有錢人,反而一個勁地追問日本人的情況,那麽,他們一定是想來打日本人的。
李牧原覺得有必要給自己留條後路,他轉過身子,對胡克利說:“大哥,稻城既然被日本人占了,我們保安隊又集體投降了,我在這裏沒啥作用了,還背著一個漢奸的名聲,這日子真不是人過的,看到那些日本人,我就恨不得捅死幾個。我還是回山上去吧。”
他這話與其是對胡克利說的,不如說是給謝讓說的。謝讓一驚,唯恐胡克利頭腦一熱,拍板讓他回去,忙說:“牧原兄弟,你暫時還是呆在保安隊,雖然日本人占了稻城,但咱留在稻城的點卻是不能撤的,該做的買賣還是要做的。”
謝讓說完這話,卻也悟出了李牧原的意思,他隻是試探,表明自己並非漢奸,自己原本不應該接他這話的。果然,胡克利的眉頭皺了起來,臉色陰沉。他有些生氣,這些話本來應該是他說的,卻讓謝讓搶了先,在自己的手下丟了麵子。他拿起茶杯,叭地重重放在桌子上,衝著謝讓說道:“你這個小嘍囉,哪裏輪到你說話了?”
動靜不小,旁邊的茶客扭過頭來往這邊看,一臉疑惑。謝讓極其惱火,卻也不便發作,他咬著嘴唇,衝著胡克利搖了搖頭。胡克利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他扭過頭,壓低聲音,狠狠地對李牧原說:“你就留在這,誰敢說你是漢奸,老子崩了他!”
李牧原嘿嘿地笑了笑,說:“有大哥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各位也給我做個證,我也給各位發誓,我李牧原如果叛變投敵,天打五雷轟!”
謝讓不得不佩服這個李牧原,他是看出自己是國軍的人了。
胡克利卻毫無察覺,說:“你發個屁誓啊,我說你不是漢奸你就不是漢奸,你要是漢奸,我第一個把你宰了。”
李牧原笑了笑,像一條被抽了筋的狗一樣彎著腰向他們拱了拱手:“各位慢慢用茶,保安隊那邊還有事兒,我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得趕緊回去,時間長了不好交待。以後有事兒,小弟隨叫隨到。”
胡克利說:“你他媽的喝了幾天城裏的水,還變得文縐縐了,還各位呢。”
李牧原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笑著說:“習慣了習慣了。”
謝讓朝他擺了擺手,說:“你還是快走吧。”
李牧原走了以後,胡克利得意洋洋地看著謝讓,說:“你還想知道什麽事兒?你給我說一聲。在北平你是老大,在稻城,我就是老大。”
謝讓說:“我確實有事兒,我想知道被日本人關起來的那些人是什麽人。”
胡克利撓了撓頭,有些為難:“這就有些難辦了,我還真沒有在警察局安插什麽人,再說,那地方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我要是能變成一隻蒼蠅飛進去看看也好,可我他媽的又不是蒼蠅,也不是孫悟空。”
謝讓有些失望。他本來還希望胡克利能找來人,搞到一套日本關押俘虜的花名冊,看看謝天有沒有被日本人抓到關在這裏。
胡克利忽然一拍大腿:“有了!”
謝讓說:“有人?是誰?在哪裏?”
胡克利說:“人倒沒有,辦法卻有一個。那地方我很熟,它的旁邊有一座高樓,到樓頂上,咱們用望遠鏡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日本人不可能總把他們關在屋裏吧,至少也會讓他們出來放會兒風吧。”
謝讓搖了搖頭:“這也是個辦法,可問題是,我們到哪裏去找望遠鏡?”
胡克利神秘地笑了笑:“山人自有辦法。”
胡克利叫來茶社的吳老板,他帶著他們進了他的臥室,臥室豪華寬大,他讓三人搭手把那張碩大的木床移開,然後彎腰把地上的一排木板拿掉,下麵藏有暗格,有一二十把短槍和長槍,還有幾顆手榴彈。吳老板把幾支短槍拿開,下麵是個望遠鏡。
謝讓心中暗歎,這個胡克利,怎麽看都是粗人,實際上卻粗中有細,原來早在這裏儲藏了武器。也是,如果稻城盤查嚴密,他們帶不進來武器,有了這些儲藏,照樣能把稻城鬧得雞飛狗跳。這個土匪,一定要好好籠絡住為我所用。如果他真心打鬼子,還是能起很大作用的。
必須得告訴高昌,要善待這個土匪。
三人帶了望遠鏡,到了警察局對麵的高樓樓頂。胡克利果然沒有騙人,從這裏看過去,警察局的大院視線良好,在望遠鏡裏,連地麵的青草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院裏日軍端著槍,驅趕一群穿著破爛軍服的國軍俘虜在平整土地。俘虜們無精打采地蹲在地上,日軍士兵不停地用腳踹他們,用槍托擊打他們。一個俘虜突然摔倒在地,兩個日本兵上前把他拖到一邊,舉起槍,一聲槍響,謝讓身子忽地一抖,望遠鏡裏那個國軍俘虜抽搐幾下,再也不動了。謝讓心裏一緊,仔細地觀察那個俘虜的麵孔,不是謝天。他鬆了一口氣。但一想到這個俘虜的家人肯定也像他一樣,還在苦苦地等他回來,心裏不禁一陣絞痛。這些可惡的日本人,一定要血債血還。
謝讓慢慢移動望遠鏡,仔細地察看一個個俘虜,把每個俘虜都反複地看了好幾遍,沒有謝天。他既失望,又有點輕鬆。他正要把望遠鏡遞給胡克利,突然看到一個女人攙扶著一個國軍俘虜從屋裏出來,慢慢地往院裏移動。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這個女人不是租住他們家的周櫻嗎?她怎麽在這裏?他把望遠鏡往旁邊移了一下,差點驚叫起來,那個國軍俘虜不是別人,正是謝天。他的臉上有著幾條血道,滿臉疲憊。謝讓的手顫抖起來。
胡克利覺察出了異常,問他:“怎麽了,你看到什麽了?”
謝讓把望遠鏡遞給了他:“那個人是我的大兒子謝天。”
胡克利舉起了望遠鏡:“哪個?”
謝讓說:“就是那個女人攙著的國軍,他是二十九軍的一個排長。”
胡克利看了看,卻一臉下流地說:“這個娘們兒長得不錯。”
謝讓把手攥成拳頭,恨恨地說:“我得把他救出來。”
胡克利朝他撇了撇嘴:“你赤手空拳如何救?我可不會幫你啊。”
謝讓說:“我當然救不了他,但咱有熱血團,就是把稻城鬧個天翻地覆,我也要把謝天救出來。”
胡克利瞄了瞄一旁的高豪傑,壓低聲音對謝讓說:“你想得倒美,你以為高昌會為你兒子把整個部隊置於險地嗎?這些軍閥們,我可看透了,有槍就是王,他打鬼子是假,想把這支部隊當作自己私人武裝是真。你看看,他兒子高豪傑,屌毛都沒長全,居然還當了大隊長。”
謝讓很不喜歡他說的這些話,他是這樣的人,把別人也想成像他一樣了。他淡淡地說:“高豪傑當第二大隊長不是高團長的主意,我是建議的。”
謝讓急著回去找高昌商量如何營救謝天,本來計劃等天黑了,他們再出城,但他心裏急,等不及天黑,說走就走。三人到了城門口,驟然發現,偽軍多了起來,盤查更仔細了。轉身回去已經來不及了,三人隻得硬著頭皮過去。剛到城門口,看到那個帶頭的偽軍背影有些熟。那人轉過身來,與謝讓打了一個照麵,謝讓的腦袋嗡地炸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江一郎。江一郎顯然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謝讓,瞪著眼睛看著謝讓,臉上的肌肉抽搐,樣子有些呆了。謝讓忙低頭加快腳步從他身邊走過,心髒咚咚地要跳出胸膛。江一郎隻要吆喝一聲,三人就完了。
奇怪的是,江一郎卻沒有任何動靜,就那麽放他們走了。他難道沒有認出他來嗎?這怎麽可能呢。他這到底算怎麽回事?好好的一個人,怎麽說叛變就叛變了?那他為什麽又會放了自己?謝讓的腦袋裏亂成一團,腳步也愈發沉重。
好在胡克利並沒有看出來,他也懶得再和他解釋了。
回到大元鎮,見了高昌,謝讓把在稻城偵察的經過給他詳細講了一遍,特別強調他找到了謝天。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有一點胡克利還是說對了,高昌不可能為了謝天一個人而拿熱血團冒險。高昌聽謝讓說完,沒有接這個茬,說:“謝地和朱燕子昨天向小店鎮方向偵察,發現那裏有一個國軍的軍械庫,鬼子暫時還沒有發現,我們今天就去把那個軍械庫端了,能拿走的武器都拿走,拿不走的就炸掉。”
謝讓問他:“那裏有日軍嗎?”
高昌說:“暫時還沒有,隻有一些偽軍。”
謝讓說:“那就讓第一、第二大隊去執行這個任務,我帶第三大隊混進稻城把謝天救出來。”
高昌眯著眼睛看他:“那幫土匪有什麽用?他不給你找事兒就算好的了。謝天是我的部下,我和你一樣想救他,但熱血團剛建立,還沒擰成一股繩,怎麽可能殺進稻城?這個事情先放一放。”
謝讓急了:“別的事情可以放一放,這人命關天的事情可不能放,我看還是越早越好。我就帶第三大隊去,他們熟悉稻城。”
高昌提高了聲音:“我說不能去就是不能去。這個事情就這樣決定了,你趕緊回第三大隊準備吧。”
謝讓想發火,但他看著胡克利抱著膀子站在一邊,一臉準備看熱鬧的表情,他做了一個深呼吸,給高昌敬了一個軍禮,默默地退了出來。
他在心裏計劃好了,端了軍械庫後,他再來求一次高昌,他如果不答應,他就帶著謝地去救謝天,哪怕死,父子三人也要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