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情之迷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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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決定把朱燕子處死。在他看來,不用調查,朱燕子所說的都是謊言。促使他下決心的還有高豪傑的原因。
高豪傑居然會因為這個女人把趙慈江打了。
這天中午,高豪傑用布包了幾個洗得幹幹淨淨的蘋果來到關押朱燕子的房屋前,說要送給朱燕子。趙慈江斜他一眼,說:“高大隊長,不是我不答應,而是高團長有命令,誰都可以見朱姑娘,就偏偏你不能見。我們要當一個好兵,就得聽長官的話,你就不要讓我們為難了。”
高豪傑看著他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就生氣,但他隻能生悶氣,父親確實下過這個命令,他怨不得別人。他隻得把蘋果遞給了趙慈江,說:“那就麻煩兄弟幫個忙,把蘋果送給朱姑娘吧。”
趙慈江倒是接過去了。高豪傑走了沒多遠,突然覺得有些不放心,又轉身回來了,果然,趙慈江正和另外兩個看守在抱著他的蘋果啃呢。高豪傑撲上來,一拳把趙慈江打倒在地。趙慈江倒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腿,另外兩個看守撲上來,三個人廝打在一起,最後還是高豪傑吃虧了。
這人就丟大了,不但軍人,連看守都打,眼裏還有沒有軍紀了?高昌知道後怒不可遏,把高豪傑關了三天禁閉。
高豪傑喜歡朱燕子,高昌是知道的,並且還多次警告他,不許他與朱燕子走得太近,更別想將來娶了朱燕子,高家不會要這樣的媳婦。在他看來,朱燕子一點都不自愛,被土匪蹂躪過,當過土匪的老婆,最後自己又當了土匪。如果說當土匪的老婆是被逼的,那麽,當那個土匪頭子死了以後,她完全有機會逃走,但她沒有,甚至還和胡克利這個下流的家夥攪和在一起,誰知道還有哪些男人上過她的身子?還有,在她被俘的這兩個月,日本兵沒碰過她的身子?鬼才相信。她當然是不幸的,他同情她,但要讓兒子娶這樣一個女人,那是另外一回事兒。他就是這麽老套,他不可能像謝讓那樣,允許兒子喜歡上一個身子不幹淨的女人。
把兒子關起來後,高昌心中苦悶,兒子看來是鐵了心要和這個女人好了,他眼看著他越陷越深,他卻毫無辦法。他找來一瓶白酒,借酒澆愁。正喝著,朱生豪路過,看到他一個人在喝悶酒,過來問他:“高團長,你怎麽一個人喝上了?是不是有什麽事兒?”
高昌覺得這是家醜,一直沒對別人說過,朱生豪問起,不由得一陣難過,就把這一切都說了。
朱生豪在屋裏走了兩個來回,停在他麵前,直直地看著他,說:“高團長,我倒有個辦法讓高大隊長死了心,但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高昌放下酒杯,問他:“你能有什麽辦法?”
朱生豪說:“這事兒是因朱燕子而起,解鈴還須係鈴聲,朱燕子要是不在了,高大隊長難過一陣子也就過去了,這事也就了了。”
高昌一驚,說:“你是說要處決朱燕子嗎?”
朱生豪說:“現在雖然沒有證據證明她是內奸,但她所說的,卻是不可信的。她既然撒謊,那十有八九已經叛變了。我覺得你的看法肯定和我的一樣。”
高昌的想法確實和他的一樣,但就這樣處決朱燕子,那也未免太輕率了。真相總會水落石出,那時再處決她也不晚。
朱生豪說:“那時已經晚了。你看看高大隊長現在這樣子,整天都圍著關押朱燕子的那間房子轉,時間長了,誰知道會出什麽事兒。”
高昌心亂如麻,打發走朱生豪以後,想得腦袋都疼了,還是無法做出一個妥當的決定來。在第三天高豪傑關禁閉期滿,他讓看守錢二胖退下,進了屋裏,坐在高豪傑對麵,和他做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長談,讓他放棄朱燕子。高豪傑卻毫不鬆口。兩人最後竟然吵了起來,高豪傑寧願斷絕父子關係,也不會放棄朱燕子。
高昌終於下了決心,如果找到證據更好,即使沒有證據,朱燕子也必須死,青龍山再也經受不起損失了。
而這正是謝地擔心的。
在沒有可靠證據的情況下,朱燕子是不可能被放出來的。謝地曾經試探地提出來,是不是先放出來控製使用?高昌第一個站出來否決了,說,在她沒有洗清內奸的嫌疑前,決不能把她放出來,我們熱血團經不起折騰了。
高昌這樣說了,其他人還能說什麽呢?
兩個月後,事情仍無進展,胡克利也多次前去稻城打探,但毫無所獲。高昌早已經不耐煩了,提議開會研究。決定朱燕子命運的時刻到了。
一開始就出現了截然不同的分歧。謝地覺得,雖然沒有證據證明朱燕子所說的都是真的,但也沒有證據證明她說的就是假的,她是不是內奸,不能輕易下結論,可以先放出來,控製使用,也可以軟禁,等到有證據時再說。謝讓也是這個意見。而謝天和高豪傑卻堅信朱燕子絕對不可能是內奸,把她關起來根本就是錯的,必須立即無條件放了。
高豪傑正說得慷慨激昂,高昌打斷了他,嚴厲地說,我們在這裏討論是放了還是處決。每個士兵都是寶貴的,都要用在刀刃上,全力對付鬼子,我們不可能再把他們浪費在看守犯人上。
胡克利立即響應,殺了,我看早就該殺了,寧可錯殺一千,決不放過一個。
周櫻本來沒有機會參加這樣的會議,但她纏著謝天,也想來參加,她的理由是,你們也要聽聽女人的意見。謝天以為她要為朱燕子說話,就向高昌和謝讓匯報了,高昌本來不願意,但在謝讓和謝天的堅持下,也就同意了。
謝天拿眼睛去看周櫻,想讓她也講兩句支持自己的意見。
周櫻站了起來,但她說的話卻讓他大吃一驚,周櫻說,我不相信朱燕子說的是實話。你們也知道,我有過一次悲慘的經曆,我不願意再提這事兒,但有了這次經曆,我算徹底認識了日本人。我可以作證,日本兵中會說中國話的人極少極少,如果真的像朱燕子說的,這個小隊的日本兵會說中國話,他們早就成寶貝了,因為這是當特務的絕佳人選,怎麽可能會讓他們呆在一個普通的戰鬥小隊呢?再說,那麽多人都死了,這個日軍小隊長既然能放了她,為什麽不能放了別人?哪怕再放一個也好啊。
高昌聽著,輕微地點了點頭,謝讓苦惱地皺起了眉頭。高豪傑吃驚地瞪著她,放在桌子上的手神經質地顫抖著。他知道周櫻為什麽會這樣說,她還是擔心朱燕子搶走了她的謝天。謝天剛才替朱燕子說的那些話,反而起了壞作用,更刺激了她。但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情,你就是恨她,也不能如此落井下石。他忍無可忍,猛地站起來,瞪著周櫻,大聲地質問她:“那你說,既然她有可能是內奸,日本人為什麽不故意放鬆對她的關押,或者把她送到慰安所,讓她偷偷逃跑呢?為什麽就這麽明顯地直接放了她?”
謝地心裏一驚,周櫻被日軍抓到後,不就是被他們送到慰安所裏,然後趁亂逃出來的嗎?雖然胡克利的眼線證明確有此事,但萬一這是日本人演的戲呢?他搖了搖頭,自己的想象真是太豐富了。他了解她,這麽好的一位姑娘,絕對不可能叛變的。
周櫻怯怯地看了高豪傑一眼,眼神惶恐無助,低低地說:“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也許,也許,日本人故意把她放了,就是讓我們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從而引起內訐吧。”
高昌憤怒地衝著高豪傑拍了一下桌子,吼道:“你坐下來!周姑娘說的不是沒有道理,看看我們現在,是不是四分五裂了?鬼子想讓我們上當,我們偏不上當,你們都說說,到底如何處置她?”
難道因此就把朱燕子處決了嗎?謝地看看父親,又看看謝天,最後看了看高豪傑,還有列席會議的幾個人,該說的都說了,沒有人吭聲,屋裏靜得能聽到每個人的喘息聲,喘息聲裏帶著他們從嘴巴裏呼出的臭味,臭味讓他們更加心神不寧。
謝地說,那,我建議還是把她放了吧,我覺得朱姑娘不可能是內奸。
所有的人都去看高昌。高昌皺著眉頭,說,我不同意謝地的意見,我建議處決。我們把她放了,如果她真是內奸,以後還會給我們帶來更大的危害,我們也沒辦法向死去的同袍交待。非常時期非常措施,立即處決。我建議由謝地親自執行。
高昌口氣堅決,態度明確,無可置疑,他不是在討論,而是直接給謝地下命令了。眾人一臉無可奈何,隻有高豪傑渾身微微顫抖,他感覺自己的腿不聽使喚,想要站起來,他嘴唇抖動著,想衝著高昌吼。旁邊的周天池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衝著他搖了搖頭。
謝地站起來,不動聲色,淡淡地說,那好吧,我執行命令。
朱燕子被關押在一個破爛的草屋裏。當謝地趕去時,看到站在門口的看守多了一個錢二胖,一臉興奮地看著他。謝地懶得理他,徑自推門進去。朱燕子蜷縮在地上,本來並沒有捆綁她,此時也已經被結結實實地捆綁起來了。她的臉色發黃發暗,目光無神,看到謝地時,她的眼睛突然閃出奇異的亮光,顫抖著問他:“為什麽要把我捆起來?你們哪怕不相信我,但你們也沒有證據證明我就是內奸,你心裏最清楚……”
謝地不想和她說任何話,任何話此時都有氣無力,沒有任何意義。他也不想看她,扭頭對站在門口的錢二胖說,把她押出來吧。
謝地帶著錢二胖和另外一名士兵押著朱燕子向後麵的山溝裏走去。路上到處都是野花,微風拂來,彌漫著淡淡的花香。朱燕子走得跌跌撞撞,有好幾次,她都毫無征兆地突然跌倒,謝地去拉她時,感覺到她的手冰冷。她帶著哀求看著她,嘴唇翕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土黃色的臉變得蒼白,她肯定已經明白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了。
謝地的心情沉重,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而山溝卻又是那麽近,很快就要到了。他終於鼓足勇氣扭過頭去,認真地看著她,她的目光充滿迷茫,直直地盯著他。謝地躲開她的目光,看了看錢二胖和那個士兵,他們背著的長槍上刺刀在陽光下閃耀,發出冰冷的光芒。謝地咬了咬牙,叫住他們倆,說,你們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就行了。
錢二胖和那個士兵相互看了看,立正敬禮,響亮地回答了一聲,是。他們轉過身回去了。
兩人走了一會兒,朱燕子停下來,回頭看著他,渾身顫抖。她終於發出聲音了,聲音被風扯得支離破碎,她說:“你,你們這是要處決我嗎?”謝地不想說話,他把臉扭向一邊,點了點頭。他不敢看她的臉。
她淚水湧出來,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像砸在他的心上。她慘笑著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們不會相信我的,但我還是對你們抱著很大的信心,所以我什麽都沒編,說的都是實話。我如果想編個理由,那還不容易嗎?但我沒想到,你們竟然這麽愚蠢,居然會認為我是內奸,既然這樣,你就把我殺了吧,我也不想看到你們了……”
謝地搖了搖頭,說:“誰說我要殺你了?”
她吃驚地瞪著他,目光裏並不是他所期待的喜悅,而是疑惑不解。她好像很冷,緊緊地縮著身子,像寒風中無家可歸的狗。她問他:“你不是騙我的吧?你真的會放了我?”
謝地堅定地衝她點了點頭:“我沒騙你,你走吧,沿著這條溝向西邊,那是去烏龍山的方向,是八路軍的根據地,他們也在打鬼子,你去參加八路軍吧,再也不要回來了。”
朱燕子遲疑地問他:“你把我放了,他們要是知道了怎麽辦?他們會把你也處決了……”
謝地笑了笑,說:“你不用擔心我,我既然把你放了,我就做好了一切準備。”
他的鼻子有些發酸,這個女人,到了這個時候,還在關心他的事兒。
朱燕子盯著他,問他:“謝地,你給我說實話,你把我放了,是不是因為相信我說的話了?”
謝地咬著嘴唇,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我相信你決不會是內奸。”
她臉上突然浮現出紅暈,像一棵插在泥土裏的樹枝,呼呼啦啦地長出了樹葉,向著天空生長起來,枝繁葉茂,碧綠的樹葉在風中唱著歌。她朝他笑著,笑容像盛開的花兒……
她的臉色突然變了,驚恐地看著他背後。他扭過頭去,看到了高豪傑舉著手槍站在他身後,他驚訝地看他,高豪傑舉起手,槍把子重重地擊在他頭上,他悶哼一聲,倒了下去。
朱燕子驚叫道:“你幹什麽?你這是幹什麽?”
高豪傑狠狠地說:“我要把你救出去。”他彎下腰,用手槍撥拉了一下謝地的腦袋。
朱燕子叫道:“你不要殺他,謝地本來就是要放了我,他讓我去投八路……”
高豪傑搖了搖頭:“他怎麽可能會放了你?你知道不知道,這個世界真正對你好的人隻有我,不管你是不是內奸,我都不會傷害你,隻有我才是真心救你的……”
朱燕子狠狠地瞪著他叫道:“我不要你救,我也不是內奸……”
高豪傑過去拉著她,她掙紮著問他:“你要幹什麽?你放開我,你快把我放開……”
高豪傑繼續拖著她向山半腰上走,邊走邊說:“你能到哪裏去?共產黨不會真心和國民黨聯合的,等打走了鬼子,國共肯定還要打仗,你到他們那裏幹什麽?你也不能回到熱血團了,他們認定你是內奸,寧肯錯殺一千,不肯放過一個。我知道一個地方,暫時躲一段時間,如果查出來你不是內奸,咱們就回到熱血團,如果你是內奸,我也認了,咱們兩個遠走高飛。”
朱燕子說:“你放開我,誰和你遠走高飛?”
高豪傑一聲不吭地扯著她,把她帶到了半山腰的一個山洞裏,那個山洞正是周櫻給他說的老虎洞,他偷偷地來看過,這個地方確實比較隱蔽。他在這裏早就準備好了水和幹糧,還抽空用石頭和幹草壘了一個床。這裏的條件也不比朱燕子在熱血團住的差。對天發誓,他高豪傑對朱燕子可是豁出了一切。他本來是想找機會偷偷地把朱燕子從關押的地方帶走,誰知父親那麽快就決定處死她。他不得不臨時改變主意,在謝地就要處決朱燕子時出手。他準備把謝地幹掉,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帶到老虎洞藏起來,他再若無其事地下山。當朱燕子呼叫著不要殺掉謝地時,他猶豫了,他並不是害怕殺人,而是害怕因此失去她。這樣,計劃就被打亂了,謝地沒死,人們就知道是他放了朱燕子,他也無法回到熱血團了。下一步怎麽辦?他一點頭緒也沒有,心裏亂成一團。
山洞裏光線昏暗,模糊不清。他把朱燕子按坐在床上,他拉過一塊石頭,坐在她對麵。朱燕子驚恐地看著他,問他:“高大隊長,你要幹什麽?”
高豪傑說:“燕子,你放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我絕對不會傷害你,希望你明白我的心。”
朱燕子說:“那你先把繩子解開,我被綁這麽長時間,背都酸了。”
高豪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我現在還不能放了你,我放了你,你會跑出去的。”
朱燕子誠懇地說:“高大隊長,我保證不會跑出去的,我跑出去了,他們抓到我,還會槍斃我的。你就把我放了吧。”
高豪傑說:“我知道你不會跑回熱血團去,但你會聽謝地的話,跑到八路軍去。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跳進火坑。”
朱燕子說:“隻要你放了我,我什麽都聽你的,你說咋辦就咋辦,咱們遠走高飛找個地方躲起來也可以……”
高豪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她努力裝作順從的樣子,但高豪傑卻搖了搖頭,說:“燕子,你不用裝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你到現在都不相信我,隻相信謝天、謝地、周櫻他們,你知道不知道,周櫻不但沒有替你說話,還認定你是內奸。”
朱燕子一點都不相信他說的話,高昌,甚至謝讓認為她是內奸,她都相信,但如果說周櫻說她是內奸,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周櫻對她那麽好,怎麽可能會陷害她呢?但她不敢惹高豪傑生氣,這個男人的眼睛通紅,目光發直,帶著一種瘋狂。他的樣子讓她害怕。她的聲音變得更溫柔了:“豪傑,我相信你,但請你也相信我,我決不會跑的……”
高豪傑站了起來,說:“你既然不會跑,那就先綁著吧,我什麽時間覺得你可以讓我放心,我就會放開你。在這之前,暫時委屈你一下。我這是真心為你好,他們很快就會知道是我把你帶走了,他們會到處找咱們的。萬一被他們發現了,咱們兩個都得死。”
朱燕子愣愣地看著這個男人,心髒咚咚地跳。她天不怕地不怕,但這會兒,她感到一股冷氣從腳底板爬上腿爬到身子爬到頭頂,巨大的恐懼籠罩了她。這個男人確實是愛她的,但他的愛近乎瘋狂。這不是綁架嗎?他的精神是不是失常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寧願回到熱血團,就是槍斃她,她也認了。朱燕子越想越害怕,她趁高豪傑不備,猛地站起來向洞口跑去,邊跑邊扯開喉嚨呼喊:“救命!救命!”
高豪傑撲上來,把她拖過來,從床上拿過來一塊破布塞進了她嘴裏。朱燕子嘴裏嗚嗚地叫著,掙紮著用腳去蹬他。他幹脆彎下腰來,把她的兩隻腿也綁了起來,然後把她扔在床上,平靜地說:“燕子,這些天來你受苦了,也累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他走出山洞,在洞口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背著一塊大青石微微喘氣,下一步怎麽辦?到哪裏去?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謝地醒過來後,早就沒了朱燕子和高豪傑的影子,他四周仔細搜索了一番,結果隻能是失望。朱燕子落在高豪傑手裏,他並不擔心高豪傑會傷害她,但這樣一來,把他的計劃全打亂了。他也很清楚,高豪傑這麽做了,他就不可能再回到熱血團去。他難道要帶著朱燕子投奔八路軍嗎?他搖了搖頭,高豪傑和他父親一樣對共產黨充滿仇恨,他絕對不會去投奔八路軍的。謝地猛地一驚,他會不會帶著朱燕子投奔日本人呢?當一個人走投無路時,誰也保證不了他不會失控,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謝地忙跑回去,見到高昌,詳細地把高豪傑襲擊他的經過說了。當然,他省略了他要把朱燕子放走的這件事。高昌吃驚地瞪著他,完全就是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你說什麽?高豪傑襲擊你,然後把朱燕子帶走了?”
謝地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高昌感到手腳冰冷,渾身發抖,這個孽子,居然會把她半路劫走了!按照軍法,這是要槍斃的!熱血團上上下下都在看著他,如果他們知道了這件事兒,那他們肯定都會瞪著懷疑的目光看著他,看他如何處置自己的兒子。我該怎麽辦?高昌的臉色蒼白,呼吸沉重,他能怎麽辦?隻能嚴格執行軍法,把他抓到後,槍斃。
高昌深深地吸口氣,扭頭厲聲對謝地說:“他們可能並沒有走遠,你立即組織人馬向他們可能逃跑的方向追趕。”
謝地說:“是,我立即帶人去追,但我覺得,現在是白天,他也有可能暫時把她藏在哪個山洞裏,晚上趁天黑再逃也有可能。我建議兵分兩路,一路去沿著他們可能走的路線追趕,另一路人馬搜山。”
高昌扭頭對謝讓說:“謝副團長,你帶另一路人馬搜山吧。如果他膽敢反抗,格殺勿論。”
謝讓猶豫了一下,說:“我覺得沒必要動槍動刀,高大隊長也隻是一時糊塗,並沒有存心傷人。他本來有機會把謝地殺掉,但他沒有。他隻是一時衝動,我們也要站在他的立場上考慮,我們要處決朱姑娘,他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提朱燕子還好,一提朱燕子,高昌就更加憤怒:“朱燕子本來就是內奸,他現在劫走的是一個內奸!你們不用勸我,就這麽辦了,能把他抓到更好,他敢反抗,就把他擊斃!”
謝讓也不好再說什麽,使了個眼色,和謝地一起出來了。他憂心忡忡地對謝地說:“朱姑娘到底是不是內奸,我心裏也有疑問。你如果追上他們了,千萬不要開槍,高大隊長這是一時糊塗了。”
謝地點了點頭,說:“你放心,我如果見到他了,我就把他帶回來,不會為難他的。”
兩支隊伍立即行動起來,結果忙到了半夜,卻都空手而返,高豪傑和朱燕了像水消失在了水裏,沒有一點蹤影。
整整一個晚上,高昌都沒合上眼。憤怒過後,他不得不冷靜下來,自己就這一個兒子,難道就這樣把他槍斃了嗎?可如果抓到他了,全團上下都在看著他,他如果網開一麵,那以後還如何教人遵守軍紀?軍紀如果被破壞,就如癌症,整個部隊就完了。特別是像熱血團這樣與大部隊失去聯係的殘兵們,更需要軍紀約束,絕不能放縱。他對著黑黝黝的屋頂長長地歎口氣,真希望他能遠遠地逃走,再也不要讓任何一個熱血團的人看到,也隻有這樣,他才能救自己。可他又能到哪裏去?要穿過日軍的重重封鎖到大後方去?這似乎是一條危機重重的道路。他去投八路?不,不會的,他是寧死都不會加入共產黨的。那麽,他會投降日本人嗎?高昌猛地坐了起來,如果他真的投靠日本人,那就沒什麽含糊的了,抓到他,他高昌不會手軟的。
歸根結底,都怪那個叫朱燕子的內奸。真不該把她留下來這麽長時間,應該在她出現在青龍山的那一天就把她殺掉!高昌搖了搖頭,無邊無際的懊悔深深地淹沒了他。
周櫻知道高豪傑把朱燕子藏在了哪裏,肯定是老虎洞。要不要把這一切告訴高昌他們?她有些猶豫不決。說事兒說起來也怪她,她如果不對高豪傑說起那個山洞,也許就沒這些事了。
她在床上輾轉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她決定找到謝天,向他坦白一切。這事兒是包不住火的,她按照自己的判斷說朱燕子可能是內奸,高豪傑肯定已經恨上她了。如果他被抓到,也許會把她牽連進來。與其被動,不如主動說出來的好。
她鼓足勇氣,敲開了謝天的屋門。謝天惺忪著眼睛問她:“你怎麽起得這麽早?有什麽事兒?”
周櫻撲過來,抱住謝天,低低地說:“謝大哥,我做錯事兒……”
她的身子在他懷中簌簌發抖,一副受了很大驚嚇的樣子。謝天吃了一驚,扶著她的肩膀,她的臉上滿是淚水。謝天急道:“怎麽回事?你做錯什麽了?”
周櫻說:“我知道高豪傑把朱姑娘藏在哪裏了。”
謝天說:“在哪裏,你快說。”
周櫻捏著衣角,喃喃地說:“這事兒都怪我,我對你說了,你要原諒我。”
那天周櫻在會上說的,謝天雖然有些意外,但也沒往心裏去,她說的原本也是實話,他雖不同意,但她也隻是把自己所思所想說出來而已。他說:“你沒做錯什麽,你在日本人那裏受了那麽多苦,你了解他們,你隻是說了自己應該說的。”
周櫻說:“謝大哥,我說的不是這個……我知道朱燕子喜歡你,我,我還是一個不幹淨的女人,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害怕,我害怕你喜歡上她。我想,我想,如果高大隊長和朱姑娘好上了,也許就沒事了,我,我給高大隊長出過主意,讓他找機會和朱姑娘單獨好好相處一段時間……”
謝天愣在那裏,說道:“我怎麽可能會喜歡上朱姑娘呢?我隻是把她當作妹妹……你給高大隊長出的這主意也沒錯,隻是,隻是朱姑娘確實不喜歡他。”
周櫻急道:“謝大哥,不僅僅是出這個主意這麽簡單。你知道,朱姑娘平常都不願意理高大隊長,哪裏會給他機會單獨相處?我,我給他出主意,山上有個老虎洞,我,我讓他找個機會把朱姑娘帶到那裏……我,我想,生米做成熟飯,朱姑娘也就認了……我,我沒想到高大隊長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把她劫走了……”
謝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愕地看著她,聲音裏已經帶著火氣:“你怎麽會出這樣的主意?高大隊長就是得到了朱姑娘的身子,就能得到她的心了嗎?你怎麽這麽糊塗?這不是害了朱姑娘嗎?”
他突然豁然開朗:“我知道了,你在會上說的那些話,分明也是要,要置朱姑娘於死地……”
周櫻又哭了,她怯怯地看著謝天,低低地說:“我,我還不是怕失去你嗎……我糊塗,我昏頭了,謝大哥,我知道我做錯了,你如果不肯原諒我,我也認了……”
她說完,轉身就要走了。謝天心裏既震驚又難過,看上去那麽單純的周櫻,居然會給高豪傑出了這麽損的一個主意,她都沒想想,她這樣做對朱燕子的傷害是多麽大啊。可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為了斷了朱燕子對他的念想。愛,這是愛,她是愛他的,愛讓她頭腦發昏。可憐的姑娘,你怎麽會覺得我會喜歡別人呢?他心裏一陣絞痛,把她攬了過來,緊緊地抱著,說:“櫻兒,我發誓,我隻愛你一個人,永遠都不變心!”
周櫻緊緊地抱著他,仰著滿是淚花的臉,說:“謝謝你謝大哥,我以後再也不會做這樣的傻事了,再也不會了……你還是趕緊帶人去老虎洞救朱姑娘吧,我怕時間長了,高大隊長會傷害了朱姑娘,高大隊長再被執行軍法了,那我這一輩子都沒法好好活了……”
謝天打斷了她:“這事兒不怪你,是高豪傑自作自受。”
謝天立即出來,讓周櫻給他指點了老虎洞的位置,他本來應該先給高昌和謝讓匯報一下,但又覺得來不及了,叫上幾個兵,向老虎洞跑去。
謝天忐忑不安,高豪傑這種一廂情願的愛讓人害怕,如果朱燕子仍然不答應他,誰知道會發生什麽。好在還不算遲,但願沒出什麽事兒。趕到老虎洞,借著昏暗的光線,他看到朱燕子躺在石頭壘的床上,嘴上塞著布,瞪著眼睛看著洞頂。看到謝天他們,朱燕子的眼睛亮了起來,嗚嗚地叫著掙紮著。高豪傑本來趴在床邊睡著了,聽到動靜,抬頭看到謝天他們,驚得跳起來,剛要拔槍,哪裏來得及,早有士兵撲上去,把他槍下了,牢牢控製了他。謝天忙上前扶起朱燕子,把堵在嘴裏的破布拿掉,給她鬆開綁。朱燕子哇地一聲大哭,撲在了他的懷中……,
等她哭夠了,謝天問她:“你沒事吧,他有沒有傷害你?”
朱燕子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遲疑地看了看怒氣衝衝地叫罵著的高豪傑,說:“沒,沒有……”
謝天長長地鬆了口氣,說:“這就好,這就好。”
朱燕子盯著謝天,說:“我不是內奸。”
謝天說:“你別說了,我相信你不是內奸,我這就帶你下山,我決不允許誰再傷害你!”
朱燕子低下了頭,幽幽地歎口氣,說:“謝大哥,你真好。”
謝天心中一凜,忙站了起來,指揮士兵押著高豪傑下山。高豪傑掙紮著扭頭衝謝天叫道:“你別在這裏假惺惺做好人,你如果真的關心愛護朱姑娘,你他媽的就不應該和周櫻好,你和朱姑娘好啊,你娶朱姑娘啊,你他媽做不到,就不要招惹朱姑娘!你他媽的摸著良心問問自己,要槍斃朱燕子了,你為她做了什麽?你敢像我這樣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救她嗎?你敢嗎?你他媽的明明知道她不是內奸,但你試著去救她了嗎?我呸,你這個懦夫!”
謝天心裏一陣抽搐,他說的沒錯,自己知道朱燕子是冤枉的,也隱隱約約感覺到高昌是想借這個機會除掉朱燕子,斷了兒子的念想,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就趕緊把它掐掉,試著說服自己。他說服不了自己,但卻也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也隻有高豪傑,他對朱燕子的愛是結結實實的,是深入骨髓的。朱燕子見謝天臉色灰暗,低頭沉默不語,忙上前挽住他胳膊,低低地說:“謝大哥,你別聽他胡言亂語,他瘋了。我理解你的苦衷,何況你已經為我說了很多話,我已經很感激你了……”
朱燕子表麵裝作很平靜,實際上她也被高豪傑的這番表白所震驚。敢拿生命來救她的,確實隻有他和謝地。謝地本來準備放了他,他承擔的風險並不比高豪傑低,但他那隻是出於一種人道情懷,是他的良心讓他做出的選擇。而高豪傑卻是愛她的,哪怕這種愛得不到任何回報。他甚至都說了,哪怕她是內奸,他仍然愛她,仍然會用生命來救她。朱燕子在心裏歎了口氣,他還是不了解她的。她寧願去愛謝地,也決不會愛上他的。她感激他做的一切,但愛就是愛,她沒法愛上這個男人。他的愛也令她害怕,她隻想要一份平靜的愛。
高豪傑被押到熱血團駐地,高昌趕過來,狠狠地給他一個耳光。兒子的荒唐行徑,讓他陷入兩難。可以肯定的是,無法再處決朱燕子了,如果要堅決處決她,那就不能不對高豪傑也得有個說法。總不能一個處決了,還留著另一個吧。
怕啥啥來。如何處置兩人,大家的意見還是一致的,暫時還關著,等有確切證據再來處理。但胡克利突然說:“我覺得還是趕快處決吧,事情已經很清楚了,朱燕子是內奸無疑,高豪傑為啥救她?明擺著的,高豪傑和她是一夥的嘛,兩個人一起處決算了。”
高昌暗自叫苦,他的推斷合情合理,無法反駁。
謝地站起來,說:“胡大隊長也不能這麽說,是我審問的朱燕子,這個事情我最清楚。我們隻能肯定朱燕子是嫌疑最大的,卻沒有確切證據證明她就是內奸。”
胡克利撇下嘴:“你們都別在這裏裝聖人了,既然沒有證據證明,那你們為什麽同意處決朱燕子?現在牽扯上了高大公子,你們就改口了?朱燕子的命不是命,你們高大公子的命就是命了?”
謝地說:“本來是由我處決朱燕子的,我也從來沒打算真的就要殺死她,我原本就是要放了他,如果因此處決高大隊長,那是不是也應該把我處決了?”
高昌心裏雖然驚訝,但他還是對謝地充滿感激,他這是為高豪傑說話的。也許,這是他臨時編造出來的。他不可能有這樣的想法,他還是一個乖順的人。
周櫻站起來,低低地說:“朱姑娘是不是內奸,我們都沒有真憑實據,哪怕她是內奸,高大隊長也絕對不可能和她是一夥的。大家也都不要吞吞吐吐了,我們都知道,高大隊長救朱姑娘,完全是因為喜歡她。一個男人肯為一個女人做出這麽大的犧牲,我覺得這是一種偉大的感情。高大隊長是做錯了,但我們也沒必要因為這個為難他。”
周櫻說完,安靜地坐了下來。高昌充滿感激地瞥了她一眼,她正好在看他,紅著臉朝他點了點頭。高昌心裏感歎,關鍵時刻見人心,周姑娘的每句話都是為高豪傑說的。
謝讓說:“我同意大家的說法。朱姑娘是不是內奸,還沒定論。經過這件事兒,我們更應該慎重。至於高大隊長,他確實有錯,但罪不至死,隻是一時糊塗,我建議把他放了。”
高昌忙擺了擺手,說:“我感謝大家為高大隊長說話,但他確實有錯,必須嚴格軍紀,我建議把他的大隊長撤了,由洪橋臨時充任。另外,再關他半月禁閉。”
胡克利雖然有些不滿,但見眾人都同意了,嘴裏小聲嘟噥著,卻也沒有大聲反對,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