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相愛多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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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獻給親愛的邵先生 !
    華燈初上,影視城近處遠處慢慢亮起了燈光。
    邵正澤挺拔筆直地站著,就好像一棵白楊樹,從午後到黃昏,再到現在,不知不覺,他探班一探就是多半天。
    整整一下午什麽也不做,靜靜地看著一個女人。
    “卡。”大老板親自監工,饒是一向散漫如秦豐,被他盯了一下午也覺得如芒在背,喊了一聲後,直接又大聲道:“收工。”
    徐伊人下了戲,提著寬大又華麗的裙擺笑著朝邵正澤跑了過去。
    身後的徐堯目光落在她輕快的腳步上,心中浮現出一陣說不出的失落,耳邊是工作人員“收工了,收工了”的喊聲,他卻覺得宛若置身於空蕩蕩的荒野之中。
    看慣了她眉眼彎彎的笑容,他以為那已經是她最柔軟可愛的一麵。
    卻不承想,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她會擁有這樣燦爛無憂的笑容,好像漫天星芒盡數落到了她黑白分明的通透眼眸裏,那樣的明亮,幾乎讓被她注視的人一顆心都灼燙起來。
    那樣滿滿都是信賴和愛意的神色,她即便入戲也難以展露。
    一向平靜木訥,可這一刻,徐堯也忍不住感慨喟歎,麵前突然伸過來白淨的一隻手,徐伊人歪著腦袋一臉疑惑地喚他:“徐堯、徐堯?”
    眼看她古靈精怪的樣子,邵正澤一時好笑,拉了拉她寬大的衣袖,將她整個人禁錮在了臂彎裏,看著終於回過神來的徐堯,露出一個罕見的溫和表情,開口道:“演技不錯,有沒有興趣來環亞發展?”
    徐堯有些愣神,徐伊人在男人的臂彎裏探出個腦袋來:“是啊。有沒有興趣來我們公司?這樣咱們就是同事了。阿澤說,你可以簽三年的合同。”
    “可是我的合約時間還沒到。”徐堯略一沉吟,一本正經地回答了一句。
    他們公司的規模一般,在圈子裏排不上什麽名次,最讓他深惡痛絕的還是公司裏的那一股歪風邪氣。他一早就有心跳出來,可是前麵有毀約的藝人前車之鑒,他著實有些承受不住那樣的煩擾。
    “這個我會讓下麵人過去處理。”邵正澤是從徐伊人口中了解到他,自然也私底下派人去關注過他的現狀。今天事情不多,中午的時候順口對懷裏的丫頭提了幾句,哪能想到她第一個讚同得不得了。
    “不著急,你可以再思考幾天。要是有意向,直接打電話給王俊就可以了。”男人的語調雖說已經盡量溫和,說話間還是透露出一些久居上位者的利落決斷,徐堯輕輕勾唇,點了點頭。
    徐伊人衝著他眨眨眼,兩人先一步離開。
    抬眼偷偷瞄了一下邵正澤的表情,想起徐堯在他們公司算不上愉快的經曆,徐伊人不自覺露出甜甜的微笑,心滿意足道:“阿澤,你真好。”
    “你似乎對他很上心?”剛才還覺得心情不錯的男人低頭看著她,一時間卻微微蹙眉了。
    下午兩個人搭戲的時候他可是一直在看。
    不得不說,徐堯的演技當真不錯,也就比他懷裏的小人兒差了那麽一點點而已。
    埋在那樣一個公司,也著實蹉跎了。
    不過,想起這兩人配合的默契度,邵正澤一時間心裏有些不舒服。
    “我們是好搭檔。”徐伊人一隻手摸上了他微蹙的眉頭,微微湊近在他耳邊,語調輕輕道,“隻是搭檔而已。”
    話音落地,又是突然站定,一根白嫩纖細的手指指著自己的心髒,歪頭柔聲道:“這裏,可是永遠隻有阿澤一個人。”
    “小家夥。”被她乖巧的樣子逗笑,邵正澤伸手撥了一下她的小腦袋,將她拉到了自己懷裏。劇組拍攝進展到中後期,接下來有兩天休整時間。
    跟著邵正澤在外麵用了餐,回到家接近晚上十點,挽著他的胳膊,徐伊人將大半個身子的重量壓了過去,睡眼蒙矓。
    月輝看著她一副困倦容色,原本要開口說的話幾次咽了回去,卻在兩人即將進門時終歸忍不住,脫口而出道:“林思琪出事了。”
    邵正澤步伐微頓,徐伊人清醒了一大半,轉過身去有些詫異地看著他,一臉疑惑道:“怎麽了?”
    “今天下午海角論壇爆出來一個帖子,你一會兒回去看一看。”話音落地,月輝又歎聲道,“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想起來她可能不太好,你給她打個電話吧。”
    月輝一直跟著徐伊人,在片場的時候與她相處愉快的人自然和他關係也都還好。
    想起那樣的言論,月輝心裏有些擔憂,剛才路上習慣性瀏覽娛樂新聞的時候才發現網絡上已是炸開了鍋。
    月輝一臉鬱悶,忍不住又發出一聲歎息。
    他一貫笑眯眯沒什麽心事,唉聲歎氣的模樣自然讓徐伊人覺得吃驚,進了門連洗漱也顧不上,她便直接去了書房。
    海角論壇算得上國內最火的論壇了,從天下政局到家庭糾紛無所不談,一向是八卦好事者最流連忘返的地方。
    徐伊人抿著唇點開了論壇主頁,順著首頁置頂標紅的帖子開始瀏覽,正中央第三條《林思琪:婊子中的代表,明星中的敗類》突兀地映入眼簾。
    發帖時間下午七點多,不過短短幾個小時,顯示的頁碼已經用省略號開始代替。
    忍了半年,還是覺得有些事情不吐不快。我不太上網,也為了這一個帖子注冊的會員賬號。實在是覺得娛樂圈一個光鮮亮麗的明星過得太過逍遙了一些,也沒什麽好遮遮掩掩的,我可以先直接告訴大家,要爆料的就是娛樂圈眼下的新生代女演員林思琪。從無意中在江北電視台的跨年演唱會看見她,她臉上的笑容就像一根刺一樣地梗在我的心裏,但是因為一些原因,我一直引而不發。過了半年時間,還是想說一句,出來混遲早要還的。傳媒大學科班出身、娛樂圈冉冉升起的新星,這些形容她的前綴詞簡直就是狗屁。事實上,她就是一個忘恩負義、寡情薄幸的婊子而已。十五歲開始在青城酒吧坐台,整整兩年時間,不知道被多少男人上過。因為長得漂亮,她曾經有青城第一小姐的稱呼,藝名罌粟,一百塊就可以帶出去一晚。不過因為某些原因,她所有的醜事被一個男人一手抹平,所以我沒有一張照片或視頻來佐證自己這些話,甚至可能所有曾經知道她的人也不會出麵來附和我。但是事實如何林婊子心中總是清楚的,我隻是一個對有些事實在看不過眼,替一個傻裏吧唧為她失去一切又被她拋棄的男人討個公道而已。
    一句一句看下來,到了最後,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難過,徐伊人坐在電腦前,整個身子都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想到林思琪,她連忙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打電話過去,機械的女聲一遍一遍地提醒著她“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怔怔地握著手機,她臉上的表情複雜地變了幾變,邵正澤進了書房,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開口問道:“怎麽了?”
    徐伊人不說話,邵正澤的目光落到了點開的電腦頁麵上,一時間也愣了一下。
    時刻關注著她,他自然知道徐伊人和林思琪關係不錯,最起碼比一般同劇組的那些演員要親密許多。
    此刻看著電腦屏幕,邵正澤英挺的劍眉忍不住蹙起來:“京華那邊自會處理的,你別擔心了。”
    被孟歌一手捧著,林思琪這一年來人氣上升得非常快,在京華同期一眾女星之中,幾乎是最為出挑的一個。
    “可是我給她打電話,她關機了。”徐伊人憂心忡忡,“我知道她也是孤兒,b市裏根本就沒什麽親戚朋友。”
    她說話的語調帶著些顫抖和委屈,邵正澤將她拉到了自己懷裏。
    徐伊人看著他怔怔地發呆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些什麽,急急道:“她說起過自己住的小區名字。你陪我去找一找好不好?”
    她仰頭看著邵正澤,後者神色溫和地點了頭,兩個人一起出門。
    時間有些晚,邵正澤親自開車,不時側頭看一眼副駕駛上坐著的徐伊人。因為心裏擔憂,她似乎已經全無困意,一個小時以後,車子到了林思琪的小區外麵。
    “到底在不在家啊?!”
    “就是,誰知道裏麵有沒有人,這樣幹等著根本不是個事啊?!”
    “唉,再看看吧,誰讓吃的是這碗飯呢?”
    小區大門口一陣抱怨聲傳了過來,徐伊人一時間並未察覺,卻被身後的邵正澤拉了一下,兩人到了路邊的綠樹後麵。
    伸手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邵正澤拉著她重新退了回去,才語調輕輕地開口道:“門口都是記者,估摸著進不去了。”
    頓了一下,邵正澤湊過去幫她係上安全帶,寬慰道:“先回吧。我讓下麵人了解了解情況。”
    “嗯。”徐伊人隻得無奈地點了點頭,兩人就此離去。
    後麵不遠處已經停了兩個小時的越野車裏,超低的氣壓讓唐三久久不敢開口。
    事情爆出之後,自個兒爺就變了臉色,隻聲音陰沉地吩咐他過來。
    跟在身邊的女人被稱為“一百塊”,想也知道他到底有多震怒,估摸著直接掐死林思琪的心都有了。
    “找,無論如何也把她給我找出來。”過了半晌,孟歌僵硬地擠出一句話,身側一隻手緊緊握拳,怒氣無處發泄。
    林思琪消失了三天,沒有任何人聯係得上,似乎她也沒有聯係任何人。
    《赫連王妃》裏她還有最後兩幕戲沒有拍,帖子裏的事也因為她的突然消失越炒越熱,被越來越多的人信以為真。
    夜色已深,窩在邵正澤的懷裏,徐伊人卻一直睡不著。
    不好的預感越發深重,直覺告訴她,林思琪的處境肯定相當不好。徐伊人歎了一口氣,抱著她的邵正澤正要再寬慰幾句,床頭她的電話卻突然響了起來。
    伸手拿過,屏幕上跳動著的幾個字讓她麵色一愣,立刻接通電話。
    徐伊人心急如焚地叫了一聲“思琪”,電話那頭卻久久沒有人吭聲,隻有呼吸聲清晰可聞。一時間,徐伊人也不知說什麽好,又隔了好久,才小聲開口道:“是思琪嗎?你在哪兒?你還好嗎?”
    林思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楚,隻輕聲說了一句“永興路33號和平旅館106”,再無響動。
    電話沒有掛,可那邊的她卻再也沒有回應,徐伊人怔怔地對上邵正澤的視線,心裏不好的預感似乎已經成真。
    起身下床,叫了王俊,三個人火急火燎地趕到林思琪說的地址。
    地下一層的小旅館十分逼仄,脫落的牆皮根本無人打掃,窄小的過道裏拉著繩子隨意地掛著女人的內衣和男士的內褲,106旁邊是公共洗手間,難聞的味道飄在鼻尖,王俊用旅館老板給的鑰匙開了門。
    房間十分小,昏暗中就看到一張單人床靠著牆,王俊伸手開了燈,進門的三人在裏麵活動都困難。
    徐伊人狠狠地愣了一下,垂眸看到了門後角落裏的林思琪,她臉色發白,衣衫齊整地躺倒在地麵,已經不省人事。
    邵正澤看了王俊一眼,後者一時了然,抱起她出門。
    她的醜聞越演越烈,不明真相的網民從開始的懷疑到現在的謾罵,已經徹底倒成一片。她不出現,京華那邊也無力解釋,就連一向支持喜愛她的粉絲們也都傷心失望,惡語相向。
    此刻,目光落在床上依舊緊閉著雙眼的林思琪身上,徐伊人聽見醫生在耳邊開口道:“人沒什麽事,餓暈過去了。點滴先掛上,醒了準備點白粥給她。”
    “嗯。”邵正澤應了一聲,目光不自覺看過去一眼,床上的人神色憔悴、臉色慘白,看起來也當真是可憐得緊。
    “沒事了,別擔心。”邵正澤收回視線,擁著身邊的徐伊人小聲安慰,讓王俊出去準備了吃食。
    林思琪醒來已經是淩晨。
    沉默著吃了飯,對上徐伊人擔憂的神色,她咬著唇道謝,目光落在邵正澤身上,請求道:“邵總裁能不能幫我安排一下,我想上江北電視台後天晚上的《今夜星語》。”
    江北電視台明星訪談節目《今夜星語》采取現場直播形式。
    因為主持人葉子在節目中問話犀利麻辣、心直口快,屢屢爆出明星私底下不為人知的另一麵,惹來網友關注,近幾年收視率一直不錯。
    此刻,坐在第一排觀眾席上,徐伊人心中充滿了擔憂和疑惑。
    葉子的主持風格十分大膽,問話一向犀利直接,圈子裏很多明星都招架不住,被問得急了,有人能和她在舞台上直接吵起來。
    現場直播,明星的失態、醜聞、隱私在她的問題下幾乎無所遁形。
    徐伊人實在無法理解,林思琪為什麽要上這種節目,感覺她在將自己往絕路上逼。
    “網上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聽說她十五歲就開始坐台了,還是青城出了名的豔舞女郎!”
    “網上不是說她的藝名叫罌粟嗎?長得那麽漂亮,也還真是挺形象的!”
    觀眾的竊竊私語落到耳邊,徐伊人有些忍不住握緊了拳。
    單是她,聽見這樣的話都覺得不堪忍受,如芒在背。她實在不敢想象,一會兒麵對葉子的犀利問題,林思琪要如何去應付。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擔心,她才央求邵正澤讓她也來參加節目,坐在觀眾席第一排給林思琪支持。
    會這樣,是因為實在太像了啊!
    都是孤兒,也都曾經被千夫所指,這幾天看著林思琪,她不止一次地想起曾經孤立無援的自己。
    四下燈光驟然亮起,舞台側邊兩個人走出來坐到了中心偏右的沙發上。
    主持人葉子三十多歲,短頭發大眼睛,長相俏麗,眉眼英氣,紅色的露肩修身裙包裹著窈窕的身形,斜坐在沙發上露出白皙的長腿,她麵對觀眾笑了一下直接開口道:“歡迎大家收看今晚的《今夜星語》,我是主持人葉子。今天參加我們節目的嘉賓是這一段時間非常引人關注的新生代女星——林思琪。”
    女孩麵容素淨,穿著最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一頭長發紮起在腦後,麵色帶著些蒼白,剛才連妝都沒有化。
    可她足夠年輕,也就隻有二十三歲,大眼睛,高鼻梁,臉型完美,輪廓非常立體,隻這樣抿唇沉默著,也非常漂亮。
    葉子朝著她笑了一下,直接開口道:“思琪,你好,上我的節目可得有心理準備哦。”
    林思琪看著她,靜靜地點了一下頭。
    “最近娛樂圈關於你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從事情爆出之後到現在有五天時間了,這是你第一次在公眾麵前露麵,很榮幸你選擇通過我的節目對公眾發聲。那麽,我很好奇,相信現場以及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也是,網上傳揚的那些關於你的事情是真的嗎?你是不是帖子裏所說的那樣,十五歲開始坐台,青城酒吧曾經很出名的豔舞女郎,罌粟?”
    縱然有準備,葉子犀利直接的問話還是讓徐伊人忍不住手指發抖,膽戰心驚。
    底下的觀眾卻顯然無比興奮,一片低低的輕呼聲之後,所有人都抬眼盯著舞台沙發上坐著的林思琪。
    偌大的直播廳靜得令人窒息,似乎連空氣也停止了流動,徐伊人的目光停駐在林思琪美麗蒼白的臉上。
    林思琪唇角微動,麵對觀眾,緩緩開口道:“十五歲的時候,我的繼父酒醉之後**了我。”
    她語調十分緩慢,吐字卻清晰,聲音通過話筒傳遍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僵了一下,徐伊人愣愣地看著她,就連一向收放自如的葉子都噤了聲。
    斜靠在沙發上,看著電視的孟歌手指一抖,被煙頭燙了一下。
    林思琪無表情的臉沒有因為這句話有任何波動,目光飄忽地落到空中一處,繼續開口道:“母親回來剛好看見,失手殺了他,嚇傻了隻有四歲的弟弟,逼瘋了她自己。”
    隨著她一個字一個字艱難地從唇齒間吐出來,整個直播廳陷入一片死寂。
    耀眼的燈光靜靜地籠罩著林思琪,眼見她眼眸裏幹涸一片,徐伊人有些忍不住伸手捂了嘴。
    似乎是覺得她接下來的話會更讓人難以承受,徐伊人心裏撕扯般地痛了起來,幾乎無法思考,隻後悔她竟會幫了林思琪,讓她在這樣萬眾矚目的情況下,將心上的傷口再一次血淋淋地揭起來。
    落到耳邊的每一句話都讓人忍不住顫抖,可她蒼白的麵容上卻連一滴淚水也不曾流下來。
    是已經痛得麻木了吧!
    她說過自己是孤兒,可實質上不是。她有母親,可母親失手殺人進了精神病院。她有弟弟,可弟弟因為家庭巨變成了癡傻弱智。
    舞台上,距離林思琪最近的葉子有些無法思考。
    為了收視率,她問話的語調原本算不得多麽客氣,事先也根本不曾和林思琪有任何溝通,一上台就直奔主題。
    可此刻,看著對麵年輕美麗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葉子心裏突然湧上難堪的愧疚。
    林思琪這番話比自己問的還要殘酷百倍千倍,每一句話都是一道血淋淋的傷口,隻這樣看著林思琪,葉子都有些不忍心。
    沒有照片、沒有視頻,隻不過一個含糊其詞的帖子而已。
    雖然指名道姓說了她,可那又能怎麽樣?隻要出言否認,總會有人站在她那邊,那些醜事也會隨著時間被慢慢地淡忘。
    可她一消失就是五天,顯然被那些言論擊潰了,上今天的節目,在全國觀眾麵前,她等於將自己逼到了絕路上。
    真是一個直愣愣的傻姑娘啊!
    葉子心裏輕歎一聲,林思琪緩慢的聲音已經繼續落在了耳邊。
    “媽媽和弟弟那樣的情況,我真的很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錢。可是我隻有十五歲,實在是走投無路了,那是來錢最快的一種方式。一次一百塊,這樣的錢,我賺了一年三個月零六天。網上說的沒錯,我是在青城酒吧跳過舞,也坐過台,那個時候大家管我叫罌粟……”
    林思琪眼眶裏似乎是突然湧出些淚花來,一字一頓道:“當然,也有很多人直接稱呼我——一百塊。”
    隨著林思琪最後一個字落在耳邊,徐伊人被淚水迷蒙了眼,邊上有些觀眾忍不住啜泣起來,淚眼婆娑處,林思琪卻依舊沒有哭。
    反而像許多事突然塵埃落定那般,她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看向有些愣神的主持人葉子。
    葉子看著她,神色柔和,小心試探道:“這些事,都是真的嗎?”
    林思琪抿著唇點了點頭。
    葉子的眼眶裏水光湧動,勉強安慰地笑著,輕聲道:“這些事情,這樣的命運,你是怎麽忍受的?我有看過你的節目和電視劇,印象中,你青春洋溢,十分有活力。”
    林思琪是從幾年前就開始嶄露頭角的平麵模特,傳媒大學上一屆出了名的校花,京華旗下同期藝人中人氣上升最快的一個。
    她是《藝校風雲錄》裏麵那個自信驕傲的女主角,能歌善舞,多才多藝,是憑借一首歌在江北電視台的跨年演唱會上一鳴驚人的美麗女孩,每一次出現在公眾麵前,她都自信滿滿、一臉笑容。
    可她竟然有著這樣沉痛黑暗的過去,要怎麽樣才能走到現在這一步,想起來就讓人覺得無比心痛!
    “因為我是林思琪。生活越是讓我彎下腰,我越是要揚起頭。生活越是讓我哭,我越是要努力地微笑。隻有這樣,我才永遠都不會倒下去。所以,哪怕生活將我一腳踩到爛泥裏去,我也會吸幹它的養分,再努力地爬起來。”林思琪緩慢又堅定的一段話,似乎詮釋了所有的一切。
    愣愣地看著林思琪,這一刻的葉子完全失去了以往的犀利,腦海裏回響著她的話,一顆心一次一次地被撕扯著痛,完全沒有了以往挖出明星隱私的成就感。
    台下的觀眾也都無法思考,目光靜靜地停駐在林思琪的臉上,她沒有哭,他們卻忍不住流淚。
    網上那些話不是謠言,她就是被輿論抨擊了好幾天的那個年輕女孩,可偏偏這一刻,沒有人忍心責備她,心裏有的,也都是止不住的憐惜和心痛。
    當時她才隻有十幾歲,命運給了這個女孩太多的苦難,任何一件發生在自己身上也許都痛不欲生。
    而她眼下還好好地坐在台上,能語調平靜地將這些事情說出來,她在給公眾一個解釋,卻也將自己所有的屈辱都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來,赤裸裸地呈現給所有人看。
    怎麽可以這樣?!她們沒有見過這樣堅強的女孩,她一滴眼淚都沒有,似乎也不需要任何安慰。
    葉子的心情和觀眾一樣難以平複,可到底還是記著自己在做節目,慢慢地平複著心情,可是,關於網上那些犀利的言論卻再也不忍心提起。
    過了良久,葉子看著林思琪,小心翼翼地發問:“你是怎麽從那樣的過去中走出來的,方便談一下嗎?”
    她話音落地,所有的觀眾更是神色專注地看著林思琪,從她說出第一句話開始,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直停駐在她的身上,無法移開。
    “因為,我遇到了一個男人。”林思琪慢慢地開口了,一雙毫無生氣的眸子卻因為這一句話驟然亮堂溫柔了許多,耀眼的燈光下,她蒼白的一張臉似乎慢慢地有了些血色。
    她神色微微悵惘,語氣緩緩道:“忘了具體是哪一天,我隻記得那一天陽光特別亮,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空氣中的溫度都是灼燙的,世界像是要燒著了一般。因為當時母親的情況有些好轉,那一天我特別高興。他和一幫朋友過來,他年輕、英俊、桀驁,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我在青城從來沒有見過他那樣好看的男人……”
    林思琪語調微微頓了一下,因為懷戀,她的唇角竟是不由自主地勾了一個淡淡柔柔的微笑:“我笑著對他說,你長得這麽好看,我就免費和你睡好了。”
    對麵的葉子呆了,觀眾席上看著她的徐伊人呆了,所有現場和電視機前的觀眾也呆了,包括孟歌和默默地立在他邊上的唐三。
    她形容的畫麵十分容易讓人想象,葉子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道:“那後來呢?”
    “後來,”林思琪又笑,眼眸亮亮地看著她,“後來,我們就相愛了!”
    我們就相愛了……
    她語調輕輕地、無限懷戀地落到耳邊,卻讓所有人都眼眶酸澀地想哭。
    不用想象,似乎也可以從她眼睛裏的光亮得知那是多麽美麗又難得的一段感情,他們甚至希望她不要再繼續開口,因為此刻她眼眸裏的光彩已經驟然黯淡了下去。
    “相愛多麽不容易。因為他,我厭惡肮髒不堪的自己,不想再跳舞,也不願意再出台,希望自己是幹淨的,也沒有背負那麽多。即便他從來都不介意,隻是憐惜和心疼,卻已經讓我痛苦得有些活不下去。在那樣的圈子裏,身不由己,我的命運早已經由不得我自己做主。為了將我漂白,為了讓我幹幹淨淨地脫身,他散盡萬貫家財,失去了一條胳膊和半條腿。我不知道那是怎麽一個過程,可離開青城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曾經的客人,他告訴我,他收到了一筆豐厚的封口費,並且被再三拜托。在火車站的時候,那個客人向我保證說,會忘掉曾經的罌粟。”
    林思琪眼眶裏突然湧上的熱淚順著臉頰滾落,她似乎哽咽難言,顫抖著一字一頓地啞聲道:“艱難的過程他一個字也不肯說,他不願意見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他,可是,他告訴我,我值得更好的男人,應該有更好的未來。
    “帖子裏說的傻男人就是他,說我的寡情薄幸也是因為他。他為我失去了一切,卻生生將我推開,就因為我告訴他,我想要幹幹淨淨地生活,想要正常地讀書,上大學,畢業找工作,和他做一對普通的夫妻。”
    舞台上,林思琪泣不成聲,她對麵的葉子眼淚流了一臉。
    觀眾席鴉雀無聲,甚至都沒有人提問,同時,也沒有人質疑。徐伊人怔怔地看著,節目雖然隻過去了一半時間,可對她來說,卻那樣漫長。
    葉子沒有再問什麽話,甚至,節目錄製了一半就在現場觀眾沉默的眼淚中進入了尾聲。
    林思琪從沙發上站起來,神色帶著些歉疚,深深地彎腰鞠躬,語調平緩道:“讓所有的小棋子失望了,我不是一個好的偶像。在這以後,我也會退出這個圈子,回到自己原本的地方去。兜兜轉轉了一圈,我沒有像他所希望的那樣,站到這世界上最耀眼的地方,也沒有像他所希望的那樣,找到所謂的最好的男人。為了盡快成名,我甚至做過一些不好的事情,我覺得很羞愧。今天會出現在這裏,是為了給所有曾經支持我的人一個交代,縱然有著不堪的過去,但是,我依舊是會微笑的林思琪。”
    她最後緩緩開口道:“見過你之後,這世間哪裏還會再有更好的男人。宋望,我愛你。”
    最後一個音節緩緩落下,對著所有觀眾微笑,林思琪再次鞠躬,轉身朝台下走去。
    直播廳裏驟然響起的哭喊聲落到了兩人身後,徐伊人追上去扶著她,似乎剛才的那些話已經用盡了林思琪全身的力氣,她腳下一軟,大半個身子壓在了徐伊人的肩上。
    “思琪!”
    “林小姐!”
    徐伊人憂心地喊了一句,休息室等候著的月輝及時趕到,伸手扶住了林思琪。
    扭頭苦笑著看向徐伊人,似乎又覺得愧疚,林思琪聲音低低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別這麽說。”心裏悶悶的感覺經久不去,看著她,徐伊人連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就聽見林思琪語調悠悠道:“我想回青城。”
    “嗯。”徐伊人眼眶含淚。
    林思琪再次暈倒在了月輝懷裏,兩個人攙著她一路出去,早早聞風而來的記者正駐守在電視台外麵,眼見她已經不省人事自然意外。
    不遠處,一眾保鏢快速走了過來,護著三人上了車。
    作為國內收視率最高的明星訪談節目,《今夜星語》是現場直播,想也知道,林思琪剛才的一番話已經通過電視傳到了這國家的每一個角落。
    她的隱私、痛苦,她悲慘的經曆被每一個看節目的人所知悉,甚至,會再經過各種渠道傳播、誇大,毫無保留地顯示在每個人麵前。
    徐伊人有些不忍心地回頭看過去,躺在最後一排的林思琪依舊雙目緊閉,一雙唇是蒼白的,緊抿著。
    原本這幾日她也還沒好好吃東西,此刻,定然已經累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吧。
    徐伊人心緒湧動,想到她剛才最後的話,百感交集。
    回到家和邵正澤商量了一下,王俊帶著人將林思琪連夜送回了青城。
    娛樂圈一片嘩然,節目播出之後林思琪卻像她所說的那樣,當真再也不曾出現在公眾的視野裏。
    她的粉絲自稱為棋子,粉絲後援會是圍棋,從事件開始之後經曆了擔心、失望、責難,到節目播出之後哭成一片,顯示出從來沒有過的團結和悲愴。
    是的,就是悲愴。
    一開始他們隻是因為她美麗的外表和電視上青春洋溢的表現欣賞她,不夠堅定、不夠信任,事情爆出之後沒有第一時間聲援她支持她,而是在強大的公眾輿論下憤怒、責難。
    可眼下,他們卻都為自己當時的無禮感到深深的愧疚,自責聲一片,粉絲圈最後也隻剩下了“我們等你”四個字。
    與此同時,事情發生以後唯一跟在她身邊支持的徐伊人讓他們無比感激,許多棋子默默地關注了徐伊人,通過微博@她道謝的方式將這一份感謝傳達給她。
    一周以後,送林思琪回去的王俊從青城返回。
    徐伊人的微博在事情爆出以後第一次發聲:“我們是朋友,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眼下將她的話轉告給大家‘我很好。不用為我擔心,也不用再自責。即便未來依舊未知,我也還是永遠微笑著的’。”
    孟歌無法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事情剛出來,他唯一的想法是捏死她,心裏猜測著她定然是一個處心積慮的心機女。
    畢竟從十多歲開始有女人,他一開始是沒有懷疑過林思琪的,那樣的醜事爆出來,他也隻是以為她早早做了手術,就是為了攀上自己。
    卻沒想到事情的真相這樣殘酷,經曆過那樣黑暗的人生,她竟然還能嫵媚婉轉地笑出來。
    孟歌心裏不是滋味,點了一支煙,徐徐地吐了一口煙圈。
    唐三臉色微沉進了客廳,看見他有些慵懶地靠著沙發,也似乎第一次,從他身上看到了疲倦,到了他身邊小心開口道:“人找到了。”
    隨著他話音落地,孟歌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唐三的心裏卻有了些惻隱之心,畢竟也是相處了一年多的人,從心裏來說,他並不希望孟歌再使手段去折騰林思琪。
    節目播出以後他就去了青城,百般打探之後收獲頗多,卻當真覺得那對苦命鴛鴦太可憐了些。
    “她果真回去了。”孟歌莫測的神色看不出心裏在想些什麽,一句話像是問題又像是喟歎,唐三隻得又機械地點了點頭。
    “那個男人呢?”孟歌漫不經心地問。
    唐三自然知道他說的誰,語帶喟歎道:“沒了一條胳膊,一條腿也瘸了。節目一播出他應該是連夜坐火車到了b市,邵家人陪著林小姐最後在火車站碰見他的……”
    想起站在不遠處親眼看到的那一幕,饒是一向冷硬的男人都有些忍不住眼眶泛紅了:“叫宋望。說起來宋家也是青城名門,前些年敗落了。”
    唐三話音落地,孟歌有些詫異,一時間突然想起節目上,林思琪說到他散盡了萬貫家財,心裏難得地有了些好奇,眼神示意唐三繼續。
    “青城素有‘金玉之城’的美稱,宋家幾代做玉石生意,到了宋望父親一輩,已經是遠近聞名的青城首富。宋父擅長賭石,被當地人尊稱為‘青城賭王’,最終為了一個女人和老婆鬧離婚,結果宋母失手殺了他,又一瓶毒藥自盡了。事情發生了有十多年,因為轟動一時,眼下當地大多數人也還都記得。”
    唐三語調微頓,繼續道:“宋望十多歲就繼承了宋家,也自然被當地有些人覬覦了許久。後來他遇到林小姐,為了把她從圈子裏擇出來,基本上給每個知道她的人都分了頗為豐厚的封口費,家產所剩無幾。至於他,也是在那個時候被人打殘的。”
    因為他一無所有,還是毫無怨言地將林思琪推開。
    唐三當真沒想到世界上會有那樣的男人,他含著金湯匙出生,十多歲已是青城人人交口稱讚的俊俏少年,因為父母的事情變得桀驁浪蕩,卻依舊引得當時一眾女孩追捧癡迷。
    如果沒有遇到林思琪,他的一生想來也是風流肆意,瀟灑張揚的。可是,命運有時候不經意的一個轉彎,卻讓無數的癡男怨女深陷其中。
    電視畫麵裏林思琪溫柔呢喃:“後來,我們就相愛了!”
    短短的幾個字,讓那樣蒼白的她容光煥發,卻又有誰能夠真正承受,這句話後麵沉重的代價!
    青城火車站裏,唐三站在稍遠處,意外看見的那一幕。
    原本是宋望先看見林思琪的,可他縱然來回奔波、疲憊不堪,青青的胡楂都爬滿了英俊的下頜,卻站著不動,也不開口喚她,就那樣在她身後,幾步開外,沉默著看她。
    唐三從來沒有見過有男人用那樣的眼神去看一個女人,痛惜的、喟歎的、歉疚的、糾纏的、哀傷的……
    宋望深黑的一雙眸子如茫茫夜色,在唐三的視線之內,慢慢地泛紅。
    林思琪奔波良久,猛地一回頭意外看見了宋望,連他當時都覺得整個火車站的喧囂隨之遠去,空氣都停止了流動,而時間,靜止在那一刻。
    她飛奔過去撲進他的懷裏,而宋望第一時間伸出唯一的那隻胳膊將她緊緊地擁抱住。
    一隻手扣著女孩的後腦勺按在他肩頭,唐三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一雙深黑通透的眸子裏熱淚湧動,一瞬間,淚水縱橫了滿臉。
    縱然生性冷硬沉默,那一刻相擁著哭泣的一對人,卻讓他不忍回想。
    哪怕已經殘疾,可他覺得那個男人已經是林小姐最好的歸宿,自個兒爺當真不應該再去折騰兩人了。
    這樣想著,唐三有些憂心地抬眼看向了孟歌。
    孟歌愣了許久,似乎頗有感觸,語氣沉沉道:“林思琪進入京華以後的所有收入,不要抽成,連同她名下的房產和所有首飾,全部折合成人民幣匯總在她的個人賬戶裏,送過去。”
    緩慢的一句話讓唐三愣了一下,等半天反應過來,卻發現孟歌並未動怒,一時間難掩慶幸。
    許是因為這件事觸動了自家爺,竟是連那些執念也放下了一些,唐三冷硬的臉色輕鬆了許多。
    孟歌靜靜地靠在沙發上,第一次,兩張同樣豔麗生動的麵孔同時浮現在他眼前。
    他生命裏出現過這樣兩個女孩,一個純淨無邪,挺直倔強如翠竹,無論被怎麽施壓,永遠都堅定地仰著頭;另一個曆經世事,婉轉柔和似花枝,會彎腰,彎腰卻為了更好地仰起頭。
    前麵好些年,他為了第一個抑鬱難平,可現在,他也願意為了後一個稍盡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