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重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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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漸漸接近正午,客人越來越多,座位都已經不夠。服務員們忙得陀螺一樣轉來轉去,許多客人都在催促快點上菜。但是小餐館到底比不上大酒店,哪裏有那麽多的廚師和鍋灶,隻能挨個慢慢來。葉知遠點的菜也還要下一鍋才能到。
周圍是嘈雜的,隻有他們這一桌是安靜的。那安靜便更顯得突兀。
葉知遠遲疑了多時,還是問出了口:“你的手……怎麽啦?”
“哦,”廖小喬依舊表現得很平靜,“出了一點兒意外……隻能這樣了。”
她的輕描淡寫沒有讓葉知遠釋懷。相反,話中的模糊卻更讓他放不下了。
“什麽時候的事?”
廖小喬慢慢握緊了殘缺的左手,輕聲回答:“十年前……”
葉知遠猛地一驚,卻見她木然的臉上忽然牽扯出一抹笑容。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卻又不能肯定這樣的笑容算不算笑容。那麽機械,就像木偶被操縱它的人拉了拉手中的線。
在他愕然的注視中,廖小喬低垂著眼睛,沒有起伏地說了下去:“和你分手的那一天。”
葉知遠的心裏陡然升起一絲涼氣,他不禁想:難道……
“是你自己……砍掉的?”他這樣想,也這樣問了。
廖小喬保持著那抹機械的笑容,緩慢地點了點頭:“啊……”好像他們討論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別人的手,跟她毫不相幹。
葉知遠整個人都僵硬了。沒有言語可以形容他此時的震驚。腦子裏不由自主地就跳出分手那一天廖小喬說過的一句話:“這世上有些人喜歡疼痛。疼痛越多,他們就越快樂。”
葉知遠永遠也忘不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廖小喬漆黑的眼珠動也不動地看著他,嘴角還在輕輕地上揚。即使今天再度想起,都禁不住腳底一麻。
年少無知的時候,他怎麽也理解不了這句話。怎麽會有人喜歡痛楚?可現在,他懂了。他親眼見過一個十八歲的小孩子,將自己的雙手割滿了傷痕,密密麻麻的,幾乎找不到一點好皮肉。
他看著低垂頭顱的廖小喬,先前的一點點內疚頃刻間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點點厭惡。漸漸地,胳膊上還悄無聲息地冒出了幾粒雞皮疙瘩。
他開始後悔為什麽要一時心軟,為什麽要請這兩個小時的假。
可是他已經不是當年衝動的大男孩兒,不能再次甩手離去。至少,該把這頓飯吃完。
當晚,葉知遠便又噩夢連連。夢裏,他還是聽見有人在叫他小遠,那個消瘦的少女依然隱匿在一片白光之中。而他也依然被她沒有五官的臉一次次地驚醒。
最後一次驚醒已經是淩晨三點鍾。葉知遠聽著窗外隱約傳來的汽車聲音,終於放棄了睡眠。
他和她有一段過往。
廖小喬,一個聽起來很乖巧可愛的名字。而本人卻鬼氣森森。若說是女人,她有很多地方太天真。比如不懂得在男人麵前女人是要矜持的,一個女人在男人的眼前吃油膩膩的紅燒肥腸,等於另類強奸。廖小喬就可以在任何一個男人麵前點上一盤,然後吃得一幹二淨。倒可惜了她甚斯文甚乖巧的吃相。
若說她是女孩兒,她又有很多地方太深沉。比如有一次她和他逛街,看見一個男人當眾毆打他的老婆,那女人已經滿嘴是血。葉知遠立時熱血沸騰,挽起袖子就要往前衝。廖小喬卻用她涼涼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黑色的眼珠裏盡是陰鬱。
葉知遠說:“我要去救那個女人。”
廖小喬說:“沒必要。”
葉知遠皺了皺眉頭:“就看著她被毒打嗎?”
廖小喬說:“她喜歡,又有什麽不可以。”
葉知遠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什麽?一臉你腦子有毛病的表情笑了笑:“有人會喜歡挨打?”
“有。雖然一樣是哭的,可是是喜歡的哭,還是討厭的哭,我分得出來。”廖小喬迎著他驚愕的眼神,輕描淡寫,“這世界就是有一些人……他們喜歡疼痛。疼痛越多,他們就越快樂。”
葉知遠直愣愣地看她:“為什麽?”
為什麽?廖小喬輕輕地重複了一遍,仿佛也在問她自己。然後她淡淡地一笑。
葉知遠看到她嘴角那抹淡淡的笑容長久地沒有褪去,心底不覺躥上一股涼氣。他一把甩開廖小喬綿軟無骨的手,罵了一句:“神經病!”
這就是他們的分手經過。
回首這段戀情,葉知遠明白為什麽會和廖小喬結束,卻怎麽也沒想明白為什麽會和廖小喬開始。
他有喜歡過她嗎?她不算特別美,個子也不高,身材嘛,要胸沒胸,要臀沒臀。別人白白的皮膚、黑黑的長發,就是一個溫婉清揚的美人,隻有她,皮膚白成了蒼白,長發黑成了幽黑,讓人三伏天裏也覺得身上一陣發涼。
但是你偏偏不能忽視她,也許正是她的詭異矛盾成就了一種魔性的吸引力。你不知不覺地就接近了她,卻發現她身上的黑暗遠遠比你想象中的更深刻廣大,遠遠超出你能理解承受的界限。
他和廖小喬分別在十年之前,他沒有料到,十年之後,他們還會重逢。
葉知遠苦惱地撐住額頭,徹底失眠了。
連續好幾天睡不好,在隊裏自然也是蔫頭耷頸,怎麽也提不起精神。
說來也奇怪。夢裏總也看不見的那張臉,在他清醒的時候,卻又格外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那張蒼白陰鬱的臉怎麽也揮之不去,缺乏血色的嘴唇也總是閉得緊緊的,隻有一雙黑得瘮人的眼睛動也不動地緊盯著他。
到了午休的時候,看著同事們一個一個地往食堂祭五髒廟,葉知遠便一個人在座位上發呆。就快靈魂出竅的時候,肩膀被輕輕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雷諾。
“哥……”葉知遠囁嚅地叫了一聲,便眼神閃爍地收回了視線。
雷諾在他身邊坐下,關心地問:“怎麽不去吃飯?”
葉知遠有氣無力地哼哼:“沒胃口。”
一向生龍活虎的大活寶突然變成了爪子都懶得抬的病貓,雷諾不由得有點兒好笑。
“為什麽沒胃口?”他問。
葉知遠發了一會兒呆,忽然問:“哥,你有沒有反複地夢到一個人?”
雷諾的笑容微微一僵。但葉知遠兀自煩惱著,壓根兒沒有看見。他低垂下眼睛,麵容上浮起一層淡淡的憂傷,低聲地回道:“有。”
葉知遠連忙豎起了耳朵:“誰?”
“我妹妹。”
葉知遠愕然:“你有一個妹妹?”
“嗯,跟我是雙胞胎。”
葉知遠更加愕然了。他隻知道雷諾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母親又在他十七歲那年病故。老家已經沒有親戚了。也許是因為這種令人悲傷的家庭景況,所以雷諾也很少提起家裏的事。
“怎麽從來沒聽你說起過呢?她也在天安市嗎?”
雷諾的眼睛透露出一絲痛楚和迷茫:“我也不知道。”輕輕地停了一停,“她失蹤了,已經十四年了。”
葉知遠呆住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跟雷諾說。其實他懂的,雷諾隻會更懂。
失蹤七年,法律上就可以認定死亡了。何況十四年。也許一輩子也不會有下落了。
雷諾慘淡地笑了一笑,自己道:“不說這些了,還是說說你的問題。你總是夢到同一個人?”
“嗯。”葉知遠又回想起那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夢,迷茫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明明知道她是誰,可是卻總是看不到她的臉。”
雷諾也不是周公,隨口猜道:“會不會是你很久以前認識的人,所以你忘了他的樣子?”
葉知遠苦著臉連連搖頭:“不是。”就是這樣他才想不通,“我記得她的樣子,而且最近又見麵了。”
雷諾開始覺得有點兒意思了:“總是夢到她,卻又看不到她的臉。很矛盾。難道是說,你想忘了她,卻又忘不掉?”
葉知遠隻覺心頭一麻,不啻一個霹靂炸在頭頂,眼睛直愣愣地瞪著雷諾:“不是吧?”
說得好像他對她用情至深,就盼著破鏡重圓一樣。怎麽可能呢?從當年分手開始,他就一直把她拋諸腦後。從來也沒有想過,還會再遇到她。
雷諾看他反應那麽大,直覺地道:“是廖小喬?”
“不是……”葉知遠本能地否認,看了一眼雷諾,心想也沒有事能瞞得過他,還是及早坦白得好,隻好又“嗯”了一聲,“她是我第一個女朋友。”
這個答案一點兒也不意外。
雷諾“嗯”了一聲,語調微妙地上揚:“初戀啊……”
一提這個,葉知遠的頭就痛了,抓住自己的腦袋狠狠地歎了一口氣:“不是,真不是!”
雷諾好笑地看著他痛不欲生的模樣:“那是什麽?”
葉知遠自己也不知從何說起,抿緊嘴唇想了一會兒:“反正不是。你不知道,她根本就不是個正常的女孩子。”
“好好好,”雷諾也無心攪和他的私事,起身道,“你自己的事自己解決。一會兒還要開本季度的命案匯報會,劉局也會參加,可不許你在會上也神遊太虛。”說完,也去吃飯了。
葉知遠看著雷諾的背影消失在大辦公室門口,肚子忽然不爭氣地響了起來。偌大的辦公室鳥飛人散,害得那一串咕嚕嚕的聲音簡直響得跟打雷一樣。饑餓的感覺一下子複蘇了。
“等等我。”他連忙捂著肚子追了出去。
李蘭端了兩杯奶茶上了天台,果然看見聶晶正一個人趴在欄杆上,出神地望著樓下。聶晶不愛化妝,總愛紮個馬尾辮,見了誰都笑眯眯的,脫了白大褂的時候,就像一個剛走出校門的小姑娘。偶爾也會有點兒小憂鬱,就像現在這樣,不說話,也不會苦著個臉,隻是若有所思地發呆。
李蘭走到她身邊輕輕碰了她一下:“想什麽呢?”
聶晶沒有回答,接過奶茶喝了一口,轉身背靠在欄杆上有點兒無趣地拽了拽自己的衣服。
李蘭隻好自己找話題:“你真不像個法醫。”
聶晶揚了一下嘴角,勉強有點兒笑意:“是啊,大家都這麽說。我也沒想過我會做法醫啊!”
“啊?”李蘭意外地問,“那你為什麽做法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