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糾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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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樹海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夜。那個讓他做出了錯誤的決定,改變了他一生,並使他後悔到現在的一夜。那一夜甚至還有些詩意。蒙蒙飄灑的細雨,像揮散不開的霧一樣籠罩著整個世界。
他在和蘇清芳約好的地方,等過了約定的時間,還是遲遲沒有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以後他知道那其實就是一個不妙的前兆,可是當時的他卻一點兒也沒有多想。隻是以為,她被這細雨耽擱了。
蘇清芳最愛這種打在身上都沒有聲音的細雨。每逢這樣的天氣,她會連傘都不打,雨中漫步。
所以他一點兒也沒有著急,隻是要了一杯清茶,慢慢地喝著,時不時也欣賞一下窗外的雨景。
直到約定的時間過去快一個鍾頭,終於在街道的那一頭,昏黃的街燈裏出現了一道纖細的身影。一個長發披肩的少女緩緩地向他走來。丁樹海不由自主地笑起來,連忙朝她揮揮手。可是她卻沒有看到,直到走到茶座的門口,才恍然驚醒似的看到他。
當她坐在他的麵前,他才發現她的臉色是那麽蒼白。頭發上、衣服上,都染上一層水汽,連她的眼睛裏都是濕潤的光澤。
他終於感覺到不對了,連忙伸出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一隻手。冰涼。鎮得他的心口也莫名地跟著一顫。他問她出什麽事了。起先她沒有回答,眼神飄忽地盯著放在自己麵前的茶杯。茶杯裏新泡的茶還沒有靜止下來,還有一些茶葉在悄悄地浮沉。他又問了兩三遍,她才慢慢地抬起頭。
“我暫時不能跟他分手了。”她有點兒哀傷地看著他,可是卻依然堅定。
丁樹海登時愣住了,有點兒受傷地問:“為什麽?”他不明白,為什麽前幾天才決定的事會一下子被推翻。而他認識的蘇清芳顯然不是一個朝秦暮楚的人。
蘇清芳如實地告訴他,韓平得了絕症。那也是丁樹海第一次聽說,有一種名字這麽奇怪的病。
“你同情他?”丁樹海望著蘇清芳沉默的臉,又道,“還是,你對他還有感情?”
蘇清芳誠實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們從高一就開始在一起了……我隻知道,”她忽然痛苦地皺起眉毛,雖然拚命地想要忍住,可還是飛快地淚濕了眼眶,“我隻知道我現在很難過。他的父母求我別在這個時候離開他。其實就算他們不說,我想我可能也不會這麽做。”
丁樹海心口刺痛了一下。很長時間他都保持沉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麽,隻覺得腦子裏麵亂極了。
但是最終他還是讓步了。其實他並不是一個有犧牲精神的人。從小到大他一向喜歡做贏家,還沒有手軟過。但是他也明白感情的事,是不可能像其他事一樣簡單的。不能跟一個身患絕症的人爭這一時,這樣的良心底線他還有。隻是這一時……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呢?”他喉嚨幹澀地問。
“他的父母跟我保證,不會太久的。他們會想辦法讓他吃藥,先控製住他的病情,等穩定了就好。他們哭著說,知道兒子生了這樣的病,也不敢拖累我。”
“穩定?那是多久。”丁樹海忽略掉最後那一句,隻想弄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事。
“他現在隻是在前期,發現得很及時。快的話兩三個月,慢的話可能五六個月。”
丁樹海抿了抿嘴唇,幾乎以一種商人的精明,固執地問到了底:“究竟是兩三個月,還是五六個月。如果超過六個月怎麽辦……”
蘇清芳沒有辦法回答了。隻能沉默地,含著兩眶眼淚看著他。
丁樹海隻覺得自己的心口一直疼痛不已。他也看著她不肯鬆口。
仿佛,兩個人都要把自己和對方一起淹沒在這沉默裏才甘心。
但是最後,丁樹海還是同意了。那已經是過了不知道多久以後的事了。那一天,蘇清芳還有兩個月就滿二十一了。而他,也沒幾天就二十五歲了。他不知道,預想中終將來到的、屬於他們兩人的幸福,再也不會來到了。
“那個時候我也很同情韓平,”丁樹海覺得嘴巴裏泛出苦味,隻能幹巴巴地做一個吞咽的動作,“更重要的是,我覺得我和清芳一定會在一起的,隻是會稍稍遲了一些。這一些,我們給得起,卻可以讓韓平過得容易得多。所以雖然心底裏有些不願意,我還是被清芳說服了。”
他苦笑一聲,兩滴眼淚迅速地從眼眶裏滾落,滑下他蒼老憔悴的臉:“那個時候我總是覺得我們都還年輕,這點兒時間不算什麽。年輕啊……不就是這樣輕狂無知嗎?總是不知道一個簡單的道理:再多的時間也經不起坎坷的考驗。這個世界,並不會因為你年輕,就對你仁慈一點兒。”
“恰恰相反,人一生之中最致命、最不可磨滅的錯誤,往往就發生在年輕的時候。”丁樹海的眼光變得有些虛幻,透過對麵雪白的牆壁,他好像又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然後他對著假想中依然年輕的自己,厭惡地、痛恨地發出一聲冷笑,“更好笑的是,當你在犯下這些錯誤的時候,那個年輕的你根本一無所覺,隻有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當你越來越不可能追回的時候,你才發現自己的心上插著一把刀。你不能把它拔出來,隻能帶著那把刀一起痛苦地活下去。”
客廳裏三個年輕人一直在沉默。於謙和依然站在客廳通往大門最短的那條直線上,雙手緊握成拳。丁浩然也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滿麵淚水。隻有方煜文還陪丁樹海坐著,他一隻手撐在膝蓋上,手指輕輕抵住一邊的太陽穴。他讓自己完完全全地變成一個聽眾。
已經很久,沒有人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音。
丁樹海轉了轉眼珠,重新看向於謙和。他現在才發現,這個孩子的身上竟然和他的妻子有諸多的相似點。也和他有很多的相似點。那眼睛像極了妻子。特別是不說話,隻用眼睛沉沉地看著人的時候。而那眉毛,看起來很平順,卻在眉角不易察覺地微微挑起,形成一個看似謙和實則傲慢到極點的弧度。這簡直就是和他的眉毛一個模子刻下來的。
可是他認識於謙和也不止十年了。每當他和丁浩然見麵的時候,於謙和幾乎每次都會陪伴在側。他隻看到了於謙和的居心叵測,卻為什麽沒有好好地看清他的臉。
丁樹海的心中不禁泛起一陣悲哀。
這個孩子,其實,比丁浩然更像他。
“你到底還要不要說下去。”於謙和卻對他的注視回報以嫌惡,輕輕地扭動一下嘴唇,“我想知道的是真相,不是你的無病呻吟。”
丁樹海微微哆嗦了一下,隻得講下去。
那晚的見麵結束後,丁樹海和蘇清芳不約而同地停止了聯係對方。丁樹海不想知道那些天蘇清芳是怎麽過的。有時偶然想起蘇清芳,他就不能控製地假想,此時此刻,她一定用她最溫柔的表情陪在韓平的身邊。丁樹海有意地讓自己忙得天翻地覆,用數不清的公事塞滿了自己的腦袋。他甚至不再接聽自己的私人電話,所有的電話一律要先經過秘書,然後再轉到他的辦公室。
直到那通噩夢一樣的電話突然打過來,他才恍然記起,他和蘇清芳已經有整整一個星期沒有聯係了。
打電話來的是蘇清芳的一個同學。秘書問他要不要接的時候,他還猶豫了一會兒。他清楚地記得,有一瞬間,腦海裏閃過拒絕的念頭。
但是後來,他還是讓秘書轉進來。
那個同學在他才說出一個喂字時,便慌亂地哭喊著,說了一長串的話。他花了一些精力,才能讓她勉強鎮定下來。
當她終於能說清楚的時候,輪到他崩潰了。
昨天的中午,蘇清芳來找過他,還帶了她親手做的一些餃子。胡蘿卜鬆仁餡兒。他跟她說過,最喜歡吃她包的餃子,特別是胡蘿卜鬆仁餡兒的。可是她沒能走到他的事務所。
那時候當地還隻是一個中小型城市,很多路上都沒有紅綠燈。車子來了,行人就停下,車子停了,行人就趕緊走。所有的行人都這樣。
就在距離事務所還有一個路口的馬路邊上,蘇清芳被從後麵突然拐過來的一輛小轎車撞飛了出去,滾了十幾米遠。當時就流了一地的血,昏迷過去。幸虧小轎車的司機還有良心,趕緊將她送到最近的醫院。
蘇清芳的父母又不在身邊,她自己一個人在外麵租房子。一直到今天早上,她醒了過來,才能通知同學。
在那個同學的哭泣裏,丁樹海忽然想起,昨天是他的生日。他一把扔掉了電話……
“就是那一場車禍奪去了清芳最引以為傲的天賦。”
丁樹海沒有講他到醫院以後,他和蘇清芳是多麽痛苦,他們有過多少的掙紮。因為這裏的聽眾不光有丁浩然。而於謙和顯然是不想聽那些的。他很明白,每說一次他和蘇清芳的感情有多深,就會讓這孩子已然千瘡百孔的身心再多一道傷痕,然後,這些傷痛會轉化成更駭人的瘋狂。
“她手部的神經受到了嚴重創傷。醫生說能恢複的概率隻有兩到三成。”丁樹海黯然地說著,“但是我們當時都沒有放棄。清芳是個很要強的女子。她認為哪怕隻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不能放棄,更何況還有這麽高的概率。我也全力地支持她。
“複健的痛楚是常人難以想象的。但是她從來不抱怨,就算疼得滿頭大汗、臉色蒼白,她也要做下去。別人複健都要醫生護士不停地督促,隻有她,反而是醫生護士勸她不要再做了,休息吧。
“起初效果還是很明顯的。她的手又可以動了,可以自己吃飯、穿衣,拿東西……做很多很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