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苗童之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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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謙和站在一片白光裏,將薄紗軟簾輕輕掀開一角,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他喜歡看漆黑的夜空,勝過閃亮的星星,更勝過五彩的夜景。
神話中說,盤古開辟了天地。在這之前,盤古孕育在一片混沌之中。但是沒有人想過混沌之前,又是什麽。
他想過。
他覺得混沌之前就是黑暗。
黑暗是一切的起始,黑暗也將會是一切的結束。就像人在出生以前,在母親的子宮裏是一片黑暗,死亡以後,所有感知盡失,又回歸到黑暗。
所以,人們不應該懼怕黑暗。黑暗才是孕育一切的泉源,好的,壞的,美的,醜的……無論是什麽,都可以在黑暗裏悄無聲息地生長、繁衍。而光明,隻是把原本存在的一切都暴露在你的眼前。
沒有光明,你還會因為發現自己的醜陋而羞恥嗎?沒有光明,你還會因為目睹他人的罪惡而憤怒嗎?沒有光明,你還會因為見證人類的殘忍而恐慌嗎?
黑暗是包容而安全的,光明是尖銳而危險的。
於謙和很清楚自己就是一個黑暗中的生物。
但是他又清楚自己是一個不安分,或者說愚蠢的黑暗中的生物。因為有時候,他也會對純粹的黑暗感到一絲寒冷。這種時候,就會忍不住妄想一些黑暗中的生物不該妄想的東西。一些黑暗永遠也不會給他的東西。
沒錯。光明是尖銳而危險的。但是光明也是有溫度的。
他回頭看了看放在書桌上的一對黑色絲絨盒。裏麵的戒指是他走遍全城的珠寶店,精挑細選出來的。雖然沒有打開,頭腦裏卻浮現出它們十分具體的圖像。白金戒麵上用碎鑽嵌出北鬥七星,不算華貴但很精致,戒指的內側還用激光打上了各自名字的首字母。
明天,他就會把其中一隻戴在女主人的手上。
正看得有點兒出神,手機忽然大響起來,驚得於謙和渾身一震。拿出來一看,不覺意外地皺起眉頭,心裏著實有點兒疑惑對方怎麽還會打來電話。但是平靜地想了一想,還是接下了這通電話。
“喂?”
電話那邊一時沒有人聲,隻聽見一陣一陣輕微的呼吸聲。似乎聲音的主人雖然打通了電話,卻還在猶豫該不該說話。
於謙和耐心地等了一會兒,還是放柔聲音問:“有事嗎?”
電話那頭又靜了一會兒,終於傳來一個喑啞的聲音:“我想再和你見一麵。”
於謙和怔住了。就在不久前,他才剛被那人用行動告知以後都不會再見麵了。
但是對方顯然無意解釋,隻接著道:“就今晚,十點。人民公園。”
於謙和緩緩地提醒:“人民公園很大。”
然後就聽到一聲輕笑,有點兒苦澀:“你知道在哪裏。”
說完,雙方又靜了一兩秒,便聽嗒的一聲,通話結束了。
於謙和看一眼時間,距離十點還有一個小時。開車過去的話,時間還是比較充裕的。但如果要赴約的話,現在也該出發了。而且今晚不是雷諾留守。隻要不是雷諾,想要甩掉兩個警察易如反掌。
但是去,還是不去呢?
他和葉知遠的約定也進入了倒計時。那個男人到現在還沒有消息,恐怕也不會來得及了。想到這裏,視線不知不覺間又落到那一雙黑色絲絨盒上。也許,這是老天給他的一次機會。也許到明天,他可以帶著他的新娘離開這裏,開始新的生活。反正沒有證據,他想去哪兒,警察根本沒有辦法阻止。
如果想要開始新的生活,他就必須徹底告別現在的生活。
不能再和現在的任何人有聯係。
苗童一拿開手機,就立刻忙起來。
她打出這通電話之前,方煜文剛剛才走。他接到一個女人的電話,似乎是保姆,驚惶失措的聲音連她都可以時不時聽見。好像有人進醫院了。從他陡然變色的臉上可以看得出,一定是某個大人物出事了。不管那個大人物死不死得掉,他今晚一定不會再過來了。
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搞不好,是她擺脫他的唯一機會。
反反複複了多少次,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她要走,誰也攔不住。何況連老天都幫她,正好可以趕在於謙和的婚禮之前。
她覺得於謙和對她還是有感情的,至少他沒有在電話裏拒絕她。那就還有希望。即使萬一,他見她也是為了把話說清楚,能見上一麵也可以心滿意足了。
旅行箱被壓在一堆雜物的下麵。抽出來的時候,箱麵都凹出了一個大塘。當初她搬進這個別墅的時候,用的就是這隻旅行箱,如今她還用這隻旅行箱離開這裏。回到她原來的地方去。東西本也不難收拾,這裏也沒有幾樣是真正屬於她的。
就在她把最後一件衣服塞進旅行箱,嗒的一聲鎖上時,她不知道那輛十幾分鍾前才剛開走的車子又開了回來。
苗童拖著旅行箱從二樓臥室出來,方煜文把車子開進了地下車庫。
苗童吃力地拎著旅行箱一級一級,磕磕絆絆地下樓梯。方煜文從地下車庫直接通向別墅內部的樓梯,施施然走上來。
他先聽到了她的聲音,不覺奇怪地頓了一頓。她卻絲毫沒有聽到他的聲音,隻一心要離開這裏。
等到苗童下完最後一級,方煜文也從地下轉到地上。他看見她把旅行箱噔的一聲放在地上,喘著氣用手背擦了一把額頭。
而苗童依然一無所覺,一把提出旅行箱的拉杆。正欲邁步,就忽然聽到那道柔軟得像鬼魅一樣的聲音。
“你想去哪兒?”
整個後背都不可抑製地一麻,一種冷颼颼的感覺一下子躥上頭皮。心髒猛烈地跳動起來,腰眼上一陣陣地發虛發軟,好像被什麽尖銳的物體抵住了。
怎麽會這樣呢?她混亂地問自己。她明明看著他離開的。
但是還沒等理清頭緒,旅行箱便忽然震動了兩下。驚得她倒抽一口涼氣,本能地鬆開了拉杆,倒退一大步。
方煜文不知何時已經繞到她的麵前。是他輕輕踢了箱子一腳,雙手抄在褲子口袋裏。苗童惶恐地抬頭,本能地抬起右手擋在身體前時,他正好也微微抬起頭,稍稍有點兒從眼角看她的意思。
她還是了解他的。要在往常,他已經一巴掌抽上來了。
但是現在他的心情真的很不錯。
自從於謙和給丁樹海慶賀完生日,丁樹海的精神就一天不如一天。他早就知道他在強撐。其實痛痛快快地倒下,比起強撐要好得多。一個是及時宣泄,一個卻是從內部慢慢地被蠶食。遲早也是要倒下的,可後者一旦倒下,就別再指望還能起來。
哼。沒有人比他更能明白強忍著,而被慢慢蠶食是什麽滋味了。
那天之後,他就是在和丁樹海打賭。看誰先倒下。
果然不出所料。丁樹海不進醫院則已,一進醫院就是病危。那個倒黴的老頭子好不容易在家撐過這幾日,終究要一頭倒在書房裏。如果不是保姆發現及時,連醫院也索性不用去了。
他才將車開上大路,便又接到了保姆的第二通電話。
丁樹海是中風。人沒有死,但也丟掉了半條命——右半邊身子癱瘓了。
方煜文當時就一腳踩住了刹車。
他拿著電話小心地確認。保姆慌慌張張地說丁樹海連話都說不了了,醫生的診斷是康複的可能性很小,再有第二次中風,就有生命危險了。他還是不放心,教保姆用視頻通話,親眼看到了那個死老頭歪著嘴、口水都會流下來的醜樣。老頭子一直瞪視著鏡頭裏的他,左邊眼睛有銅鈴大,右邊眼睛卻半耷著眼皮,像在打瞌睡。左半臉的肌肉一直激動地顫抖著,右半臉卻連皮膚都垮了下來,一動也不能動。
他忙低下頭,按下結束鍵,終於忍不住笑起來。笑了很久很久,笑到興致高揚處還按了一下喇叭。
然後趴在方向盤上,又慢慢地抬起頭,正視前方。
他贏了。贏得很大。對一個呼風喚雨慣了的人來說,半死可比直接丟掉性命還可怕。
所以他現在,才有足夠的好心情可以放苗童一馬。金絲雀在籠子裏待久了,難免會有點兒頭腦不清楚,想要撞一兩次籠子。可以理解。
“把東西放回去,”他大度地說,一邊解開領帶,一邊向客廳的沙發走去,“然後拿瓶紅酒過來,陪我喝一杯。”
將領帶一把扔到沙發背上的時候,身後傳來細如蚊蚋的聲音。隻有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卻讓他腳步一滯。
“不。”
方煜文正在興頭上,驀地被澆了這一瓢冷水,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轉過身問:“什麽?”
苗童顫巍巍地抬起頭,眼睛裏還有恐懼,卻不再躲閃地對上他的眼睛:“我不會放回去的。”咬了咬嘴唇,務必說清楚每一個字,“我要離開這裏。”
方煜文怔了一會兒,很快就從心底躥出一股邪流。暗暗地咬咬牙,仍然不想破壞了難得的好心情:“我就當什麽都沒有……”
“我要走了。”
方煜文沒再說話。他本來要說的話甚至都沒能講完:我就當什麽都沒有聽到。心底的那一股邪流輸進血液,初時還隻如涓涓細流,一眨眼,就訇然衝開,洪水巨浪一般滅頂而來。他忽然扭曲了臉,一腳踹上沙發。沙發沒有翻,但發出一聲巨響撞向茶幾。茶幾上的幾隻杯子登時滾落地麵,啪嚓一聲,全摔得粉碎。
苗童頓時嚇得麵無人色,本能地退後一步,卻又全身發抖地站定了。
和他相處的這半年,讓她明白了一件事。跑是跑不掉的。越是跑,他越想要把你緊緊地攥在手心裏。要想離開這個人,除非他自己願意放手。
苗童鼓足勇氣壓抑下想要逃走的念頭,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可怕的衣冠禽獸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