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苗童之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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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煜文就像一頭失控的野獸,眼睛裏血絲密布,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能流下血水。喉嚨裏也隨著每一次出手,發出沉悶的低吼。西裝早就被扔得找也找不到,一頭精心打理過的頭發亂如草叢,劉海上不停滴著汗珠。
苗童的臉上是破的,嘴裏也是破的,鮮血從鼻子裏一直流到嘴裏。身上也被他跳起來踩了好幾腳,胳膊痛得不能動,胸口也痛得不能呼吸。
他一把揪住她散亂的頭發,拽起她無力低垂的頭,在她耳邊呼著粗氣問:“為什麽不躲?為什麽不抵抗?”
雖然以前到最後,她也會變得不能動彈,像貓一樣乖乖躺著。但是在有力氣的時候,起碼會躲一躲,擋一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開始就隨便他怎麽拳打腳踢。就好像,她已經放棄逃避。
頭皮被拎得發麻,脖子也被迫仰高,使得苗童發出一聲細小沉悶的呻吟。她艱難地喘息著,勉強睜了睜眼角已然撕裂的眼睛。渾身的劇痛讓這種小傷變得無足輕重,隻是從傷口不停流出的血水讓她的視野變得有點兒模糊。看什麽都好像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輕微扭曲著,包括近在眼前的、方煜文的臉。
“就當是我還你的。”她慢慢翕動著嘴唇,血腥味染滿整個口腔,甚至向喉嚨和肺腑滲透而去,連說出來的話都似乎帶著血腥氣,“我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在這裏度過的每一天,我都還給你。”
方煜文狠狠地睜大眼睛,睜得目眥欲裂,頭皮都要炸開了。
但是苗童竟然還敢再說下去:“等你覺得我還夠了,我一定會離開。”
方煜文猛然甩開她的頭發,抬腳又朝她肚上一記重踢。苗童悶哼一聲,像根木頭一樣滾出去,砰的一聲撞在牆上,又彈回來兩三圈兒。停下來的時候,整個人蜷在地上,縮成一隻蝦米。她喘了兩口氣,忽然咳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像一攤紅墨水似的水汪汪地凝聚在雪白的地磚上。
慘白的燈光籠罩著那個奄奄一息的女孩兒,皮膚白到了令人心寒的境界,越發顯得沾著鮮血的嘴唇紅得觸目驚心。妖精似的。
方煜文眼睛看著,腦子裏不覺打過一個激靈。身體裏還殘餘不少的亂流一瞬間凍結住了。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麵對著毫無反抗之力的苗童,忽然心神張皇起來。就好像……他有點兒怕她了。
不知所措地站了很久,身上的熱度一點兒一點兒地消失,直到手腳冰涼,也沒能再動分毫。
苗童儲存起一點兒體力,問他:“夠了嗎?”
方煜文緊抿著嘴唇。
苗童不想浪費寶貴的時間:“你要是夠了,我就走了。”
方煜文的嘴唇愈發抿成一條直線,連嘴角都繃直了。他看著苗童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細瘦雙臂撐在地上的時候,一直抖個不停。然後自己用掌心擦幹淨嘴唇,又理理淩亂的頭發,拉直羊毛呢的連衣裙。走出第一步時又頓住了,右手捂住左肋微微地弓起了背,輕輕地呼吸了兩次,方一步一挪地向大門走去。
當門哐的一聲重新關上,偌大的客廳裏隻剩下方煜文一個,和那隻被少女遺棄了的、變形的旅行箱。
身體內部陡然地空虛起來。雙腿一軟,便不由得踉蹌了一步。
方煜文雙手插進頭發裏,低低地笑起來。笑著笑著,冷不防喉嚨一哽,險些一口氣上不來。在自己意識到以前,眼裏已然一陣陣地發熱、發燙,逐漸濕潤起來。
他終於明白,今天他還是輸了。
他雖然贏了一個人,但是輸給了另一個人,輸得很慘。輸得永不超生。
他是不愛苗童,但是他需要苗童。他供她吃,供她住,供她用,與其說是在滿足她,倒不如說是在滿足自己。他無非是想證明,這世界上也有人是離不開他的。
但是苗童,既不愛他,也不需要他。
沒有人需要他。
今天接替雷諾的,是胡曉明和葉敏宇。雷諾已經一再地囑咐他們要小心,他們也不敢大意,兩個人的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二樓,連麵包都得輪流啃。
二樓和往常一樣,仍然隻拉了裏麵一層白色薄紗,看不清具體情況,但能看到有人影在裏麵晃動。監視於謙和也有半個月了,對他的作息時間也摸得一清二楚。現在是十點鍾,再過半小時他就要熄燈休息了。
也意味著今天,又無驚無險、無收無獲地過去了。
“喂!”靜得太難受,葉敏宇忍不住要找點兒話說,“你說咱們那幾單案子,真是這個於謙和做出來的?”
“怎麽,你不相信雷隊的判斷?”胡曉明目不斜視。
葉敏宇:“呃……”
胡曉明轉頭看了搭檔一眼:“不過我也有點兒……”抿著嘴,可意會不可言傳地停了一會兒。
葉敏宇自然意會,唉聲歎氣道:“咱們實行二十四小時緊密盯人,連人家去買結婚戒指都跟著,要是有問題,也該露尾巴了。”
“可不是嗎?”胡曉明也噝地長抽一口氣,“以前雷隊不會這樣的。感覺……倒像是有點兒跟這個姓於的鉚上了。”
兩個人一時沒有說話,隻默默地對視一眼。
“算了算了,”胡曉明聳聳肩膀,“領導叫咱幹什麽咱就幹什麽。挨完這半個小時,咱們也可以輪流休息了!”
兩人便又重新看向二樓。不停走動的人影不知什麽時候坐在了桌前,開始擺弄起電腦。
二樓臥室的燈光果然在十點半準時熄滅了。一如往常。
胡曉明和葉敏宇一起鬆一口氣,整整齊齊地往後一倒,躺在椅背上。胡曉明靜了一會兒,不覺輕輕地叨念了一句。
“好了,今天又是一切順利。”
苗童也沒有想到自己的運氣會這麽好。本來還以為至少要走上一個小時,出了別墅區才能攔到車子,可跌跌撞撞地走出那幢別墅不久,就迎麵碰上一輛正要離開的出租車。
出租司機一邊把車開得飛快,一邊頻頻從視後鏡裏看著唯一的乘客。女孩子滿臉傷痕,左邊臉頰不正常地腫成一片高地,又紅又亮。她輕捂著一邊肋下,很安靜地靠在車窗邊,看著路邊的路燈一根一根地迅速後倒。
不知道她可是想起了什麽,臉上忽然露出一抹出奇柔和的微笑。
“小姐。”司機也忘記這是第幾次問她了,“你確定不用去醫院?”
“嗯,”停了一停,又問,“師傅,到人民公園還要多久?”
司機:“快了快了,還有十來分鍾。”
苗童:“哦。您能再快一點兒嗎?”
“這……”
司機一和她說話,就忍不住從後視鏡裏看她,沒提防車輪從一處小坑裏軋過去,車子頓時猛一顛簸。車後傳來一聲悶哼,慌得他忙又從後視鏡裏看去。女孩子捂住肋部悶哼一聲,額頭鼻尖上似乎有汗珠的亮光。
嚇得他登時一個急刹車。
苗童猝不及防,迎頭撞在前麵椅背上,胸腔裏又是一陣劇痛。這一次當真痛得厲害,內髒像被利刃刺中一樣,渾身都出了一層冷汗。
“小姐,小姐,”司機的聲音也變調了,慌慌張張地轉過頭看她,“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
苗童不敢動,胸口稍微起伏了一下,都覺得那柄利刃好像又刺入得更深了一些。一隻手扭緊衣服,盡可能輕淺地呼吸,好讓自己快點兒克服。
司機在前麵看得越來越膽戰心驚,幹脆跑下車子去看她,打開車門,連聲問要不要緊。苗童的臉白得跟鬼一樣,碰一下她的肩膀都會讓她痛苦得皺起眉頭,嚇得司機連忙縮回手。
“現在……”她又細細地喘了幾口氣,斷斷續續地問,“幾點啦?”
司機慢一拍才“哦”了一聲,六神無主地看一眼時間:“十點四十五了。”
苗童咬了一下嘴唇,額頭上黃豆大小的冷汗開始一滴一滴地掉下來:“師傅,快送我去人民公園。”
司機都快哭了。他就搞不懂這個女孩子,都疼成這樣了,還非要去什麽人民公園。難道人民公園比自己的小命還重要嗎?
“小姐,你別再硬撐了……”
“快點兒!”苗童的頭還抵在副駕駛座的椅背上,微微轉過臉,從下而上的眼神有點兒駭人,刺得司機心裏一哆嗦,“你要是送我去醫院,我就說是你開車撞我的。”
司機身子頓時涼了大半截。看著苗童隱在暗影裏的臉,滿心的驚慌裏又暗暗地生出一絲怨恨:他也算仁至義盡了。是這丫頭自己找死,他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
想到這裏,便狠下心腸。再也不多說一個字,徑直上車,一腳踩下了油門。
幾分鍾後,車子在人民公園的入口停了下來。
苗童扶著車門艱難地下了車,還顫抖著手要掏錢包。但出租車已然揚長而去。
她在原地呆站一會兒,便忍著疼,盡可能快地向公園裏走去。上一次來這裏是一個多月前的事。在這裏,曾經有一個人為了保護她而血流滿地,連性命都不顧。一直到現在,她都還記得他緊緊地抓著她的手,鮮血濡濕了她的掌心,灼燙得嚇人。
這之後,腦海裏便不停地閃現出當天的畫麵。可是沒有一幅可以連貫起來,東一張,西一張,也許是因為從一開始她就沒有那天完整的記憶。隻有支離破碎。
她沿著那天他們一起走過的路,一步一步地走到目的地。樹木比那時候更加凋零了,厚厚的草皮也從綠中帶黃變成幹枯一片。沒有變的,隻有中間的白石小徑,還是那麽冷,暗淡無光。
停步望去,沉沉的黑夜裏樹影隨風搖動,一個人都沒有。
苗童怔怔地站了一會兒,心中突然湧起一片淒惶,胸口也更痛了。她含著眼淚想,也不能怪於謙和。遲到快一個小時,就算他原本是來的,也該走了。也不用怪她自己,總是努力過的。
雖然這樣故作豁達,眼淚還是止不住落了下來。
別墅區裏,目之所及的最後一家也熄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