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崩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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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雷諾的聲音再度響起,於謙和的手也停住了。雖然他沒有回頭——他必須承認,這一刻他竟然不敢回頭了——但是他也照樣可以“看”到雷諾一定正在深深地,卻也淡然地看著他的背影。就是那淡然的眼神卻可以發揮最強有力的吸引,使得他的腳步像被無形的黏液粘牢了。
雷諾問:“這二十年來,有沒有一個人可以像我一樣,知道你在想什麽?”
聶晶不覺又向前邁了一步。她聽得出雷諾的聲音又恢複了輕柔,甚至比一開始還要輕柔,節奏也更為舒緩。幾乎令她有了一種錯覺:這一刻,一點兒也不像是警察和罪犯之間的較量,倒更像是朋友之間的細語。
不,不對。這樣的錯覺實際上可危險得多。
她忽然想起傳說中,專以歌聲引誘往來船員的海上女妖塞壬。女妖的聲音讓人無法抗拒,就算船員們明知那是一種危險,也難免被那聲音吸引過去,落得一個被吃入腹的下場。
雷諾當然不是塞壬。他也沒有歌唱。可是那兼備了引導和危險的聲音,隻能讓聶晶聯想到這個傳說。
而於謙和的停止,就是最好的證明。他的手就在門把上,他的腳就站在門後,卻遲遲不能轉開門鎖,大步走出去。其實隻需要一步而已。
“你讓我別說得好像什麽都知道……”雷諾無聲地揚了一下嘴角,“可其實,你知道我說的就是事實。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難道就不想有一個人,最起碼有一個人,知道你在想什麽嗎?”
於謙和握住門把的手漸漸用力起來,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突起來,彎曲的弧度有點兒駭人。
雷諾:“但是如果,你現在走出了這個門,就真的再也沒有人知道了。”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
在單向玻璃的那一邊,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看著於謙和的一舉一動。等得人心髒都快麻痹了,他終於慢慢地鬆開門鎖。轉過身來,望著雷諾慘然一笑,又一步一步地走回來。將椅子擺正,和雷諾麵對麵地重新坐下。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閉眼睛的閉眼睛,捂胸口的捂胸口。短短的一分鍾,心髒就經曆了幾次大起大落,簡直潮起潮落一般。這滋味可不好受,是個人都有點兒虛脫了。
“你說吧,”於謙和說,“我會一直聽到最後。”他明知道這無異於自殺,可是實在沒有辦法抗拒這沾染著死亡的誘惑。不可否認,雷諾對自己的評價很準確,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比雷諾更了解他了。他真的很想知道,雷諾究竟能對他了解到何種程度。
雷諾也給出自己的承諾:“我保證,隻要你想走隨時都可以走,絕對不會有人強迫你留下。”
於謙和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嘴角。其實他也知道那道薄薄的玻璃後想必有無數雙眼睛正盯著這裏。但是無所謂。這場較量,從一開始就隻有他和雷諾,根本容不下其他人。
雷諾便又重新拾起思路:“如果我說錯了,你隨時可以糾正我。”
於謙和冷冷一笑。
雷諾:“你母親死後,你被你的養父母收養了,很快離開了那個小縣城。他們很愛護你,你也過得很幸福,幸福到以為自己已經忘記親生母親的死。
“可是這種事,沒有人會忘記。它會像一個夢魘,”伸出一根食指,極其緩慢地指了一下自己額頭,“潛伏在你的腦子裏,等待著一個被激活的機會。
“我思來想去,這個激活的機會恐怕是發生在你和丁浩然上大學的時候。你和丁浩然是很要好的朋友,自然會碰到丁樹海。
“也許是因為你母親生前,和你提起過丁樹海,又或者是因為丁樹海提到了你母親,才讓你發現你和他們父子的關係。那個男人,一麵冷酷地拋棄了自己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兒子,一麵卻又和別人的妻子有私情,還對那個本來是私生子的兒子疼愛有加。多麽可笑的錯位。”
“也沒有那麽可笑。”於謙和說,“他根本就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兒子。”
雷諾輕輕挑了一下眉毛,敏銳地反問:“你這是在替丁樹海說話?”
於謙和後知後覺地抿了一下嘴唇。
雷諾暗想:看來,那天的那份生日禮物比他預料中的還要複雜。那就更好。於謙和的心被攪得愈亂,成功的天平就會愈發傾向他這一邊。他要用盡所有的優勢。
雷諾淡淡一笑:“那又如何?如果他知道有這樣一個兒子,也許就不會將你母親棄之不顧嗎?”
於謙和默然。
雷諾:“於是,你想起了你的母親。想到她曾經也才華橫溢、前途光明,卻在一個無名的小地方以那樣一種悲慘、淒厲的方式死去,還讓她年僅十歲的兒子獨自目睹了這可怕的一切。這些,都是拜丁樹海所賜。”
“不。”於謙和忍不住打斷了,一說起那兩個生了他的人,他總是很難壓抑住心底的躁動,“丁樹海是罪魁禍首,但是她也難辭其咎。既然不想要孩子,為什麽還要生下他。生下了他,卻又不愛他。”
他沒有辦法不說清楚。一點兒也沒有發覺,自己已然加入了雷諾的獨角戲。
“你認為她不愛你。”說這句話的時候,雷諾絲毫不掩飾眼神裏的憐憫。
於謙和:“不是嗎?什麽樣的母親,才會那麽殘忍地死在自己孩子的麵前?”
雷諾暫且順勢而為:“但是她已經死了,所以你把所有的恨都轉移到丁樹海的頭上。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想明白。”
於謙和有點兒意外地一挑眉頭:“雷警官也會有想不明白的事?”
雷諾不想節外生枝,隻繼續問:“丁樹海把丁浩然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同時,丁浩然又是第三者的私生子,你難道就一點兒也不恨丁浩然嗎?”
於謙和的麵上閃過一絲反抗:“你怎麽知道我不恨他?”
雷諾:“你恨嗎?”
於謙和:“他沒有讓我恨的價值。”
雷諾覺得這種看似超脫,實則模棱兩可的答案更有意思:“既然連讓你恨的價值都沒有,恰恰說明他在你心裏沒有絲毫的分量。那還有什麽顧慮呢?你為什麽不向他下手?你最終的報複對象是丁樹海,可是傷害丁浩然,不是比傷害丁樹海本身更有用嗎?”
一連串的疑問像洶湧的海水一樣,後浪推著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於謙和無言地抿緊了嘴唇。
雷諾:“可是你在他身邊待了十一年,都沒有傷害他。”
“是他太遲鈍了。”於謙和突然又出了聲,有點兒急切似的,“我做了很多事,是他沒有發覺。”
雷諾輕輕地笑了一下。卻還是刺痛了於謙和的神經。
“你笑什麽。”他略微控製了一下自己的惱怒,還有動搖。
雷諾很坦然地望著他:“你知道我在笑什麽。一個一流的外科大夫,會整整十一年都不能發覺自己的身邊潛伏著一個仇敵?尤其是,那個人還做了很多事?”
於謙和:“……”
雷諾:“要麽,就是他信任你超過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所以他寧可懷疑自己在胡思亂想,也不要懷疑你。要麽,就是你做的那些事,並沒有傷害到他。”停頓了一會兒,確定於謙和已經完全理解了,才將這個兩難命題更明確地推向他,“你認為是哪種情況?”
於謙和的嘴唇抿得更緊了,像河蚌一樣緊緊地合上了兩扇貝殼,仿佛稍微鬆開一道縫,就會讓危險溜進去。
雷諾又一次放慢語速:“你有沒有想過,你不恨他,不是因為他不值得你恨,而是你根本不想去恨。他是你最好的朋友,還是你最珍貴的兄弟。”
於謙和隻是死死地抿住嘴唇,抿得嘴唇都發白了。他想大聲地斥責雷諾說錯了,完全錯了,徹底錯了,可是為什麽,心底深處升起一種微微發酸的痛楚,像惱人的輕煙一樣飄飄搖搖地擴散上來。害得他連喉嚨都在一陣一陣地緊窒起來。
雷諾看了他的眼睛一會兒,接下來的話說得愈發輕柔、緩慢,好像他並不是在揭開於謙和心底血淋淋的傷疤,而是在溫柔地撫慰:“難道十一年的相處,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是假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