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崩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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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謙和的心猛然一抖。明明輕柔似落葉的話,卻仿佛一記重錘砸在頭頂。刹那間,整個頭顱都要裂作兩半,痛入腦髓。他的麵容也不受控製地扭曲了一下。
    而雷諾,自然不會錯過。
    “我以為,丁浩然給你帶來的衝擊不比丁樹海小。”他說,“丁樹海掀起你無邊的仇恨,丁浩然卻始終在提醒你的一縷溫情。你每天都浸身在仇恨裏,卻又想抓緊那一縷溫情。就在你遲遲疑疑、反反複複,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發生了曹單的死。
    “丁浩然知道了他和曹單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他沒有辦法承受這一切,情緒激動之下推了曹單一把。也許他看到曹單摔得頭破血流,就害怕得跑掉了。又也許他當時根本就沒發現曹單的後腦正好磕上了一塊石頭,隻以為她是普通地摔了一跤,所以頭也不回地匆匆走了。但是他更不知道的是,你躲在一旁目睹了一切。
    “他走後,你就從藏身之處走出來。曹單傷勢太重已經不能動了,滿地的鮮血,是不是又讓你回想起你母親的死?”
    於謙和的頭更痛了,情不自禁地抓住了頭發。可是那令人心寒的畫麵還是爭先恐後地跳了出來。
    看到他走過來,停在她的麵前,少女睜大了眼睛。血不停地從她腦後流出來,濡濕墨黑的長發,染得一大塊碧綠的草皮變成鮮紅色。
    他不由自主地搖了一下頭,卻隻讓更多的回憶湧現出來。
    那是一個令人心煩苦悶的假日午後。陰沉沉的烏雲從早上就一直盤踞了大半的天空。人人都說就快下大雨了,卻遲遲不見動靜。一絲風都沒有,整個世界都暗淡無光,隻有知了聒噪不已。
    丁浩然說要去見曹單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出丁浩然很不對勁兒。於是一路悄無聲息地跟著他去了。
    他們到達的時候,曹單已經先到了,站在水泥道路上的一棵樹下。一頭微卷的長發很蓬鬆地披在肩頭,穿了一身白色的連衣裙,腳上是一雙金色小羊皮的涼鞋。她雖然是個百分之百的中國種,卻很奇異地有一張混血兒的麵孔,很適合這種歐美風的裝扮。
    如果丁浩然說要分手的時候,她肯乖乖地分手,什麽也別問就好了。那麽事情就一定不會發展到後來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惜她就是不明白丁浩然的苦心,一定要死死地拉住他的手,不肯放開。
    還要淚流滿麵地一遍又一遍地問他,為什麽,為什麽。
    逼得丁浩然不勝苦楚,隻得聲嘶力竭地吼出答案。可是她還是不相信,又一次抓住丁浩然,比上一次更緊地抓住。
    她反複地說她不相信,一定是弄錯了。
    丁浩然淚雨滂沱,無言地對著她哭了很久,嘴唇咬得出了血,也沒辦法忍住那瘮人的哭聲。他不隻一次試圖用溫柔的方式抽回自己的手,可是曹單拚命地搖著頭,就是不放開。就算在他的手上抓出道道血痕,也不肯放開。
    和他們一樣年少的自己就在一旁靜默地看著,好像他的心也被抓出道道血痕,一陣一陣地痛著。眼眶也在不知不覺間濕潤起來,還沒反應過來,眼淚已然落下。
    其實他們誰都知道,這種無意義的糾纏隻會徒增痛苦。但是人,就是喜歡做很多無意義的事。
    哭到嗓子都啞了,丁浩然終於發狠,一把甩開曹單就走。他不敢回頭,他怕自己一回頭又會走不了,所以明明聽到曹單摔倒的聲音,還是悶頭跑遠了。
    於謙和也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在離去前,他又看了一眼曹單。
    曹單因為丁浩然的那一甩手,踉蹌後退的時候,一下子被草皮和水泥道之間突起來的間隔絆了一下,所以才又倒退兩步,一下子跌倒在草地上。她躺在草地中央,墨黑的頭發像扇子一樣披散在草皮上。也許是因為視角的改變,她也看見了躲在小葉黃楊後的他。她稍稍動了一下頭,好像是想坐起來,可很快又躺了回去,喘息幾聲,慢慢地向他伸出手。
    於謙和看到她的嘴唇一張一翕,微弱地吐出三個字。
    雷諾的聲音像魔鬼一樣飄遝地傳來:“她是不是說了,和你母親相似的話——幫幫我。”
    幫幫我。
    那一瞬間,他仿佛看到女人的臉也重疊在曹單的臉上。同樣蒼白的臉色,同樣困難的喘息,還有同樣睜大的眼睛。她們都在看著他,渴求他能為她們做點兒什麽。大腦一下子就不能思考了,兩條腿自己慢慢地站起來,一前一後地交替運動,一點一點,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樹叢。
    她們的眼睛睜得更大了,濕漉漉的冷汗將額頭細密的茸發都浸透了,伸向他的手無力地垂下去。
    “真的好難受,幫幫我。”她們說。
    於謙和心裏一驚,恐懼像一劑強心針,又讓大腦遲鈍地轉動起來:不能再讓那可怕的事再次在他的眼前發生,他必須做點兒什麽。
    雷諾:“你不想再讓她這麽痛苦。於是,你做了你認為十歲的自己應該做,卻沒能做的事。你不想讓她和你的母親一樣,在痛苦裏慢慢煎熬。”
    於謙和像是清醒過來,又像是更加迷惑了。他來到了她的麵前,重新拾起她剛剛垂放到地上的那一隻手。
    這一段並沒有像雷諾推想的那麽複雜:他有意地踩著丁浩然留下的踐踏痕跡走過去,好嫁禍給丁浩然。事實是,丁浩然根本沒有走上過那片草地。草地上留下的踐踏痕跡,正是後來,他自己走過去時留下的。
    但是這一點點的小失誤,並不影響雷諾對大局的掌握。
    雷諾:“她太痛苦了,你想幫她結束這痛苦。”
    他一手握緊她因為失血而變得冰涼的手,另一手很溫柔地拭去她額頭上還在不斷滲出的冷汗。
    “不要怕,”他很平靜地對她說,“我會幫你的。”看到她眼睛裏的驚恐不安似乎減少一些,那份平靜也從心頭擴展開來,從血液滲透到肌肉,從骨骼滲透到骨髓。
    他深吸一口氣,再一次輕撫了撫少女柔軟的臉頰,便放開了她的手。然後,兩手重疊著握上她纖細的脖子,慢慢地收緊、收緊,再收緊……
    雷諾:“而最好的結束,就是死。”
    少女一點兒掙紮都沒有,喉嚨裏也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任憑他越來越緊地壓住她喉嚨,像殺掉一隻天鵝似的,將她的脖子死死地攥進自己的雙手。等到他回過神來,她早已沒有了呼吸,眼睛都是半睜半閉的樣子,看起來放鬆極了,皮膚也變得更為潔白,簡直像毫無瑕疵的大理石。
    雷諾:“殺死她也耗費不了多少時間,因為她本來就快要死了。但是卻讓你得到了極大的釋放和滿足。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你願意讓自己相信這是一件正確的事。”想了一想,又覺得並不妥帖,“不,是仁慈的事。因為你心裏一直存在著一個嚴格的道德底線,你知道殺人是不對的,可是你的過往又讓你認為不得不殺。所以其實,長期以來你都處於矛盾之中。既想自我肯定,可又自我厭棄。
    “至少,在你和我討論《了因山傳說新證》的時候,你仍然沒有擺脫掉自我厭棄的一麵,對殺人還抱有否認的態度。可是當你上演了苦肉計,把自己弄進醫院,那時我再去見你,你已經完全偏向了自我肯定。
    “這一變化看起來,好像是新近才發生的,其實早在曹丹之死時就已經萌芽了。”
    於謙和失神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下。
    雷諾:“你知道她的指甲裏有丁浩然的血肉。在這一點上,我得承認我犯了一個錯。我原本以為,你拿走她的手指是不想暴露自己。現在我知道了,與其說是不想暴露自己,還不如說是不想暴露丁浩然。至少在這一點上,你並不是純粹出於自己的需求。
    “當然,湮滅證據隻是表麵需要的論斷還是對的。更深層次的原因還是你的母親。你永遠也忘不了她截斷的十指,那也是她唯一的遺物。於是,你也需要曹單的一件遺物。表麵需要引發深層需要,從此就不可收拾,成為你行凶的一個固定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