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新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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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9年11月20日
    長長的街道兩旁沒有一絲燈火,整個城市還沉睡在淩晨3點的夜色之中。
    身材瘦高的黑衣人拎著一隻手提包匆匆地走在街上。壓低的帽簷遮去了他大半張臉,隻露出略顯蒼白的嘴唇。他左看右看,最後停在了道路的中央,飛快地從包裏掏出一個用黑色塑料袋包裹著的長棍狀的東西,一把扔在了地上。然後,他下意識地又壓了壓帽簷,匆匆消失在夜幕裏。
    四周還是一片寂靜,隻有蕭瑟的秋風不時掃過。
    早上6點10分,林建軍從一陣咳嗽中醒來。妻子吳玉芬還在一旁睡著,微微蹙著眉。他不想吵醒妻子,連忙捂著嘴躲到衛生間。大約咳得太厲害,又流了一點兒鼻血。林建軍仰著頭,靜靜地等血流止住。
    作為新中國出生的第一代人,他們的名字都烙上了鮮明的時代印記:國慶、建國、愛國、建軍——很普遍的名字。
    林建軍想,不知道同樣出生於1951年、同樣叫林建軍的,海都市會有多少人。
    站了兩三分鍾,鼻血似乎止住了。客廳裏忽然傳來急促的電話鈴聲。
    林建軍慌忙洗去臉上和手上的血漬,跑去客廳接電話。
    “喂。”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電話那邊先傳來汪輝焦急的聲音:“林隊,有案子。”
    短短一句話,便叫林建軍打起十二分精神。還來不及細問,隻了解了案發地點,就結束了通話。
    “你還沒吃早飯呢。”妻子吳玉芬不知何時醒來了,站在臥室門口看著他。
    林建軍正在拿外套的手頓了一頓,抱歉地笑道:“又吵醒你了。”
    吳玉芬掠掠頭發,笑道:“本來也該醒了。我給你煎個雞蛋,一會兒就好。”
    “不了。”林建軍已經穿戴整齊,手放到門鎖上,“你再睡會兒。我一會兒看完現場,和汪輝他們一起吃。”
    吳玉芬還想再囑咐幾句,林建軍已經匆忙離去。她對著重新關上的房門呆站一會兒,輕輕歎了一口氣。
    林建軍騎著自行車馬不停蹄地趕到現場,老遠就看到一大群看熱鬧的人團團圍成一圈,才忽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六,怪不得圍觀的閑人比平時多了好幾倍。他拍了拍一個圍觀青年的後背。小夥子連頭也沒回,就先嚷開了。
    “擠什麽擠!我還什麽都沒看見呢!”
    林建軍好笑地搖了搖頭:“裏麵究竟是什麽情況?”
    “發現了一隻斷手,搞不好又是那個‘碎屍魔’出現了!”
    林建軍心頭一沉,直接一把拽開小夥子。那人正要哇哇抗議,猛見得眼前亮出來的一張警官證,忙灰溜溜地讓到一旁。林建軍舉高警官證,一路過關斬將,總算順利進入現場。
    汪輝等人紛紛叫一聲“林隊”,林建軍一一點頭。還有幾個生麵孔,應該是地方派出所協助維持現場秩序的民警。
    地麵上有一隻被打開的黑色塑料袋,散發出一股死亡的氣味。
    林建軍帶上手套,蹲到塑料袋前將袋口再敞開一些。一隻從肘關節處斷開的人手出現在他的視野裏,確切地說,是一隻右手。因為寒冷和死亡,皮膚變成青白色,還有一些血漬和汙跡。五根手指纖細修長、骨節柔和,像鋼琴演奏家的手一樣優美。
    一個女人的右手。
    林建軍問:“老郭,什麽情況?”
    老郭就是法醫郭達開。
    “這隻手被切離的時候,人已經死了。”中等身材的半老男人一板一眼地報告起初步檢測的情況,“根據這隻手的僵硬程度,死者應該死了七到九個小時,也就是昨晚10到12點。目測來看,這應該是一隻年輕女性的手。死者年齡大約在二十到三十歲,或者是某個保養得很好其實年齡更大一些的女性。”將那隻手翻轉過來,指著手掌道,“指尖和手掌內側都有一些擦傷,很可能是生前和人發生過爭執,被推搡滑倒時本能地撐了一下地麵所致。”
    汪輝有些性急地插嘴:“死因呢?”
    老郭不冷不熱地掃他一眼:“僅憑一隻手我可下不了結論,你得把屍體先給我拚全了。”
    汪輝懊惱地嘖了一聲。
    碎屍案是最令刑警頭痛的案件之一,光是拚全屍體就得花不少時間。而時間耽擱得越長,就越不利於收集證據。甚至,屍體的某些部分再也找不到。
    比如,五年前發生的那一係列碎屍案,直到現在,還是找不到第一名死者的左小腿、第二名死者的心髒,還有第三名死者的頭顱。
    一想起那案子,汪輝心裏就是一陣難受。那時候他進刑警隊也有四五年了。發現第二具屍體不久,最後一具屍體就出現了。他永遠忘不了那具殘缺的屍體。每個人都像瘋了一樣地工作,不眠不休,追查到的情況記錄成的文件堆滿了半個辦公室,可是真相還是沒有浮出水麵。
    他們將這件案子命名為“12·7”案,而市民們給犯案的凶手取了一個更形象的名字——“碎屍魔”。
    將好好的一個人開膛破肚,使內髒和身體分成超過一百塊,被丟棄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麵包店門口、垃圾桶裏、立交橋下、街道的中央……
    這樣的人不是惡魔是什麽?
    海都市差不多有一年的時間都籠罩在“碎屍魔”帶來的恐慌之中。
    汪輝悄悄地看了一眼林建軍,如果他會想起“12·7”案,林建軍會想不起來嗎?
    “林隊……”
    花白頭發的老刑警怔了一怔,方轉過頭來看他。表情還算平靜,隻有一雙眼睛微微發著紅,可是整個人卻仿佛在一瞬間又蒼老了十歲。
    汪輝頓時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林建軍深吸一口氣,慢慢地說:“現在隻有一隻手,說什麽都還太早。”
    “啊,是啊。”汪輝連忙附和。
    林建軍不再出聲,轉而仔細地觀察那隻手。
    “老郭,”指著指甲上一些白裏發黃看起來很髒的物質問,“這是什麽?”
    郭達開看了一陣,又拿出一個放大鏡觀察。
    汪輝也連忙湊上前,問:“是灰指甲,還是其他的什麽真菌感染?”
    郭達開用鑷子在那物質上輕輕夾了一夾,竟然撕下了一小片,又放在放大鏡下反複看了看:“好像……是一種膠。”
    “膠?”汪輝愣了一愣,推測道,“會不會和死者的職業有關?”
    “也許吧,”郭達開也不甚明了,“可是什麽樣的職業,會讓人的手指粘滿了膠呢?”
    汪輝也是一籌莫展,苦惱地歎一口氣:“還是得先想辦法把屍體的其他部分找到,才能確認死者的身份。”
    林建軍點了點頭,慢慢站起身。正要宣布收隊,忽然聽見有人道:“請等一等。”
    早上7點,床頭的鬧鍾準時響起。
    李天成按掉鬧鍾,用力地搓了幾把臉。手掌上隱約還帶著某種香氣,令他不知不覺停下手上的動作。
    昨晚真是一個極其糟糕的夜晚。他維持著手掌蓋住臉孔的姿勢,心煩意亂地想。雖然早就知道事態有可能發展到這一步,可是當它果真降臨,還是會覺得不能冷靜對待。
    好在,事情總算解決了。
    李天成做了一次深呼吸,翻身起床。臥室房門一打開,便飄來一陣食物的香氣。譚曉敏已經很端莊地坐在客廳裏,麵前的餐桌上放著兩人份的豆漿和雞蛋肉末卷。聽到他開門的聲音,她便微微轉了頭看向他。
    “早。”
    一見她如此平靜,李天成倒不禁慢了一拍,才也回一聲“早”,便走去她對麵,拉開椅子坐下。
    這段日子,他們夫妻的關係早就降至冰點,連如此簡單的招呼也顯得極其珍貴。
    譚曉敏甚至露出了一抹微笑,幫他把雞蛋肉末卷抹了一層甜辣醬。可是客廳太空闊,僅有的兩個人之間還橫亙了一張長長的餐桌,使那一點點溫情還沒有來得及滋生,便被扼殺在一片冷清之中。
    李天成接過雞蛋肉末卷,腦子裏不由自主地想:如果當初換一張小一點兒的餐桌,小到兩個人每天都必須頭碰頭肩並肩地一起吃飯,他和譚曉敏是不是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快吃吧,”優雅端莊的女人微笑地看著他,語音輕柔,“你以前最愛吃的,冷了就不好吃了。”
    李天成的心頭忽然湧起一陣亂流。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另一隻手已經伸出去,跨越了餐桌的阻隔牢牢握住譚曉敏的手。
    “小敏……”他果然還是在乎她的。
    譚曉敏眼神溫和地望著他,另一隻手也握住了他的手:“什麽都別說了,也該過去了。我們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期待中的答案乍然出現,叫李天成驚喜得有點兒不敢相信:“嗯。”他連忙握緊譚曉敏的手,生怕略一鬆開,她就會飛走一樣,“你放心,你不想見到的人永遠都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了。”
    譚曉敏淡淡地看著他低垂的頭,眼裏不覺泛起一層淚光。
    “請等一等。”
    林建軍等人齊齊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年輕的民警走過來。林建軍不免上下打量他一遍,最後又看了看他的眼睛。斯文的麵容上還有些未脫的稚氣,可是一雙眼睛卻已經顯露出和他的年齡不相稱的深沉和安靜。
    “林隊。”
    年輕的民警很端整地敬了一個禮。作為一個刑偵老手,林建軍破過許多大案要案。這裏的每一個警察不僅僅把他當成一個刑警隊長,而是把他當成榜樣一樣敬重。
    “我叫雷諾,今年剛進區派出所。”年輕人簡略地介紹了自己,便直奔主題,“可以讓我說幾句嗎?”
    林建軍還沒來得及開口,先聽見汪輝笑著哼一聲,“一個小毛頭……”
    後麵“搗什麽亂”還沒說出口,便被林建軍瞪了一眼。汪輝忙閉上嘴巴,自覺尷尬地清了清嗓子。
    “小夥子,你想說什麽?”林建軍和藹地問。
    雷諾:“我想,也許不用等到屍體大致完全才能確定死者的身份。”
    汪輝頓時有點兒冒火。他前腳剛說拚完屍體才能確定死者身份,後腳就蹦出來一個才當了兩天片兒警的小家夥唱反調。正要發難,又被林建軍一瞪,隻得硬忍下來。“那你倒是說說怎麽個確定法?”他咬牙切齒地問。
    麵對汪輝再一次的質疑,雷諾沒有露出一絲怒意,甚至都沒有不服氣。他微微一笑,走去郭達開麵前:“可以借我一下嗎?”
    郭達開本來正要收起那隻手,見這個小夥子很沉得住氣,便很樂意地將斷手交給他。
    雷諾指著斷手指甲說:“這上麵的膠是指甲膠,是用來粘貼假指甲的。”
    林建軍微微一怔:“假指甲?”
    四處掃一遍,似乎回不過神來的,隻有他和郭達開兩位老人家。
    雷諾體貼地說明:“一種美甲的材料。在指甲上貼上一層假指甲,然後再在假指甲上做各種彩繪、鑲貼各種寶石,等於是給指甲在做美容。”
    林建軍後知後覺地一笑,對郭達開調侃道:“咱們兩個老東西,真落伍了。”
    汪輝又不是笨蛋,立刻明白了雷諾的意圖。“你是想從假指甲入手?”汪輝很不屑地哼笑一聲,“即使知道她粘了假指甲又有什麽用?全市得有多少美甲場所?如果隻是簡單的假指甲,她甚至可以自己買材料回來做。怎麽查?”
    其他人的目光隨著汪輝的反問,也一起落到了雷諾身上。
    他不慌不忙地點了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不過我們無須逐一檢查每一個美甲場所,而是要關注那些高檔場所,因為死者做的一定不是普通的假指甲……”
    汪輝:“你憑什麽說得這麽肯定?”
    林建軍看看不成樣子了,忙輕喝一聲:“小汪,聽他說完。”
    老隊長的話可不敢不聽。汪輝憋悶地狠抓了兩下頭,隻得再次閉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