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良人/她那樣輕,擱在他臂上卻如懸千鈞(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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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料她話音剛落,薛貞生便吩咐衛兵:“這女人單獨看起來。”
    沈菁急道:“這位長官,我不過是個下人……”
    薛貞生麵龐端方,眉色極濃,從她臉上掃過的眼神裏帶著嘲諷:“下人?我聽人說你們李督軍是‘玩不盡的格,喪不盡的德’,沒想到——督軍府的丫頭也燙頭發的。”
    他此言一出,沈菁刹那間就麵如土色,她竟沒想到這個。薛貞生見她說不出話來,心裏默送了這女人一個“蠢”字:“想必您就是十七太太吧?算起來該是李督軍這兩年的新寵。怎麽?他走的時候沒帶著你?”說罷,也懶得再理她,李敬堯的家眷怎麽處置,虞浩霆沒有交代,先擱在這兒看著,回頭再說吧。
    沈菁就這麽被拘在督軍府裏聽天由命,後來又陸陸續續被關進來了七八個“督軍太太”,有嚇得半死的,也有滿不在乎的,十四太太小雲仙最是潑辣,塗好的豔紅色蔻丹放在唇邊輕輕一吹:“怕什麽?要殺你早就殺了,給誰當小老婆不是當?我聽說那個虞四少——很蘇氣吶。”
    直到郭茂蘭奉命來處置了李敬堯,才向薛貞生問起有沒有一個叫沈菁的,薛貞生倒也不問他為什麽要找李敬堯的姨太太,隻說:“人都在那兒,至於裏頭有沒有這麽一個,我就不知道了,你去問吧!”到了這個分兒上,沈菁避無可避,其他幾個女人都不會替她瞞著,隻得一路忐忑跟著郭茂蘭去了涪津。
    到了虞軍行轅,沈菁留意各處衛兵軍官跟郭茂蘭打招呼的聲氣態度,即便不懂虞軍的軍銜標誌,也看出他大約是個有身份的,卻不知道他帶自己到這兒來是何用意,滿腹心思穿堂入室進到內院,郭茂蘭才停了步子問門口的侍衛:“顧小姐在嗎?”還沒等沈菁細想,便聽那侍衛答道:“顧小姐在,總長也在。”
    顧小姐?總長?
    沈菁心神一亂,他們說的難道是虞軍的參謀總長,這回打爛了錦西的虞浩霆?他們把她帶到這兒來做什麽?李敬堯的事情她什麽都不知道。卻見郭茂蘭點了下頭徑直往正房走,她也隻好跟上。
    剛一走近,就聽見一個女孩子的聲音隔著窗紗透了出來:“等我回去,還不知道要補多少功課呢。我的戲也隻學了一折半……”這聲音清婉裏帶著一點嬌甜,像是在哪裏聽過,接著是一個笑意溫存的男聲:“功課我找人來替你做,倒是你說學戲,怎麽沒跟我提過,學的什麽?和誰學的?”
    沈菁聽在耳中不由一陣恍惚,這一言一問裏盡是閨閣情致,和錦西數日來的戰火狼煙不啻天壤。轉眼兩個人走到廳前,郭茂蘭示意她稍等,自己邁步進去打了報告:“總長,顧小姐要找的人帶來了。”
    說話間,內室的湘妃簾朝外一揚,一個穿著淺杏色繡花旗袍的女孩子款款走了出來,眉目盈盈,容色玉曜,正是之前在督軍府裏被嚴加看管的那一個。身後給她打著簾子的,是個身姿挺拔的戎裝軍人,沈菁隻依稀看見他一肩側影,便覺得這人身上的意氣飛揚,如驕陽雪峰一般叫人隻得仰望。
    隻是那女孩子一出來,跟著便擠出一隻黑白相間的牧羊犬,那人隻好讓了一讓,叫這狗先出去,沈菁縱然心事重重,看在眼裏也不由好笑。
    “沈先生,還好你沒事。我聽說丹孜那邊打得很亂,擔心你的安全……”顧婉凝帶著些歉意微微一笑,“婉凝冒昧了。”
    沈菁原本就不善言辭,此時見到她備覺驚訝,遲疑著說:“我沒有離開廣寧,一直就在督軍府裏。”她一句話未完,就見跟著顧婉凝出來的那個年輕人俯在她耳邊悄聲低語了一句,抬頭時麵無表情打量了自己一眼,便繞過了她,剛才帶她過來的軍官亦十分恭謹地跟了出去。
    顧婉凝見沈菁一臉惶惑,忙道:“沈先生,您請坐。”一麵說一麵倒了茶遞到她麵前,“請喝茶。我這個朋友不大喜歡和人應酬,還請您不要見怪。”
    沈菁疑惑中想了想方才的一番來龍去脈,恍然道:“顧小姐,你的這位朋友……是姓虞嗎?”
    顧婉凝微一點頭,沈菁見她麵露赧色,了然之餘更是詫異:“那你之前怎麽會在廣寧?”
    “這件事解釋起來有些複雜。”顧婉凝低頭一笑,“李敬堯把我扣在廣寧,想跟他談和。”
    沈菁搖了搖頭,冷清的笑容中帶著嘲色:“他這個如意算盤是落空了。”
    初秋的輕風徐徐穿堂而過,吹動了兩人的衣角,顧婉凝斟酌著問道:“沈先生,你如今……是打算離開錦西嗎?”
    沈菁風輕雲淡地搖了搖頭:“我家在崇州,當初為了學畫,在外麵待了很長時間,如今人長大了,反而戀家。我回來原是準備到藝專去教書的,現在不知道這場仗要打到什麽時候。不過——”她垂了眼眸,自嘲地一笑,“沒有這場仗,我也出不了督軍府。所以,自私一點兒說,倒要謝謝你這位朋友。”
    婉凝默默聽著,想著她這一番際遇,不免黯然:“沈先生,眼下從這裏到崇州,沿途都是軍管,如果你要回去,我可以請人送你。”
    “那就多謝你了。”沈菁眼中浮出了一點感激的暖色,靜了一靜,還是忍不住問:“我們素不相識,顧小姐何以這麽關心我的事?”
    “我以前和同學一起看過你的畫展,後來你回了錦西,我們在報紙上看到你的事情,都覺得很……”她想起那時候和歐陽寫了小文投去報館,一路回來還憤憤不平的情景,“匪夷所思。”
    她聲音一高,syne立刻警覺地站了起來,婉凝俯身將它抱在膝上,在頭頂拍撫了兩下,“那天我看見你帶著畫板出來,就猜你會不會是沈菁。廣寧城破那晚我也出了點狀況,沒有來得及找你。”
    沈菁見她舉止嫻雅,又有些小女兒的嬌憨,想到方才自己在門外聽見的那一言一問,心下揣度她多半是大家千金,和那虞四少又是少年伴侶,當然對這樣的事情“匪夷所思”。其實,自己當初又何嚐不是“匪夷所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