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毒鴆/她是埋在他心裏的一顆種子(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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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霍如被急雨衝刷的一竿篁竹,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話亦說得吃力:“你怎麽不告訴我呢?”
“我打了電話去渭州,又轉到涇源,都說找不到你,後來……”韓玿眉睫一低,聲音也低了下去,“事情已經這樣了,你知道還不如不知道。仲祺,算了吧。”
霍仲祺退開一步,死命抿著唇,搖了搖頭:“我去找四哥!他要是氣我,就殺了我……我去找他,他一定是氣我!我去找四哥……”
“你不能去!”韓玿連忙去拉他的手臂,卻被小霍甩開了,韓玿急道,“你要去也不能這個樣子去,你再鬧出什麽風言風語來,你叫別人怎麽說她?”
小霍驀地站住了,回頭看他的眼神竟有些猙獰:“誰說她?說什麽?”
韓玿撐開了手中已然雞肋的雨傘,遮在他身上:“你總要先換身衣裳吧。”
窗台上仍有水滴在劈啪作響,房間裏到處都彌漫著潮意,雨下了一夜,總長辦公室的燈也亮了一夜。庭院裏,被雨水衝過的片片濃綠直洇到人眼裏來,夏天有這麽一場雨,原是件爽快的事,可如今連葉錚這個話嘮都成了鋸嘴的葫蘆。一連串的莫名其妙誰也理不出頭緒,他們不是無所事事把嚼舌當事業的三姑六婆,想不通就無話可說,更何況……郭茂蘭喟然搖頭,事到如今,再說什麽都是多餘。
“茂蘭!”外頭敲門的卻是個許久未見的熟人,郭茂蘭連忙起身笑道:“有日子沒見霍公子了,你忙什麽呢?”
“我剛從渭州回來。”霍仲祺立在門邊跟他略點了點頭,“總長這會兒忙嗎?我有點事……”
郭茂蘭一邊琢磨著他怎麽會去了渭州,一邊說:“總長沒什麽要緊的事,你去吧。”
霍仲祺卻站著沒動:“茂蘭,你幫我問一下吧。看總長現在有沒有空。”
郭茂蘭聞言不由挑了下眉,按道理霍仲祺這麽說也沒什麽不妥,隻是以他和虞浩霆的關係,就是沒事兒去跟總長聊天也成,用不著他們“通報”,且平素他也沒有這個習慣。不過,小霍既然這樣說了,他去問一問也是分內的事:“好,那你稍等。”
郭茂蘭回來的時候,麵上的神情卻有些尷尬,霍仲祺一見,臉色便暗了下來:“四哥他……沒空嗎?”
“總長說,如果是別的事,就請您進去;如果——”郭茂蘭微微一頓,飛快地舔了下嘴唇,“如果是顧小姐的事,您該去泠湖。”
隻見霍仲祺呆立了片刻,若有若無地點了點頭,便一言不發地從他身邊擦了過去。
他知道四哥不想見他,他原本也沒臉來見他。
他不知道他能跟他說什麽,他隻知道,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如果是顧小姐的事,您該去泠湖。
可她不要見他,他該跟她說什麽?問她為什麽要嫁到邵家去?他憑什麽去問?
她再也不要見他了,她恨他!
他手上驟然銳痛,低頭看時才發覺,握在手裏的一隻薄瓷白果杯竟碎開了,殷紅的血跡混著茶水淌在手上,尖銳的疼痛帶來一種異樣的快感,他下意識地收緊手指,把那參差的磁片攥在了掌心。
“小霍!”韓玿擱下手裏的衝罐,扯住他的腕子去掰他的手指,霍仲祺這才醒悟過來,連忙張開手丟了那些碎瓷:“我沒事。”
韓玿見他掌心血跡縱橫,也不知有幾處傷口,急急吩咐丫頭去取了紗布白藥來,一邊替他清理傷口,一邊蹙著眉勸道:“你這又是何苦?你若是傷心你自己倒還罷了,你要是傷心婉凝,大可不必。你好好想一想,就算浩霆喜歡她,可虞伯母是好相與的嗎?她那樣的家境,不要說和庭萱比,就是小六小七,都比她入虞伯母的眼。浩霆真要是娶她做總長夫人,虞伯母恐怕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你忘了當年……”
霍仲祺的手微微一抖,韓玿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你就更不用想了——姑夫姑母也絕不會讓她進門,你跟她的事……要是讓你父親知道,你以為姑夫會放過她?虞四少還能保她一二,你拿什麽保她?她嫁到邵家去反而平安,最多不過是看看康雅婕的臉色。可康雅婕算什麽?邵朗逸為什麽娶的她,你不知道嗎?將來在邵家,還不知道誰看誰的臉色呢。再說,朗逸的人才家世,不能和你比麽?”
韓玿絮絮說著,隻為要分散他的心意,怕他鑽了牛角尖,小霍心思蕪雜,聽得有一句沒一句,總覺得他說得似乎條條有理,卻又極不合理,可他問的這些話,確是每一句都讓他無從辯駁:“她……不喜歡朗逸。”
韓玿聽了他這一句,一時心痛一時又有些好笑,小霍也是個聰明的,這會兒是真被他繞進去了,輕輕嗤笑了一聲,道:“喜歡?這世上的夫妻,有多少人是互相喜歡的?小七喜歡虞四少,不也嫁了周月亭?致嬈還喜歡你呢,你娶她嗎?”他說到這裏,也突然有了一絲傷感,用紗布細細裹了小霍手上的傷口,低聲道,“不過是因為你喜歡她,便覺得她的心意,比旁人矜貴些罷了。”
霍仲祺此時十分心意,九分都是傷心自責,卻沒想到韓玿這一番東拉西扯看似條分縷析,實有個極大的漏洞不能自圓其說,隻喃喃道:“不該是這樣的。”
“公子,霍小姐來了。”門外一聲通報,打斷了二人的思緒,隻見丫頭撐著傘送進一個窈窕端雅的身影來——韓玿見霍仲祺麵色青白地回來,唯恐他再有什麽不妥,又不敢驚動別人,隻好告訴了霍庭萱。
霍庭萱一進來先對韓玿歉然一笑:“麻煩你了。”
“這是哪兒的話?”韓玿起身笑道,“你先坐,我去喂喂我那隻八哥兒。”
霍庭萱在弟弟身邊坐下,看了看他手上裹好的傷口:“你這是怎麽回事?”
小霍卻垂著眼不敢看她:“我不小心摔了個杯子。”
霍庭萱見他容色憔悴,心中亦五味雜陳,弟弟自幼便是綺羅叢中嬌生慣養,既沒有磋磨,也少人管束,人人都道他這一輩子都是千金換酒,銀篦擊節的秋月春風了,不料偏扯出這麽一場剪不斷理還亂的情劫:“你去見過浩霆了?”
霍仲祺默然點了下頭,旋即又搖了搖,霍庭萱一時不解:“怎麽了?”
小霍把臉悶在手心:“姐,你別問了。”
霍庭萱沉默了片刻,輕聲道:“你這次回來和之前去渭州,都是為了顧小姐吧?”
霍仲祺一聽,猛然坐直了身子:“你怎麽知道?”
“母親說你以前喜歡過她,父親為這件事關了你,你才偷偷跑去沈州的。”霍庭萱盡量說得輕描淡寫,語調格外溫柔,“顧小姐我見過,很美的一個女孩子,我聽說她琴彈得很好,還會跳芭蕾……你喜歡她,也不奇怪。”
從錦西回來,這件事他從來都藏在心裏不敢再對人透露分毫,他捫心自問亦覺得難以啟齒,而此刻霍庭萱娓娓道來,才叫他覺得如永夜裏窺見星光。
喜歡一個人,原該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哪怕她不愛他。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之子於歸,言秣其馬——他原以為他也可以,他真的以為他可以。
“那……”霍庭萱也覺得接下來的話有些不好開口,“她和浩霆分開,是因為你嗎?”她見弟弟雙手抵在額上默不作聲,想了一想,又問道,“顧小姐,她也喜歡你嗎?”
霍仲祺劇烈地搖了搖頭,顫聲說道:“她有四哥,怎麽會喜歡我?姐,你別問了。總之,是我對不起她……我對不起四哥。”
霍霆萱輕輕拍撫著他肩膀:“好,你不想說,姐姐不逼你。不過,前些日子浩霆讓我帶句話給你。”
霍仲祺疑惑地抬頭,霍庭萱正目光溫潤地望著他:“浩霆說,這些年,他一直把你當弟弟,以前是,以後也是。”她說著,輕輕蹙了下眉尖,“當時我也覺得奇怪,現在想想,大約他也是怕你心思太重。”言畢,卻見小霍雙眸微閉偏過臉去,眼角堪堪滑出一道淚痕。
這些年,他一直把你當弟弟,以前是,以後也是。
他怎麽會這麽傻?他早該想到的,這樣的事,換作別人,早就死了一千次了,可偏偏是他。他隻一味想著,要是他氣他,就殺了他!可是虞霍兩家的淵源,他們這樣的情分,四哥……四哥能拿他怎麽辦?
所以,他才跟她分開的嗎?
這些年,他一直把你當弟弟,以前是,以後也是。
那他做了什麽?
如過不是他私心作祟,當初她和四哥的孩子或許就不會有那樣的意外;如果那天在南園,他還有一點良心,她……
這些年,他一直把你當弟弟,以前是,以後也是。
可他都做了什麽?
霍仲祺再回到涇源,已有了劉慶賢的調令。此前看他來去匆匆,眾人都料定他是來個心血來潮的“欽差”,誰知他不僅又調了回來,看樣子還不打算再走了。
“聽說他是個‘公子’哩。”
“公子?屁個公子!‘公子’能混到這兒來?我看他那個小白臉的樣子,八成是招惹了長官的小老婆,給人發配了。”
“你見過帶著保鏢‘發配’的?跟他來的那幾個人……營長說是劉長官的侍衛,瞧見那槍沒有?”
“照你這麽說,那他是劉長官的親戚?”
“他又不姓劉!”
“外甥不行嗎?還有表侄呢!”
“嘿嘿,說不定是小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