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甘願/求得淺歡風日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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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查過當年的舊事,雖然不能窺得全貌,但那一場陳年的舊情迷夢,想來也總該有幾分刻骨銘心。如果是別人,他或許一點都不會信;可偏偏是她,他就一定會有那麽一點期許。
而他也隻要這一點,就夠了。兵強者,攻其將。將智者,伐其情。
不過,如此。
隻是他不能告訴她,他不會讓她知道她的秘密也是這棋局的一部分,她若是知道了,這根刺就永遠都拔不掉:“所以,你還得在這兒待些日子。”
顧婉凝沉默了片刻,堅決地搖了搖頭:“我不想。”
“你一定得幫我這個忙。”邵朗逸說著,突然握住了她的肩,“這件事一了結,我就跟參謀部請辭。”
顧婉凝一驚:“你請辭?”
“嗯。”邵朗逸點頭道,“我現在有的,都不是我想要的。如果這次拿掉灃南,我對浩霆也算有個交代了。你要當我是朋友,就幫我這個忙。”
事情來得突然,她沒料到他有這樣一層意思,正思量間,邵朗逸的語氣裏似乎生出了些異樣的溫柔:
“你放心,等仗打完了,我馬上帶你走。”
她察覺他身上有微薄的酒意,心緒驀然一亂:“好。”
邵朗逸若無其事地放開了她,眼角眉梢揚起的笑容像破雲而出的新月一彎,剛要開口,卻見她匆忙讓開了兩步。“你沒有別的事了吧?我去看看一一。”也不等他答話,便轉身進了內室。
他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心底有煙雨細細,卻不知是歡悅還是失落。
邵朗逸從賒月閣出來,擋掉了孫熙平擎過來的傘。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疏疏落落的雨絲落在人身上,沁涼,溫柔,一如他的心事,說不出是冷是暖。
孫熙平跟在他身後,也收了傘淋在雨裏,半是好笑半是感慨,三公子這是又被人“請”出來了吧?自己的宅子,自己的女人,怎麽就這麽憋屈呢?嗨,眼下這也是小事了,他們在唐家鬧了這麽一出,今天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得輾轉反側了。
“我聽說——邵公子跟虞四少在唐家動手啦?真的啊?”陳安琪雖然結了婚,從前的性子卻是一點也沒有改。
“怎麽可能?”顧婉凝拿了翡冷翠的威尼斯麵具給一一玩兒,頭也不抬地答道。這些天,她一直躲著邵朗逸。她總覺得,他和從前有什麽不一樣了。他那晚的話,每每回想起來,都叫她驚駭。
“等仗打完了,我馬上帶你走。”他說,我“帶”你走,不是我“送”你走。他是無心的,還是另有深意?
陳安琪挖了一大塊提拉米蘇:“讓她們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跟親眼看見似的。那你跟他……到底怎麽回事啊?”
“真的沒有什麽,碰巧遇到跳了支舞而已。”顧婉凝神情自若,陳安琪卻不大肯相信:“你真的一點兒都不喜歡他了?”
“我和你出來是散心的,你再這麽煩,我可走了。”顧婉凝說著,抱了一一起身就走。
陳安琪連忙叫她:“哎,我不說了還不行嗎?你別惱啊!”
婉凝捏著一一的兩隻小手衝她搖了搖:“我帶他去洗手。”
顧婉凝拉著一一從盥洗室裏出來,隻覺走廊邊的鏡子裏有人影閃過,她腳步一停,果然一個侍者模樣的年輕人跟了上來:“夫人。”
她本想快步走開,可一個不甚清晰的念頭卻阻住了她:“你們膽子也太大了。”
那人又恭謹地靠近了一步:“敝上隻是有一句話想問一問夫人。”
“我沒什麽可說的。”顧婉凝壓低了聲音,耳語般說道,“你們的事我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想過問。他想在我身上打主意?還是死了這個心吧。”
她抱著孩子回來,格外專心地哄著一一吃東西。
今天來翡冷翠是她的主意,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有意還是無心,剛才這一幕,真的全然在她意料之外嗎?她是恨他的,她根本就不關心他的成敗生死,她隻是厭惡,厭惡他們把她扯進這樣的事情裏來。她這樣想著,終於平靜下來。
他們的事,和她沒有關係,很快,她就不必和他們再有絲毫瓜葛了,隻除了——
她忍不住在一一額頭上輕輕親了親,一一仰起臉對她笑:“媽媽。”叫得人滿心都是陽光。
灃南和江寧相峙之勢已有十餘年,而這一次,戰事來得全無征兆。幾乎是一夜之間,戴氏所部沿沔水而上,連戰連捷,剛到十一月就已經推進到了寶沙堰。布陣排兵原沒有什麽“用兵如神”的奇跡,虞軍在沔水的布防地圖和戰防計劃他都握在手中,自然事半功倍。隻是之前兩個月的戰事太過順利,未免讓人疑慮。寶沙堰是鄴南要衝,虞軍沔水北岸防線的重中之重,又有參謀次長唐驤親自督戰,戴氏的攻勢便被遏止了下來;但這樣一來,戴季晟反倒覺得心裏踏實了一點。
當年,他就是攻克寶沙堰之後直取鄴南,如果不是他在嘉祥的行轅被唐驤奇襲得手,陵江南北的如畫江山,早就該是他的了。這一次,他們不會再有那樣的機會了。
“司令,二十九旅急電。”
淩晨三點,機要秘書遞來的電文打開來隻有一句:“寶沙堰已克”。五天了,他等的就是這個消息。接下來的事情都按部就班,在沙盤上和腦海中演練了上百次的作戰計劃,即將從紙麵上騰然而起。這麽多年了,原來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會心潮起伏。
“讓十一師每隔一刻鍾報告一次位置,到達指定位置後,七個小時之內拿下嘉祥。”最後一條電文發出去,清晨的行轅尤為安靜,俞世存笑吟吟地帶著勤務兵敲門進來:“司令,早飯還是要吃的。”
問題出在傍晚,奉命攻取嘉祥的十一師,有一個團突然失去了聯絡。隻是其他各部都進展順利,在眾多電文裏,起初這件事並沒有引起太多注意。一直到十一師的師長親自撥電話到行轅,戴季晟才知道了這個消息。
“這個團是丟在禹嶺了。”戴季晟把手在地圖上輕輕一按,“不對……”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就算是碰上了唐驤在禹嶺的主力,他們也沒有辦法在這麽短的時間裏,無聲無息地就吃掉一個團。
一定有什麽地方不對。
戴季晟飛快地翻了一遍最近幾天重要的電文,突然麵色一凝:“世存,之前你在江寧的人說見過清詞,她說了什麽?”
俞世存皺眉一想,苦笑道:“小姐說的都是氣話。”
戴季晟目光更沉:“她說了什麽?一句都不要漏。”
俞世存仔細想了想,謹慎地說道:“小姐說,她沒有什麽可說的。這些事她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想過問。”略一猶豫,接著道,“小姐還說,司令要是想在她身上打主意……還是死了這個心吧。”
戴季晟默然了片刻,沉聲道:“讓第四軍馬上停止過江,在沔水南岸待命,寶沙堰以北的部隊全部撤回來,快。”
“司令!”俞世存先是一驚,旋即道,“那十一師和第六師呢?”
戴季晟搖了搖頭,麵色青白:“來不及了。就當他們打個掩護吧。”
送進總長辦公室的電文一封一封都是捷報,卻沒有人笑得出來。這樣的心境就像是掛帆滄海,一張網鋪天蓋地撒下去,末了撈出條金魚——燉了都嫌費柴。汪石卿這班人不用虞浩霆吩咐便自己按部就班分了工,請他簽字示下之後魚貫而出。
邵朗逸和虞浩霆一時相視無言,他們幾番籌謀,兵行險著,無非是想速戰速決,就算不能拿下灃南,至少也能讓戴季晟幾年之內無力用兵。可到底還是出了紕漏,你咬了別人一口,疼,卻不致命;那等到別人攢足了力氣咬你的時候,就一定更拚命。
“算了。”虞浩霆抿了抿唇,簡潔地下了個斷語,“原本就是我們想得簡單了。”眼下,他們有更要緊的事要安排。
邵朗逸道:“你叫唐驤留在鄴南吧,龍黔那邊——我去。”
虞浩霆微微垂了目光,沉默了片刻,突然抬起頭,口吻輕快:“不用,你走吧。”
邵朗逸一笑起身:“我忽然不想走了。再說,龍黔風光極好,我每次去,都覺得該待久一點。”
虞浩霆亦跟著他站了起來,兩人眼中有一樣的了然心意:“龍黔山高水險,多瘴多疫,你小心。”
邵朗逸笑道:“所以我去最好,你忘了,我是學醫的。”
虞浩霆肅然點了點頭,“等你回來我賠個學位給你,就近吧,陵江大學怎麽樣?”
邵朗逸想了想,正色道:“他們沒有醫科。”
“沒有嗎?”虞浩霆蹙了蹙眉,“那回頭請謝少爺捐一個。”
邵朗逸走到門口,忽然停了腳步,語氣也變得靜薄淡定:“以後的事,變數太多。眼下戴季晟一時半會兒顧不上別的,不如,你考慮一下和庭萱的事。”
虞浩霆眼波一僵,低聲道:“再說吧。”
到了年底,江寧的報章上連篇累牘都是虞軍在沔水的戰績,顧婉凝看得生厭,一麵給歐陽寫信安排自己和一一出國的事,一麵慢慢整理行裝。
然而,邵朗逸卻突然變得異常忙碌,偶爾到泠湖來,逗著一一玩兒一陣就走,她每每說到這件事,他當著她的麵都是一口應下“好,我忙完這幾天就安排”,然後便沒了下文。如是幾次,她也不再同他商量,隻想著等到開春自己定了船期就走,也不必他來安排了。
“大門的警衛說,夫人來了……問您要不要見?”寶纖的話傳得有些慌張,算起來,康雅婕已經有兩年多沒有踏足過泠湖了。
婉凝約略一想,雖然不覺得有什麽必要和康雅婕碰麵,但這畢竟是邵家的宅子,把邵夫人擋在門口太叫人難堪,便點了頭。
一會兒工夫,寶纖引著康雅婕過來,她解著大衣手套,靜靜打量顧婉凝:“這些日子,你還好吧?”
康雅婕平素待人接物,就算是春風滿麵心情極佳的時候,也總是帶著三分驕矜,然而今日淡妝素衣,黛藍的長旗袍深沉簡淨,神態口吻也平和了許多,顧婉凝見狀,客氣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