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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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瑩走進會客室後,沒說一句開場白,便開門見山地指出:“珠寶的消費對象主要是富人大戶,對普通平民百姓的吸引力有限,尤其是高檔珠寶,價值連城,問津者更是屈指可數。由於時局動亂,各地難民饑民如潮,對珠寶需求日漸減少,因此有的分號便出現虧損局麵。為了避免這種局麵的擴大,把分散資金相對集中到一起,則是一種防範風險的較好措施。我考慮再三,決定把裕隆重總號經營網點做一次調整,撤銷老河口、通城、秭歸、襄樊珠寶分號,把資金、人、財物充實到武漢三鎮。我認為,攥緊拳頭往外打,力量會更大,目標會更明確,把握性相對增加,而且會減少管理與運輸費用。老河口、通城、秭歸、襄樊市麵近幾年利潤總和,還不及宜昌分號數,撤銷不會構成對總號的生存威脅,不知大家對此有何不同意見,可各抒己見,如能取得一致認識,我們就著手實施。”
    武玉泉對周瑩的決定並不感到意外。他想過,讓一個女人用所有心思容納上百個商業網點於頭腦裏,實在是件苦不堪言的負荷。她不會也不可能像她去世的公公那樣,每隔一兩年便不辭舟車勞頓,全麵巡察一遍自己的經濟王國,把每一個環節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不斷擴充壯大自己的經濟實力。尤其在動蕩不安的大環境下,她不能不考慮自身的安全。如果說男人與女人在事業上存在什麽顯著區別的話,魄力與堅毅、果敢與犧牲就是最好的試金石了!
    他也能夠理解周瑩調整經營布局的苦心,理解她撤銷老河口、通城、秭歸、襄樊分號的無奈。如此做,對他也是減輕重負的一個機會,不但能省去每每往返各分號的舟車勞頓,而且也能減少自己的精力消耗,增加安全感。如此好事,求之不得,他有什麽理由反對呢?
    武玉泉沒有任何猶豫地表態後,在場的各分號掌櫃知道事已成定局,反對也沒有用處,主子決定了的事,夥計的聲音就無足輕重了。
    老河口分號掌櫃在戰事蔓延到老河口時,受到了驚嚇,至今隻要一想到那種可怕的景況,他就心悸得喘不過氣來。聽周瑩決定撤銷老河口分號,自是高興,當即站起表態說:“我同意少奶奶的決定,把老河口分號撤了好,我寧願到武漢三鎮當一名夥計,也不願意在老河口守住光賺吆喝不掙錢的爛攤子!”
    其他被撤銷分號的掌櫃一致表態同意周瑩的決定。二十七天後,裕隆重總商號變賣了撤銷分號的固定資產和庫存珠寶首飾,所收回銀兩半數充實到武昌、漢口、漢陽、宜昌分號,半數則解繳安吳堡。解散分號的夥計,願到武漢三鎮與宜昌的自願選擇,總號統一安排調度,仍為裕隆重夥計,薪俸按照所在地標準發給;不願離開原地的則發給每人一千兩銀安家費自謀生路。由於處理得當,撤銷合並安置工作進展十分順利。周瑩雷厲風行、大刀闊斧的工作作風,獲得湖北總號上下一致的尊敬,在武漢商界也獲得好評,連隔行的邱義仁知道後也對尚李昌英說:“你師姐是個很了不起的女商人,她的出現,必將為處於低迷狀態的商業帶來一股新風。”
    周瑩對自己的武漢之行和對裕隆重的整頓結果感到滿意,內心的喜悅更溢於言表。自嫁進吳家變成小寡婦,在經曆連串的不幸和打擊後,她在巡察自己轄下的商業網點途中,每取得一項成效,都認為是對自我意誌鍛煉提高的結果。信心的增加,漸漸衝淡了淤積心底的怨恨愁緒,尤其當她看到自己無心插柳柳成蔭,偶然間促成邱玉蕙和尚李昌英的愛情姻緣時,她覺得自己活得快樂了許多。她在自己的旅途劄記中寫道:“此前,我總是固執己見,很少用同情心和愛心去為別人著想,所以才陷於孤獨和寂寞,怨恨與惆悵。邱玉蕙走出陰霾的籠罩,和尚李昌英走在花蔭下時,我才突然發現,人原來可以有多種生活方式去擁抱喜悅甚或愛神的。此前,我活得是不是太苦了?當初,我如果能設身處地為吳尉文公公想一想時,誤會是不是可以避免呢?周瑩啊,你一定要記住,緣深緣淺,道長道短,一切皆有命數;不悲不怨,不棄不離,必然皆大歡喜。”周瑩寫下這些半是禪語、半是自慰的話,心裏覺得平靜安然多了。
    湖北裕隆重總商號經過整頓調整,由八個分號撤銷合並成四個分號,一切工作步入正軌後,周瑩對王堅說:“咱們可以繼續往前走了。”王堅問:“是先抵南京而後鎮江呢,還是先去鎮江?”
    “先鎮江而後南京。”周瑩說,“我想先從鎮江分號掌櫃和夥計們嘴裏,了解一下江蘇總號的大致情況,以免誤判形勢,壞了江浙鹽務這盤棋。”
    “少奶奶所想不無道理,但也應做好思想準備,鎮江分號掌櫃若與揚州總號掌櫃一個鼻孔出氣,咱們抵鎮江後,一旦打草驚蛇,就可能陷入被動。這一點還望少奶奶深思。”
    “我分析過,朱少敏不是那種見利忘義,背主求榮的勢利之徒。”周瑩說,“他跟我公公十一年,表現得中規中矩。雖然我不認識他,但從他寫給安吳堡的信函中我發現,這個人還是可以信賴的。你別忘了,他可是高陵縣人,他能和胡玉佛成為莫逆之交嗎?”
    王堅笑道:“少奶奶原來是如此想,王堅就無話可說了。應該承認,你的看法頗有道理,親不親,故鄉人。”
    周瑩也笑道:“爭取人心首先得信任人,否則,我公公在時咋能一手把江北江南幾十處字號緊緊掌握在自己手裏,人坐安吳堡,而知全盤事呢?”
    “離開武漢前,少奶奶還有啥事需要處理?”王堅說,“望能預先安排,免得臨時手腳忙亂。”
    “再回請一下邱玉蕙吧。”周瑩說,“我這個紅娘必須把她牢牢拉住,讓她最終成為咱秦商幫中一名新成員。我相信她和尚李昌英百年好合後,秦商在武漢三鎮的話語權,將會分量更重。有了她,平嶺叔就少了後顧之憂,可以把全部精力用在上海秦盛和百貨莊的發展上。”
    “少奶奶謀得真遠啊!”
    “多事之秋,想遠點,比隻看鼻子尖要安全百倍。能不想嗎?”
    “我這就去安排。”王堅說,“地點就定在邱小姐請少奶奶的東湖酒家如何?”
    “可以。記住通知尚李昌英參加。對酒家老板講清,飯菜一律按邱小姐的口味與喜好烹飪。”王堅前腳出了旅店,到東湖酒家安排宴請邱玉蕙之事,安吳堡信差後腳就到,風塵仆仆出現在周瑩麵前,雙手交上駱榮、房中書聯名信劄說:“駱管家、房先生急等著少奶奶決定。”
    周瑩一聽,吩咐紅玉給信差沏茶,拿糕點墊墊饑,然後拆開信劄看完駱榮、房中書的聯名信函,坐到桌前,靜靜考慮了一會兒,揮筆而書:
    駱、房二位叔公見字如麵:
    陝西巡撫手書,昭示安吳堡捐資以濟甘豫兩省難民、災民和支持清軍平亂,事關國家安危,我等應著眼大局,量力而為,萬不可留把柄於官衙,留笑柄於世人。以安吳堡目前經濟情況,尚不至因捐些許銀兩而捉襟見肘。故望二位叔公見字後,將庫銀十五萬兩捐陝西巡撫衙門,其中七萬做賑濟災民資費,八萬做軍餉費用。具體事宜,請二位叔公全權料理是幸。
    周瑩於武昌
    周瑩將寫好的信箋裝入信劄封口,交到信差手裏說:“你們要四百裏加快,把信連夜送到安吳堡駱管家手裏,不得延誤時間,否則,我等在陝西就會失去立根之本了!”
    “奴才明白。”信使接信劄揣入懷中,向周瑩跪別說,“少奶奶放心,六天內我們一定把信送進安吳堡交到駱管家手裏。”說完起身出門向樓下走去。
    周瑩將他未吃完的糕點拿起追到樓下對信使說:“把糕點帶上吧。”
    信差轉身接住糕點盒,順手塞進馬褡褳裏,說了聲:“謝過少奶奶。”然後飛身上馬,揚鞭而去,眨眼便消失在街道盡頭。
    王堅在酒樓訂好宴席,把請柬送進邱宅,進門見陳管家在樹蔭下打小洪拳,待在一旁看了幾眼笑道:“你年齡已不再適合打小洪拳了,強度大了對上年歲的人並不合適,一招不慎,反而壞事。”
    陳管家收拳立定說:“習慣了,又不會其他路數,活動筋骨而已。”
    王堅把請柬遞他手上說:“請陳管家把我家少奶奶的請柬交邱小姐。”
    陳管家接住問:“你家少奶奶怕是要離開武昌了?”
    “讓你猜中了。”
    “這請柬定是告別宴請了。”
    “不錯。”
    “我這回得去蹭你家少奶奶一頓,下次她到武昌還不知猴年馬月呢!”
    “隻要你高興我把請柬一並交你。”
    “不用給請柬了,到時我跟邱小姐赴宴就是了。”
    “到時可不準缺席。”王堅說話間轉身向大門口走著說,“你代我告訴金聲,我不去找他說了。”
    陳管家把王堅送到大門外,見王堅消失在十字路口,才回到院內沿通向後院的曲徑進了邱玉蕙住的獨立於花叢中的二層小樓。丫鬟小娥正在樓廳低頭看書,見陳管家進來,忙把手中的書放下站起說:“陳叔,我家小姐在書房呢。”
    陳管家瞅了一眼小娥看的書名,搖頭說:“你家小姐讓你看《西廂記》?”
    小娥說:“我們讀的書,全是小姐決定的。”
    “真是有啥樣主子就有啥樣的奴才。”
    “陳叔讀的書,不也是由老爺定的嗎?”
    陳管家無話可說,笑道:“你嘴不讓人,小心哪天招打。”話落音人已上了樓。
    小娥嘴一撇,坐下來繼續看起《西廂記》來。
    邱玉蕙在邱家是個率性女子,這邊說那邊忘是常事,但較起真來,連她爸媽也得讓她三分。邱義仁夫婦共有二子一女,兩個兒子為大,對他爸的事業極少過問,兩人兄弟打小便舞槍弄棒,邱義仁使盡渾身解數,也無法讓兩個兒子對經商感興趣。在兩個兒子十三四歲時,隻得同意讓他們上武當山拜師學藝,成為武當俗家弟子。銀子花到地方,師傅也舍得下功夫調教。兄弟二人在武當山學藝八年,太平天國立南京打天下,曾國藩奉旨招兵買馬入川堵截石達開,邱義仁兩個兒子瞞著自己爸媽,跑進曾國藩的行轅大帳,跪在曾國藩麵前說:“奴才邱衛國、邱衛邦願為國效力,特來投奔曾大人帳前效命。”
    正是選將用人之際,曾國藩見邱氏兄弟跪於帳中,笑道:“壯士起來回話。”
    二人站起昂首。曾國藩一看兄弟二人氣宇軒昂,眉宇間充滿英氣,沒開口先喜歡了三分,問二人何方人士,現年多大,家居何處,父母何業,師從何人,可曾研讀兵書等十多個問題。邱衛國、邱衛邦有問必答,話語扼要簡練,令在場將校為之側目。當二人報其父是武漢船王邱義仁後,曾國藩扶案而起說:“邱衛國、邱衛邦聽命。”
    邱衛國、邱衛邦二人胸脯一挺:“邱衛國、邱衛邦受命。”
    “我命你二人為本帥帳前校衛,隨時聽調,不得有誤。”
    “是。”二人沒費吹灰之力,便成為曾國藩帳前參軍,官雖不大,但自古官大兵也大。消息傳進邱義仁耳朵,邱義仁長歎一聲,對夫人說:“馬革裹屍是早晚,邱氏今後無子孫!”
    邱衛國、邱衛邦跟隨曾國藩轉戰八年官至軍門,鹹豐十年閏三月轉戰皖浙,大雨中兄弟二人率部力戰洪秀全部,先後背中數槍,受傷甚重,兄弟二人相互鼓勵,殺開一條血路,馬至丹陽,血流將盡,二人下了馬,跪地向北拜過後高呼:“爸、媽,你們的兒子戰死沙場,死而無憾,無愧於國,不辱祖宗啊!”追兵至時,無力再戰的邱衛國、邱衛邦兄弟相攙前行至江岸,相抱一躍入水。水波湧卷處,轟轟烈烈的邱氏軍門兄弟,已旋沉水底,走完了戎馬一生!
    邱義仁夫婦老來喪二子,把未來的希望寄托在女兒邱玉蕙身上,所以當向門兒子成植物人後,夫妻二人堅決為女兒提出解除婚約,無奈向氏官大難以撼動,隻得聽天由命!向家少爺停止呼吸的消息一傳進邱家,邱義仁便命陳管家趕到東湖酒家,告訴了邱玉蕙。得到解脫的邱玉蕙,沒了後顧之憂,敞開心扉,把內心的愛意轉到一見傾心的尚李昌英身上,周瑩的試探不意歪打正著,成全了一對本是陌生男女的愛戀。因此,在陳管家把邱玉蕙和尚李昌英相互情投意合告訴邱義仁夫婦時,深感誤了女兒青春年華,對不起女兒的邱義仁,當即開了口,把尚李昌英約進邱宅,看看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物。尚李昌英聽了周瑩的話,見到邱義仁夫婦時,如實作答,不事張揚。誠懇老實的表現,獲得了邱義仁夫婦的認可。當知道尚李昌英和周瑩是世交和同門師姐弟時,心想,把女兒嫁給尚李昌英這樣社會關係不錯的孩子,比官宦子弟有更多安全保障,便明確對尚李昌英說:“讓你爸媽到武昌來,我們見一見,如雙方沒不同意見,就把你們的婚姻關係確定下來。”
    周瑩無意中成全了一對年輕人的愛情,自然十分得意,但也引出了自身不幸的傷感。好在她很快壓抑住了傷感的泛濫,所以在離開武昌前,再會一會邱玉蕙,她想自己在邱玉蕙耳朵邊加把火,盡快促成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讓秦商的實力能在武漢三鎮獲得更多話語權,將來對自己在武漢三鎮的發展也會有所幫助。
    邱玉蕙把請柬拿到她母親房裏說:“媽,周瑩姐姐要離開武昌了,邀我再聚聚,話別,你說女兒送她啥禮物做紀念為好?”
    邱夫人看過請柬,略一停頓笑道:“安吳堡主子周瑩是三品誥命夫人,家資千萬,商號遍布大江南北,比你有錢有勢,好東西絕不會比你少。你想想,送什麽禮物好?”
    “女兒第一次請她時,她送我一對明瓷瓶,一麵銅鏡,都是寶貝。現她要走了,女兒自然要禮尚往來,才符合咱邱家的名望地位嘛!”
    “那你就自己決定吧。”
    “女兒把那顆祖母綠回贈給她怎樣?”邱玉蕙說,“隻有周瑩姐姐這樣的少奶奶才配擁有這樣的寶貝。”
    “那你就割愛好了。”邱夫人並不反對,“那可是你花五萬兩銀子才買回的東西,你舍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