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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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啥舍不得?”邱玉蕙笑道,“單衝周瑩姐那一身正氣和我們一見如故的親切,她為我終身大事的著想,我都得好好感謝她。”
    “既然你都說到這份兒上,媽就更得支持你了。”
    “謝謝媽,我赴會時就帶祖母綠做禮物送周瑩姐了。”
    邱夫人搖頭一笑:“什麽時候你不再讓媽給你拿主意,媽就能睡安穩覺了!”
    邱玉蕙笑道:“那還不容易?媽啥時把我打發上了花轎,媽就能睡安穩覺了。”
    邱夫人被女兒的率真逗:“耐不住寂寞的姑娘,進了婆家少不了遭白眼。回頭我和你爸商量,頭天和李平嶺換你與尚李昌英生辰八字,第二天便送你出門兒,到時可別怪媽心狠。”
    江南正是梅雨季節,從無在陰暗潮濕氣候中生活過的周瑩,抵達鎮江當天便染疾在身,還沒來得及到裕隆全鹽務總號鎮江分號露麵,時冷時熱的她,躺倒在金山客店房間裏,渾身痛得像被抽了筋一般,吸到鼻子裏的黴氣味令她欲吐不能。紅玉急得查遍房間每個角落,除牆紙有些發潮外,並沒發現何種黴變東西,沒法可想時,拿手帕堵在她鼻子上說:“聞著手帕香氣黴味就小了。”
    王堅見狀心急如焚,一連請了三個郎中為她診治,郎中們說:“陰熱攻心之疾,用針灸驅痛,服祛寒降熱之藥,數日無恙矣!”果然,第六天,周瑩下床走動時,身體乏力疼痛現象消失。紅玉喜出望外,讓店家燒了洗澡水,周瑩入澡盆,泡了一個多時辰出浴,身體輕鬆舒適了許多。晚飯喝了一碗八寶粥,精神大振說:“謝天謝地,我死不了啦!”
    紅玉氣道:“盡說喪氣話,往後少奶奶再胡說,我就不伺候你了。”
    周瑩笑道:“好,好,你比我厲害,我聽你話行了吧?去把王堅叫來,我有話說。”
    王堅跟紅玉進門後,周瑩說:“我一病耽誤了六天時間,明天一早,你去把朱少敏叫來,我探探他口氣再講。”
    王堅說:“我和朱少敏打交道數年,他人是個直性兒,少奶奶有話隻管直講,免得引起他猜疑。”
    周瑩說:“你隻管放心,我還沒傻到不知輕重的程度。”
    第二天吃過早飯,王堅出房門剛走出金山客店院門,就被正準備進客店的裕隆全鎮江分號掌櫃朱少敏攔住。
    二人是熟人,雖然幾年沒見過麵,但二人身影一映進對方眼簾,幾乎同時喊道:“王堅!”“朱少敏!”喊聲中二人抱到一塊相互問,“我們咋想得如此巧,今兒個準能見到你!”
    “心有靈犀一點通吧?”王堅說。
    “冥冥中有神靈指引?”朱少敏說。
    二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王堅問:“你到金山客店會哪裏的客商?”
    朱少敏搖頭說:“我聽夥計們議論,說有武昌朋友對分號夥計小六說,安吳堡少奶奶周瑩到鎮江幾天了,我想幾天了咋沒見到分號來呢?準是道聽途說,沒影的事。又一想不對,他們又沒見過少奶奶,捕風捉影的事他們還不會編呀。於是我想,來沒來,到鎮江金山客店一打聽就見分曉了。金山客店是鎮江最大最好的客店,少奶奶若到鎮江,必然要住這裏,還真讓我給猜中了。”
    “少奶奶已到鎮江六天多了。”王堅拉著朱少敏進了金山客店大門,一邊往裏走一邊說,“因旅途受了風寒,病了六天。今早我去找你,出門便和你碰個正著。”
    “少奶奶傳喚我,是要問我關於裕隆全總號的事了?”
    “你也這樣想?”
    “不然少奶奶吃撐了,沒事找事,不遠千裏,不顧個人安危往江蘇跑,自找苦吃呀!眼下江浙形勢亂如牛毛,今天這裏打,明天那裏殺,生意難做不說,風險誰能冒得起!”
    “可是偏偏有人乘亂異心起,夢想火中取栗發不義財。少奶奶出於自身利益考慮,隻得鋌而走險,親赴湯火了!”
    “你是指胡玉佛圖謀不軌吧?”
    “正是。”
    “王堅兄放心,他胡玉佛可借勢乘亂一時,絕不可能借勢乘亂達到最終目的,畢竟大清朝還在。他如想侵吞安吳堡財富,除非大清朝完蛋。周瑩少奶奶我雖沒見過,僅從鄉黨們言談中分析,周瑩絕不是任何人想欺的角色,她這次能親自披掛出征,證明我沒看錯她。”
    王堅停下腳步,拍了朱少敏脊背一下說:“少敏兄眼裏有水水,少奶奶沒看錯你呀!”
    朱少敏也收步問:“此話怎講?”
    “少奶奶為啥直抵鎮江先來見你,你還不明白其中奧妙嗎?”
    朱少敏一聽笑道:“王兄快領我去見少奶奶。”
    朱少敏剛滿三十六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服務於安吳堡吳氏家族已經十八個年頭,他原在安吳堡內管理貨物倉儲,十一年前吳尉文見他為人忠厚誠實,做事用心,為人正派,所管物品一連七年沒出任何差錯,便提拔他到裕隆全總號鎮江分號當掌櫃,管理鎮江鹽業營銷。後隨著業務拓展,為多一條生財之道,吳尉文讓他開設了鎮江水產品貨棧。幾年前,吳尉文提拔貨棧賬房先生蘆中合為水產品貨棧掌櫃,讓朱少敏全身心管理鹽業營銷,後又聘他出任總號二掌櫃。朱少敏為報主子重用之恩,積極拓展業務,鎮江分號很快便占有了蘇南鹽業市場的七成份額,成為一個年營業額二百五十多萬兩的大鹽行,每年上繳利潤達到十八萬兩上下。一次在與裕隆全總號負責采購的掌櫃、原為安吳堡雜貨店掌櫃任軍賢聚會時,二人談到出現在裕隆全的一些不正常現象時,幾杯酒下肚的任軍賢臉紅脖子粗,講到胡玉佛所謂的為吳尉文建造園林,存在著諸多蹊蹺現象:“據我所知,老爺從沒打算在無錫建別墅園林的事,胡玉佛如此做,實際上是用裕隆全總號的錢,為他自己置辦家產,老爺一旦發現,他小子吃不了兜上走。”
    朱少敏一驚說:“你為啥不寫信給老爺知道?”
    “我還沒弄清楚裏麵的渠渠道道,拿啥事實根據讓老爺相信?”任軍賢歎道,“胡玉佛老奸巨猾,做事很少給人留下把柄,老爺對他信任有加,我們做下人的,若告自己頭上的掌櫃,可不是說話的事!”
    “你從今往後多長個心眼,盯住胡玉佛的一舉一動,是狐狸就會有露出尾巴的時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胡玉佛既然要偷吃魚,總有一天會在身上留下腥氣。”朱少敏說,“往後有啥事咱倆在一塊商量著辦,裕隆全一旦出了問題,咱們咋對得住老爺?”
    兩個人訂立了同盟,一心要把胡玉佛的狐狸尾巴揪住,所以對胡玉佛的一舉一動就格外留意了。
    朱少敏在鎮江,很少有機會直接接觸在揚州裕隆全總號的胡玉佛,所以隻能靠任軍賢盯住他。而任軍賢是負責采購的掌櫃,每筆進貨都需他經手,填單入庫,結算賬項,每筆都要和賬房先生接觸,即使他不填單,經辦人也得經他簽字認可方能結算。他人際關係不錯,賬房先生對他從不設防,如此一來,給他提供了接觸賬項的機會。經數十天觀察,他終於查清了胡玉佛用在建造無錫別墅園林的開支情況。他把一筆筆數字記錄在紙後,送到朱少敏手裏保存。當周瑩抵鎮江後,朱少敏把所掌握在手的事實與具體數字記錄交到周瑩手裏時,周瑩看過方知,胡玉佛的問題遠比她掌握的要嚴重得多。
    為了給胡玉佛一個措手不及的致命打擊,周瑩叮嚀朱少敏,有關她到鎮江的消息不得向分號任何人透露,以防消息過早傳到胡玉佛耳朵裏,那樣一來,再想一舉拿下胡玉佛就比較困難了。
    朱少敏把見到周瑩的事裝在心裏,回到分號,有些不高興地對夥計們說:“少奶奶到鎮江的消息,你們從哪裏聽來的?讓我白跑了半天腿,在金山客店連少奶奶的人影也沒見到!”
    夥計小六笑道:“朱掌櫃你聽風就是雨,我們嚼舌頭的話,你咋當成真的了?”
    朱少敏說:“往後誰再傳遞假消息,我發現後扣他當月獎銀,看誰再敢胡說八道。”
    朱少敏把周瑩到鎮江的事,不露聲色地給封鎖了,因為沒有一個夥計見過周瑩,眾人議論了兩天,少奶奶到鎮江的話便沒人再提了。
    周瑩根據朱少敏提供的情況,和王堅等隨行人員進行研究後,改變了先進裕隆全鎮江分號的計劃,開始了對胡玉佛挪用資金,修建所謂吳氏無錫園林一事的調查取證。周瑩率隨從人員直抵無錫後,住進太湖岸畔在建園林集中地區的嵐岡客店,經過幾天踏勘,終於在建設中的十六處園林和住宅裏,找到在太湖東岸畔建設中的所謂吳氏園林。周瑩等人步行著以遊客身份接近了園林工地,圍繞工地轉了一圈,仔細觀察了一遍。王堅通過步量,對園林建築規模有了一個概念。由於園林圍牆已砌了三四尺高,眾人繞到正門,進入工地,出於好奇地和施工人員聊了起來。施工的人見周瑩、紅玉長得美若天仙,說話聲音如唱歌般韻味十足,全停下手裏的活,七嘴八舌有問必答了。在美女人人愛,好歌眾人聽的心理作用驅使下,工地上二十幾個年輕人幹脆把周瑩、紅玉圍在中間,有說有笑,競相說起有關吳氏園林建造的內幕。周瑩落落大方,笑道:“我們之所以對這座園林建造感興趣,是想了解一下建這樣一座園林,需多長時間,花多少銀子才能建成?”
    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年輕人,舉舉手裏拿的施工圖紙說:“這座園林,實際用地六畝七分五厘三,是座不規則龍遊狀圍牆建築,內建主體工程為占地一畝八分的四進三出遊廊花牆四合院。進門假山用太湖石砌成,梅花湖水曲橋相繞,連接遊廊至第一進院正廳穿堂到二進院;然後過石孔橋至三進佛堂,出左右簷廊可進出兩邊廂房;後行進四進院出後門,進入園林區。園林區的亭榭樓閣藏於林蔭之中,曲徑如線可至每個角落,整座園林建成費時四年九個月,如不是戰事影響,兩年前便可入住了。我們是躲過戰亂後才回到這裏進行收尾工程呢。”
    “這麽說這座園林已在建六七年了?”周瑩問道,“還得多長時間才能落成住人呢?”
    “沒大意外,明年入秋就可全部完工。”
    “先生是工地負責人了?”
    “算是吧。”年輕人笑道,“小姐對這座園林感興趣,不妨進內仔細看看。我如猜得不錯,小姐定是也想在太湖畔起座園林建築?如是,將來設計施工在下可以盡力為之。”
    周瑩問:“先生貴姓?”
    “免貴,免貴。在下無錫太湖營造坊技師石不破。”
    一個小夥說:“小姐,石不破是我們大掌櫃。”
    “石老板很謙虛嘛。”
    “請問小姐貴姓?”
    “免貴,我姓周。今日打擾石老板了。”
    “哪裏哪裏,請周小姐來看拙作,怕連門找不到呢。”
    “石老板很會宣傳自己。這樣吧,石老板,你如肯移尊駕,我想請你到太湖酒樓求教你些問題,不知能否賞臉?”
    石不破聽了,喜出望外,忙說:“石不破自然樂意回答周小姐問題了。”
    “那咱們就一言為定。”
    這時王堅等人從內院看過回來,周瑩說:“石不破老板應我邀請,同意到太湖酒樓和我們談談有關問題。”
    王堅說:“那咱們就走吧。”
    周瑩對石不破說:“石老板,請了。”
    石不破用手裏的圖紙一指仍圍住他和周瑩、紅玉的小夥子們說:“都回去幹活去,回頭哪個完不成今天的活路,我不給哪個飯吃。”
    無錫之行,周瑩進一步了解了吳尉文在世時,失於對商號管理留下的弊端,已經到了膿包欲破的程度,安吳堡出現的收支不平衡,正是這種弊端的表現。如果不能及時果斷地把膿包切開除掉,後果不堪設想。
    二十天後,周瑩一行到了南京,經過戰火洗劫的南京,瘡痍滿目,處處斷垣殘壁。商業凋零,市麵死氣沉沉,行人步履如鉛,孩子們麵黃肌瘦,戰爭的創傷仍在人們心頭縈繞。行走在坑窪不平的街道上,周瑩突然想到世事如棋局的俗話。大清王朝的掌舵人,已到了無力控製棋局的危險地步。而自己在自家這局棋中,已洞穿了其中的亂象根源,自己能將裕隆全這盤棋重新走活嗎?自己最終能成為掌控棋局的勝利者嗎?
    周瑩在顛簸的轎車裏苦苦思索著。當轎車停止前進時,王堅在車廂外說:“少奶奶,巡撫衙門到了。”
    她到江蘇巡撫衙門是拜訪自己的爺爺周玉良生前的結義兄弟,現為江蘇巡撫管家、曾任陝西延安府知事的任萬裏。
    周瑩的母親周胡氏在她動身出巡前曾對她說:“如到南京,你把媽寫的信交巡撫衙門管家任萬裏,你有啥事隻管對他講,他會幫助你。”
    周瑩問:“任萬裏是幹啥的,我不認識找人家做啥?”
    “傻女子,任萬裏和你爺爺是結拜兄弟,兩人好得穿一條褲子,你見了叫他一聲任爺爺,準把他叫得把你當寶貝待。他活到今兒已九十八歲了,仍能打七十二路太極劍,唯一少的是沒個孫女!”
    “他咋當了巡撫管家?”
    周胡氏笑道:“巡撫小女兒的女婿是任萬裏的兒子,眼下在巡撫衙門管事呢。”
    周瑩這才把周胡氏寫的信收起。不料到了無錫調查胡玉佛問題後,感到事態嚴重,單靠自己的力量很難製服有著五品鹽政官銜的胡玉佛,她想到了南京巡撫衙門裏還有一個可以依靠的力量——從沒見過麵的任萬裏老爺爺。於是她信心滿滿地到了千瘡百孔的南京城。
    自鴉片戰爭打響到太平天國運動,再到撚軍、白蓮教、回民起義,縱橫南北東西,各地大仗小仗不斷。偌大一座南京城,盡管城堅牆厚,街巷縱橫,車水馬龍,熱鬧中仍顯滄桑荒涼,掩不住的亂世遺痕,仍曆曆在目。周瑩下得轎車,王堅走到有清兵把守的巡撫衙門前,向帶崗清兵遞上周瑩的手折說:“現有陝西渭北安吳堡主子、三品誥命夫人周瑩少奶奶,前來拜見老爺爺任萬裏管家,請軍爺予以稟報。”
    帶崗清兵看了看停在下馬樁處的轎車和立在車前的周瑩和紅玉,問:“你們來自陝西安吳堡?”
    王堅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