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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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文素眼神左閃右避,蕭崢也不好追問,畢竟是個女子,還不如待私下裏再問清楚好了。
想到這裏,他的視線又落到了蕭崎身上,“江南物產豐饒,山清水秀,你因何跑來了本王這裏?”
“唉……”蕭崎還沒說話就先重重的歎了口氣,“退之啊……”被攝政王眼神冷冷一掃,他又趕緊改口道:“哦不,啟稟攝政王,實在是蕭峻那個笨蛋做的好事啊,他叫江南各大世家每族必出一人做其入幕之賓,卻不曾想得罪了江家,您想想,這樣下去兩頭都落不得好,可不就要出事了麽?”
“江家?”文素在一邊莫名其妙。
蕭崢看了她一眼,解釋道:“先帝之母端賢皇太後是江家之女。”
文素張著嘴虛哦了一聲,恍然大悟。
吳王蕭峻與先帝乃是一母同胞,也就是說江家是他的舅舅家啊。這樣的豪門大戶出了個當皇帝的親外甥,那個叫風光啊,可是現在又出了個鬧造反的親外甥,那個……恐怕有些炸毛了吧。
蕭崢麵色無波的看著端跪著的蜀王,“也就是說,江家帶頭拂了蕭峻的麵子,蕭峻此時已然與之劍拔弩張了是不是?”
蕭崎諂媚的笑,“攝政王英明,正是如此。”
“好個兩麵三刀的蜀王,不過才有一點風吹草動便出逃了。”蕭崢微微笑了笑,接著又忽而板了臉色,冷喝道:“還是說你本就是蕭峻故意放過來蒙騙本王的?!”
蕭崎嚇的一個哆嗦,戰戰兢兢的道:“不是,不是,退之,啊不,十七弟,啊不不,攝政王啊,罪臣豈敢蒙騙您啊,您千萬要相信我啊……”說到後麵已然淚光閃爍,還不忘一個勁的向邊上的文素遞眼色。
弟妹啊,幫幫本王吧……
“呃,王、王爺,依下官之見,還是先收容了以觀後效吧。”
下官?蕭崎聞言一驚,忘了流淚,呐呐的看向蕭崢。
我的個天呐,連身邊的女人都能安排去做官,攝政王的權勢真的是滔天啊滔天,各種羨慕啊,早知道就跟著他混了,沒事去造什麽反啊,後悔啊……
蕭崢聽了文素的話,並沒有直接作答,想了想,問蕭崎道:“你既然有心投誠,總要有些用處吧?”說完幽幽的掃了一眼文素。
文素接到示意,當即朝蕭崎一陣擠眉弄眼,低聲提示道:“蜀王殿下,快些將江南的那些什麽軍情民情各種情況據實報上啊,保命要緊啊!”
蕭崎忙不迭的點頭,對著蕭崢一拜到底,“隻要攝政王保罪臣一命,罪臣定當據實以告,不敢有所欺瞞。”
“你隻要本王保你一命?僅此而已?”
蕭崢輕蔑的笑,他最了解自己這個三哥了,若是這麽容易滿足,又豈會跟著吳王去造反?
果然,蕭崎抬頭訕訕的笑著看向了他,囁嚅道:“如果攝政王能讓罪臣回歸封地繼續做蜀王的話,那就更好了……”
文素抹汗,您還真是敢說啊。她悄悄抬眼去看攝政王,還好沒有動怒的跡象。
“這倒也可以。”許久的靜默之後,蕭崢忽然的一句話讓文素跟蕭崎都愣了愣。
這就……答應了?
“不過……”蕭崢起身,緩緩走到蕭崎跟前,伸手將他扶了起來,“本王還有個小小的要求。”
“什、什麽要求?”蜀王殿下的腿有些顫悠。
“本王許久未曾見到幾個侄子了,不如送來攝政王府給本王瞧瞧如何?”
蜀王殿下膝下一軟,差點癱倒,被蕭崢提著才不至於太過狼狽。
文素看著眼前的一幕,暗暗心驚,攝政王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不過從對待一個反賊的角度來說,這麽做倒也合情合理啊。
“攝政王容稟,罪、罪臣幾個孩兒年紀尚小,出不得遠門啊……”
“哦?那年紀最小的多大了?”
“這個月初五剛足一周歲。”
“原來是端午出生的啊,真是個有福氣的孩子。”蕭崢笑的人畜無害。
蕭崎聞言也不禁露出了一絲笑意,這個小兒子是他正室王妃所出,身份高貴不說,還可愛伶俐,可是他的心肝寶貝,攝政王你可千萬不要打他的主意啊啊啊啊……
“那麽就接他過來吧。”
蕭崢不容置疑的話剛說完,蜀王殿下就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文素默默掩麵,不忍再看。
真是悲慘啊……
五月已到,佳節將至,那位端午生辰的小世子從蜀地被接往京城的時候,皇帝陛下也終於準備好了瓊林宴。
這意味著,考驗文素的時候就要到了。
文素的心情頗為複雜,早上起來先是叫喜鵲給自己準備了供果向南拜祭了父親,告訴她自己就要去忽悠青海國使臣一事,而後就坐在回廊欄杆上,背靠柱子曬太陽一直到現在。
傅青玉從外麵回來,一眼看到這情景,頗有些奇怪,走過去看看清楚,就更加奇怪了。
“素素,今晚便是瓊林宴了,你怎的這般悠閑?”
文素瞬間耷拉下了肩膀,“青玉,你是第四個跟我說這話的人了。”
早上起床是喜鵲,然後是平陽王,然後是趙全,然後就是傅青玉。
“攝政王呢?”傅青玉眼帶探究,“他不曾過問過你麽?我看王爺平日對你很是關心的啊。”
文素半眯著眼懶洋洋的看她,“青玉,你老實說,你是不是看上攝政王了?”
傅青玉的臉唰的紅了個透,忙不迭的搖頭,“沒有,沒有,王爺那般的人物,豈是我配得上的?”
“喲,居然跟平陽王爺一個口吻啊。”文素摸了摸下巴,“攝政王的確是世間罕有的人物,可是未必就高不可攀呐,你們都把他想的這般遙不可及,說不定攝政王自己也很有壓力啊……”
“是麽?”
突來的清冷聲音如同一桶冰水從頭澆下,文素渾身一個寒顫,趕忙一個鯉魚打挺,立正站好,“王、王爺……”
傅青玉垂著頭,偷偷瞄了一眼站在身後的攝政王,臉越發的紅了。
“傅修撰先去準備赴宴吧,文卿隨本王來。”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二人的談話,蕭崢撂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文素深吸了口氣,看了一眼傅青玉,無奈的拖著步子跟了過去。
傅青玉卻沒有急著離開,她還在回味攝政王剛才的稱謂。
傅修撰……
為什麽能叫文素一聲“卿”,對她卻隻稱官職?
糾結了一瞬,她忽而又醒悟過來,搖了搖頭,也許隻是自己想多了吧……
文素一路跟著蕭崢走的不疾不徐,不過心情可就七上八下的很動蕩了。
“文卿。”
“嗯?啊,在,王爺。”文素趕忙集中精神,趨步跟緊。
“你剛才為何要與傅青玉說那番話?”
呃……文素囧然,總不能說是因為知道傅青玉看上您了吧?
“回稟王爺,唔,下官……下官隻是一時有感而發,隨便說說的……”
“哦?那你認為本王遙不可及麽?”
“啊,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王爺這般人物,對吾等凡夫俗子來說,自然是遙不可及,便如同子夜星辰那般,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那你前日為何說自己是本王的侍妾?”
“呃……”文素語塞。
王爺您怎麽還記著啊,還以為這幾天不問就忘了呢。
等不到回答,蕭崢停下了步子,轉過身來,卻被迎頭趕上的文素直接撞上。他伸手扶住她,果然又見到她臉上慌亂無比的表情。
“王爺恕罪,下官走神了,王爺您沒傷著吧?”
蕭崢勾了勾唇,收回了手,搖頭歎息了一聲:“看來本王對你來說可不隻是遙不可及,有壓力的人是你才是啊。”他揮了揮手,笑著轉身繼續走,“罷了,本王不問就是了。”
文素看著他的背影長長的舒了口氣。
王爺,您的確是個好人,真的!
一路走到西閣院內,趙全迎了上來,“王爺,馬車都已準備好,可以進宮了。”
蕭崢點了點頭,“不急,先讓戶部郎中換好朝服再說吧。”
“啊?”站在他身後的文素好奇的探出腦袋,“什麽朝服?”
蕭崢朝正屋一指,“你自己去看看吧,朝中第一次有女子做官,朝服自然也是新做的,你看看是否合身。”
文素一個激動,三兩步就衝進了房內。
早有侍女等候在側,宮中做衣裳的司針女官手捧朝服朝她行禮道賀,一臉笑容。
文素接過那件朝服,摸入手便是順滑入水的質感,果然是上好的綢緞。
展開一看,大襟斜領的麒麟袍做工精致無比,不同於男官們的朝服深色為主,這件朝服是淡青色的料子,補子上繡了五品文官的白鷳圖案,中單素白,蔽膝與外衣同色,極其素雅,正投文素所好。
一邊的托盤中還放了頭飾,金銀為主。青海國女子最愛佩戴金銀首飾,這點算是投其所好吧。
那司針女官伺候著文素更衣完畢,讚賞個不停:“之前這朝服本是紅色,攝政王說文大人適合淡青色的料子,便叫奴婢們改了,果不其然,還是王爺眼光獨到。”
文素抖了抖衣袖,神采奕奕的轉身,剛好看到緩步踱至門邊的攝政王,笑著行禮道謝:“王爺好眼光,這朝服拜王爺所賜,實在是叫人不喜歡也難啊。”
蕭崢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番,眼中微微一亮,點頭笑道:“文卿著這身朝服,極為適合。”
文素聞言不好意思的笑著垂了頭,清淡素雅的衣裳襯著雪膚花貌,宛如冬嶺白雪,然而其氣質卻是暖如旭陽。
蕭崢被眼前這景象微微晃了一下神,低咳了一聲道:“快些準備好吧,本王在車上等你。”
剛轉身出了院門,卻見蕭端迎麵走了過來,身上已然換好禮服。
“叔叔這就要入宮去了?”
“嗯。”
蕭端笑道:“那麽叔叔可要留意留意太傅家的千金了,聽聞太後今晚招了她入宮伺候呢。”說著湊近一些,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蕭崢原本溫和的臉色頓時一沉,“怎麽?你如今連叔叔的婚事也要管了?”
說完他不顧蕭端的愕然便甩袖離去,玄色朝服被風揚起,風采無匹卻叫人不敢接近半分。
跟在後麵的趙全默默望了望天,唉,以後還是讓王爺多跟文大人接觸接觸吧,看看跟她在一起時的王爺是多好說話的一人啊?
作為新帝繼位後的第一屆科考,又是由皇帝陛下親自監督準備,這場瓊林宴自然盛大無匹。
當晚宮門大開,華燈異彩。宮女們香衣雲鬢,往來穿梭不斷,將美酒佳肴盡皆搬往禦花園。
園中設有太液池,池水輕淺,遊魚穿梭,垂柳倒映,燭火映波,在這五月微暖的夜晚看來,仿若仙境。
圍繞著太液池的邊沿設了座位,皆為兩人一座的小案,按品階由前往後依次排開,眾星拱月般環繞著最前方玉階上的三個位置。那自然是留給皇帝陛下、太後跟攝政王的。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禮部尚書對攝政王的個人崇拜又犯了,攝政王的位置不僅居左,而且比皇帝陛下的座位退後了僅僅隻有一步的距離。
對此諸位先到的大臣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表示什麽都沒看見。
今日的焦點有三:第一是青海國使臣,二是剛金榜題名的前三甲,第三便是文素這大梁第一位正五品的女官。
青海國使臣倒是很早就到了,一共來了三人,皆為女子,兩個隨從女子還很年輕,為首的是個中年女子,相貌端正,可能是因為青海國地處高原,日照充足的緣故,她的臉頰比起中原女子又紅又幹。
那中年女子一看就是個有身份的,身著寬腰大襟的白色官服,交領右衽,唯領口、袖口、蔽膝和腰間的佩帶色澤豔麗,且繡著極為繁複的花紋,身上更是掛了不少的金銀珠寶,頭上的頭飾也晃眼得很。
對於如此奪人眼球的裝扮,大梁眾多男官表示極其鄙夷:錢多也不帶這麽顯擺的,暴發戶!!!
“新科狀元周賢達,新科探花齊簡到——”
好歹也是這場宴會的主角之一,這二人一現身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連青海國使臣也忍不住將頭轉了過去。
周賢達出身貴族,又已過而立之年,加之相貌儒雅,整個人一路走來絲毫沒有生澀之感,沉穩又老練。齊簡則不同,三甲之中屬他最為年輕,今年才剛滿十六,少年得誌,雖意氣風發,第一次見到這樣盛大的場景還是有些膽怯。
好在周賢達十分照顧他,引著他先後與幾個熟識的官員套了些話,一圈下來,齊簡便放開了許多。
鍾聲敲了一遍,百官端坐,宮女們擺放好第一批菜肴美酒,盡皆屏退左右,垂手而立。宦官尖細的嗓音高高唱道:“太後駕到——”
齊簡左右觀望了一陣,黑亮的眼中閃過一絲奇怪,扯了扯周賢達的衣袖,低聲問道:“觀遠兄,太後都到了,怎麽朝卿兄還未到啊?”
周賢達也很納悶,搖頭道:“不知啊……”
正說著話,李太後已然緩步走來。一身禕衣,深青繪翟,玉革綬帶,翡翠珠冠。她本還年輕,卻著了如此莊重的禮服,多少有些不適合,但人卻也因此而顯得沉穩高貴,不可攀附。
不過她的心情可就七上八下了。
小皇帝因不滿與青海國聯姻一事,壓根就不想見青海國使臣,到現在還躲在房內不肯現身呢,她不出來先穩住青海國使臣能咋辦?
眾人起身行禮,李太後勉強笑著回應:“眾卿家請坐,陛下偶感不適,正在休息,很快便到……”說著朝青海國三位使臣笑著點了點頭,以示安撫,而後眼神便四下掃視了一圈。
攝政王怎麽還沒到啊?
李太後捏著手心就座,心中繼續七上八下……
坐在不起眼角落中的傅青玉也忍不住抬頭掃視了一圈。
文素出門這麽早,怎麽還沒到呢?
“王爺,您打算什麽時候過去?”文素隱於一棵垂柳之後,與前方燈火輝煌的宴會場所正隔著一個太液池的距離,轉頭小聲問身邊的攝政王。
“皇帝還未現身。”
“……”文素無語,王爺您這個時候講什麽排場啊?
“太後已然出現,皇帝卻不現身,恐怕又是鬧脾氣了吧。”蕭崢不悅的冷哼一聲,拂袖轉身。
“誒?王爺您要去哪兒?”
“你先過去,本王去把那個不懂事的給提來!”
“……”唔,王爺,要溫柔的對待皇帝陛下的幼小心靈哇……
文素對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整理了一下衣裳頭發,抬腳朝前方走去。誰知剛要踏入那那片燦爛的燈火之中,斜右方便有一道黑影急衝衝的插了過來,文素眼疾手快的退開一步,才免落得人仰馬翻的下場。
那人站穩了腳跟,氣喘籲籲的朝她拱手賠罪:“在下失禮了,姑、姑娘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文素同情的看著他,跑得這麽急,看來是怕遲到了吧。
那人抬頭朝前方看了一眼,穩了穩喘息,問文素道:“姑娘也是來參加瓊林宴的?”
“正是,閣下是……”
“在下也是來赴宴的,隻是先前迷了路,一路找到現在……”說到後麵,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訕笑了一下。
文素借著遠處的燈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頭戴烏紗帽,身穿盤領窄袖大袍,腳蹬罩靴,這是……
“閣下是新科三甲之一?”
“正是,姑娘是……”
直到此時他才看清眼前之人的穿著,那補子上的紋樣竟然是帶著官銜的。他呐呐的抬頭,有些反應過來了,“姑娘可就是大梁第一位女官文素文大人?”
“啊,慚愧慚愧,正是在下。”文素文縐縐的行了一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在下是新科榜眼,姓劉名珂,字朝卿。”
嗯?文素眼神一亮,原來您就是皇帝心心念念的劉珂啊。
“幸會幸會。”
“哪裏哪裏。”
二人邊說邊一起朝前方走去,燈火燦爛照映,文素偏頭去看劉珂的相貌,忍不住一愣。
先前半隱於黑暗中,根本沒看清他的長相,此時一看,清俊秀雅,竟隱隱有些熟悉之感。
仿佛感到她在一直盯著自己,劉珂也轉頭看了過來,竟也愣了愣。
“姑娘,原來是你啊。”
“誒?你認識我?”
“是在下啊,姑娘,你忘了?在……”
“新科榜眼劉珂到——”
“戶部郎中文素到——”
接連兩聲唱名將劉珂的話打斷,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宴會場外。
文素朝他點了一下頭,示意稍後再說,兩人並肩走入。
四下眼神齊刷刷的掃了過來,文素目不斜視,端著架子,步子邁的沉穩非常。
其實她心裏很緊張,但是青海國使臣在,一定要拿出架子來,這樣才顯得自己位高權重,借以證明大梁的女子很有地位!
其實全是假象啊假象……
“啊,文大人到了。”
文素剛掀了衣擺給太後行禮,就已聽到她驚喜的喚自己,抬眼去看,太後臉上的神情有種說不出的欣慰,好像鬆了口氣。
文素多少猜到是跟青海國使臣有關,心中暗忖:也不知道王爺把皇帝陛下怎麽著了……
畢竟這場宴會的主角是青海國使臣和新科三甲,所以青海國使臣的座位被安排在了左下首位,文素的座位緊挨其右,之後便是周賢達與齊簡,連當朝太傅與丁正一兩大文官之首也排在了後麵。
實際上原先攝政王安排了讓周賢達與文素同座,有周賢達在,文素若遇到什麽突發情況也好應付些。不過禮部尚書似乎忙忘了這茬,周賢達與齊簡到了之後便直接被宮人引著就座下來,倒讓後來的劉珂誤打誤撞的與文素坐到了一起。
三甲私下關係不錯,對座位安排倒不介意,文素更無所謂,實際上正好有機會可以繼續之前的話題。
主動與旁邊的青海國使臣行禮打了招呼後,文素本著言多必失的原則見好就收,而後轉頭與劉珂低語:“榜眼之前說您認識我?”
劉珂輕輕笑了一下,“文大人可還記得書鋪中的那本策論?”
文素怔了怔,又仔仔細細的看了看他的臉,低呼了一聲:“啊,是你!”
眼前的人竟然正是當初她不小心撞到的那個學子,當時他衣著簡陋,臉上又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哪裏比得上現在這般俊秀風流,文質天成。
劉珂聞言隻是淺淺的笑,雖然已經成為榜眼,卻仍如初見時那般斯文靦腆。
其實文素的改變也極大,初見時她還是衣著樸素,不施粉黛。如今卻是華衣美服,雲鬢巍峨。不過那雙眼睛卻是怎麽也不會變的,靈動而有神采,仿佛會自己言語,顧盼之間便已含納諸多情緒。
劉珂多年潛心讀書,又恪守禮道,從未多與女子接觸過。雖與文素隻有一麵之緣,但他本就記憶好過常人,加之文素的相貌又生的好,自然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如今再見,隻看一眼那雙眼睛便一眼認出了,而心中竟隱隱有些歡喜。
回想彼時聽聞大梁要任命一位女官時,他還心生抵觸,如今看到此人正是文素,隻對她的經曆感到十分好奇,那抵觸之感卻頃刻間煙消雲散了。
齊簡在一邊看的清楚,掩著口湊到周賢達耳邊低笑道:“朝卿兄當時還說女子入仕何其不妥,待看到人家貌美便又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周賢達隻是淡淡一笑,默然不語。
攝政王身邊的人,他一個皇帝的心腹,恐怕還是不要走得太近為妙啊……
等了一陣,攝政王與皇帝陛下還沒到,百官都有些坐立不安起來。時間已經不早了,不會出什麽事兒吧?
文素為了不冷落青海國使臣,隻好時不時的與之寒暄幾句,以致雖已與劉珂相認,卻幾乎沒怎麽跟他說上話。
那使臣自稱名叫東德卓依,中原話說的十分地道,不過十分精明,知道做主的還沒到,與文素也隻是泛泛而談,態度有些高高在上。
文素心裏有些沒底,她自認一向看人頗準,眼前這人態度睥睨,恐怕在青海國的地位不低啊……
“東德乃是青海國的王姓……”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細微的聲音,文素一愣,轉頭看去,蕭端蒼白的臉上帶著笑意,自她身後的小案後向前微傾著身子。
“平陽王爺,您坐這兒?”文素低聲詢問,有些悚然。
“無妨,這是叔叔的安排,你且安心就是。”蕭端的視線掃向她身邊的劉珂,笑了笑,稍顯細長的眉眼微微眯起,無意間流露出一絲風情,竟惹得一邊偷瞄他的宮女們臉紅了一片。
劉珂對於他們之間的交流覺得奇怪,更何況還有平陽王剛才投來的那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文素倒是留意到了,不過也不好解釋。因為本該是周賢達坐在這裏,他是由攝政王一手提拔的,算是攝政王這邊的人,而現在換成了皇帝身邊的劉珂,平陽王不介意才怪。
想到這裏,她心裏不免有些慌,剛才跟劉珂相認那段……平陽王你那會兒應該還沒出現吧?是吧是吧?
忽聽又一聲鍾響,有宦官高聲唱道:“皇上駕到——”
太後和文素齊齊舒了口氣。
總算來了!
東德卓依聞言立即抬頭去看,畢竟是可能成為她們女王夫婿的人,不關注才怪。
小皇帝一身明黃禮服,頭罩金冠,年紀雖小,卻是風采斐然,步子也邁的得極為沉穩,不愧是一朝天子。隻是嘴唇抿的死緊,看上去很不高興。
文素朝他身後看了看,心中奇怪,攝政王呢?
一直到皇帝走上玉階,百官拜見完畢,才終於聽到了那聲唱名:“攝政王到——”
文素抬眼看去,太液池邊輕垂的幾枝柳條被輕輕拂開,那身玄色繡龍朝服映入眼簾,攝政王緩步而來,龍章鳳姿,不自藻飾,風儀無雙。
身邊的劉珂忍不住低聲讚歎:“久聞攝政王貌動天下,果非虛言。”
文素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還以為他會很看不慣攝政王呢。
蕭崢一路走得沉穩,臉上的不悅比皇帝還明顯,偏偏又威儀天成,很多官員見了已暗覺不妙。
經過文素身邊時,他忽而頓住步子,轉頭看來,正好對上文素尚未來得及收回的笑容,待看清她身邊的人竟是劉珂,眼神微微一閃,不動聲色的舉步登上玉階就座。
文素吞了吞口水,暗暗不安。
眾官盡皆起身行禮,氣勢反比先前更盛。文素隻聽見一邊的東德卓依低聲用青海國語言說了句什麽,去看她的神色,卻看不出絲毫端倪。
“她說當今大梁做主的人其實是攝政王。”耳邊忽然傳來劉珂的低語,帶著一絲憤懣。
文素驚訝的轉頭,“你懂青海國的語言?”
“我早年四處遊學,在青海國內停留過一年,特地學了當地的語言。”
文素恍然,隨之又有些不解,湊近他問道:“你為何要幫我?”
她離得近自然是不願被身後的平陽王聽見談話內容,可是異性忽來的接近卻讓劉珂忍不住一陣心慌,臉也紅了個透,囁嚅著回道:“隻是看你似乎很在意,便做些解釋罷了……”
文素感激的對他笑了一下,劉珂的臉更紅了。
上方似有眼神掃來,文素抬頭,剛好對上攝政王深不可測的眼神。好在皇帝陛下及時宣布宴會開始,這才稍微緩解了她周身的壓力。
唔……文素縮了縮脖子,王爺的氣場真是越發的強大了。
“青海國使臣遠道而來,陛下不說些什麽?”眼見小皇帝還在賭氣,蕭崢沉著臉低聲提醒。
李太後見狀趕緊打圓場:“是啊,皇上,可別失了大國風範啊。”
小皇帝這才緩和了臉色,舉起酒杯對左下方的東德卓依道:“青海國與大梁世代交好,今日貴使到訪,朕心甚悅,僅以此酒滿載兩國深誼,請——”說完自己率先仰脖飲幹,豪氣幹雲。
東德卓依起身謝禮,亦滿飲而盡。
文素看了看攝政王的神色,他似乎對皇帝的表現還算滿意。不過從皇帝剛才那般飲酒來看,顯然還在慪氣,也不知這叔侄二人之前究竟鬧了什麽別扭。
好在皇帝這一舉動讓東德卓依極為欣賞,青海國民風豪放,這點正投其所好。
劉珂聽到她與身邊二人的交談,笑著對文素耳語了一番,彼此相視一笑,很是欣慰。
上方端坐的蕭崢將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忍不住皺了皺眉。
趙全說她對自己心生愛慕?若是真的,她還會與別的男子這般親近?
攝政王殿下很鬱悶。
酒過三巡,從旁伺候的福貴接到示意,高聲傳令,頃刻便有一群彩衣翩翩的貌美舞姬快步走入場中獻舞。
當中一女身著白衣水袖,麵罩輕紗,媚眼含波,舞姿出眾,乃是領舞。其後數十人隨其動作相輔相成,曼妙嫵媚自不在話下。
身後是太液池水,周身是紗衣輕幔,燈火絢爛處,美人舞綺羅,人間仙境也不過如此。
然而文素卻看出了東德卓依眉眼間的不耐,忍不住問道:“使臣大人是否不喜此舞?”
東德卓依搖頭,卻反問了她一句:“文大人喜歡此舞?”
可能是她眼中的探究之意太明顯,文素沒有立即回答,仔細的回味了一番她話中的意味,幡然醒悟,接著便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大聲道:“慢著!都別跳了!”
話音一落,四周愕然。
樂聲乍息,舞姬們惶惶看向玉階上方。
文素轉頭朝上方拱了拱手,迎著攝政王疑惑的眼神道:“臣文素啟奏陛下,梁國已行新政,女子皆受尊重,今日宴會豈可再用女舞姬取悅眾臣?若一定如此,臣以為也該用男舞姬獻舞才顯公平。”
東德卓依讚同的點頭。其實她們青海國可隻有男舞姬,女子跳舞……那會讓人笑掉大牙的。
蕭崢瞬間反應過來,暗暗懊惱之前準備不周。小皇帝準備的宴會自然都是按照以往的慣例來的,但如今要做給青海國看,細節不可不講究啊。
他鬆了口氣,好在文素反應夠快,不然這戲可就難做下去了。
小皇帝側首瞄了一眼攝政王的神情,心有不甘的再次屈從,擺手示意舞姬們退下。
“太後……”眾舞姬皆已退下,唯有領舞的白衣女子還待在原地,絞著衣角,眼神怯怯的看著李太後。
下方的平陽王和對麵的陸坊交換了一下眼神,一個神情複雜,一個麵含期待。
“啊,是了,被文大人這一打岔,倒忘了介紹了。”李太後安撫的看了她一眼,對眾人道:“今日來為青海國使臣和眾卿獻舞的可是翁太傅的掌上明珠呢。”
眾人一陣驚訝,隨之讚賞聲此起彼伏,紛紛向太傅翁允稱讚。老太傅紅光滿麵,笑眯眯的一一回禮,覺得很是光彩。
於是東德卓依鬱悶了。
女兒自甘墮落來取悅男子也就算了,父親居然都不阻止,家裏的母親是怎麽管教的?!
文素看到她的神情,暗暗歎氣,無力的坐了下來。
太後啊,好不容易有點轉機,你沒事弄個太傅千金出來幹嘛啊……
誒?太傅千金?
文素心中叮的一聲。話說,這不就是平陽王跟陸大人為攝政王挑的王妃人選麽?
果然,待眾人討論聲小了一些,李太後笑著看向蕭崢道:“攝政王覺得這舞如何?翁小姐在京中可有第一美人之稱呢。”
翁小姐垂著頭,時不時的偷瞄一眼攝政王,眉目含情。文素猜想她麵紗下的臉肯定是紅透了。
她越過重重人影想去看一眼傅青玉的表情,奈何離得太遠。
想必她此時很不好受吧。
“說到美人,本王倒想起一人來。”蕭崢慢條斯理的飲了一口酒,看也不看李太後和翁小姐,轉頭對東德卓依道:“素聞青海國女王年紀雖小卻已極其貌美,貴使,可有此事?”
東德卓依驕傲的一笑,點頭道:“王爺所言不虛,女王陛下貌美無雙,可是我們青海國的女神呢。”
“如此甚好,我國陛下精通詩文,不如請陛下作詩一首贈與貴國女王,以讚其風韻無雙如何?”
“啊,如此甚妙,甚妙。”
文素莫名其妙,眾人一陣茫然。
這是什麽情況?
小皇帝也忍不住驚詫的轉頭看向蕭崢,皇叔,您沒事牽扯到朕幹嘛?
“陛下,請吧。”蕭崢對他眼神中的控訴毫不理睬,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便不管不顧了。
皇帝無語,他什麽時候擅長詩文了?
眼見青海國使臣一臉期待的看著自己,皇帝不免有些心慌,眼神四下掃了一圈,一眼看到文素,來了主意,“對了,文大人是大梁第一位女官,才學自不必說,這機會朕就讓給文大人吧。”
哈?文素差點厥倒,怎麽又牽扯到她了?
她眼神哀怨的看向攝政王,我說,你們之間的戰火一定要燒到我這條池魚麽?
“陛下,臣鬥膽,願獻醜作詩一首贈青海國女王陛下。”身邊的劉珂忽然站起身來,替文素出了頭。
文素一臉感激的看著他,好人呐……
“太傅何在?!”皇帝還未發話,卻是攝政王開口冷喝了一聲。
翁允吃了一驚,慌忙從座上起身,“老臣在。”
“陛下連一首詩都做不出來,你是如何教導的?”
“這……”不僅翁允,翁小姐也慌了。
“太傅失職至此,還是早些回去養老吧。”
下方一陣此起彼伏的抽氣聲,翁允抖了抖身子,差點軟倒,翁小姐則已經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上方的皇帝和李太後俱是一陣心驚膽顫,但誰也不敢出言求情。
文素扯了扯劉珂的衣袖,示意他可以落座了。
攝政王兜了一大圈子無非就是為了這一刻而已。
身後似有人在歎息,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平陽王了。
蕭崢冷哼一聲,起身拂袖,走到下方的東德卓依麵前,拱手道:“叫貴使看笑話了,不過請放心,我國陛下年紀尚小,待他日另擇良師教導,定有所成,還請貴使回去據實以告貴國女王。”
“那是自然。”東德卓依對小皇帝還算欣賞,眼前這一幕雖突然,但她也看得出這是他們內部的事,與兩國聯姻無關。
攝政王朝她點了點頭,輕飄飄的掃了一眼蕭端,轉身離去。
對麵的陸坊一臉驚愕,這才一瞬,太傅就失了勢?那還聯什麽姻啊?
一場宴會,不算完滿,卻也有驚無險的結束了。
文素身心俱疲,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宮門,忽然聽到有人在身後叫自己。
“文大人,”劉珂快步自後趕上,“請問文大人現居何處?”
“呃……”文素訕笑,“我住在攝政王府。”
“……”劉珂默了。
“文卿……”前方突然有人喚她,文素抬眼看去,攝政王於夜色中挺拔而立。
她隻好轉頭向劉珂告別:“我先走了,改日與榜眼再敘。”
“文大人慢走。”劉珂怏怏回禮,自己卻沒動,一直目送著她離開。
剛走近,文素便見趙全牽了一匹馬到了蕭崢跟前。緊接著身後的宮門處忽然傳來蕭端的呼喚:“叔叔!”
蕭崢卻似根本沒聽見,直接翻身上馬,伸手給文素:“文卿,隨本王去個地方。”
“誒?王爺,平陽王爺在叫您啊。”
“上來!”
“呃,是……”
蕭端尚未走近,馬上的兩人已隨著嗒嗒的馬蹄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趙全,叔叔是不是又生氣了?”
趙全攤手,“平陽王爺,這是明顯的啊……”
英明神武、戰功赫赫的攝政王在今夜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不會騎馬了。
平日上下朝自有府內馬車接送,戰場之上當然是一人一馬快意馳騁,可是現在……
蕭崢垂頭看了看身前小心翼翼端坐著的身影,頗有些不自然。
剛才走的急切,多半是為了躲避蕭端。若是被他趕上,定然又要追問他為何奪了太傅的權勢等等一大堆問題,接著必然會繞到皇權上去。
可是待馬匹奔出許久,回過神來的二人便都有些尷尬了。
文素以窩在蕭崢懷中的曖昧姿勢坐著,天知道她有多難受,且不說馬背不舒服,就是想到身後坐著的是權勢滔天的攝政王,還不知道要將你帶往何處,是誰都輕鬆不起來了。
夜色正濃,城中除去一些尚未打烊的店鋪酒樓之外,幾乎沒有多餘的光亮。馬蹄在安靜的街道上敲打出一陣陣嘚嘚聲,四下回蕩,隱隱叫人生出一絲寂寥之感。
兩人尷尬了一陣,文素率先打破僵局,低聲問道:“王爺,這是要去哪兒啊?”
“就快到了。”蕭崢朝前方看了看,估摸了一下路程後給出回答。
其實他本是打算自己來的,隻是剛才來不及對文素做出安排,就幹脆也將她帶了出來。說起來那地方他隻在一個人沒事的時候會去看看,雖不至於隱秘卻也的確從未帶人一起去過,所以此時被文素一問,心中又有些不自然了。
也許今晚算是他二十幾年來別扭次數最多的一晚了。
快馬一路奔馳,停下時已經是月上中天。
文素渾身酸澀,苦不堪言,卻又不敢明說,跟在蕭崢之後艱難的翻爬下來,差點就想伏在地上不起來了。
蕭崢指了指前方巍峨的城牆,對她道:“走吧,上城樓去。”
不是吧……
文素顫顫巍巍的去看那高聳的城牆。大晚上的一路疾奔就是為了爬城樓啊?王爺您的愛好也忒特別了吧?
“快些走吧,還沒幾個時辰就要天亮了。”蕭崢見她一副死魚樣,幹脆不由分說的拽起她的胳膊就往城樓階梯處走去。
文素隻好打起精神跟著,心裏有些幽怨,聽他這口氣,好像打算一直待到天亮啊……
守衛的士兵見到攝政王突然現身似乎也不奇怪,不過對他身邊的文素就有些好奇了。在目送著二人一路登上城樓的這段時間內,已然悄悄在心中對文素的身份做了無數具有豐富想象的揣測。
比如她是攝政王用金屋藏的嬌啊什麽的……
畢竟這是攝政王第一次帶女子來啊。
好不容易爬上城樓,文素已經累得氣喘籲籲了。蕭崢迎風而立,她卻撐著膝蓋在邊上吐氣。
“文卿,此地景致獨好,你若不看看,可就可惜了。”
文素聞言抬頭看去,明亮的月色之下,城郭之外蒼茫一片,護城河靜靜流淌,肅穆而莊嚴。遠處山川綿延,黑黢黢的聳立於天地之間,雖無法窺其具體形態,卻讓人自心間陡然而生一股豪邁之感,好似萬裏江山都已在腳下臣服,翻手之間便足以扭轉天下大勢。
果然是個風景獨到之處。
“此處……是北城樓?”文素沒有來過,隻是憑借方向推測了一下。
蕭崢點了點頭,“不錯,正是北城樓,當初本王第一次出征,先帝於此樓頭贈酒相送,本王見此處眼界開闊,之後便經常來了。”
“原來如此……”文素呢喃了一句,忽而有些反應過來,“那麽王爺今夜又來,是因為那樁婚事?”
蕭崢忽而轉頭,月光照在他臉上,朦朧間可見其眼中的戲謔,“文卿對本王的事情倒是知道的不少。”
“呃,王爺恕罪,下官也是無意間聽見的。”
“那就是偷聽了?”
“這個……”文素抹汗,確是事實啊。
蕭崢無所謂的笑了一下,轉頭繼續看著對麵綿延的群山,“文卿認為本王今日對太傅之舉可過分?”
文素心中斟酌了一番,保守的回道:“王爺這麽做自有道理,下官不敢隨便置評。”
“說吧,本王恕你無罪便是。”
“這……”文素眼珠滴溜溜的轉,“王爺也是為了自己著想,婚姻大事不願被權勢左右也是正常。”
蕭崢低笑,“你認為本王隻是因為聯姻一事才奪了太傅的權勢?”
文素愕然,難道不是?
“本王是給翁老爺子留了條好路,免的他被卷入這皇權之爭中來。”
文素聽到他說到“皇權”,便再也不敢隨便開口了。攝政王心思深沉複雜,此時忽然對她說起這些,叫她實在沒底。
“文卿可有什麽理想?”許久的靜默之後,蕭崢忽然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
“理想?”文素抽了抽嘴角,王爺您是在罵人吧?跟我這樣兒的談理想?
“但凡是人,總有些理想,說大了便是鴻鵠之誌,說小了便是心中一願,文卿肯定也是有的吧?”
“唔……”文素想了一下,道:“若是說心願,下官倒是有的,無非是希望能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罷了。”
蕭崢似有些驚訝,“就這樣?”
文素誠懇的點頭,這是我的最高理想啊,王爺您一定要是這種表情麽?
確定了文素不是開玩笑,蕭崢對她安撫的笑了笑,“文卿是個實在人,這是好事。”
文素朝天翻白眼,王爺您越來越會安慰人了……
“那麽王爺有什麽理想呢?”她多少有些憤懣,想著倒要瞧瞧你是不是鴻鵠?
“本王的理想……”蕭崢的眼神掃向下方,身形挺拔肅然,抬起右臂輕輕一拂,如撥雲見月,揮手間已定天下。聲音低沉卻掩不住鏗然堅毅,字字擲地有聲:“本王要這天下海清何晏,歌舞升平,百姓安居,兵戈永息……”
也許是從未見過攝政王這麽有氣勢的一麵,文素怔忪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接著就是一陣汗顏。
王爺,我能收回之前說的心願麽?跟您這鴻鵠一比,我這燕雀也忒丟人了吧?
“王爺高誌,下官慚愧。”雖然這理想對她來說實在太大太遙遠,但心中的欽佩是由衷的。
蕭崢斜睨了她一眼,“可是這一切都需要一位英明之主。”
文素心中咯噔一聲,直覺得不太想聽下麵的話了,而蕭崢卻偏偏問道:“文卿認為當今聖上可當此重任否?”
“這……”文素悄悄抬手抹了抹額頭,“王爺,下官隻是個掛牌女官罷了……”所以咱們可不可以不談政事了?
“無妨,本王想聽聽你的看法。”
“呃,下官認為……假以時日,陛下還是可擔重任的……吧……”
四下靜謐,文素暗暗捏緊了手心。
她知道攝政王不好糊弄,在他麵前說假話絕無可能,可是她也根本不知道說真話是不是對攝政王的胃口啊……
一直到文素手心裏出了一層汗,蕭崢才又開了口,微帶一絲笑意:“文卿所言正是本王所想。”
哈?蒙對了?文素心中一鬆,幾不可察的舒了口氣。
“本王給蕭翊機會,他若能成為一代明君自然是好……”
後麵的話沒有立即接下去,文素心中疑惑,自然而然的接口問道:“那若是不能呢?”
蕭崢麵朝群山,月色勾勒著他的側臉,俊逸不可方物。周圍安靜的幾乎隻有風掀過衣袂的細微聲響,他的聲音亦染上一層蕭索,猶如劍鋒劃過,尖利直接:“那便由本王自己來!”
文素膝蓋軟了一下,被身邊的人眼疾手快的扶了一下才不至於狼狽摔倒。
王爺您告訴我這些做什麽做什麽啊?下官還想多活兩年啊!
“文卿放心,本王並無將你滅口的打算。”
文素艱難的咽了咽口水,“那王爺為何……要對下官說這些?”
蕭崢勾了勾唇,“文卿是聰明人,與你說話本王放心。再說,此地也無他人了。”
倒地抽搐,王爺您下次挑一挑再帶人來吧!
也許是多年沒與人這般推心交談了,蕭崢今晚的話雖然都在其掌控範圍之內,但也的確比過去話多了不少。以前還能跟蕭端說說心中所想,但自從做了攝政王之後,有些東西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有些話自然也不能隨便說了。
可是文素不同,她懂的進退,懂的看人眼色,知道什麽對自己有利。換句話說,她的原則隻是為了保命過好日子,其餘的爭鬥權勢都與她無關。
蕭崢很清楚她是局外人,可是今夜這番話也許已經將她拉進了自己的圈子。
文素當然也明白他的用意。今晚與劉珂同座相處之事攝政王隻字未提,而他卻是在用另一種方式告訴她——她是攝政王府的人。
這一番城樓夜談,一直到天將破曉才結束。文素跟著蕭崢走下城樓時差點在台階上睡著了。
二人又不自然的共乘一騎朝攝政王府而去時,卻不知身後守城的士兵已然將文素這個“嬌”的身份給坐實了。
後來文素就在馬上很不自覺的睡了過去,還毫無形象的靠在了蕭崢懷裏。不過街上無人,攝政王也就不介意了,否則心裏肯定又要別扭半天了。
好吧,實際上他的的確確是別扭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