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配·訴衷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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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4 !
    6 應是我,貪求太多。
    當天夜裏,我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掙紮著起來,要去icu。
    劉護士忙不迭攔下我,她說,唔,你就是要去看他,也得先吃藥啊。說完,她幫我拿來口服的藥。
    然後,她就用一種懵懂而又豔羨的眼光打量著我,許是還沉浸在秦醫生八卦的“兄弟反目,奪愛伊人”的倫理劇裏不能自拔。
    她幽幽地對我說,哎,那個什麽“二少爺”來看了你幾次呢。
    我跟她說,給我手機用一下。
    劉護士像被叮囑過一般往後退,訕笑道,沒、沒帶手機。
    嗬嗬,我早該知道啊。
    可是,我還是不肯死心,我說,求你了!我得救他!
    劉護士看著我,也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求你了!沒用的!
    她看了看房外守著的人,說,你也別想太多。她似乎是在警示我,不要想跑出去怎樣怎樣,有人盯著你呢。
    我不再看她,望著窗外。
    夜那麽黑,心那麽靜,靜到冷掉。
    仿佛這場生命旅程中,自己不再是參與者,而隻能是旁觀者,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結局,卻無能為力。
    我低頭,看著自己蒼白的手腕,上麵是幾絲淡淡的割傷的疤痕,那些往事留下的痕跡,那些執念帶來的傷害……
    突然覺得,這些年來,自己是如此可笑;而這世間,似乎人人也都可笑,事事也都可笑。
    牽掛不安的是,重症監護病房裏的他,現在怎樣了。
    嗯。這不好笑。
    我默默起身,腳尖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試探著穿上綿軟的拖鞋,如在雲端。這個不帶寒意的夜裏,我害怕任何關於他的不好的消息,讓我從這雲端跌落。
    我問劉護士,錢助理呢?
    劉護士端過熱粥,說,唔,那個,你睡著的時候,警察來問詢,他去配合調查了。
    我點點頭。
    半晌,我才回味過來,問她,警察?
    劉護士點點頭,說,對啊,警察。從你被送到醫院那天開始,警察就一直有過來找你,錢助理一直說,等你身體好些再讓你配合調查。嗯……好像是……好像是說,有個模特出事了呢……聽說她身上帶的身份證件是你的,還是怎麽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呢。
    我茫然地問道,我的?!
    模特?兀地,腦子又是一激靈,我脫口而出,該不會是……歐陽嬌嬌?
    劉護士連忙點點頭,說,唔,對對對,是、是她!最近那麽紅呢,宅男女神呢,好可惜啊。
    我問,她怎麽了?
    劉護士說,死了,淹死了呢。
    我又愣了。
    沒等我回過神來,劉護士就被人喊走了。她離開前,叮囑我不要亂動,就是要去icu,也要等她回來陪我一起去。
    我愣愣地,努力拚湊那些淩亂不堪的記憶,那些仿佛是發生在另一個世界的記憶,迅速堆積,衝撞著我的神經——
    酒店。歐陽嬌嬌。她的男朋友。
    碰撞。房卡、證件、包包散落一地。
    程天佑。那一夜。早餐。room service。涼生……
    涼生。
    原以為不會再有的痛苦感,一瞬間,洶湧襲來。我搖了搖頭。
    如何擺脫?
    這世間,情緣本無孽。
    應是我,貪求太多。
    7 我全身而退,他飛蛾撲火。
    不知平靜了多久,我深深喘了一口氣,小心翼翼摸索著,一步一步,忍著身體的不適,摸去了icu病房外見到程天恩,我愣了一下。
    他形容略憔悴,似乎是一直守在病房外,並沒去休息。他隔著玻璃窗,一直沉默地望著躺在病床上的天佑。
    程天恩身邊的人先看到了我,依舊是那個雄壯威武的親信,他上前俯身在程天恩耳邊耳語了幾句。
    程天恩轉臉,轉動輪椅,看著我,臉上的表情,不知是恨,還是不屑。
    我看著他,麵無表情。
    然後,他又轉動輪椅,讓開位置。
    走廊盡頭窗外,夜色無盡隆重,點點星光瑩亮,他如黑暗之子。
    我緩緩走過去,隔著玻璃,再次看到了那個男人,他就這麽蒼白著臉,躺在床上。
    玻璃那側,一切都那麽靜默,那個叫程天佑的男子安靜地闔著雙目,吝嗇得不肯張開,給這世界一道溫柔的目光。
    整個房間裏,隻有呼吸機、多參數監護儀等冰冷的機械的光忽閃著,告訴我們,裏麵的那個他,一息尚存。
    這一刻,我心下不知是何種滋味。
    這一場災難,全是因我而起。
    我全身而退,他飛蛾撲火。
    中心監護站的護士大抵是怕再生事端,連忙走來,看了看我,問,你也是……他的家人吧?
    家人?我沉吟了一下,默然點點頭。
    護士見我一身病號服,連忙扶住我,又見我滿臉關切,甚至有悲切之色,於是安慰我說,他一定會醒來的。你是……他配偶?
    配偶?我一時沒回過神來,這名詞怎麽這麽“動物世界”?我自動腦補著《動物世界》裏趙忠祥老師的聲音:春天到了,又到了動物們交配的季節。
    護士見我怔怔的,也愣了愣,忙笑著文雅地解釋說,您是他太太?
    太太?我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在一旁的程天恩竟笑了,他斜眼看了我一下,說,太太?她配嗎?!
    我看著程天恩,雖然他奚落到我的痛處,可我也懶得同他爭辯。
    那個護士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好對我說,生病多休息,早些康複。
    我點頭謝過,護士跟我普及了一下icu病房的知識,告訴我,如果是探視,需要得到醫生的批準。
    說到“批準”倆字時,她特意看了天恩一眼,大抵是程二爺昨日“闖宮”的英雄事跡,在護士站裏頗被“傳頌”。
    程天恩麵無表情。
    為我們普及完知識,護士就回去中心監護站了。
    就這樣,我們兩個人,守在玻璃窗前,靜靜地看著病床上那個和我們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男子。
    縱然心急如焚,卻也隻能靜靜地等。
    等他醒來,就像是從一場睡夢中,起床,伸個懶腰,衝我們走過來,微笑,對我們說一聲——早啊。
    那麽有力量的模樣。
    我的手指輕輕地觸碰著微微冰涼的玻璃,像是觸碰著他的臉一樣。
    劉護士不知何時趕了過來,瞟了一眼程天恩,細聲細氣地對我說,薑小姐,你自己身體都不好呢,還是趕緊回去休息吧。
    我搖搖頭,說,我想在這裏陪陪他,我怕他孤單。
    天恩在一旁冷笑,怕他孤單?這可真好笑!他健健康康的時候,怎麽就沒見你對他這麽上心?
    我沒應聲,內心卻已翻江倒海。
    劉護士夜裏當值,叮囑了我幾句,看了天恩一眼就匆匆離開了。
    深夜裏,她的腳步聲那麽清晰,卻又漸漸地消失在走廊深處,讓我想起小魚山的很多個夜晚。
    那些個夜晚,在偌大的房子裏,他的腳步聲伴著我醒來,亦伴著我入眠。這個叫程天佑的男人,他是我心底深處,一方不可觸摸的柔軟。
    他是我青春盛年的一場煙火,縱然繁華落盡,也曾是聲勢浩大到勝過這萬千星輝。
    他贈了我一場此生再也無法複製的盛大愛情,此後,無論我同誰過完這一生,他都會張狂地存在於我記憶深處,狂妄地撒野。
    我怎會不知道?
    他拿命為愛祭旗,我成了敗軍的將,潰不成軍後,終這一生,再也無法回防。
    不知過了多久,程天恩轉臉看著我,有些嘲弄的意味,說,看樣子,你還是很關心我哥嘛。
    我的注意力全部在程天佑身上,沒有回話。
    程天恩低頭一笑,說,我還以為我哥死了你會很開心呢,你會感謝老天幫你做出這艱難的選擇,你不再有牽掛,可以和我那親愛的涼生表弟,雙宿雙飛了。看樣子,我錯了?
    然後,他又說,其實也不怪你,一個是青梅竹馬,一個是命裏劫數,要我選,嗬嗬,也難啊。
    他故作欷歔,卻掩不住奚落的語氣。
    我轉臉,盯著他。
    那麽難過的情緒中,我的心裏居然蹦過一絲邪惡之念:你選?想怎麽選,倆公的你怎麽選?
    可我不能這麽說,我要這麽說就不符合我苦命女主、悲慘故事的風格了。“米後媽”這胖子不會給我這麽拉風的台詞的。
    我平靜地說,誰心裏有鬼呢,誰自個兒知道!程天佑他要是真的出事了,誰受益最多誰知道。
    你什麽意思?!一瞬間,程天恩的眉頭皺成了一團,黝黑的眼睛裏隱藏著騰騰的火苗。
    我轉身,看著他,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我說,是!我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孩兒,我是不清楚你們大家族裏麵的事,但我腦子再蠢我也清楚,程家的繼承人隻有你和程天佑吧。這些年,你不是一直都恨他嗎?恨他毀了你。你恨他幸福你卻不能,恨他完整你卻不能,恨他成功你卻不能!嗬嗬,就連我和他之間,走到了今天這步田地……說到傷心處,我頓住了,嗓子被硬生生地卡住了一般。
    我不知用了多少力氣,才得以言語完整地說出來,好吧,我和他走到這步田地,是我自作自受!是我不配!是我罪有應得!可程天恩,你敢說這裏麵沒有你半分功勞嗎?要我說,你是居功至偉!這一次,程天佑要是死了,你可就是大仇得報,得償所願了,對不對?!
    程天恩轉臉盯著我,目眥欲裂,那表情,恨不能將我生吞活剝了,他說,你!再說一遍!
    我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縮,冷笑道,我說您得償所願,大仇得報了!
    如果說,此刻,我豁出去了,這個世界我都不在乎了,任何事情我都不在乎了,但這個男人的生死,卻還是我在乎的。
    這是我欠下的。
    我對程天恩說,難道不對嗎?要不,你為什麽封鎖程天佑住院昏迷不醒的消息?!你為什麽不告訴程家長輩他危在旦夕?!你為什麽不把他送往北京、上海更好的醫院……你就是想他不治而亡!
    說到這裏,我望了病床上的天佑一眼,竟再也忍不住,開始悲泣起來,我說,他是你的親哥哥啊……你們一母同胞,你怎麽……怎麽可以將他囚禁在這裏等死啊?!
    我說,天恩,你放過他吧。
    你這個蠢……他嘶吼著,話沒有說完,就已緊緊捂住自己的胸口,仿佛不知道被多大的怒意給衝撞了心肺一般,又仿佛自己一片苦心被錯看,艱難地喘息著。
    他清俊絕美的臉上是痛苦無比的表情。
    就在這時,惱人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依舊是他那屠夫一般身材、太監一般聲音的親信,迅速上前,將手機遞給他,聲音有些抖動,說,二少爺,是……老爺子香港那邊的電話……
    程天恩呆了一下,似乎毫無準備。
    8 一念之間的選擇,注定了你的人生,牽了誰的手,成了誰的新娘。
    程天恩接過電話,一麵小心應付,一麵不動聲色地環視四周他的手下,頗有審視的味道。
    電話那頭不知道是說了些什麽,隻聽到程天恩最後微笑著說了句,好的,錢伯,您放心,也讓爺爺放心。
    電話收線那一刻,程天恩怔在那裏,握著手機的手卻一寸寸地收緊,指節泛著駭人的白。他的親信一看,連忙上前,問,二少爺?
    程天恩回過神來,緩緩抬頭,看著他的親信,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告訴對方,說,錢伯要來。
    他的親信立刻吃驚起來,說,錢伯?他不是退下去養老了嗎?難道是大少爺昏迷的事情……老爺子知道了?
    程天恩點點頭,瞬間,他的臉色變得凝重,目光凜冽,頗有嗜血的味道。他狠狠地將手機摔在他那幫手下的腳邊!
    砰——
    是手機四分五裂的聲音。
    他抬起頭,壓不住那氣到極點的喘息,哆哆嗦嗦地指著一眾手下的鼻子,說,你們!你們!是誰去告的密?!
    一時間,他的下屬們紛紛噤若寒蟬,相互不安地窺視著,卻不敢發出一絲一毫的聲息。
    最後,他們卻又紛紛低下頭,仿佛為自己開脫一般,說,二少爺,我們也不是有意的,隻是大少爺出了這麽大的事兒,都這麽久了,我們怕有個萬一……
    然後有人說,二少爺,我們這麽做,也是為了您啊。您對老爺子隱瞞消息,是怕他老人家擔心,那是您的孝心。可萬一……萬一要是……大少爺真的出了什麽差池……最後老爺子還是會怪您的……我們做下屬的,真的是為了您著想的啊,二少爺。
    然後,一眾人紛紛應和,說,是啊,是啊,二少爺。
    哈哈哈哈——
    程天恩仰天苦笑起來,聲音裏透著無比的悲涼。
    他本以為是錢至走漏了風聲,剛剛不過是作勢試探一下,沒想到卻真的是自己的手下,而且還是一群手下。
    我在一旁,看著這突來的變故,竟替天佑鬆了口氣。再看天恩憤怒如此,我冷笑,心想,難道是因為瞞不住程老爺子程天佑昏迷的消息,獨吞不了家產了?
    笑聲過後,程天恩大口地喘息不止,似乎是舊疾突發一般。他苦苦一笑,用手直戳自己胸口,問他們,二少爺?!我?!二少爺?!
    他的那個親信見他如此,連忙上前,不停地安撫他的後背,試圖減緩他的痛苦,他說,二少爺,二少爺,您別動怒,別動怒。
    程天恩一麵喘息,一麵甩開他,大吼了一聲,我不是你們的二少爺!我不是你們的二少爺!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重複地喃喃著,我不是你們的二少爺!我不是!
    嗬嗬——
    哈哈哈哈——
    他苦笑,盡是苦不堪言的味道,喃喃道,二少爺?!程家從來就隻有一個大少爺,哪裏有什麽二少爺?!我在你們眼裏,就是一個可憐的瘸子!一個一輩子都站不起來、掌不了事的瘸子!
    我算是二少爺?!我在你們眼裏哪裏是什麽二少爺!你們平日裏麵上口口聲聲喊我二少爺,尊我二少爺,可私底下,我在你們心裏就是一可憐的瘸子!一死殘廢!一廢物!一爛泥!我怎麽敢是你們的二少爺!!!
    最後一句話,程天恩是嘶吼出來的。那一刻,他麵對這“眾叛親離”,恥辱感和挫敗感讓他整個人崩潰了,仿佛陷入了魔障一般。
    抑或,這種恥辱感和挫敗感,並不是一朝一夕之勢,而是日積月累的累積,隻是,這種情感壓抑在程天恩自己的心裏,隻有他自己明白。
    無人能感知,也無人能領會。
    我和他雖然在前一刻劍拔弩張,但此時,看著他受傷的樣子,我竟覺不到快樂,更多的是憐憫。
    他那群屬下一個個冷汗直流,卻也不敢再為自己分辯。
    你們!都給我滾!!!
    程天恩一口氣上不來,一頭栽下去,直直地從輪椅上撲倒在地。
    我嚇了一跳。一時間,隻見他的手下們亂作一團,紛紛喊護士、醫生前來照顧程天恩這隻昏迷的小狼崽,平日裏那個和程天恩最為親近的親信,已經是涕泗橫流。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人姓汪,叫汪四平。
    程天恩的手下私下一般稱呼他為汪總管,賤一點兒就稱呼他汪公公,他算是看著程天恩從小長大的。
    在程家,錢伯是笑麵虎,他是青麵獸。
    他之於程天恩,就像是錢伯之於程天佑,即是特殊的心腹之人,也是亦師亦父的人物。
    至於錢伯,他是錢助理錢至的父親,一個在不久的將來,改變了我的感情糾葛,甚至是命運的人。
    很多時候,人生有很多決定,都在一念之間。
    一念之間的選擇,注定了你的人生,走向了哪條路,讀了哪所學校,牽了誰的手,成了誰的新娘。
    也有很多時候,很多事之所以發生,是因為某個看似無關緊要的人,悄然撥弄了命運的輪盤。
    9 我恨死了這個“恨他”的我自己。
    程天恩醒來的時候,汪公公……哦不,汪四平守在他身邊,當然,我也在。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是因為覺得架沒吵完?還是覺得做“聖母”比較帶感?還是好奇他到底會不會死於非命?亦或是,看熱鬧?
    很多事情很難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