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有點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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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情搖頭,表示無礙。
    回到竹屋,皓兒飛奔進屋為他的師父斟茶。
    步履微亂,無情走得很艱難,我想上前扶住他,但是以他的性情,他會厭煩我的好意。
    相處的這段日子,我知道,他相當自負。
    忽然,他軟軟地倒在屋前草地上,我趕忙上前,穩住他,卻被他推開。
    他眉頭緊皺,強忍著什麽,“我沒事。”
    麵色暗青,嘴唇烏紫,我大駭,再也顧不得其他,抓住他的手,手指扣上他的脈搏,凝神細聽,“你中了劇毒,怎麽回事?那些黑衣人的劍上淬毒了?”
    他無神地眨著眼睛,“暗器正中後背。”
    我察看他的後背,果然,一枚形製古怪的鐵質暗器嵌入後背,傷口周邊皆已烏黑,劇毒已開始蔓延。
    扶他回屋坐在榻上,我拔去暗器,吩咐皓兒去燒水,接著解下他的黑袍,手腕卻被他扣住。
    他的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似乎很懷疑我的舉動,“你做什麽?”
    “為你解毒。”我掙開他的手,刻意忽略臉紅心跳,將他的黑袍褪至腰間。
    “你懂醫術?”他的嗓音低得沉悶。
    “略懂一二。”我解下綁在腰間的銀針袋放在榻上,他的目光移到銀針袋上,似有驚疑,我柔聲吩咐,“閉上眼睛,放鬆,就當自己睡著了。”
    無情緩緩地閉眼,我手指扣針,先封住幾處要穴、封住經脈,壓住劇毒的蔓延,接著將銀針刺入其他要穴,將毒逼出來。
    身板緊實勁瘦,身上卻有多處傷痕,都是多年舊傷,可能是經年廝殺中留下來的“戰果”。
    忙了好一會兒,我冷汗涔涔,他體內的劇毒卻完全逼不出來。
    怎麽會逼不出來呢?師父說過,世上任何一種劇毒都是可以逼出來的,隻要毒氣未曾攻心。而毒性越強的毒藥,就越難逼出來,時辰一久,必死無疑。
    我頹喪地坐下來,冥思苦想,暗器上究竟喂了什麽毒?
    我看著那枚暗器,星辰狀,四根鐵刺,約長三寸,我未曾見過此種暗器,這是什麽暗器?
    “生死由命。”無情微微睜眼,唇色紫得發黑。
    “我一定不讓你死。”我倔強道。
    皓兒乖乖地坐在一旁,不打擾我,忽然拿起暗器左看右看,“母親,這是什麽?”
    我大驚,斥責道:“有毒,不要碰。”
    皓兒嚇得撒了手,“母親,這個奇怪的暗器,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他歪頭想了想,“對了,有一次我看見公子雍和將軍談論這種暗器,我記得了,叫做‘鐵蒺藜’。”
    無情沉沉開口,說得緩慢而艱難,“鐵蒺藜在戰場上用得多,將鐵蒺藜撒布在地,用以遲滯敵軍行動。”
    對了,是鐵蒺藜。
    師父跟我提過鐵蒺藜,可惜我沒見過,見到此物卻是不識。此暗器刺尖行如“蒺藜”,故名“鐵蒺藜”。近幾十年,一些人心性凶殘,以鐵蒺藜為暗器,淬以劇毒,害人無數,而所淬的劇毒,是從毒蟲上提煉出的毒液,如蠍子毒、蛇毒、蜈蚣毒、朱蛤毒、蟾蜍毒等等,數種毒液混合調製而成的劇毒,毒性驚人,隻有製毒人才有解藥。
    鐵蒺藜上的劇毒,若沒有解藥,解毒隻有一個方法。
    先行施針阻止毒氣的蔓延,讓皓兒看著他,然後出門尋找一處適宜的樹叢。
    距竹屋不遠的樹林裏,雜草叢生,草地柔軟,尚可一用。
    子時將至,我們三人來到此處,皓兒站在前方放風,我擔心過了時辰,迅速地褪下無情的衣袍,當進行到最後一件遮羞衣物時,昏昏沉沉的他突然睜開眼,握住我的手腕,“你做什麽?”
    即使聲音有氣無力,即使虛弱得再無反抗之力,他的眼神仍然冷得懾人。
    “相信我,我會解毒。”我急促道,此時已沒有多餘的時間解釋太多。
    “解毒需要如此嗎?”他的眼眸眨了幾下,似有窘意。
    “不得不如此,此為獨門醫術。”我堅定道,閉眼扯下他最後一件衣物。
    其實,我的臉頰已燒得紅透。
    無情閉上雙眼,再沒有與我多費唇舌。
    我精準地施針,腳底、頭頂、胸前、後背,慶幸的是,正巧趕上子時。
    然後,我為他推宮換血。
    半個時辰後,他嘔出不少烏黑的毒血,臉上的暗青淡去,唇上的烏紫不複再見。
    師父說,子時最宜解毒。萬籟靜謐,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中毒人赤身暴在野外,日月精氣可抵消體內部分毒氣,加之施針引導,毒液隨之外流,便可逼出大部分毒素,但是,必須赤身,毫無遮蔽,否則,輕則下肢僵硬,重則命喪當場。
    折騰良久,我累得頭昏眼花,奇怪了,再怎麽疲倦,也不至於頭暈呀。
    片刻,黑暗鋪天蓋地地襲來,我閉上眼睛……
    睜眼時,我的右小腿又麻又痛。我掙紮著支起身子,看見無情吮吸著我的小腿,吐出一口烏黑的毒液,再吮吸,再吐,莫非我被毒蛇咬了?
    “餘毒未清,你怎麽可以為我吸毒?”我氣急敗壞地斥道,他毒上加毒,隻怕更加難以解毒,我的醫術並不高明,也很少施展過,此次為他解毒,我實在沒有多少把握。
    “被毒蛇咬了,你竟然不知道?”他已穿好衣袍,以衣袖抹了抹嘴唇,抬眸瞪向我。
    “可能剛才為你推宮換血的時候過於專注……”我依稀想起那會兒小腿上一痛,像是被什麽叮了一下,“你身上的毒……”
    無情打斷我,攬著我起身,“無須為我費心,以毒攻毒,不是更好?”
    此人竟如此不知好歹,枉費我一番好意。我佯怒道:“我那麽辛苦才撿回你一條命,你怎麽可以如此隨便?”
    身子騰空,他橫抱著我,往竹屋的方向走去。
    未曾有人如此抱過我,麵頰羞紅,我叫道:“放我下來。”
    無情沉聲道:“煩人。”
    服藥三日,無情體內殘餘的毒已清,我的蛇毒也解了。
    解毒一事之後,我發覺他的態度有所改變,雖然他仍然寡言少語、神色冷漠,他嘴角的弧度卻時常牽起,目光柔和。有時候我發覺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和以往並不一樣,我故意突然抬眸,迎視之際,他麵色突變,慌張地移開目光。
    真是個怪人。我沒有多加理會,或許他在猜測我究竟是何人,為什麽懂得如此醫術,或許他感激我救他一命……
    這晚,我站在屋前看著皓兒劈柴,想著那些突然降臨的黑衣人。
    那些黑衣人應該不是為無情而來,假若是為他而來,就無須抓我和皓兒。那麽,是誰要抓我和皓兒?秦國?秦王?還是秦王後?或者是哪位夫人?可是,黑衣人並非想置我們於死地,而秦王後和任何一位夫人,都希望我拋屍荒野,再也不能回秦,因此,有可能是秦王派來的。
    蒙天羽沒有帶回寐姬和王子皓,會如何稟報?意外跌落山崖?無論是何種解釋,都是“意外”兩字。也許秦王不太相信蒙天羽的說辭,也有可能派人明察暗訪,而那些黑衣人並未稟明身份,斷然不是秦王派來的。
    那麽,隻有一個可能,趙國,趙成侯,趙顯。
    我幾乎可以斷定是他,時隔十二年,他仍然記得他的籌謀。
    “在想那些黑衣人?”耳畔突然響起一道溫和的聲音,不知何時,無情已站在我身邊。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我側眸一笑。
    “我想過,你當然也會想。”他的鬢發依然淩亂,靠得這麽近,他炯炯有神的黑眸,堅毅剛正的麵容,我看得清清楚楚。
    他並不英俊,相貌卻有慷慨之氣,二分疏離,三分淩厲,五分英氣,不夠驚豔,卻是越品越有味道。他絕非凡人,對於那些突襲的黑衣人,他應該有所揣測。
    我有心試探,問道:“你和那些黑衣人交過手,有什麽發現嗎?”
    無情淡淡地下了結論,“身手不錯,走狗而已。”
    “為你而來?”
    “為你而來。”
    “那你猜出我的身份了嗎?”我側眸看他,想從他的臉上瞧出點兒什麽。
    “何須猜?嬴皓,寐姬。”他目視前方,嘴裏吐出兩個輕而堅定的名字。
    我心下微震,他竟如此厲害,猜得出我和皓兒的身份。他是怎麽猜到的?
    思緒飄飛,從我醒來的那一刻,點點滴滴,到今夜,發生的每一件事,每一個瞬間,毫無遺漏,除了皓兒的名字,他一無所知,怎麽會猜得到我的身份?莫非是從黑衣人口中得知?
    呀,對了,鐵蒺藜。皓兒說起鐵蒺藜的時候,提到公子雍,而公子雍是吳王第三子,也是當今世上以手段陰狠著稱的公子。能夠識得公子雍,定非凡人,加之前不久三國聯軍滅吳,因此無情料定皓兒就是在吳國為質的嬴皓。
    想不到皓兒無意中的一句話,竟讓他推測出了我們的身份。
    “你是否在想,我是如何猜到你們的身份的?”無情轉眼看我,目光犀利得穿透人心。
    “皓兒提起過吳公子雍,你以此推測出我們的身份,不足為奇。”我故作不以為然。
    他不作應答,望著浩瀚銀河,麵色平靜。
    他突然間的沉默,讓我有點兒訝異,卻又不知該說什麽。這人當真古怪,不喜言談,冷如冰人。
    無情忽然問道:“你醫術精妙,師承何人?”
    我故意刺刺他,“冷漠無情的人也對此類雕蟲小技感興趣嗎?”
    他付之一笑,雙臂抱肩,不打算理會我的譏諷,也不再追問下去。
    過了半晌,我又問:“身為劍客,你的佩劍呢?”
    “劍客一定要有佩劍嗎?”
    “沒有佩劍,還是劍客嗎?”
    “我何時說過,我是劍客?”
    “也許你不是劍客,但你的劍術已臻登峰造極之境。”
    “過獎。”
    跟這種人講話,一言蔽之:累。
    今夜的他很奇怪,為什麽句句是刺?為什麽對我如此?我何時得罪他了?真是莫名其妙。
    我眨眨眼,望著夜色覆蓋下的一草一木,心中竟然不舍,“明日一早,我就帶皓兒離開。”
    無情悶悶地問:“去哪裏?”
    這個問題,我還沒想過,不過明日一早我就會知道了。我的唇邊浮起一抹明亮的微笑,“你已猜到我們的身份,也該知道,我不可能一輩子在這兒,皓兒也不可能。”
    “回秦國?”他的話言簡意賅,短促有力。
    “天下如此之大,我哪裏不能去?”
    “若你是因為擔心連累我才離開,我不會讓皓兒就此離去;若是別的緣由,我不會阻止你。”嗓音懶散,無情的語氣變得真快。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他竟然能夠猜中我的所思所想,除了佩服之外,我不知該說什麽。但是,我心意已決,“無論如何,我和皓兒不能再待在這裏,你也另找地方安頓吧。”
    沉默。
    月朗風清,星移鬥轉,夏蟲的鳴叫聲越發響亮。
    無情冷聲道:“我護送你們回秦國。”
    我冷聲拒絕,“不必了。”
    他鬆開雙臂,轉身回屋,卻傳來一句沉若千鈞的話,“三日後,我送你們離開。”
    冰冷的話音,不容反駁的語氣。
    我怔住,為什麽他如此堅決?為什麽他堅持護送我們回秦?擔心我們在路途上遭遇不測?
    翌日,他照舊早起,教皓兒劍術,早食後便立即出門,還說晚些時候才回來,吩咐皓兒不要上山。我不知道他為了何事而出門,有點兒擔心,惶惶然等到午後,仍不見他回來,卻等來一批不速之客。
    其時,皓兒正在屋前練劍,我在一旁看著,隨著劍鋒的揮舞,心緒愈加紛亂。
    淩亂的腳步聲傳來,我抬頭一看,愣在當地。皓兒也看到這批精壯的不速之客,收住劍勢來到我身旁,護在我麵前,“母親,他們是什麽人?”
    不速之客來到我們麵前,雙方對峙,不言不語。
    皓兒麵無懼色,手持銀劍,目光如劍般鋒利。我拉住他,“他們不會傷害我們的。”
    不速之客二十餘人,服色不俗。首者年過四十,身手不俗,即使時隔十二年,我也認得他,趙成侯侯府管家,趙德。
    片刻,趙德行至我麵前,微笑道:“多年不見,寐姬風華不減,不愧是當世無雙的豔姬。”
    我笑盈盈道:“你千辛萬苦找到此處,不會是專程來讚美我的吧?”
    趙德嗬嗬笑起來,“以你的七竅玲瓏心,怎會不知我此行的目的?”
    “你且說來聽聽。”
    “我奉侯爺之命,帶你和嬴皓回侯府,侯爺自有安排。”
    “如果我不跟你走呢?”
    “侯爺有話,讓我帶給你。侯爺說:假若你不想回來,本侯也不勉強你,你想過安穩平靜的日子,本侯自然不會阻止你,不過救過你的劍客,他逃到哪裏,本侯就派人追到哪裏。”
    我心潮起伏,趙顯竟然以無情的命威脅我!
    趙顯要我回去,目的是什麽?再次獻給秦王、做他的內應?還是強留我們在趙國,讓皓兒變成留在趙國的秦國質子?
    越想越可怕,越想越心驚,可是,我能拒絕嗎?我能逃脫嗎?
    假若我不跟趙德回府,趙顯定然派人追擊,我能躲得了幾日?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即使無情為我們搏命,趙顯的追兵仍然緊咬不放,我不能連累無情為我涉險。再者,即使我與無情分道揚鑣,趙顯也會分派人手追擊無情,無情雖可保全一命,安寧的隱世日子卻因為我而結束,仍然是我連累了他。
    趙顯,你好卑鄙!
    我不想連累任何人,也無法避開趙顯的耳目和追擊。
    皓兒持劍上前,煞有氣勢,義憤填膺道:“我和母親不會跟你們走的,你們速速離去,否則,我師父回來了,你們就會命喪於此。”
    我拉回皓兒,咬唇道:“我可以跟你回侯府,但是你不能傷害他一根汗毛。”
    趙德笑道:“隻要你跟我們走,他是死是活,與我無關。”
    皓兒氣急敗壞地說道:“母親,我不跟他們走。”
    我附在皓兒耳邊低聲道:“假若我們還留在這裏,他們會殺了你師父,皓兒,你想讓你師父死嗎?”
    皓兒使勁搖頭,“可是我不想離開師父。”
    “你師父看不見我們,就會出山找我們的。”
    “真的嗎?”
    我頷首,拉著他走向趙德,然後坐上馬車,離開山野竹屋。
    無情,永不再見。
    茫茫世間,趙顯竟然可以找到我隱居的地方,可見,那批黑衣人就是他的手下,而他也親口承認,自我隨秦軍北上歸秦,他就派人跟蹤,卻不料在山野的那一夜失去我的蹤跡,尋找多日才找到我的下落。
    時隔十二年,我沒想到自己還會回到趙成侯侯府。
    侯府沒有多大變化,趙顯也沒有多大變化,依舊野心勃勃,依舊躊躇滿誌,隻是眼角、額頭多了一些細紋。日月如梭,流年飛逝,誰又能逃脫時光的侵蝕?
    皓兒被下人帶走,他引我來到房中,是我住過的那間房,擺設不變,青銅妝鏡仍在,仿佛我未曾離開過,我隻是睡了一晚,醒來仍是年方十五的豆蔻年華。
    突然,我的手被趙顯握住,他笑容滿麵,印堂發亮,“寐兮,想不到過了十二年,你仍然明豔照人。”他的手指撫觸著我的臉頰,“這張臉光滑如玉,這雙手白皙如脂,這雙眼睛,勾魂奪魄,寐兮啊,你為何不顯老?”
    “侯爺,世間又有哪一個人不會老?”我淡然一笑,抽出手,“我已為人母,不比那些窈窕淑女了。”
    “在本侯心目中,寐兮的美貌舉世無雙。”趙顯奉承道,笑意風流。
    我心中冷笑,“侯府佳麗如雲,侯爺又怎麽會記得寐兮?”
    他眉宇含笑,是那種俗不可耐的淫笑,“那些庸脂俗粉,怎麽比得上寐兮嫵媚動人?”
    我不想與他再周旋下去,佯裝疲乏,“侯爺,路上顛簸,我有點兒累了,可否先行歇息?”
    趙顯當然應允,吩咐下人伺候我沐浴更衣。
    我知道,他絕對不會放過我,以他喜好美色的聲名,又怎麽會放任好時機?
    一邊沐浴,一邊苦思對策,我暗暗發誓,絕不讓他碰我。
    正要歇息,靜夜中響起敲門聲。不出所料,正是趙顯。跟隨他進來的,是兩個下人。小菜美酒上桌,下人退出房間,掩上房門。
    趙顯徑自掀袍坐下,笑眯眯地斟酒,“良辰美酒,與美人一同飲酒賞月,乃人生一大樂事。”
    我站在一旁,冷冷不語。
    他瞥我一眼,瞧出我的冰冷與抗拒,卻也不是很在意,笑意不減地說道:“寐兮,陪本侯喝幾杯,就當我們敘敘舊。”
    敘舊?我與你沒有“舊”值得敘。當年的種種,隻是互相利用罷了。
    但是,人在屋簷下,我隻能虛與委蛇,乖乖坐下陪他飲酒。
    我手執青銅杯,曼聲道:“侯爺,寐兮敬你一杯。”
    我舉袖遮臉,將酒倒在地上,然後道:“此次滅吳,侯爺是大功臣,寐兮再敬。”
    趙顯擺擺手,笑意立減,“本侯不敢居功,此次三國聯手滅吳國,大功臣是趙慕。”
    “哦?趙慕?寐兮並不曾聽說過此人,他是……”
    我假裝不知,其實是心知肚明。趙公子慕,世人皆知,性聰穎,顏俊美,年已三十,卻無妻無妾。十五從軍,二十立功,十年來,駐守北境防禦匈奴,二十餘次擊退匈奴進犯,可謂文韜武略。三年前,他掌趙國四十萬兵馬大權,權傾朝野,就連昔年權傾趙國的王叔趙顯都要忌憚三分。如今,在趙人的心目中,趙公子慕早已取代趙成侯顯,趙人都道,趙王意欲立趙慕為太子。
    趙慕手握兵權,趙顯再大的權勢,也是力有不濟。大權旁落,他自然極不甘心,此次找我回來,定當有所圖謀。
    趙顯以為我深陷吳國牢籠,對世情一無所知,解釋道:“趙慕是王兄的長子,不像老子,倒像祖父,專於兵法,長於戰術,在軍中極有威望,甚得王兄器重。可惜,到底年輕氣盛,張揚狂妄,目中無人。”
    他的評斷似乎頗為中肯,但也可以看出他對侄子的不以為然和輕蔑敵視。
    如果我沒猜錯,趙顯視趙慕為眼中釘、肉中刺。
    我斟上酒,遞給他,“侯爺文韜武略,這等年輕小子又怎麽比得上侯爺的霸氣與籌謀呢?”
    “說得好!”趙顯仰頭飲盡杯中酒,豪氣幹雲。
    “侯爺,再飲一杯。”我刻意柔聲道,笑意嬌媚。
    趙顯接連飲了三杯,眯眼看著我,眼神若醉,“你想灌醉我?”
    我略略一驚,無辜道:“寐兮哪兒敢呀,十二年未曾相見,此時此刻,侯爺怎能不多飲幾杯呢?”
    他意有所指地說道:“本侯號稱千杯不醉,你的心思,本侯還不知道嗎?今晚,你逃不掉的。”
    他狂笑不止,笑容淫邪。
    我也不怒,淡淡凝眸,隻是心中犯嘔,“寐兮怎會不知侯爺千杯不醉?隻是久別重逢,侯爺該當多飲幾杯。”
    趙顯摸上我的手,肆意摩挲,“多飲幾杯也無妨,隻要今晚你好好伺候本侯。”
    我強忍下心中的厭惡,再次勸酒,“那侯爺還不快快飲酒?”
    他爽快地飲酒,麵無醉意,難道他真是千杯不醉?
    “對了,侯爺,寐兮和皓兒回到侯府,萬一被秦王知道了,那該如何是好?”
    “放心,秦王不會知道的,不過本侯會派人告知秦王,然後送你們回秦。”
    我所料不差,他仍然要我回秦國做他的奸細,為他搜集秦國國政軍防內幕,為他的大業作貢獻。而在把我送回秦國之前,他可以一嚐夙願——十二年前碰不得的女人,今晚他可以如願以償。
    趙顯,十二年前,我自願來到侯府,是為了接近你,有所圖謀;而後選擇成為秦王的女人,也是因為背負的責任與使命;十二年後,你以為仍然可以為所欲為地控製我嗎?我不會再任人欺淩,更何況是你!
    他拍拍我的手,安慰我,“本侯知道你不想回秦,但你已是秦王的寐姬,這個事實無法改變,嬴皓是秦國王子,更不能讓他流落在外,是不是?”
    我配合地淒然一笑,“侯爺所言,寐兮明白。”
    趙顯看著我,眉宇間並無醉意,卻籠罩著濃重的酒意。他的目光漸漸迷亂,定在我臉上,灼燒著我。欲念彌漫,他緩緩起身,擁著我走向床榻……
    酒氣噴灑在我的臉上,我厭惡地躲開,趙顯微眯雙眼,湊過來想吻我的唇,我再次不著痕跡地扭開頭,手足越來越冷,心中的恨意越來越盛。
    他的唇落在我的頸窩,熱氣鋪灑,急切地四處遊移,我一動不動,任他焦灼,可是他察覺到我的抗拒,驀然間扣住我的下頜,情欲橫流的眼睛瞬間聚起銳利的光芒,“怎麽?不願意?”
    我咬唇不語,趙顯冷哼一聲,“你在吳國十二年,伺候吳王還少嗎?我肯要你這隻破鞋,你還抗拒本侯?寐兮,這是你的榮幸。”
    我冷冷眨眼,“既然寐兮乃天下人眼中的破鞋,侯爺又何必如此在意?寐兮這髒汙的身子,侯爺還是少碰為妙。”
    怒氣上臉,他惡狠狠道:“若非你還有幾分姿色,本侯根本就不屑一顧。本侯要你,是你天大的榮寵,你不要不知好歹。”
    我淡漠一笑,“承蒙侯爺厚愛,寐兮愧不敢當,寐兮懇請侯爺高抬貴手。”
    趙顯眼中的寒氣陡然大盛,“高抬貴手?本侯等了十二年,今晚得以一嚐夙願,要本侯放過你?你覺得可能嗎?”
    他放縱地大笑,笑聲越來越狂妄。
    接著,他將我摁倒在榻上,緊緊地扣著我的手,邪惡的嘴唇蹂躪著我的唇、頸、肩窩,接著快速下滑……我的手指扣著細如牛毛的銀針,待他手勁略鬆之際,便會精準地刺入他頭顱上某個要穴,然後,他就會昏睡過去,做一個香豔綺麗的美夢,一個時辰後才會醒來。
    夢中,他會經曆一場激烈而精彩的男歡女愛,夢醒後記憶猶新,逼真得仿佛的的確確和我共赴一場巫山雲雨。他絕不會料到自己被我暗算,更不會料到自以為是的美夢隻是黃粱一夢。
    此為獨門秘技,師父所教。
    在吳國的十二年裏,每逢吳王和吳文侯召我侍奉,我便是如此對付他們。他們都以為寐姬無法抗拒他們的寵幸,以為寐姬在他們的寵幸下得到他們狂妄自負的撫愛,卻不曾想,十二年的寵幸,隻是一場夢罷了。
    他們從未得到過我。
    天下人眼中的豔姬,在吳為質,忍辱負重,受盡吳王兄弟的蹂躪與折磨,豔名遠播,不過我毫不在意,全然不予理會,也不去解釋——根本無須解釋,因為沒有人會相信。
    趙顯撕扯著我的衣衫,我悄悄揚手,正是緊要時刻,壓在我身上的人突然埋首趴在我身上,一動不動,如死一般。我立即推開他,支起身子後看見榻旁站著一個軒昂的黑衣人,黑布蒙麵。
    莫非是這位黑衣人打暈趙顯的?他為什麽這麽做?他是誰?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漂亮的黑眸微微一動。
    我一驚,立即整著淩亂不堪的衣裳,“你是……”
    “跟我走!”他嗓音沉悶,拉過我的手,往門口走去。
    “我不走。”我甩開他的手,“我孩兒還在侯府,我不能丟下他。”
    “他不會對你的孩子下手,你不能再待在這裏!”蒙麵人再次扣住我的手,氣力奇大,疼得我直抽冷氣。
    想甩開他的手,卻甩不掉,我怒道:“我不需要你救,我又不認識你。”
    他眉頭緊皺,俊眸冷意襲人,“不知好歹!”
    下一刻,他扣住我的腰,強迫我跟他離開,我使勁地掰開他的手,卻是掙不脫。
    這蒙麵人,真是莫名其妙。
    侯府守衛森嚴,很快的,守衛便發現了我們的行蹤,如潮一般湧過來阻截我們。
    蒙麵人從腰間抽出佩劍,尖銳的嘶鳴聲刺人耳鼓。
    青銅柄,錯金鑲,一枚暖玉嵌在柄上,玉光流轉。
    好劍!
    劍擊長空,刷刷刷,劍招瀟灑,力重千鈞,即使單手應戰,也是綽綽有餘。
    守衛越來越多,府中的劍客也趕來堵截刺客,蒙麵人招數突變,又狠又快,一擊即中。
    金鐵交擊聲鏗鏘入耳,劍氣大盛,鋒芒暴漲,我被蒙麵人緊扣著,穿梭於長戟利劍中,隨著他的身形移動而左閃右躲。他忽而鬆開我,忽而將我推向右邊,忽而把我拉往左邊,忽而橫臂將我護在他胸前,轉得我頭暈眼花、氣喘籲籲。
    劍陣戟叢踏足過,真真險象環生。
    此人的劍術和無情大為不同,也沒有無情劍氣的強橫和霸氣,身手卻也不弱,我方才還以為是無情趕到侯府救我,現下我才明白,蒙麵人並不是無情。
    趙顯趕至這裏,怒容滿麵,沉聲大喝道:“給本侯抓住他們!”
    聞言,蒙麵人不敢戀戰,放開我,寶劍長舞,一道利光劃破夜空,劍殺三人,緊接著,拔身而起,淩空飛舞,劍芒四射,一股凜冽的殺氣彌漫開來,威懾全場。
    驟然間,蒙麵人翻轉劍柄,飛速刺向趙顯,劍鋒淩厲,避無可避。
    擒賊先擒王。
    眾人大驚,守衛趕來救人,府中一名劍客趕至,挑開蒙麵人的劍鋒,與他纏鬥在一起。
    趙顯見我落單,快步走過來,蒙麵人警覺到他的動向,劍鋒一轉,刺死一人,疾步趕來,劍鋒直指趙顯後背。
    趙顯感覺到背後冰寒的殺氣,大驚失色,踉蹌著閃避,隨即被蒙麵人抓住,將劍架在脖子上。
    守衛和劍客眼見趙顯被刺客扣住,想要上前解救,又擔心危及他的性命,一時之間竟不知所措。
    “全部後退!”蒙麵人揚聲喝道,渾身爆發出一種難以言表的威嚴氣場,他的劍刃逼近趙顯的脖頸,森冷道,“想死就讓他們殺上前。”
    “退下,退下!”不得已,趙顯顫抖地命令道。
    “若我發現有人追上來,侯爺就身首異處。”蒙麵人威脅道。
    “都不要追。”趙顯再不情願,也唯有妥協。
    蒙麵人向我示意,我退向後門,奔出侯府。
    勢成騎虎,我隻能先行離開,再作打算。
    奔至一處偏僻的牆角,蒙麵人狠狠地擊向趙顯的後頸,趙顯雙眼一閉,軟倒在地。下一刻,蒙麵人拽住我的手腕,飛奔於夜色籠罩之下的邯鄲城。
    此人對邯鄲城似乎極為熟悉,左彎右繞,兜兜轉轉,不久,我們奔進一處宅院的側門,我雖感訝異,卻也不問。蒙麵人讓我在一間廂房稍歇片刻,他去去便來。
    我不禁猜測蒙麵人的身份,此處宅院絕非尋常人能夠擁有的,假若他是這宅院的主人,那麽他便非尋常之人;假若他是奉人之命,那麽救我之人便是這所宅院的主人。
    究竟是誰救我呢?為什麽要救我?
    思慮間,兩名侍女進來,擺好酒水和糕點,接著便退了出去。
    我連忙喊住她們,“請問,這所宅院的主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