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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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稍後便知,小人告退。”一侍女答道。
    “剛才帶我來到這裏的那個蒙麵人,是你們家主人?”
    “姑娘所說的蒙麵人,小人不知。”她們恭敬地退下。
    如此神秘,是故意為之嗎?
    這座宅院,雖不及趙王宮金碧輝煌,卻也富麗堂皇,雖不及趙成侯府邸莊偉肅穆,卻也雄渾古樸、典雅莊重。方才一路走來,夜燈之下,林木奇偉,樓閣精巧,庭苑闊大。寥寥印象,竟是蕭疏的況味。
    眸凝一線,蒙麵人,我就等著你什麽時候現身。
    腳步聲傳來,我望向門口,一抹白色人影出現在眼前。
    白色長袍,身形挺拔,袖籠極大,飄曳如拂,腰間懸垂著一枚雕工精致的青玉。此人麵相俊美,豐神如玉,眉宇間含著淡淡的笑意,朝著我笑。
    如此俊美飄逸的男子,我未曾見過,發覺自己怔怔地盯著他,不禁臉紅。
    我微微頷首,雖然疑惑在心,但也輕輕一笑,“公子。”
    他跨步進來,“是否下人招呼不周?”
    我搖頭,“寐兮心中疑問,還望公子明示。”
    “請講。”
    “那位獨闖侯府的蒙麵黑衣人,應該就是公子。”
    即使黑衣人蒙著臉,但那雙漂亮的黑眸,屬於我眼前的這位白衣公子。我不會認錯,也隻有如此容貌不俗的男子,才配得上一雙亮若星辰的眸子。
    他目露讚賞之意,“眼力不錯。”
    我繼續猜道:“公子膽敢獨闖侯府,又有如此壯偉的宅院,公子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他的唇邊勾起微笑,“如果你猜對我的身份……”
    “趙公子,慕。”我淡笑望著他,極為自信。
    “想不到寐姬如此厲害。”趙慕拊掌稱讚,“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猜到的。”
    我淺淺一笑,“其實不難,除了天下聞名的劍客,邯鄲城中又有誰有如此膽量獨闖趙成侯侯府?而獨闖者又是這座府邸的主人,其身份值得玩味。再者,公子乃邯鄲城中不可小覷的人物,這般年紀、如此俊美的,隻有趙公子慕。”
    趙慕再次拊掌,笑若春陽,“首次與寐姬言談,就知你如此聰慧,不簡單,不簡單。”
    其實,我也隻有一半的把握罷了。我笑著道:“趙公子過譽,我想不止我一人猜得到。”
    他上前兩步,與我僅有一步之遙,“那你可猜得到,我為何救你?”
    我搖搖頭,定睛看向他。趙慕,確實是一個攝人心魄的美男子,劍眉飛雲入鬢,鼻子高挺,唇角線條分明,臉部輪廓剛柔並濟、恰到好處……看得久了,竟然失神,我額角冒汗,暗罵自己心神不寧。
    “你自然不知。”趙慕的嗓音低沉,目光溫和,“探子回報,趙德帶著兩位陌生人進府,一女一小孩。如此神秘之事,我自然夜探侯府探個究竟。王叔對你不軌,而我生平最痛恨的便是恃強淩弱之人,因此我出手救你。”
    “謝公子相救,不過如果侯爺知道是你夜闖侯府,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你擔心我?”他黑眸一閃,似有光亮濺出來。
    我驚愣,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這麽問,笑道:“公子與我並不相識,實無必要為我冒險。假若侯爺對公子有所誤會,那便是我的罪過了。”
    一抹失望從他的眼中閃過,趙慕別開身子,道:“你無須擔心,我救你隻是一時興致。”
    原來是一時興致,可是因了你的一時興致,趙顯會如何對付皓兒?我不敢想象。想起皓兒,我心急如焚,忙道:“謝公子款待,我必須回去了。”
    他拉住我,見我盯著他的手,這才鬆手,尷尬地問:“你還要回侯府?”
    我苦笑道:“皓兒還在侯府,我不能讓皓兒有事,再者,侯爺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隻怕公子也是無能為力。”
    趙慕攔住我,劍眉緊皺,“你心甘情願地回去讓他淩辱?”
    果然,世人都是如此看我。可是,這就是不爭的事實,我無法辯駁。
    怒氣攻心,我脫口道:“寐兮本就是豔姬,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何區別?”
    他盯著我,我瞪著他,對視,靜默。
    他的目光漸漸熾熱,黑眸中流動著一些複雜的情緒,我看不懂。
    趙慕,著實奇怪。
    眼中的熱意慢慢冷卻,趙慕挑眉道:“你待在府裏,我派人接回你的孩子。”
    我冷冷道:“不必了,我的事,自有分寸。”
    我徑自出了廂房,他沒有攔我,任我回到侯府。趙顯一人就夠我煩的,我不想再招惹什麽人,也不想夾在他們叔侄之間,更不想引發趙國王室的什麽風波——對了,趙慕派人監視趙顯,必定有所圖謀。從楚諾和趙昌的口中,我聽了一些趙國朝堂上的事,這對叔侄針鋒相對的事,我也略知一二。
    趙慕自恃戰功卓著,對權勢驚人、野心勃勃的趙顯不滿,掌控兵馬大權後,奏請父王趙王整肅朝政,削弱趙顯的權勢,剪除他的同黨。當然,趙顯不會束手就擒,和多位大臣聯手對付趙慕。幾次交鋒中,各有勝負,趙顯不若以往深得趙王信任,權勢旁落,而趙慕也不再輕舉妄動,韜光養晦,再圖他計。
    如此看來,趙慕必定要在把握了趙顯致命的把柄或罪證後才會下手,力求一擊即中。
    假若我施計挑撥這對叔侄,應該說,對我百害而無一利。不過,趙慕如此精明,怎麽可能被我迷惑?還是算了,隻要皓兒無恙,我就安心了。
    我不知道回去是對還是錯,隻知道,為了皓兒,我一定要回去,即使侯爺會雷霆震怒。
    當我出現在趙顯麵前的時候,他怒視著我,那眼神,猛獸般的,要將我生吞活剝。
    他拽著我回到房裏,“啪”的一聲,重重的一巴掌打得我跌在床榻上。
    “賤人!”他怒喝一聲,麵色鐵青。
    嘴角溢血,我擦了擦,輕聲道:“侯爺何須動怒?”
    趙顯狠狠鉗住我的下頜,我仿佛聽到頜骨錯位的聲音。他濃眉倒豎,咬牙切齒地問:“救你的黑衣人是誰?說!”
    我痛得說不出話,聲音像是從鼻子裏飄出來的,“我……不識……”
    怒火熊熊,他已被憤怒燒紅了眼,“是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天下第一右手劍客,無情?”
    天下第一右手劍客?無情?
    無情是天下第一右手劍客?
    我隻知當今天下最負盛名的兩大劍客為右手劍客、左手劍客,卻不知右手劍客名為“無情”。
    震驚不小,趙顯卻不讓我繼續震驚下去,惱怒地喝問:“是不是無情?”
    “不是,如果真是無情,我又何須回來?”我一字字艱難地說。
    “那是誰?現下何處?”
    “我真的……不知……”
    趙顯又怎麽會相信我的說辭?他勃然大怒,眼中滾動著駭人的戾氣,瘋狂地撕扯著我的衣裳,“嘶”的一聲,胸前雪肌裸露在他灼紅的眼睛之下。
    他將我摁在榻上,就像一隻猛虎,伸出尖利的爪子揉捏著我的身子,嘴唇像是著火一般從胸前碾過,燙出一塊塊恥辱的印記……
    手指摸出銀針,緊緊扣著,淚珠從眼角掉落,冰冷的恨意漲滿心間,我緩緩抬手,正要刺下去——就在此時,敲門聲驟然響起,傳來下人的喚聲:“侯爺,小人有要事稟報。”
    聞聲,激狂中的趙顯驟然停下來,不耐煩地喝問:“何事?”
    “公子慕到府,說有要事與侯爺相商。”
    趙公子慕?
    震驚委實不小,我沒想到他會再次為我而來。
    聽到“公子慕”三個字,趙顯冷靜下來,皺起眉頭。靜思片刻,他咬牙切齒道:“回頭好好收拾你。”
    他整好長袍,揚長而去。
    衣裳已破,我隻得讓侍女拿來一套新的深衣。
    趙慕,真的是為我而來嗎?
    更衣完畢,屏退侍女,我悄悄地出了廂房,直往前庭。此時後院沒有守衛,估計都到前庭去了。我隱身於牆角,隻見前庭燈火通明、人影綽綽,一批精悍護衛簇擁著一位翩然絕世的白衣公子。那公子負手而立,金笄插冠,麵如冠玉,袖寬如翅,夜風拂過,一如鵬鳥展翅,攝人心魂。
    正是趙公子慕。
    在我的想象中,趙慕從戎十五年,駐守北疆多年,該是意氣風發的將軍,也是粗獷豪邁的男子。卻沒想到,趙慕竟是這樣一位俊美得傾國傾城的白衣公子,並無多少漠上粗糲的豪氣,也無縱橫沙場的驍勇強悍。
    趙顯麵無表情,眉宇間的冰冷泄露了他的心境。
    趙慕神色淡然,唇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以眼觀心,很明顯,趙慕略勝一籌。即便麵對平生最大的對手,他也是神采澹澹,不顯喜怒。
    “夜已深,你有何貴幹?”嗓音生硬,趙顯似乎刻意壓著心中的厭惡。
    “不敢不敢,不過倒有一事與王叔相商。”趙慕雲淡風輕地說道。
    “何事?”趙顯眼風淩厲。
    “假若王叔不介意這麽多人知曉,我也不介意。”趙慕略挑劍眉,笑意若許。
    猶豫片刻,趙顯揮退眾人,趙慕亦略略抬臂,身後的一幹護衛退至門檻外。
    叔侄倆各自上前三步,兩人之間僅餘三步之遙。
    我的手不自覺地握緊,趙慕當真是為我而來嗎?或許是我想多了吧。
    趙慕的唇邊始終點綴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此時那笑意變得明亮,“王叔,父王聽聞秦王寐姬和秦王子皓正在侯府做客,很是關心,特命我前來轉達父王的垂詢與旨意。”
    趙顯冷嗤一聲,像是聽了一個極為好笑的笑話,“無稽之談,秦王子和寐姬怎麽會在我侯府?王上又是如何得知?”
    趙慕的俊眸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度,笑眯眯道:“父王想知道什麽就能知道什麽,莫非王叔覺得,王叔知曉的事而父王就無法得知嗎?”
    “本侯沒有這個意思。”
    “那便好,還請王叔請寐姬和秦王子出來,本公子要傳達王命。”
    “本侯說過,侯府沒有寐姬和秦王子。”趙顯強調道。
    “王叔,這就是你的不是了。”趙慕的話語淡如清風,輕鬆淡定。
    我在心中不可抑製地冷笑起來,趙顯果真有賊心、有賊膽,睜眼說瞎話。
    趙顯從鼻子裏發出一聲重重的怒哼,別過臉,不理睬侄子的威逼。
    趙慕上前一步,斂了笑意,以一種異常沉重的語氣道:“王叔,你真糊塗啊。莫非你不知秦王有多麽重視寐姬和秦王子皓?假若秦王知曉他們在侯府,王叔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趙顯不以為然道:“他能奈我何?”
    趙慕笑道:“短短十二載,秦王能夠讓秦國國富強兵,你以為他能耐如何?”
    趙顯欲辯駁,卻又憋住不語。
    “年輕時候的父王,便如秦王這般,胸懷天下,乃治世明君,可惜……”趙慕悵惘道,望著璀璨的夜空,接著道,“要殺一個人,最簡單的便是重金請劍客刺殺。堂堂秦王,假若真想殺你,王叔,你以為你能躲得了嗎?”
    “你無須危言聳聽,本侯不懼秦王,也不懼任何人。”趙顯濃眉糾結,臉色發白。
    “紙包不住火,寐姬和秦王子皓被王叔扣在侯府的消息,遲早會傳回秦國,到時候秦趙兩國會發生什麽事,你知,我知。”趙慕抬臂指向趙顯,袖袂隨風飄揚,白色在夜色中越加顯得刺眼,“而王叔,就是千古罪人!”
    趙公子慕,果然厲害。以此指罪於趙顯,逼他交出我們,堂而皇之,即便他再有私心,也不得不考慮到兩國邦交。
    趙顯雖然有所圖謀,卻也忠心護國,絕不會做出令趙國生靈塗炭的事。
    用兵之道,攻心為上,其實,任何時候,攻心都是最為關鍵的。
    趙顯不會輕易地妥協,仍做垂死掙紮,“本侯說過,他們不在侯府。”
    即使遭到嚴詞否認,即使是威脅位高權重的王叔,趙慕的微笑仍然粲然生輝,“假若我搜到寐姬和秦王子皓,那王叔是否沒話說了?”
    趙顯麵色一變,怒喝:“誰敢搜我侯府?乳臭未幹,你想置我於死地,有那本事嗎?”
    “王叔,我哪兒敢啊?我這不是遵父王之命嗎?莫非王叔執意抗命?”
    “你——”
    “還望王叔請寐姬和秦王子皓出來,假若我派人搜府,王叔顏麵何存,是不是?”趙慕威脅道,盛氣淩人。
    “如果你搜不到呢?”趙顯咬牙切齒道,嗓音乖戾。
    趙慕負手在後,目光清冽懾人,“我趙慕要的人,怎麽會搜不到?”
    趙慕此計,可謂高明。趙顯心虛,被迫交出我和皓兒。
    在公子府邸歇了一夜,雖然我不再擔心趙顯的賊心,卻對趙慕的所作所為頗多猜疑。
    翌日午時,他請我們一道用膳。皓兒得知他就是智勇雙全、用兵如神的趙公子慕,就是當世鼎鼎大名的第一公子趙慕,萬分驚喜,忘記了用膳,一個勁兒地問他一些古裏古怪的問題。
    “趙叔叔,上戰場殺敵是否很神氣?”
    “趙叔叔,我長大後也要當一個頂天立地的大將軍。”
    “是否每位將軍都有一副量身定做的甲胄?”
    “趙叔叔,下次上戰場殺敵,一定要帶著我去哦。”
    我喝止三遍,皓兒才有所消停,乖乖地用膳,片刻又想起什麽稀奇古怪的問題,被我的眼神阻止了。他撅起嘴唇,一臉的不樂意,慢吞吞地吃著飯。
    我板起臉,低叱道:“成何體統?”
    皓兒垂下頭,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趙慕擺手製止我,寵溺地哄道:“皓兒,待叔叔有閑暇了再好好陪你,好不好?先用膳吧。”
    我忽然覺得奇怪,為什麽趙慕如此對待皓兒?如此喜歡皓兒?
    皓兒並非聰明絕頂、討人喜歡的孩子,也並非天賦異稟的神童,隻是一個好奇心強、活潑好動的頑童,趙慕為什麽對他如此喜愛?
    一整日,這個問題盤旋在我的腦中,怎麽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夜裏,皓兒歇下,我坐在榻沿,想要理順紛亂的思緒,卻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除了趙慕,還有誰?
    他邀我賞月,於是隨他來到庭苑。
    值此良宵,暑熱有所消散,皎月當空,月清如水,照在地上像是撒了清冽的溪水。庭中奇花淡香縈袖,異樹枝影橫斜,清逸靜好。
    對月相酌,他默然不語,我亦緘口不言。
    他為何把我和皓兒救出趙成侯侯府呢?難道真是趙王的意思?他隻是奉命行事?
    不一會兒,趙慕的目光移至我臉上,“此時此刻,你仍然質疑我。”
    我坦然笑道:“不愧是當世第一公子,總是能夠猜中別人的心思。”
    “不是我厲害,而是你喜怒形於色。”
    “哦?”我微驚,一向自詡形容不露任何心緒的我,他怎麽可能瞧得出來?難道近來我的心境起伏竟如此之大,以至於讓他窺得內心?我失笑,“既然如此,還望公子明示。”
    “不急,不急。”趙慕挽袖斟酒,舉止優雅,“其實,假若我沒有及時出現,王叔也碰不到你一分一毫。”
    我心神大震,麵上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公子何出此言?”
    他笑如霜風冷冽,“那晚,我看見你的手上扣著一枚銀針,若我沒有猜錯,那枚銀針會刺入王叔的頭顱。”
    我故作驚奇,輕軟道:“公子真會說笑,是不是你眼花了?再者,那枚銀針果真刺下去,侯爺醒來後必然不會放過我。”
    趙慕自信地笑,娓娓道:“沒錯,若是不懂醫術或者施針之術者,刺下去,王叔便有性命之憂;若是醫術高明的人施針,那便大不一樣了。”
    “如何不一樣?照此說來,公子覺得我懂醫術?”
    “不是懂得,而是精通。”
    “哦?公子為何如此肯定?”
    “你如此緊張皓兒,怎麽會對王叔下手?如果你抗拒王叔,王叔便會折磨皓兒,以皓兒要挾你。你隻是自保罷了,而自保的最好方法便是讓他以為得到了你,並且對此深信不疑。”
    趙慕竟如此厲害!想不到僅憑一枚銀針就能料到一切。我膽戰心驚,在他眼裏,我仿佛一枚晶瑩剔透的白玉,分毫畢現,他瞧得清清楚楚。
    略穩心神,我平靜道:“公子之言,太過複雜,我不明白。”
    他眉宇含笑,卻無端地刺痛我的眼眸,“你自然明白我在說什麽,精通醫術的,不一定精通施針術,精通施針術的,不一定會攝魂一線針。”
    攝魂一線針?
    攝魂一線針!
    我心神大亂,眸光不自覺地顫起來,強自掩飾慌亂。
    他斜勾唇角,上彎的弧度清俊而自信,“傳聞攝魂一線針乃春秋老人獨門秘技,從不傳人,春秋老人曾言:即便歸西也不會收入室弟子,因此見識過攝魂一線針的,當世寥寥數人罷了。”
    我平心靜氣地問道:“公子見識過?”
    趙慕不掩臉上的遺憾,“我與春秋老人無緣相見,略有所聞罷了。據說,攝魂一線針可醫病救人,也可攝人魂魄,當然,也可置人於死地。攝人魂魄者,銀針刺入頭顱,被施針者便會昏睡一個時辰,做一個身臨其境的美夢。所謂美夢成真,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便是如此。醒來之後,被施針者以為那個美夢就是自己親身經曆的,毫不懷疑。”
    我靜靜不語,按兵不動。
    “你所施展的,便是攝魂一線針,而你也絕對有理由這麽做。”他篤定道,眉宇間的淡笑無比溫和,那目光卻犀利得無所不穿。
    “公子抬舉了,我怎麽會攝魂一線針?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厲害的施針術。”
    他所說的沒有錯,我的師父便是春秋老人,我所施展的便是師父的獨門秘技,但是我不想承認,因為趙慕為人如何、是好是壞,我尚不了解,怎能輕易露底?
    我狀若不在乎地反駁道:“我確實捏著一枚銀針,不過是在榻上無意中摸到的,我隻想威脅侯爺放過我,並無其他。再者,我根本沒有刺下去,公子怎能斷定我會攝魂一線針?”
    趙慕俊眸微抬,目光如錐,刺進我的心口,“你的解釋似有道理,不過我相信你不會威脅王叔,你很了解王叔的脾性,也很清楚自己要保護誰。在自我保護和保護皓兒之間,你知道如何取舍,因此,攝魂一線針是你最好的選擇。”
    他的推斷都是我當時的所思所想,震驚之餘,我唯有矢口否認,“公子如此篤定我是春秋老人的入室弟子?你方才還說,春秋老人絕不收弟子。”
    他手執青銅酒樽,緩緩飲酒,“凡事總有例外,春秋老人性情孤僻古怪,但也有可能在他大限將至之際遺憾這獨門秘技從此失傳,因此便收了一個徒弟……”
    我無奈一笑,不語。
    他溫和笑道:“既然你有心隱瞞,我也不會強迫你承認。”
    我一愣,對他的所作所為愈加迷惑。
    靜默。
    飛花飄落,枝影婆娑,涼風入袖,身上的燥熱有所緩解。
    趙慕悠然斟酒,黑發微揚,纖長的睫毛微微上卷,美如佳人。那棱角分明、豐薄合宜的嘴唇輕輕抿著,十分誘人。此男子的容貌比尋常女子俊朗,比尋常男子明麗,贏得邯鄲城所有年輕未婚女子的芳心暗許,也吸引了眾多男子的目光。
    “看夠了嗎?”他忽然道。
    “如此美貌,怎麽也看不夠。”我從容一笑。
    “那你不妨看個夠,我不介意。”趙慕大咧咧的目光看過來,與我的目光相觸。
    四目相對,夜色靜止。
    相視片刻,我承受不住他目光的調侃與熱度,開口道:“公子救寐兮母子倆,寐兮感激不盡,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他的目光仍在我的臉上,仿佛迷失了方向,喃喃道:“並無打算。”
    我差點兒暈過去,那他為什麽要把我們從侯府救出?這不是害我們嗎?我的怒氣隱隱發作,“既然如此,明日一早,我和皓兒便不打擾公子了。”
    趙慕的眼神平靜而古怪,似有千言萬語,卻又像是一汪枯潭毫無生機,“你隻能待在這裏。”
    “為何?”
    “你無須擔心,王叔不敢來此騷擾你。”
    “為了我和皓兒,公子與侯爺針鋒相對,值得嗎?況且,你我並不相識……”
    “值得。”
    我一震,仿佛聽不懂他那簡單的兩個字:值得。
    他是何意思?值得?值得……
    我呆呆地看著他,他也望著我,俊眸深邃,若銀河浩瀚,如淵穀奇詭,複雜得令人看不透、猜不透。
    沉思半晌,我蹙眉道:“公子說是奉了王上之命,是真的嗎?”
    趙慕劍眉舒展,懶散一笑,“假的。”
    我驚呼出聲,“啊?”
    他見我如此反應,付之一笑,我略一沉吟,道:“侯爺知道公子假傳王命,絕不會善罷甘休。”
    趙慕似乎完全不在意我的警醒,散淡道:“你無須擔心,王叔不敢輕舉妄動。”
    “有刺客……有刺客……”
    突然,前院傳來守衛高亢的喊叫聲,一聲緊似一聲。趙慕與我相視一怔,緊接著,嘈雜聲和金鐵交擊聲傳來,好像就在不遠處,守衛奔跑的腳步聲急如夏日雷雨,清晰入耳。
    我擔憂地看著趙慕,思忖著夜闖公子府的刺客絕非常人,難道是趙顯派來的?
    趙慕站起身,一名守衛上前稟報:“公子,屬下已將刺客阻截在東廂。”
    他朝我一笑,安慰道:“莫擔心,我去瞧瞧,你待在房裏,不要出來。”
    話落,他匆匆離去,袍袂翻飛。
    皓兒沉在夢鄉裏,睡得香甜。
    我坐在床沿,凝神聽著外麵的動靜。嘈雜聲似乎越來越近,又似乎在遠處,一會兒聲勢浩大,一會兒打殺聲減弱,不知道是何狀況。
    夜闖公子府的刺客,著實怪異。刺殺趙慕而來,還是為我和皓兒而來?我無從得知,隻能心神不寧地待在屋裏……假若刺客真是為我而來,那麽刺客應該會找到這邊的廂房,不過,宅院這麽大,找到這裏並不容易,再者已驚動守衛,刺客能否全身而退,尚是未知。
    突然,外麵安靜下來,再無異響,莫非已經抓住刺客了?
    我長長地呼氣,緊繃的身子瞬間鬆懈下來,高高懸著的心也落回原處。
    打開房門,我站在屋簷下左右觀望,整個府邸恢複了先前的寧謐,月色如紗,從夜空垂掛下來,縹緲如夢,似幻似真。
    照此看來,刺客不是被抓住了就是走了,而趙慕也不會再來了吧。
    我轉身回屋,關上房門,吹滅燈盞,目光一轉,忽見地上有一道黑影……我渾身一震,心尖抖起來,從黑影看來,藏身房內的人應該躲在左側。
    此人是誰?難道就是刺客?
    雙手發抖,我想奔出去大喊幾聲,又擔心皓兒有危險,猶豫之際,那黑影箭步上前,手掌蒙住我的嘴,不讓我出聲。
    “如果不想有事,就照我說的做。”是男子的聲音,渾厚帶有磁性。
    “你想怎樣?”我穩定心神,腦中轉過數念,忽然發覺刺客的聲音有點兒熟悉,冰冷得駭人。
    “噓……”
    我立即噤聲,果然,一列巡衛從房前經過。待巡衛走遠,刺客的手掌略鬆,我不含喜怒地問道:“你要刺殺公子慕?”
    刺客冰寒道:“與你何幹?再多事,我殺了你!”
    我低聲道:“一流的劍客,從來不會濫殺無辜,更不會浪費氣力殺那些無關緊要的人。”
    刺客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麽,忽然,他的手掌又緊緊地蒙住我的嘴。
    隻是片刻,有人敲門,“寐兮,歇下了嗎?”
    是趙慕的聲音,我趕緊掰開刺客的手,揚聲道:“歇下了,公子若是有事,明兒再說吧,公子早些歇息。”
    趙慕不疑有他,沉聲道:“你好好歇息。”
    腳步聲漸漸消失,刺客放鬆下來,我突然襲擊,拉下他的蒙麵黑布——月色透窗,使得房間有一種淡淡的虛白。刺客的臉孔暴露在這層淡白裏,眼睛黑白分明,淩厲若刀的眼神……這張臉,我不會忘記,即便在彌留之際的最後一刻,也不會忘記。
    我的震驚,不知如何形容。
    他的震驚,顯然不及我,或許剛才他就認出了我。
    無情。
    當世第一右手劍客,無情。
    “你怎麽會在這裏?”我似乎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你要刺殺公子慕?”
    “我也沒想到你會在這裏。”無情清冷道,月色打在他古銅色的臉上,像是覆了一層清霜。
    “誰讓你刺殺公子慕?”我緊張地問,要置趙慕於死地的,應該有很多人,秦國、楚國、匈奴,還有趙顯。
    “與你無關。”他冷霜似的目光移到我的臉上,觸之冷澀。
    “是趙成侯趙顯?”
    無情不置可否,濃眉一動,“你被趙慕抓到此處?”
    原先,我還以為無情是來救我和皓兒的,是我自作多情了。一個久負盛名的劍客,又怎麽會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子出山?劍客,是不會動心動情的,友情、親情甚至男女之情,對他們來說,都是奢望,更是無稽之談。
    我淡然道:“我為何在這裏,與你無關。”
    他靜靜地看著我,眼睛一眨不眨,“假若你想離開此處,我帶你和皓兒離開。”
    我拒絕道:“不必,多謝。”
    無情語氣不善地道:“你心甘情願地待在這裏?”
    我冷聲道:“無論我在何處,他們都可以找到我,我能逃得多遠、躲得多遠?你又能保護我幾次?”
    他無言以對,黑眸在白月光下亮如星子,很遙遠,又似乎離我很近。
    我忽然發現他的左臂有一道傷口,鮮血溢出。
    “你受傷了,我給你包紮一下。”
    “無礙,皮外傷罷了。”
    我固執地要為他包紮,他拗不過我,靜靜地任我包紮。
    無須抬眸,我也曉得,他的目光從未離開過傷口、我的手甚至我的臉,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這樣看著我包紮,更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為他包紮隻是償還他曾經施予的恩情。我感覺到他的鼻息拂在我的臉上,若有若無,又似流連不去,令我漸感窘迫。
    包紮後,他起身道了聲謝謝便匆匆離去,那背影決然得僵硬。
    此次刺殺失敗,我相信無情會再次夜闖公子府。可是,府裏守衛森嚴,很有可能他未及靠近趙慕就已失手被擒,然後被趙慕折磨致死。雖然我與他並非生死相托之友,也不熟識,但也不想看他走上陰司路,畢竟他曾經救過我、收留我,還是皓兒的師父。
    我整日心神不寧,連皓兒都發覺了我的異樣,趙慕應該也有所發現吧。
    連續三日三夜,無情都沒有出現,趙慕卻成為邯鄲城所有未婚配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趙王重提愛子的婚事,執意要為兒子選一位絕代佳人。如此逼婚,趙慕再次拒絕——這是他第九次拒絕父王的逼婚,而拒婚的緣由,由先前的“匈奴如狼、何以為家”,變成第八次的“沒有一位女子可以入得我的眼”。
    聽聞趙王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壓下趙慕的婚事,是因為他實在太喜歡這個兒子,而如此文武雙全的兒子,當然要找一位世間絕無僅有的女子婚配,隻是這一找就是數年。
    從各國公主,到趙國公卿之女,趙王總覺得所有女子都不足以勝任兒子的妻子,而趙慕也一個個地否決,這才耽誤了十年。
    我奇怪的是,為什麽趙慕看不上任何一個女子呢?普天之下,難道真的沒有一個女子入得了他的眼嗎?他究竟想要什麽樣的絕世女子?他的眼光竟如此高嗎?就算如此,為什麽他多年來未曾有過一個姬妾?
    世間男子,姬妾成群,理所當然。而趙慕這般孤傲自負、清心寡欲的男子,是當世絕無僅有的,真真不可思議。
    此次逼婚,趙慕說是王叔趙顯向趙王提起的,而趙顯之所以這麽做,企圖很明顯:報複。
    這晚,皓兒在庭中練劍,我站在簷下靜靜觀看,思緒有些飄忽。趙慕信步走來,一襲白袍襯得風度愈顯灑脫,隻是眉宇間積著愁緒。
    皓兒見他前來,立即收劍,拉住他問道:“趙叔叔,為何我這招總是耍不好?”
    趙慕朝我微微頷首,讓皓兒再耍一遍看看。皓兒依言舞劍,最後一招生硬而古怪,很不流暢。
    趙慕接過皓兒的銀劍,一邊舞劍一邊解釋。皓兒受他點撥,明白了關鍵所在,再行練劍的時候那招式變得流暢起來。趙慕對皓兒所耍的劍招一一指出不足之處,教他如何發揮最大的威力,不到半個時辰,皓兒招式的殺傷力有所增強。
    皓兒自行練劍,趙慕站到我身旁,“皓兒是練武奇才,領悟力很強。”
    “公子謬讚。”我彎眉一笑,驀然,心中惴惴。
    “皓兒所耍的劍招,雖無多大的威力,但若是由我使出,便有非同一般的殺傷力。”聲若靜湖,無波無瀾,在我聽來,卻與試探無異。
    “公子此言,我不甚明白。”我故作不解。
    趙慕素喜白衣,白皙的膚色在白衣的映襯下更顯溫潤如玉,“若我沒有猜錯,皓兒所耍的劍招,應是名師所授。”
    名師所授!
    果然,趙慕眼力絕佳,僅憑三兩招就能瞧出端倪。
    他自負一笑,蘊笑的目光仿若正午日光那般刺眼,“當今能使出皓兒所使劍招的,唯有一人。”
    我心驚肉跳,“皓兒的劍術實在粗略,難登大雅之堂。”
    他瞧著我,自若地道:“雖隻有三招,也逃不過我的雙眼,皓兒所使的是‘灰飛煙滅’。”
    灰飛煙滅?莫非無情登峰造極的劍術名曰“灰飛煙滅”?
    見我不語,趙慕笑道:“‘灰飛煙滅’是右手劍客的生平絕學,唯有左手劍客的‘暴風驟雨’能與之抗衡。”
    “皓兒所使的怎麽可能是‘灰飛煙滅’?公子莫開玩笑。”
    “我像是那種喜開玩笑的人嗎?”他目光淡淡,但眼底眉梢皆是孤傲狂放,“天下所有的劍術,未曾逃過我的雙眼。”
    趙公子慕的狂妄自負,早有耳聞。早先還以為世人所傳皆虛,方才一番言談,果真如此。他如此篤定,我不知該說什麽,便靜默不語。
    他不再接口,望著皓兒舞劍。我以眼角餘光瞥他,他的嘴角始終帶著怪異的笑意。
    半晌,他開口道:“那夜的刺客,你應相識。”
    心神一動,似有一隻手扼住我的咽喉,“公子何出此言?”
    轉念一想,他既已瞧出皓兒所使的是“灰飛煙滅”,那夜無情入府刺殺,他又怎麽會瞧不出刺客的劍術就是“灰飛煙滅”?刺殺他的刺客就是當世第一右手劍客無情,他早已猜到了吧。
    既知如此,他會如何對待我?
    趙慕道:“皓兒師承右手劍客無情,應該是前不久的事情,否則皓兒的劍術就不會毫無殺傷力。”
    我不想接口,也不知如何反駁。
    他轉首,定睛看著我,“若我沒猜錯,你和無情偶然相識,後來被王叔探知下落,你不想連累無情才心甘情願地隨趙德回趙。”
    我直視著他,他的目光在輕鬆談笑間就能夠直透人心,“然則,公子如何處置我和皓兒?”
    趙慕的唇角牽出明亮的微笑,“你覺得我會如何處置你?”
    我搖頭,表示不知。
    “你與無情相識,皓兒師承無情,與我何幹?即使你有意藏匿刺客,也屬人之常情。”
    “公子雅量。”
    “過獎。”他含笑的俊眸突然騰起殺機,“無情膽敢再來,我不會手下留情。”
    “假若無情沒有把握,就不會來。”我有意煞煞他的傲氣。
    趙慕朗笑,笑聲在靜夜裏顯得尤其刺耳,“雖然無情劍術精妙,但孤掌難鳴,僅憑一人之力,他抵擋得住數十上百的刀劍嗎?”
    我笑道:“如此看來,公子已部署好一切,隻待無情前來,來個甕中捉鱉。”
    他眸光熠熠,“你該不會通風報信吧。”
    我悠然冷笑,“如若可以,我當然會。”
    趙慕麵容一肅,篤定道:“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
    我莞爾,“如此,公子還擔心什麽?”
    “我從不擔心。”
    “公子慕,不愧是當世第一公子。”
    “這讚美,有點兒言不由衷。”
    “我原本就是言不由衷。”我不想再糾纏在刺客一事上,岔開話題,“聽聞王上為公子覓得佳人,公子可曾見過姬家的掌上明珠靜女?”
    眉頭微皺,他的嗓音突然變冷,“三年前在姬府有過一麵之緣。”
    我道:“姬氏乃趙國大臣,姬氏女宜配王室。聽聞靜女品貌出眾,沉雅幽靜,果真如此嗎?”
    趙慕微眯俊眸,“莫非你想結識靜女?”
    我柔柔一笑,“若是可以,我當然想見識一下公子慕即將過門的妻子。”
    他麵色乍變,目光奇冷,“靜女不會成為本公子的妻子。”
    此語擲地有聲,仿是刀劍落地鏗鏘作響。
    我愕然,這是為何?他為何有此反應?他不想娶靜女?
    “往後不要在我麵前提起靜女。”他語氣冷硬地道。
    “沒有靜女,還會有其他的女子……”我深感奇異。
    “住口!”趙慕怒氣縈麵,目光森然,“本公子的事,無須你費心。”
    趙慕如此激烈的反應,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此次逼婚,我已猜到他仍會推辭,但沒料到他對靜女是如此態度。照此看來,他對趙王選定的佳人,與其說是不屑一顧,不如說是極為厭惡。
    一時間,我噤聲不語,然而心中越發好奇他為何如此排斥婚姻。
    沉默良久,他的聲音沉沉響起,“在我心目中,世間隻有一位女子值得我付出一生。”
    果然,他早有心上人,才對所有的女子不屑一顧。我問:“這位女子,可知公子的深情?”
    “不知。”趙慕抬首望向星辰璀璨的夜空,從側麵觀之,他的黑睫卷起淡淡的憂傷與落寞,令人心生惻隱。
    “公子選擇不予告知,是否有什麽顧忌?”
    “沒有顧忌。”他輕聲一歎,眉宇微凝,仿若靜湖散開一圈圈漣漪,“我隻是不知如何開口。”
    狂傲自負的趙公子慕,竟不知如何向鍾情的女子表述心意,隻怕全天下的人都不信吧。
    我正想開口,一名下人疾步趕上前稟報,“公子,侯爺到府。”
    我心中一震,趙顯入夜來此絕非好事。
    趙慕的臉色慢慢變得凝重起來,沉聲道:“你先回屋,無論聽到什麽動靜,都不要出來。”
    皓兒舞劍出了一身汗,侍女為他準備湯水沐浴。我仔細聽著屋外的動靜,整個後院卻是毫無動靜。我囑咐侍女好好看著皓兒,掩上房門趕去前院。
    火光熊熊,刀劍霍霍。
    與趙慕硬闖趙成侯侯府的那夜一樣,趙顯硬闖公子府,大門內百名侍衛列陣,大門外千名士兵立於夜幕之下,陣仗驚人。而公子府的侍衛亦列陣在一側,刀劍鋒芒在濃夜中寒白閃爍。趙顯一人在前,與趙慕對峙,神色嚴肅。
    雙方對陣,局勢緊迫。
    趙顯有備而來,顯然是不達目的不罷休。
    夜風掠起他們的廣袖,黑如焰,白如雪,黑白相噬,誰能立定乾坤?
    “不日,王侄大婚,公子府宿有異國女子,實在不宜。本侯已稟明王上,王上已準許本侯帶她回侯府,王侄還是乖乖地交人吧。”趙顯麵帶微笑,頗有風度。
    “若是父王之命,還請王叔亮出竹簡。”趙慕語含笑意,針鋒相對。
    “此女子身份特殊,怎可隨意?若是走漏風聲,讓秦王獲悉她的行蹤,竹簡為證,那時,秦趙兩國邦交有損,王侄便是千古罪人。”
    “口說無憑,我怎能輕信於人?若是有人心懷不軌、別有企圖,那我照樣成為千古罪人。”
    “當初王侄來要人,也是奉了王上的口諭,若本侯不信,你能帶走人嗎?”趙顯怒道,重重的一聲冷哼盡顯他滿腔怒火。
    “王叔無須動怒。”趙慕自若地輕笑,“她暫居本府,絲毫不影響我的婚事,也無不妥之處。假若有何疏漏,我自會向父王稟明,王叔還是早點兒回府歇下,否則,頂上華發就更明顯了。王叔為我趙日夜操勞、殫精竭慮已有二十年,如今華發早生,也是時候隱退安享了。父王怎麽就不體恤一下王叔呢?改日我一定向父王進諫,好讓王叔早日怡情養性。”
    聽此一席話,趙顯氣得七竅生煙,橫眉怒目,“小兒不知好歹!本侯告訴你,你想隻手遮天,還要看本侯許不許!”
    我不解,趙慕為什麽要激怒趙顯?
    趙慕緩緩擠出一抹譏誚的笑意,“原來,趙王不是父王,是王叔。”
    趙顯勃然大怒,“你——”他濃墨重彩的眉目掠起殺氣,“倘若你執意不交人,本侯絕不手軟。”
    “王叔以為區區千百人就能讓我乖乖就範嗎?”趙慕嗤的一聲冷笑,目光極為輕藐。
    “你手握四十萬兵權,又如何?如果你不交人,我就派人前去秦國通風報信。”
    “我落空,王叔不也是落空?”
    落空?趙顯抓我回來的意圖,我約略曉得,而趙慕為什麽救我、有何目的,我卻怎麽也猜不透。趙慕救我、留我在公子府,究竟有何圖謀?
    趙顯森然一笑,詭秘至極,“本侯本就打算過兩日便告知秦王,你呢?恐怕別有心思吧。不過你有何心思,本侯沒興趣知道,隻要你把人交出來,本侯可以拖延數日。”
    趙慕默然不語,許是想著如何應對吧。
    趙顯威脅道:“如若不然,誰也別想得到。”
    “王叔這是威脅我。”
    “你覺得本侯不夠膽量威脅你嗎?還是本侯不夠資格?”
    “王叔膽識過人,我怎敢對王叔不敬?”趙慕言笑悠悠,像是初秋的雲淡風輕,“今夜,王叔誌在必得。”
    “本侯得不到人,便血洗公子府。”趙顯的語氣陰狠而絕烈。
    “王叔似乎低估了我,你帶著千百人到此耀武揚威,又如何?隻要我手一揮,便有成千上萬的將士保護本府,王叔要我交人,隻怕還沒這個本事。”趙慕的漫不經心讓人覺得他早已未雨綢繆。
    叔侄言辭間機鋒甚烈,趙顯威逼利誘,趙慕軟硬不吃,形勢一觸即發,兩人都不會輕易妥協。
    趙顯大笑數聲,“四十萬兵馬嚇不了本侯,值此良宵,你到哪裏去調兵遣將?你府中侍衛,區區數百,能奈我何?”
    四十萬兵馬,一半長駐北境防禦匈奴,一半駐紮秦趙、楚趙邊境,邯鄲城可調動的兵馬,隻有區區三萬,但也駐在邯鄲城郊,遠水救不了近火。倘若真的動手,趙慕唯有數百侍衛保護,相比趙顯的千百人,懸殊甚大,無甚勝算。
    趙顯正是如此算計、籌謀,才興師動眾地前來要人。
    從來,他不打無把握之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