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些挫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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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受挫記錄
小時候我很愛打架。盡管身體很壯,又受到爸爸每天的訓練,但偶爾還是有打輸的時候。
記得那時剛剛開始上學,住在山頂上的富人區,自己家當然沒有車子可以接送我上下學,所以每天早上都要從山上走下去到學校。出發前,媽媽會準備豐富的早餐給我吃,然後再放一個三明治或便當在我書包裏作為午餐。可我小時候實在太能吃也太愛吃了,每次都是在下山的路上就覺得餓,接著就打開書包把午餐拿出來吃掉。
媽媽擔心我的安全,希望我放學之後可以坐公共汽車回家,所以每天還會在我包裏放上坐車用的零錢,這樣就不用很晚還一個人走在山上。可等到放學的時候,坐車的錢早就被我拿去買吃的了,所以我還是會一個人往家走,在半路上看到有人開車過來,就豎起手指希望搭個便車,這是跟電視裏的西部牛仔學來的。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好心人真多,我幾乎每次都能搭到便車,也沒有被人拐走或傷害。
當然偶爾也有運氣差的時候,途中一輛上山的車都沒有,就隻好走著回家,全程需要好幾個小時。為了節省時間不回家太晚,免得被媽媽發現我每天都把坐車的錢吃掉了,我總是會在最後上山的階段開始抄近路。所謂抄近路其實就是類似攀岩,我憑借自己小小的身板抓著那些樹枝和岩石,像猴子一樣很快地爬回家裏的後院。有次不巧被剛好路過的爸爸發現,他看見我吊在半空中,就走過來一手把我拎起再放到院子裏。當天我就被關了禁閉。後來我學聰明了,爬上來的時候先探頭看看有沒有爸爸的蹤影。
說回打架的事。我的生活環境裏有很多富人家的小孩,他們每天當然是穿得漂漂亮亮的被車接車送,有那麽幾次我放學正在往山上爬的時候,他們的車子剛好從旁邊路過,那些小孩就會打開車窗朝我大聲喊叫,說一些難聽的話。
有一回我覺得忍無可忍了。他們下車後故意在院子裏等著我,挑釁道:“喂,你天天爬來爬去的幹什麽?”“你個窮小孩,沒錢坐車,幹嗎還去上學?”“傭人家的窮孩子!”他們還在喋喋不休的時候,我忽然衝過去揍他們,一群人瞬間廝打在一起,在地上滾來滾去。我把爸爸教我的格鬥招數都使出來,但畢竟寡不敵眾。他們中有個人忽然抓住我的腿,我一瞬間失去了平衡向後倒去,頭撞到了地上的石頭。我眼前一黑,躺在那裏不動了。這下他們嚇壞了。抓我腿的那個人是另一個領事家的孩子,他趕忙跑回家去叫大人來看我,其他人立刻四散跑掉了。
他的父親很快來到我麵前,他臉色看起來很緊張,我當時其實也沒完全失去知覺,隻是覺得暈暈的,沒力氣站起來。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很擔心我摔出個好歹,畢竟是生活在領事館區的香港小孩,真出了事可大可小,大的話也可以上升到國際事件。如果我的家人告他們,他們會很麻煩。
他們把我送回了家。我昏昏沉沉睡了過去,不知道多久之後醒過來,感覺後腦勺一直在疼,摸了摸,起了個大包。渾身也都很不舒服。這時聽到門吱呀一聲打開,是爸爸走了進來。“阿炮,這是那個小孩送你的東西。”我慢慢抬起頭,看到他拿著一大盒巧克力。爸爸把它放在我的旁邊,摸摸我的頭,轉身出去了。
巧克力!對於貪吃鬼來說,這簡直就是最棒的禮物!盡管我渾身疼痛腦袋發暈,但並不妨礙強烈的食欲。我迫不及待地打開盒子拿出一顆放進嘴裏,哇,太美味了。再來一顆。隔了一會兒,又來一顆,就這樣把整盒巧克力吃完了。滿嘴都是甜膩膩的糖味,吃完還拚命忍住胃裏的翻攪,這麽好吃的東西我可不舍得吐出來。巧克力很快抵消了打架失敗的挫敗感,我甚至覺得有點幸福。
門再一次開了,是爸爸走了進來。他看到我滿嘴都是巧克力,驚呆了:“你把一整盒都吃了?你知道自己剛剛受了傷,不能亂吃東西嗎?”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好“哦”了一聲。他看我那副模樣,傷勢似乎已無大礙,氣得把我又拉起來打了一頓。
這是我記憶中的第一次失敗。那時候還不知道,長大之後會遭遇更多次更艱難的失敗。不過,那盒巧克力的味道我倒是現在還記得。
第二次受挫記錄
1971年前後,我已經當了一段時間的武行。大師兄洪金寶比我資曆更深,那時已經跟嘉禾公司簽約,成為了一名動作指導。我和元彪兩人跟著他在片場混飯吃,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是某個著名製片人的助理,這通電話為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有個製片人想為新片找一個男主角,要會武打動作的那種,我向他們推薦了你,他們願意見見你。”聽到這裏,我已經按捺不住地激動了,做了那麽久的不露臉的工作,我竟然也有機會當男主角?沉浸在喜悅中不能自拔,我完全沒理會人家接下來說的“這部片給你的報酬可能不會很多,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打算給你多少片酬……”我打斷了她的話,“沒關係的!這對我來說是個很大的機會!”
等我到了拍攝現場,才發覺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我並不是毫無經驗的毛頭小子,當初在戲劇學院的時候,我和師兄弟們就開始去演一些粗製濫造的影片,那些片子通常幾天就拍完。況且,我身為武行也已經在片場摸爬滾打了好一陣子,看得出怎樣的電影是好的,怎樣的是混的。
我接拍的那部戲片名很有趣,叫《廣東小老虎》。剛開始的時候,我也搞不清楚他們找我是要演人還是要演一隻小老虎。玩笑歸玩笑,這部我人生第一次擔綱男主角的電影,明顯是一部低成本片。劇情講的是在幫派之間的打打殺殺中,我飾演的小虎子替父報仇的故事。片子的拍攝過程很讓人尷尬,沒有劇本,沒有武術指導,拍攝環境惡劣,設備陳舊落後,工作經常超時,而我這個男主角,則隻是被導演吩咐在鏡頭前擺出各種動作或姿勢,這些連我自己都覺得沒勁。很多人隨著拍攝的推進陸續退出,最終整個劇組以散夥而告終,製片人和導演帶著錢消失了,我們沒人領到報酬,這部戲就畫上了句號。
那時候武行們開工是當天就收錢的,我還記得最後那場戲,所有武行連當天的錢都沒拿到,我覺得很過意不去,就自己掏腰包付了錢。那時候我才賺那麽一丁點,還是拿爸爸給我的錢把那場戲武行的錢給付掉了。
結果,這樣一部作品當然沒能上映,我的第一次男主角經曆也就此告終。
第三次受挫記錄
回到片場繼續做武行的我,最大的願望是成為武術指導。看他們在現場呼風喚雨那麽威風,更重要的是,他們控製著大家的飯碗,有機會賺到更多的錢。對於那時的我來說,這幾乎已經是最高理想了。
那時候大師兄洪金寶已經當上武術指導,我和元彪經常跟著他開工。有一天,我剛做完一個特技動作,狠狠摔在地上之後,大家收工,我很累也很痛,就沒有馬上站起來。這時有個人走過來跟我打招呼,我心裏很煩躁,但還是應了一聲。等這人說明來意之後,我立馬精神了起來。他正在為一部新戲尋找武術指導,竟然相中了我。
“我們的新戲預算不高,負擔不起現在武術指導的錢,想嚐試跟新人合作。很多人跟我說有個武行非常出色,那個人就是你,所以我冒昧來找你,看你有沒有興趣跟我們簽約。”天哪!這不是我夢寐以求的機會嗎?“請問我去哪裏簽字?”我想都沒想就衝口而出。那人愣了一下,看得出來他很驚訝我竟然一口答應,於是跟我約好第二天見麵討論細節。
第二天,我早早去到他們的公司,跟製片人見了麵,很快就把合約簽了下來。我問能否雇一些幫手一起來做,他們很爽快地答應了。我去找元奎和元彪一起加入這個劇組,跟他們吹噓這部電影的製作將會有多棒,帶著他們一起暢想著美好的將來。而我自己,也終於可以體驗一把作為老大發號施令的感覺了。
真正到了片場,我開始意識到事情沒我想的那麽好。劇組內部非常混亂,到處都充斥著爭論聲。製片人過來幹涉攝影師所用的設備,導演又嫌美術組搭的布景太劣質。元彪是我的小師弟,他沒說什麽,元奎則在旁邊嘰咕:“你看現場這樣子,跟你說的根本不一樣。”這讓我很沒麵子。
事實證明,這是一部爛片。盡管我和元奎、元彪在動作戲上用盡了全力,但是也沒有阻止這部電影失敗的命運。我還在這部片裏飾演了男二號,現在想來也很好笑。最終這部電影的票房隻有幾十萬港幣。沒多久,我以武術指導的身份跟他們合作了第二部電影,票房成績又是很差,完全沒有替公司扭轉敗局。此時,那家公司已經負債累累,甚至連大家的薪水都快發不出來了。
就在這時候,全世界最矚目的功夫明星李小龍去世了。隨著他的離開,功夫片在香港迅速衰落。觀眾們仿佛受了傷一樣,不再想看沒有了他的功夫電影。盡管很多電影人前赴後繼地試圖打造下一個李小龍,但沒有一個成功。很快,電影市場重新被愛情片和喜劇片占領。
我最初做武術指導的經曆也以失敗而告終。
第四次受挫記錄
第一次做武術指導失敗後,我的職業生涯跌到了穀底。就在這個時候,我在澳大利亞的爸爸媽媽讓我過去找他們,他們那時已經拿到了綠卡,希望我過去也把身份辦下來。我在香港也沒有什麽機會,就坐上了去澳大利亞的飛機。
然而我隻在澳大利亞待了幾個月,就因為無法忍受寄生蟲般的生活,決定再度回港。
再度打開香港那間小公寓的門時,我被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幾個月沒人住的房子原來那麽恐怖,裏麵到處都是灰塵和蜘蛛網,很多我自己做的家具也壞掉了。
我重整旗鼓,先從收拾房間做起,然後給大師兄洪金寶打了電話,請他幫我找一份工作,他那時已經是嘉禾公司的簽約武術指導。隻是我還沒意識到,盡管隻是離開了短短半年,周圍的環境卻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再度回到片場的我,又變回了徹頭徹尾的新人。
幸運的是,大師兄很快就幫我介紹了一份工。那部電影叫作《少林門》,洪金寶做武術指導,我是副指導。導演是今天大名鼎鼎的吳宇森,在當時,他還隻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我對洪金寶說:“吳宇森是誰?我從來沒聽說過他。”“我也沒聽說過,他是個新手。”後來在好萊塢再度相遇的時候,我和吳宇森聊起這段往事,都覺得非常感慨。
《少林門》是一部不錯的電影,我不僅在這部電影裏做副指導,還演了一個配角。吳宇森和我都是新人,兩個人剛好在片場互相切磋。過去那些導演通常會把動作戲全部丟給武術指導,自己就在旁邊睡大覺或者幹脆收工,但是吳宇森並沒有這樣做,他會認真去看我們是如何套招,如何分解,如何完成每一個動作場麵,而且他也沒有那些老導演的暴脾氣,對片場所有人都很溫和。閑暇的時候,他會教我一些關於導演的知識,盡管那時候我完全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會成為導演。總之,我很欣賞他。
好景不長,就在我想在這個行業繼續紮根的時候,洪金寶帶來了壞消息。“李小龍去世之後,動作片直到現在還是不景氣,公司最近拿掉了很多項目……”我明白他要說的話了,盡管我很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現在不要說幫你們找工作了,我連自己的工作都可能會保不住。”師兄歎了一口氣。
我頹然倒在椅子上。公司的牆壁上掛著很多照片,記錄著動作片曾經的輝煌。而現在,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我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走投無路。繼續在片場賣命,也不過還是幾十塊的報酬,可是未來在哪裏呢?挫敗之下,我想到了再去找爸爸媽媽。
剛離開澳大利亞沒多久,本想闖出一個名堂再回去,沒想到這麽快就又灰溜溜地打道回府,我心裏實在覺得憋屈。手裏已經快要沒錢了,接下來的一日三餐都成問題。我從小就在戲劇學院,除了武打和動作,我一無所有,難道真的就這樣回去嗎?
回家的路上,我看著滿街的高樓大廈和霓虹燈,覺得它們跟我沒有一點關係。
我還是那個失敗者。
第五次受挫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