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親·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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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親·下策
嶽清音坐在幾案後麵就著燈光看書,聽到我推門進來頭也不抬,隻淡淡地道:“不是要你禁足了麽?怎麽還往房外跑?”
我慢慢蹭過去立到桌旁,低聲道:“哥哥,靈歌知錯了。”
嶽清音放下書,抬起頭來望住我,半晌方輕輕歎了口氣,道:“罷了……此事不能全怪你,也怪為兄沒有盡到兄長之責。娘親早逝,爹又公事繁忙,本當由為兄來照顧你,為兄卻將你疏忽了。今後為兄會盡量早些回來,多留在家中陪你。可好?”
這個……乍聽他一聲“罷了”我還未及歡呼,緊接著一盆冷水就澆了下來……我不要他陪啊……那我隨心所欲的時間豈不更少了嗎……嗚嗚嗚。
“哥哥不必擔心靈歌,”我低著頭,在燈光照不到的暗影處用指甲狠狠地摳著幾案上的漆以發泄心內不滿,“靈歌也已是個大人了,怎能還叫哥哥總放心不下呢……哥哥隻管忙公事罷,靈歌會好生待在家裏的。”
嶽清音偏臉望向窗外,淡淡地道:“既要好生在家待著,便認真做做女子份內之事,莫再插手家中事務了,以後我在家的時間會多些,仍由我來經管罷。”
我抬起頭來望著他:“哥哥……是因靈歌做了不當的事麽?”
嶽清音回過頭來也望住我,道:“沒有不當,你的計劃嶽管家已經給我看過了,較之以前的安排確實完善了許多,今後仍可沿用。隻是下人們中亦有善有惡,恐你應付不來,還是少給我添麻煩得好。”
嗬……這個麵硬心軟的嶽哥哥,許是因為出了李迎海這檔子事,令他連讓嶽靈歌同本府仆人過多接觸也有些不太放心起來,典型的父母心呢,口頭上卻還說著什麽怕我給他添麻煩的話,真是口是心非。
也好,反正我所計劃的職責分工也能沿用,起碼是達到了我最初的目的:給我身邊的綠水那四個丫頭和歡喜兒減少些人為傷害,這樣我才不會覺得太虧欠他們。
免去了責罰又卸下副擔子,我不由得一身輕鬆,精神上一懈怠肉體便也跟著懈怠了,沒有吃晚飯的肚子“咕”地一聲呻吟出來,有些尷尬地瞟了嶽清音一眼。
嶽清音下午跟著季狗官回衙門處理了一下翠鈿的屍體,因此並不知道我未吃晚飯,如今聽見我腹中哀怨的聲音便挑了眉看我,道:“怎麽不吃飯?”
我可憐兮兮地望著他,要知道,有肉不能吃是多麽慘絕人寰地一件事啊……
嶽清音微微搖了搖頭,道:“明日讓他們另在別處起一間夥房。”
唔,這是我近來所聽過的最貼心兒的話了,強頂!
嶽清音似是沒什麽話要說了,重新拿起書來看,我猶豫了猶豫,低聲道:“哥哥……你今日去找那田……”
才說至此,忽聽得門外小廝長樂稟道:“少爺,小姐,老爺回來了,正往這邊來。”
咦,嶽明皎老先生今兒咋回來這麽早?
嶽清音起身由幾案後出來,開門出去迎接,我便在他身後跟著。不多時便見嶽明皎一身便裝上得樓來,我二人行禮叫了聲“爹”,嶽明皎便笑道:“正好,靈歌也在此!”
聽這話兒似乎找我有事?心下狐疑著將他迎進書房內,待他在榻上坐下了,便同嶽清音立在當地等他說話。
嶽明皎先是向嶽清音笑道:“清音,不知燕然可同你說了,關於九月初一‘後羿盛會’的安排?”
嶽清音點頭道:“兒已盡知。”
嶽明皎笑道:“此次盛會地點選在了城南的歸墟湖,屆時隻怕將有大批的百姓沿湖觀看,為父不能同你兄妹在一條畫舫上,你要照顧好靈歌才是。”
“是,爹。”嶽清音道。
什麽後羿盛會、歸墟湖、畫舫,我聽得是一頭霧水,不知道這事兒為嘛要摻和上我,便不吱聲,靜靜立著。接著便聽得嶽明皎笑向我道:“聽說這次田家公子是最有望奪魁的人選,靈歌可需要為父替你準備準備?”
準、準備什麽?田瘋子奪不奪魁與我何幹?我再也不要同他有任何的聯係,嶽老爹你到底心懷的什麽鬼胎?
見我不吱聲,嶽明皎哈哈一笑,道:“靈歌在你爹和兄長的麵前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今兒田大人來找過為父,看樣子大約這兩日便要為田公子來咱家下聘了,為父正想問問靈歌你的意思,可願意嫁給那田公子?”
一聽這話我險些腿兒一軟坐到地上,強按焦急情緒,低聲道:“爹……女兒……女兒不想嫁。”
“又說孩子話!”嶽明皎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豈能一輩子同爹和兄長住在一起?”
我、我也不想和你們住一輩子哇!老爹你就不要執意把我往火坑裏推了哇!難不成您老人家早就看出我的本質不是你親生女兒,因此才惡毒地想出這個方法來殘害我?
我咬咬牙,道:“爹……女兒,不願嫁給田公子。”
“哦?為何呢?”嶽明皎很有些詫異,“為父記得你以前最是喜歡田家公子的,他去外城任職臨走的那天,你還哭得死去活來……為父以為你會很樂意這門親事。”
呃……天哪,嶽靈歌同學,你、你的眼光也太……太瘸了吧?嫁給那種瘋子你不怕被他性虐致死啊?還是說你愛好獨特、嗜好sm?話說回來,就算你喜歡他,也不必哭得死去活來啊,在自己心裏藏著就好嘛,你還真是純真得可以!難怪田瘋子如此不避嫌地在府裏橫衝直撞也沒人說什麽,敢情兒大家都知道你那點子小心思啊……
我窘著道:“爹,那些都是女兒小時候的可笑事兒,您還提那些做什麽?如今女兒已經是大人了,雖不懂事,卻也能大概分清自己心中喜惡。田大人與您是好友,又同朝為官,皆在刑部共事,田心顏小姐與女兒亦是閨中好友、小時玩伴,是以田公子之於女兒隻能是朋友、兄長,女兒對他絕無半點男女之情,請爹爹還是婉言謝絕了田大人的美意罷。”
嶽明皎拈須望著我,直看得我一陣心虛,不會被他瞧出破綻來了吧?當初的嶽靈歌如此喜歡田幽宇,短短的三年時光便能完全拋下這份情感嗎……即便真的拋下了,是不是便會讓嶽明皎看輕了自己的女兒、竟是個如此不抱情守一之人?
可……我沒有辦法,我不能勉強自己嫁給一個瘋了的人,事關我此生心理與生理上的雙重幸福,任何顧慮都隻能暫放一邊了。
嶽明皎仍舊望著我拈須不語,心裏頭不知在想些什麽,我有點怯,不由自主地悄悄往嶽清音的身後閃了閃,嶽清音一直不曾吱聲,也沒有要提起今日去找田幽宇交涉之事的意思。確實,他也不能提起,否則嶽明皎便會對此事起疑,若問起來的話,我隻怕不嫁也得嫁了。
終於聽得嶽明皎緩緩開口道:“靈歌既不願嫁與田家,為父便想法推拒他罷。隻不過……若那田公子執意要娶靈歌,強起勁來,隻怕會有些麻煩。尤其三日後便是那後羿盛會,倘果真被他奪了魁……屆時為父亦是無能為力了。”
這後羿盛會、田幽宇奪魁與他強要娶我有關聯麽?為何到時連嶽老爹都會搞不定?我想問又不得問,隻好強忍著保持沉默。
嶽明皎起身,拈著胡須開始來回踱步,嶽清音仍舊直直立著一語不發。望著眼前這一老一少兩個男人滿是嚴肅的態度,我隱隱意識到這件事似乎很是棘手,不由冷靜下來細細琢磨。
田幽宇他爹田大人官級比嶽明皎要高,田幽宇本人又是都尉,負責整個太平城的守衛,就如同是皇城的保鏢,可見當今聖上對他是十分器重的。而嶽清音呢,隻不過是小小一介無品無階的仵作,論權力壓不過人家,論武力更沒有可比性,何況官場如戰場,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倘若兩家為了這件事鬧得不愉快,且不說嶽明皎的仕途堪憂,那田幽宇要是發起瘋來,強行把我ooxx了,這嶽家可是誰也攔不住他啊!
雖說強奸犯法,但真要到衙門告了田家,我這一輩子便再也不能嫁了,或許還要被閑言碎語白眼口水活活淹死。而且即便正法了田幽宇,那田大人仍舊會在他的官位上穩穩坐著,到時可就真的是反目成仇了,官高一級壓死人,嶽明皎再怎麽鬥也是鬥不過田大人的,於是最終且最輕的後果便可能是嶽明皎被整到罷官,我一輩子嫁不出去,一家三口全指著嶽清音當仵作的那點微薄收入過活,頓頓吃糠咽菜,破衣爛衫窮困潦倒,過不了幾年也許我就得上街去行乞,再過不了幾年估計我就成為嶽清音手底下一具形容猥瑣的屍體了……
想至此處我才驀然驚覺這件事的複雜性,難怪嶽明皎會滿屋裏走來走去的想轍,也難怪嶽清音自始至終未發一言。我不禁暗惱自己怎麽就沾惹上了田幽宇這麽一個瘋子,真是霸道得可怕,執著得嚇人。
三人各懷心思地保持沉默,忽然聽得嶽明皎開了口,沉聲道:“如今隻有一個辦法可行。”
我看到嶽清音的身子動了動,莫非他已猜到嶽明皎所謂的辦法了?
見嶽明皎一字一句地道:“若不想被田家藉由後羿盛會促成此門親事,唯有讓靈歌趕在此會之前與他人訂下親事!”
我一下子就瞠了,雖然日日想著早些嫁人以脫離在我的真實身份來說最為危險的嶽府,可萬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一時間竟有些反應不來,呆呆地怔在原地望著嶽明皎。
嶽明皎也望住我,沉聲道:“靈歌,為父再問你一次:你是當真寧嫁他人也不願嫁與那田家公子麽?”
我心頭一陣大亂不知如何作答,我確不願嫁給田幽宇,可……可我又突然發覺自己其實……其實並不是真的那麽想過早地嫁人。愛情隨時可以去追尋去擁有,可親情……親情是求不來的,我好不容易因雀占鳩巢意外地獲得了一份在那個時空求了數年也沒能求得的親情,還沒有好好地擁有和體味,怎能……怎能這麽快就離它而去呢……
然而現實已不容我再過多地貪圖本不屬於我的東西,也許這正是應了那句話: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就算我的肉體是嶽靈歌,可靈魂和思想仍然是原來的那個我,因此命運也是原來的命運,注定我終將是一個偽孤兒,一個親情的乞丐,一個完美家庭的妄想者。
而至於愛情……嫁個有錢郎,吃穿不愁——這一直都僅是個自謔的願望而已。由我開始記事的時候起便已經知道,願望與現實之間是隔了九重天的,既沒有騰雲駕霧的本事,偶爾遙想一下總不打緊吧。
所以,我還是該回到從前,孑然一身,枕著個華麗的願望,繼續做那精神自藉般的美夢,一朝夢醒,獨自歸去,下一世或許能博得個父仁母慈……嗯……再加一位絕好的哥哥。
思至此,心內輕歎,而後微笑。我平靜地抬起頭,望著嶽明皎,輕聲道:“爹,女兒不想嫁給田公子。”
“那麽……為父……隻得替你另訂親事了。”嶽明皎鎖著眉頭,看得出來他在為委屈了自己的女兒而難過。
我沒有吱聲,老人家已很是為難,不該讓他再添擔心。
嶽清音偏臉望向我,我卻並不看他,隻聽得他道:“爹,此事先且莫急。另訂親事這一策不過是建立在田幽宇奪魁這一前提之上,倘若他並未能奪魁,我們便不必動此下策。因此依兒之見,還是以不變應萬變的好。不知爹意下如何?”
嶽明皎歎口氣道:“正是因現在無法得知那田家公子是否能奪魁,若不得尚好,若果真得了,那時再尋親家隻怕為時晚矣。如今著實是兩廂為難哪……總不能逼得靈歌像清音你那樣……唉!”
嗯?嶽清音怎麽了?嶽明皎的話中似乎有著什麽隱情。未及細細探究,忽見嶽明皎一拍自己腦門,道:“對了!我怎麽將他忘了!真真是老糊塗了!”
我和嶽清音不約而同地望著他,見他眼中焦慮竟瞬間減去了七八分,亦將我們兩個望住,慢慢地道:“有個人正值婚齡,且為人絕對可靠,與咱們嶽家可謂是門當戶對,再合適不過。與他將此事說明,他必會同意訂下親事,若那田家公子未奪魁,他定肯同意將親事取消;若田公子奪了魁,咱家靈歌嫁與他也是一樁好事——何況為父認為,不論那田公子是否奪魁,為父所說的這個人都是值得靈歌托付終身的!這個人嘛,就是……”
我的心裏一咯噔,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地盯住嶽明皎的嘴,看著他一字一字地從口中吐出一個名字來:“季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