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心·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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靶心·我心
但聽得湖麵一陣疾如暴雨的鼓響,岸邊圍觀百姓以及湖上畫舫中諸人齊齊歡呼,隻見所有畫舫在水中分開至南北兩側,於湖麵上閃出一塊東西長、南北寬的長形場地來。場地的東側劃出十隻小船,每隻小船上有兩個人,一個人負責搖漿,另一個人手裏用長長的竹竿高高舉著圓形的箭靶。十隻小船排成整整齊齊的一列,泊在湖麵上,所有的箭靶都朝向了西側。
這便是第一輪的比賽項目吧?很傳統,但又比在陸地上比賽增添了很大的難度,因為箭靶在平地上放著是十分穩固的,而在湖麵上卻每一秒都在隨著波浪上下起伏,因此給射手們的瞄準和估測距離遠近造成了很大的困擾。所以當這第一關的題目一出現,岸邊及舫上的觀眾們便又爆出一片興奮地歡呼聲。
幸好嶽靈歌同學的這雙肉眼視力還算不錯,沒給我整個近視眼青光眼白內障什麽的(人家就這麽不健康啊?),我們畫舫的位置又差不多在中間,定睛望過去倒也能大概看清箭靶。
正很認真地數著那靶子上畫的到底是十環還是五環,忽又聽得湖上岸上的歡呼聲突地達到了頂點,循著人們目光與手指所向的方向望去,見場地西側緩緩劃出來一艘雙層大畫舫,黑色的船體,紅色的窗欄桅杆,莊嚴而霸氣。舫頂上一排十個立著本次參加後羿盛會的“選手”,那身著黑色勁裝的田瘋子雙手環胸地立於靠近我們這個方向的一端分外乍眼。十個人都或背或挎地帶著長弓和箭袋,麵上神色各異,有的局促緊張,有的嚴肅冷峻,有的含蓄內斂,有的像個瘋子。
目測了一下射箭手與箭靶之間的距離,大約得有一百多米,這……隻看著靶心都有些費勁,更別說還要挽弓瞄準全力射出了……不曉得田瘋子的箭飛到一半的時候會不會沒了勁兒掉下來?唔,別猶豫,掉下來吧,我保證不當麵笑話你就是了。
這時便見一艘小船由圍觀的畫舫中劃出,到場地中心,一位身著官服之人由袖口中取出一卷紙,哇啦哇啦地說了好大一坨什麽皇恩浩蕩國泰民安之類的場麵話,話音落時我正欲訓練有素地鼓掌,驀然想起這是古代,不興領導講話後報以掌聲的,於是作罷。
這位官員例行完公事,大著嗓門兒開始公布第一輪比賽的規則,規則很簡單,十位射手每人各發十箭,環數最多者勝出。在時間上亦有一定的限製,以一柱香為限,超時者沒有射完的箭便告作廢,這就須射手們盡快瞄準不得猶豫,對心理素質和能力、體力方麵都有極高的要求。
比賽時間的開始和結束皆以鑼聲為訊號,鑼聲停止時仍在射箭者將被取消參賽資格。做為本次比賽評委的是朝中一幹官員,就坐在離靶船最近的畫舫裏,舫頂設著一麵大銅鑼,另還有一張高幾,高幾上設著用來插計時香的香鼎,以便讓射手們可以隨時看到香焚燒的進程以掌握時間——那香約是特製的,大概有我手腕般粗細,一尺來長,用火把點燃,焚起來卻是極快。之所以用這麽粗的特製香,也是為了能讓離得較遠的觀眾看得真切,以做公證。
那官員講畢便令船夫將船劃離場地準備開賽,誰知還沒等他的船完全離場,一道震天的鑼聲便響徹湖麵,直驚得那官員險些跌坐進船艙裏,惹得圍觀群眾一片哄笑——好在這是個娛樂的場合娛樂的日子,官兒們也不好意思跟百姓較真兒,隻得尷尷尬尬地匆忙退出了場外。
第一輪比賽莫明其妙地開了始,但見那畫舫上的射手們拉弓引箭瞄準自己的箭靶,場外助陣的鼓聲落雨般響起,說是助陣,其實隻是助了圍觀群眾們的興,對於場內參賽的人來說這鼓聲更像是一種為了考驗他們定力的幹擾。
“嗖”地一下子,本次比賽的第一支箭射出了!在空中劃過一道長長的拋物線,穩穩地射在了靶上,定睛看去,大約是四環的位置。饒是如此仍搏得了現場觀眾熱烈的叫好,於是在這喝采聲中又有五六支箭射了出來,成績良莠不齊,其中還有一隻箭脫了靶。
那田大瘋子自始至終都雙手抱著胸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站在那兒看其他人射箭,似是根本不急於顯擺自己那點兒才能。話說他射箭的功夫我是見過的,八月十五那一晚在虞淵河上,他就是立在畫舫頂上,隔了近百米的距離一箭射向岸邊的鬼臉大盜的,當時我還做為路人甲擋在大盜的身前,可他硬是尋到了那一點點的縫隙引弓便射,那份兒自信著實可怕。
轉眼十人中已有八人射完了第一箭,剩下的兩個一是冒充看熱鬧的閑漢的田瘋子,另一個則是位麵相陰柔俊美的華衣男子。華衣男子也一直沒有發箭,負著手同田瘋子一樣在旁看著他人先射。
唔……這騷包男人是誰?貌似那自大勁兒與田瘋子有得拚呢。
時間過得飛快,展眼那計時用的特製香已經燒得隻剩了一指來長,按整香的比例來換算成時間,估計也就是一分鍾。參賽的射手大部分都開始射最後一支箭了,而田瘋子和那華衣男子竟然仍舊一動不動,我突然心生怪念:莫非這兩人都被高手點了穴道?莫非老天終於開了一回眼肯幫我這可憐的穿越少女一把?
我美好而單純的希望才剛初具雛形,便見那華衣男子臉上浮現了一個輕蔑的笑容,嘩啦啦地將這希望打碎了。但見他拎起腰畔掛著的長弓,飛快地抽箭搭於弦上,左手張弓右手拉弦,手指鬆時,那箭便如流星般射了出去,還未等箭射上箭靶,緊接著他的第二支第三支……所有的十支箭連環射出,猶如一陣迅疾的流星雨般直奔靶心,第一支箭準確無誤地正中紅心,第二支箭接著飛到,硬是將第一支箭生生由中間劈為兩半,亦射在了靶心上,第三支第四支,直到第十支,全部都精確無誤地沿著完全相同的軌跡,在劈開了前一支箭後戳在靶心的正中,整個靶麵看上去就好似一朵箭花,被劈為兩半的箭身呈放射狀地綻放開來。
無論是畫舫內還是湖岸上,所有的人都被這絕世的箭技驚住了,頓時爆出一片足以掀起巨浪的喝采聲,連另八個射手都被震得呆在了原地。
我雙手緊緊握住窗欄,生怕自己一個激動翻下舫去——救星!他是人民的大救星(人民就你一個)!我、我的終身幸福全指望著他了!贏!贏了那田瘋子!
每個人都在驚歎,唯有田瘋子一人不動如山,眼看計時香僅剩下了指甲蓋那麽一點點,才見他伸手至背後將弓取下,由箭袋裏抽出一支烏黑的羽箭,拉滿弓,扯滿弦,鬆指,放箭,“嗡”地一聲龍吟,一道黑光淩空劃過直奔箭靶,所有人的腦袋好似被同一個遙控器控製著,齊刷刷地由西轉向東,目光追隨著那黑光直直投向箭靶。然而……意外出現了,人們在第一時間裏並沒有看到那箭射在靶上,隻聽得“嘎叭”一聲,那掛著靶子的手臂粗細的竹竿竟然折掉了!而負責舉著靶子的人突然像被誰狠狠推了一把似的,騰騰騰地向後退了數步,一下子翻身掉進了湖中。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在場眾人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一下之後才發出一片惋惜與詫異之聲。我被眼前這難以置信的一幕驚得險些要失聲狂笑,頭頂“叮、叮、叮、叮”地出現四個字號為初號、字體為楷體、黑色加粗的四個大字:天助我也。
這說明了什麽?說明老天也不希望我這個小紅帽落入大灰狼的口中!哇哈哈哈哈!我得兒意的笑,我得兒意的笑(這女人失態了)……咦?田瘋子怎麽也在笑?他得意個什麽勁兒?
我的目光就勢掃過身邊這幾個人,見田心顏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哥哥,臉上滿是震驚與難過,嶽清音則麵無表情地盯著落水的那個舉靶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職業病犯了,等待著新的屍體的誕生?
佟家兩姐妹因見田心顏的哥哥失了手,麵上雖未表露出什麽,眼中卻帶了些許嘲笑,不動聲色地穩穩坐著等著看熱鬧。而季燕然……眨巴著眼睛,表情十分懵懂。
我心裏忽然輕鬆下來,直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釋重感,便開心地扒在窗欄上往下瞅,見那落水的舉靶人掙紮著從湖裏重新爬回小舟上,斷為兩截的竹竿也被他從水中撈了回來,因時間已到,他也顧不得擰去身上的水,跟著其它九隻小舟一起將靶子交到了“評委”乘坐的畫舫之上。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根本無需做什麽技術上的評定,可那些評委們不知是何原因地花了不少時間才將名次排定了下來,但聽得公布道:“……第三名,都護府司馬耿青鬆!第二名,上騎都尉賀蘭慕雪!第一名,折衝都尉——田幽宇!”
結果一出,全場嘩然。
一時間我隻覺得自己像是生吞了一隻沒有刷毛的桃子,呆呆地僵在窗欄杆上……怎……麽回……事?這,這這這,這也太假了吧?都說選秀類節目有內幕,前三名都是內定好了的——可你們也不能如此明目張膽地欺騙無辜地粉絲啊!我這顆幼小脆弱的心喲……拔涼拔涼的啊……
正痛苦地僵著身體,忽聽得那公布結果的官員高聲道:“為示公平,特將前三名參賽者的箭靶繞場展示一圈!”
展示……還有何可展示的……你們就算把田瘋子的靶子上插得比那第二名叫什麽賀蘭慕雪的還漂亮,我們也不敢說什麽不是!
但見三隻小舟各載了一個舉靶子的人劃出來,由各個畫舫前行過,我死氣沉沉地瞄了一眼還未到我們這艘畫舫跟前的那三個靶子,第三名和第二名的靶子已不用再看,當不會有人動什麽手腳,而怪的是那田瘋子的靶子竟然仍是光禿禿的,沒有如我想像中那樣被人插上了箭。
這三隻靶子每舉過一條畫舫就會像按了音響開關似地引發全船人高中低三聲部合音般地驚噫聲,一浪又一浪,一直翻湧著來到了我們這條舫。
“噫——哦——啊——”毫無例外地,這一船人也吐字清晰地發出音階,以至於讓本來不想再看那可惡的靶子的我忍不住也抬眼細細看去。
“唔——”我捂住嘴,無比驚訝地瞪住已舉至麵前的田瘋子的那隻箭靶,但見紅色靶心的正中一點,豁然有一個圓圓的小洞,這小洞貫穿了厚度約為三十公分的靶子,結合當時的情景,所有人便都明白了原因——田幽宇的箭非但透靶而過,而且力道之強不僅震折了那胳膊粗的竹竿,還帶得舉竹竿的人一個沒站住連連向後退了數步,最終翻身落水!
這是何等的力量、何等的準確?難怪他不慌不忙地等到最後一刻才動手,難怪他隻放了一箭便能篤定自己必然會勝……近百米的距離,單單將箭射在靶上不足為奇,而能讓箭穿靶心而過才最能體現箭術的真諦——不是有那首詩麽: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
田幽宇……這瘋子的箭術已經可以與正史上最著名的將軍之一李廣媲美了……試想一下,若這箭穿的不是靶子,而是敵人的厚厚的盔甲……無怪乎他被評為了第一名,這後羿盛會是皇家舉辦的,比起能把十支箭射在敵人身上同一個位置來說,能穿透敵人盔甲、一箭致命,才是朝廷最想要的戰將啊!
我怔怔地將目光從田幽宇的靶子上挪開,不小心正與他仍立於畫舫之上看向我這邊的目光相遇。他毫不避諱地在眾目睽睽之下向著我一指,勾起一個勢在必得、霸氣十足的笑。
我連忙偏開臉,假意望向別處,以免他將眾人的注意力帶到我的身上。耳聽得身後幾個女眷在低聲輕笑,一個道:“呀,小梅,他在指你呢!還不快回應人家一下!”另一個道:“胡說什麽!八成是你自己對人家田公子有意思,卻拿我當幌子!”……
這田瘋子本次比賽過後隻怕真要成了太平城少女們心中的偶像夢中的情人了……難不成太平城的少女們都有受虐或自虐的傾向?
一時繞場完畢,人群爆發出海嘯般的讚歎與歡呼,我頹然地知道,大家對田幽宇這個第一名已經毫無異議了。鼓樂聲響起,第二場比賽馬上就要開始,先前的那位官員又冒出來宣讀第二場比賽的比法和規則,我一時懶得再聽,所有的興致一掃而光,偏臉看看身旁被眉開眼笑的田心顏纏著說話的嶽清音以及不怎麽高興的佟三小姐,看看始終既似認真又似心不在蔫地笑著同佟二小姐閑聊的季燕然,不由得微微一笑。
這裏所有的人,都在過著自己的生活,開心也好難過也罷,投入也好疏離也罷,男人也好女人也罷,他們,一直都是他們自己,生於斯長於斯,愛於斯恨於斯,活於斯死於斯。
而我呢……我的生活就如同此時此刻的處境,永遠都遊離於他人之外,卻又永遠都無法脫離他人。
不是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麽不能接受田幽宇,他雖不是什麽大富豪,但身為朝廷五品武官,他的薪水也足以供我好吃好喝生活無憂一輩子的了。況且,他應該是喜歡我的吧,這一點也比我自己當初所期望的要好,我一直對愛情是沒有抱幻想的,唯求有吃有穿。如今田幽宇既可以供我吃穿,又可以給我愛情,我卻為何……為何死活不肯接受他呢……
今日才終於明白了,我……我不想完完全全的做成嶽靈歌。
我知道,我要在嶽家父子和田家兄妹的麵前努力的讓自己像他們所熟悉的那個嶽靈歌,因為不這麽做的話,我可能會很難一個人在古代活下去……可,可我骨子裏僅有的那麽一點點倔強卻總在指使著自己有意無意地在他們麵前露出一些破綻來,隻有這些破綻才能讓我看上去像真正的我,才能讓我有存在感,才能讓我保留住我做為與嶽靈歌截然不同的一個女人的小小自尊和自我。
我想做我自己,我不想做嶽靈歌,沒有人願意讓自己由身至心徹徹底底地成為另一個人,我之所以要偽裝是由於生存所迫,我的極限僅在於做到孝敬嶽靈歌的父親,尊敬嶽靈歌的哥哥,做他們可以寄放親情的載體,但我不能,我不想,連嶽靈歌的愛情都要全盤接手必須照做!
不能否認田幽宇其實是個優秀的男人,遺憾的是他曾是嶽靈歌喜歡的人,而我這個倔強的家夥偏偏就是不想做嶽靈歌的複製品,所以……我大概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自己當成嶽靈歌一樣去愛他了。
這世界可以給我氣受,可以給我苦吃,甚至可以給我孤獨一世——隻是,不可以逼我去附會嶽靈歌,至少在思想與情感上,我永遠會堅持做自己。
一聲鑼響,第二場比賽開始了。我對結果已經不甚關心,因此趁旁人不怎麽注意,悄悄起身,見站在旁邊的綠水正踮著小腳抻著脖子往外看,便借機由人堆兒裏擠出來,見二層內已經站滿了人,想是原先在一層的人也都跑了上來觀賽,因此便由樓梯下到一層去,果見除了臨著窗擠了一排人外,其他的位置已沒有什麽人了。
我慢慢由舫內出來走上了甲板,一些人擠在船頭,隻好又轉向船尾,船尾地方不大,堆了些纜繩之類的雜物,因此那些愛幹淨的官眷們便沒有往船尾來,甲板上隻盤腿兒坐著個船夫,也正望著湖中央的比賽場地看得上癮。
這裏倒是清靜些,我倚在舫壁上望向遠處波光粼粼的湖麵,出了一會兒神,忍不住腦中冒出一句話,便喃喃著念了出來:“……魚,最希望的是遨遊在大江大湖中,即使彼此誰都不認識誰……”
本以為這話隻有自己才能聽見,誰想那船夫忽然偏過頭來望向我,小小的眼睛眨巴了兩下,厚厚的嘴唇一咧,笑道:“莫不是那一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這——這聲音——鬼臉大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