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意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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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岸·意會
    季狗官同衙役帶了周正回衙門定罪去了,嶽清音和我則未與他們同路,牽著馬慢慢地走在山間的小路上,欣賞這滿山黃葉如鎏金般地燦燦秋光。
    默默地走了很長一段路,我忍不住輕聲問向身旁的嶽清音:“哥哥……我……那個……他……”
    嶽清音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是要問田幽宇麽?”
    我低頭默認。
    “後羿盛會他未能奪魁。”嶽清音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令我著實吃了一驚。
    “他……沒有奪魁?”我睜大眼偏頭望向嶽清音,“那,是那個叫賀蘭慕雪的奪了?”
    嶽清音將頭一點,不甚有興趣談這個話題,隻道:“第三場比賽田幽宇發揮失常,最終隻得了第三名。”
    天……啊,我……是不是又空忙了一場?窘……
    隻怕連老天爺也沒料到田幽宇那瘋子竟然會失手吧?哇哈、哇哈哈、哇哈哈哈!這是不是就意味著我不用再擔心那瘋子的逼婚了?隻要他不請皇帝佬兒出來摻和,我一口咬定不嫁他,他難道還敢強娶我不成?那記咬在我下唇上用以做籌碼的牙印早就不見了,他還能有什麽借口來迫我嫁他?
    壓在心頭最重的一塊石頭忽然碎成了粉末隨風飄散,我險些不大適應地跟著騰空飄起來,花了好大的勁兒才強壓住心中的狂喜。我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軌道,我又可以懶洋洋地當我的米蟲小姐,不著邊際地做我那嫁個有錢郎的美夢了……
    “那麽……”我掩蓋不住笑意地展顏道,“那位賀蘭公子求了什麽賞呢?他可選了自己的嫦娥新娘?”
    嶽清音偏頭望住我,而後又扭回頭去,仍舊淡淡地道:“選了。”
    “哦?是誰?是哪位幸運的小姐?”我笑眯眯地追問。
    “田小姐,田心顏。”嶽清音麵無表情地道。
    這……怎麽會是田心顏呢?我有些吃驚地望著嶽清音,如果那天我沒有看錯的話,那賀蘭慕雪和田幽宇之間似乎是充滿了敵意的,他怎麽會娶自己對頭的妹妹呢?而且、而且他和田心顏此前應該是不認識的罷?他大概也隻是知道田幽宇有個妹妹而已罷?
    這些暫且放下不管,隻說那田心顏……她,她是喜歡嶽清音的啊……想不到原本該降臨在我身上的宿命竟然轉嫁給了她……被迫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的痛苦心情我再了解不過,何況她喜歡嶽清音已經若許年了,情根早已深種,這樣的安排無異於生生地往下撕她的肉!
    無奈此事已是定數,非我力所能及,隻得輕輕一歎,低聲地道:“心顏姐姐她……其實……是很喜歡哥哥你的。”
    “這話說來無用。”嶽清音淡淡地終止這一話題,勒住馬道:“上馬罷,你不是早便餓了麽?”
    唔……這個,是餓得眼前金星亂閃了,我還道是陽光刺眼……隻是這馬過於高大,嶽清音又不像田瘋子和大盜那樣會功夫可以帶著我“飛”上去,若要讓我像隻壁虎似的往上爬……雖說是當著自家哥哥的麵,畢竟動作不雅,想來很是丟人的。
    正猶豫間,忽見嶽清音在馬旁蹲下身來,道:“用手扶住馬鞍,踩著我的背上去。”
    我依言抓住馬鞍,將鞋子脫了,先將左腳踩上去,待要再將右腳踩上去時不禁有些猶豫,這嶽哥哥既非練家子、身體又不強壯,被我這樣用力一踩會不會弄折兩根肋骨或是栽倒在地什麽的?雖說我那顆邪惡的心也很想看看他出糗的樣子,但是長這麽大我還真沒幹過辣腳摧草的事,底氣實在不太足。
    最終咬咬牙還是一使勁兒跨上馬去,嶽清音蹲著紋絲兒未動,想不到這副小身子骨還蠻結實的,不曉得衣服下麵有沒有田字形腹肌?嗷嚎嚎嚎(可怕的笑聲……)……
    嶽清音站起身,將我的鞋子撿了起來,我才要伸手去接,他卻順手輕輕捏住我的腳踝,替我把鞋子穿在了腳上,隨口問道:“怎麽不穿襪子?”
    “唔……襪子有些束腳,不大舒服。”我低聲道。
    嶽清音沒再說什麽,抬腳踩住馬蹬,翻身跨坐在我的身後,扯過韁繩,雙腿一夾馬腹,這馬兒便輕輕地灑開四蹄在山路上小跑起來。
    到底是自家哥哥,同那次被田大瘋子逼著騎馬的情形截然相反,身子被他的雙臂圈在懷裏,不由自主便生出了強大的安全感,一點也不害怕屁股下麵這高大的生物了,頭不暈了,眼不花了,腰也不疼了,一口氣上五樓,不費勁兒……咳咳。
    出了山路便是官道,路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遠遠地已可望見太平城的高大城門,忽然想起田幽宇這個折衝都尉是負責整個太平城守衛的主管,常常會站在高高的城門樓子上視察手下人的工作以及親自打量往來的進城之人是否有可疑之處。
    我的原意是想悄悄地回府,不驚動那瘋子,就讓他還當我失蹤在外好了。萬一此時他就在城樓之上,會不會一眼瞅到我,又節外生枝?
    這麽一想,全身不禁繃得緊緊,略帶緊張地盯住那城樓,忽聽得嶽清音在身後淡淡道:“他並未在城中。”
    我遲疑地轉臉向上望了他一眼,他也垂眸看了我一眼,複道:“京都中五品以上武官皆隨駕往城外皇家圍場秋狩去了,大約要三日後方能回城。”
    我這才暗籲了一口氣,低聲問道:“不知心顏姐姐何日出嫁?哥哥你……還要去道賀麽?”
    嶽清音波瀾不驚地道:“後羿盛會後的第七日,賀蘭慕雪與田小姐的婚事便依旨辦了。”
    唉……已經嫁為人婦了麽……田心顏,這美麗嬌俏的女子最終也沒能逃脫命運的擺布。
    “哥哥,”我輕聲道,“你對她……可曾有過一點點的心動麽?”
    “現在說這些有何用?”嶽清音淡淡反問。
    “靈歌隻是覺得……就算不能同喜歡的人在一起,能被他常常憶著也是好的。”我略帶惆悵地道,腦海中莫明地閃過某人的身影來。
    嶽清音半晌沒有吱聲,過了片刻方沉聲問道:“靈歌可是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噯?這……會麽?會麽?我……真的是喜歡上了誰麽?那個“某人”?不……不是的,那大概隻是一種女人天生的依賴感罷,我、我堅決不承認。
    於是假作難為情地低聲道:“哥哥想到哪裏去了,靈歌隻是一時慨歎罷了。”
    嶽清音沒有再多說,二人一馬放慢速度,至城門前嶽清音先跳下馬,隨後將我抱下來,牽了馬進入城門。我回頭望望城外,心頭升起一種複雜的情緒,說不清是倦鳥歸巢的踏實感還是重入鳥籠的認命感,人生本就是在矛盾中開始在矛盾中結束的,坦然受之吧……有矛盾才能有激情,生活若沒了激情豈不是無趣得很?
    找了間安靜的小酒館吃了午飯,回到嶽府時已經差不多是下午三四點的光景了。還未待走近我的院子,站在門口的歡喜兒便眼尖地一眼瞅到了我,忙向院內招手叫:“綠水!你們幾個!小姐回來了!快出來!”而後撲嗵一下子便跪下了,綠水幾人從屋裏跑出來,喜極而泣地跪成一片,臉蛋兒上滿是淚水地道:“小姐回來了!小姐可回來了!”
    我心下輕歎,每次我的任性而為總是會牽連著這幾個無辜的小廝丫頭跟著著急受罪,一時心中有愧,急走幾步上前將他們一一扶起,望著這幾張稚嫩的、本該無憂無慮的臉龐,我也隻能低聲道上一句:“這是最後一次,都放心罷。”
    身後的嶽清音淡淡接道:“先去給你們小姐準備水沐浴罷。”隨後看了我一眼,轉身去了。
    綠水幾人見我平安歸來,喜得如同過年一般,裏裏外外一通忙活。熱水很快燒好,果真灑了花瓣在裏頭,不過洗罷效果很一般,也沒見個蝴蝶啊蜜蜂的被我身上的味道吸引過來……
    換上一套家常衣服,慢慢地坐到窗前幾案旁,案上放著那隻嶽清音買給我的仿羊脂玉的花瓶,瓶內插著一枝案頭菊,隱隱飄著幽香。於是想起他說把那些“禁書”也給我買來的事了,便轉身去看牆邊的書架子,果見整整齊齊地羅列著一排嶄新的書,伸手隨意取了一本,正是那《妖妃野史》,忍不住想笑,一旁的綠水見了說道:“小姐要的這些書是少爺親自拿來擺在架子上的,還有牆上的這副畫,”我抬頭看向牆壁,果見多了一軸水墨寫意,畫的是秋庭月色,海棠樹下一個梳了雙髻的半大女孩子正仰望著月亮出神,“少爺每日都要到小姐房裏小坐片刻的,”綠水說著忽而放低了聲音,“聽長樂說,少爺這一陣子飯吃得很少,晚上也總是徹夜不眠,雖然那位季大人派出了所有的衙役四處去尋小姐,可少爺還是執意親自去找,每日天未亮便出府,至夜深了方回……還有老爺……”
    眼見綠水還要說下去,我起身笑道:“你這丫頭是想看著我內疚而死才肯甘心麽?我已經知錯了,今晚便到院子裏跪著去,以向爹爹哥哥及你們幾位大人謝罪,可好?”
    綠水連忙搖頭,急道:“小婢不敢!小姐千萬莫要誤會!小婢隻是……隻是……”
    “隻是心疼少爺,是不?”我笑問。
    綠水紅了臉,小聲道:“做下人的,自然要把主子的健康安危放在首位……”
    我笑起來,慢慢走到床邊坐下,道:“這一次,我是不是又拖累了你們挨少爺罰了?”
    綠水搖頭,道:“少爺不曾罰我們,隻命我們每日好好打掃小姐的閨房,不得隨意出府,以免小姐回來時沒有人伺候。”
    我點點頭,笑道:“我想睡一會兒,你下去吧,叫那三個丫頭和歡喜兒也都好好歇歇,這些日子苦了你們了,想必也沒睡過幾個好覺,今兒不必伺候我,待晚飯時候我自己過前廳去吃便是。”
    見綠水應著轉身出了房間,才將門關好,我便軟軟地倒在了床上。
    胡亂蹬掉鞋子,翻個身趴在枕上,以壓住胸口向外湧動著的一股強大的暖流。不敢去深想這暖流來源於何處,生怕自己就此融化,刺蝟身上的硬刺無論用什麽方法被拔去,露出來的都將是最脆弱、最柔軟、最有可能受到傷害且無力反抗無法抵擋的部分。
    靜靜地趴了許久,總算將這暖流強行逼退,我起身穿上鞋,輕輕地打開房門,見綠水那幾個小丫頭果然或半靠在枕上或倚在椅上或趴在桌上地各自睡去,這些日子小丫頭們定是不曾睡好過,如今我一回來,她們的小心髒方算回到了腔子裏,身心一放鬆,自然撐不住疲勞侵襲。
    沒有驚動她們,我躡手躡腳地出了屋子,見日頭已經漸西,灑了滿院燦燦的陽光,樹影兒微動,一片寧靜。
    出得院子,我信步緩緩而行,半個月的光景,夏花早已謝去,秋花卻姍姍開遲,隻有早菊在籬下幽幽地播香吐蕊,各色的樹都黃了葉子,在陽光和風中嘩嘩地抖著金。
    不知不覺間竟下意識地行至了嶽清音的住處,那圍樓而種的百竿修竹在秋色中愈發顯得蒼冷翠寒,沿著白石小路徑直走到門前,輕輕一推,應聲開了,小廝長樂正偎在一把椅子上打盹兒,想來嶽清音這半個月來為尋我的下落未曾好睡,連帶著可憐的長樂也沒能怎麽休息。
    抱歉地望了長樂一眼,沒有驚動他,輕手輕腳地順著樓梯上得二樓,慢慢開了嶽清音書房的門,卻見他坐於書案前,一手支了額頭,眼睫垂著,竟也淺淺睡去,不由更是一陣愧疚。
    小心翼翼地走至跟前,見案頭依舊如平常那樣壘著厚厚的一摞書,玉製的梅青獸紋筆架上架著一隻墨跡已幹的狼毫,我輕輕拈起,在筆洗裏洗淨,掛到一旁的檀木立式筆架上。案麵上鋪著一張雪白軟箋,上麵是幾行俊逸字體,見是: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一時怔住。
    這一段話是引自佛經典藉,印象裏還有著相似的一首佛詩,隻記得最後幾句:花開無葉,葉生無花;相念相惜卻不得相見,獨自彼岸路。
    這字跡自是嶽清音的無疑,隻是……他寫這段佛偈的用意又是什麽呢?彼岸花,又名無義草,因花不見葉、葉不見花,故被人稱為無情無義之花。莫不是、莫不是他在生我的氣,怪我不該罔顧親情屢次離家?
    不……見麵時他並未責怪於我,當不是這個原因……等等……難道……彼岸花,傳說它的花香……能夠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
    嶽靈歌?他……他在想念那個真正的嶽靈歌麽?即使他無法想像到靈魂附體之事,現在的我所表現出來的個性與行為隻怕在他心中已經被認做是那真正的嶽靈歌早已死去了罷……
    “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他是希望那個真正的嶽靈歌回來麽?他……他並不喜歡我這個“後繼”的妹妹?……是,是的,當然不會喜歡,我與嶽靈歌截然不同,我和這個哥哥……無法產生血脈間的心靈感應,所以、所以才會“花不見葉,葉不見花”。
    我怔怔地望著嶽清音俊美無暇的睡顏發呆,忽然他毫無前兆地睜開了眼睛,與我的目光結結實實地對在了一處。
    我輕輕地眨了眨眼,道:“哥哥回房睡罷。”
    嶽清音直起身,邊整理自己的衣衫邊隨口問道:“找為兄有事麽?”
    我浮了個笑容,道:“沒什麽事,隻是……想來看看哥哥。哥哥休息罷,靈歌告退。”說著便轉身欲往外走,卻被他叫住:“靈歌。”
    回過頭來望著他,見他起身繞出幾案,慢慢走至我的麵前立住,低下頭來輕聲問道:“方才在想些什麽?”
    “在想……”我低下頭吸了口氣,複又抬起頭來衝著他笑,道:“有這樣絕好的男子做哥哥,嶽靈歌真是三生有幸。”
    嶽清音直直地盯了我半晌,忽而回過頭去看了看幾案,又轉回頭來,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拉了我至窗前竹榻上坐下,偏身望住我,沉聲開口,道:“這世上之事有太多非人力所能及,有些話……”
    “有些話哥哥不必說明,讓靈歌自己去意會便好。”我搶過話頭,刻意地加重了“靈歌”兩個字,浮上一個微笑望著他。
    嶽清音忽地一笑,道:“果真能意會麽?”
    我垂下眸子點點頭。
    嶽清音頓了頓,悠悠地道:“彼岸花,開於忘川彼岸。既飲忘川水,往日之事,往日之人,便當忘則忘——這是寫與我自己的。”
    我不禁又怔住了。忘川,那是已逝者往生的必經之路,飲了忘川水,過往所有的一切便都會忘得一幹二淨。寫給他自己的……這是暗喻麽……要自己忘記往生者的一切,往生者,是那個真正的嶽靈歌。
    嶽清音不信鬼神,但僅憑他這個古人現有的認知,隻怕是再如何想也想不到靈魂穿越這樣的事。他很確定現在的我不是以前的那個嶽靈歌,但他又不能確定這肉體裏的靈魂和思想是否還是嶽靈歌本人所有,他一直都在矛盾著究竟要不要接受我,就如我一直在矛盾著要不要接受嶽靈歌這個身份。
    看樣子……因矛盾而受煎熬的人並非隻我一個,還有個嶽清音在與我為伴。而就在我今日做出最終決定——決定為了自己渴望了兩世的親情而義無反顧地去做真正的嶽靈歌時,他……他也同時做出了他的決定……決定忘記以前的那個嶽靈歌,決定接受現在的這個我——因為他最是清楚,肉體也好,靈魂也罷,缺了哪一樣都不能成就一條生命,不論嶽靈歌的這具軀體裏的靈魂究竟屬誰,隻要這生命活著,他就不會再去計較過往、現在與將來。
    ……誰說我同他沒有心靈感應?這一次……我們兩個不是想到一處去了麽?也許……也許我們真的有一段兄妹緣分,“緣注定生死”,若不是穿越的這一死一生間,我又如何能陰錯陽差地多了他這個哥哥?
    我抬眼望著他,他也望著我,一笑,道:“意會了?”
    是的……這下子才是真正的意會了,他明白,我明白,這是我與他兩個人的秘密,自始至終未說一字,心照不宣。
    嶽清音起身,伸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臉蛋兒,轉而向著幾案走去,我也站起來,快走了兩步,由身後抱住了他瘦削的腰身,將臉貼在他結實的背上。
    在那一世的時候,閑來無事偶爾無聊幻想,倘若我有個親哥哥,定要這樣抱他一抱,將臉貼在他的背上撒嬌……這原本不切實際的夢竟然於今日實現了,我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放開手自己便會突然由夢中醒來,再也記不起夢中的一切。
    “靈歌?”這位哥哥疑惑地偏過臉向後看我。
    “哥哥。”我低聲地、清晰地念出這溫暖無比的字眼。
    “怎麽了?”他向後伸過手來拍拍我的腰背。
    “沒什麽。哥哥。”我笑著又念了一遍。
    他立著沒動,收回手去,覆住我繞在他腰前的雙手,濃濃的溫暖四麵八方地包圍過來,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從今之後再也不是親情的乞兒了,我是嶽靈歌,是一個幾經波折、幾度掙紮,最終獲得了一個美滿家庭的幸福的古代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