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權·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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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權·文武
“哥——”我驚慌地跑過去扶嶽清音,才一握住他的手臂,掌心的傷便針紮一般地疼起來,顧不得這些,我扶他坐到床上,顫聲地道:“哥……你的傷口……你的傷口裂開了……這可如何是好!——你堅持住——我去請郎中——很快便回來!”我說著便要向外跑,被他一把拉住。
“不必……叫長樂進來替我重新包紮一下便可。”嶽清音的聲音又見虛弱,雙唇已經沒了血色。
“長樂?長樂他會包紮麽?”我急問。
“鬼臉方才教過長樂了……”嶽清音聲音愈發的小,原本緊繃著的身體亦軟了下來,因要重新包紮傷口,還不能讓他躺到床上,我便抱住他的上身,讓他將頭靠在我的肩頭暫時倚著,衝著門外叫:“長樂!長樂!快拿繃帶和藥!”
衝進門來的除了長樂還有季燕然,兩個人一個備藥一個為嶽清音脫下血衣,藥是大盜留下的,想必他已經預料到自己的身份會被在此識破,因此也沒有必要再拿著這秘製金創藥了,索性便留在了此處。
此時季燕然也顧不得將來會不會被朝廷追究了,擼起袖子用濕巾子替嶽清音將傷口周圍的血跡擦淨,而後叫長樂多多的放藥。一番忙碌下來總算止住了血,直驚得我們三人一人一頭的汗。
嶽清音因失血過多沉沉睡去,長樂將他的血衣斂去悄悄清洗,我坐在床邊,季燕然坐在床前椅上,兩個人望著麵如白紙的嶽清音相對無言。許久季燕然才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地轉臉望向我,挑著半邊眉毛道:“別人家兄妹起爭執,至多吵吵嘴而已。你們兄妹倆爭執,一個弄得雙手紅腫,一個弄得渾身是血,還當真是驚天動地……”說至此處,他的目光落到了我的手上,語聲忽然放得輕柔起來:“去上上藥罷。”
我將腫脹不堪的手往袖口裏縮了縮,望著嶽清音緊闔的雙眸、蒼白的麵孔和毫無血色的雙唇,心中滿是愧疚。這個哥哥再冷再剛也完完全全地是為了我,我非但不能回報,反而還連累得他受氣受傷受罪……莫非我當真命中注定是個天煞孤星,在那一時空有爹有娘卻缺疼少愛,在這一時空得了疼愛卻害己害人,合該不能與人相近、合該不能與人相親、合該不能與人相愛麽?
若果真如此,倒不如做回我的孤家寡人,絕心絕情,涼薄如水,既害不了自己,又傷不著別人。
見我緊抿著唇默然不語,季燕然望了我良久,忽然抬起一隻手來,慢慢地伸至我的麵前,眼看指尖就要觸到我的唇上,卻又停住不動了。我抬眼看他,見他似是飛快地在眼底掩藏起什麽心緒,攥了攥拳,收回手去,衝我笑道:“敢是我們靈歌一怒之下飲了嶽先生的血以出心頭這口怨氣麽?怎麽唇上還帶了血呢?”
大概是方才被嶽清音打手心時為了不讓自己痛呼出聲而狠狠咬住下唇時咬破了,我低了頭,伸出舌尖舔舔下唇,果然鹹中帶苦。再抬起頭來時,發現季燕然仍用黑黑的眼睛望著我,便迎上他的目光,看著他瞳孔中弱小的自己的映象,淡淡地一笑,道:“燕然哥哥似是還有話要對靈歌說?”
好罷,我認了。事已至此,怎麽愁怎麽急都無用,索性放開了候著,大不了……大不了就是個生離死別,就是個痛不欲生,就是個一了百了,姑娘、姑娘我是穿來的,怕得誰來?
季燕然沉默了片刻,望著我慢慢地道:“這一次為兄奉旨緝拿鬼臉大盜……僅憑我那衙門裏的幾名小捕快是辦不成事的,因此朝廷特別給為兄增加了一個特權,即可隨意調派太平城內的守城兵力及護衛軍。除此之外還給為兄配了一名高手,既需他隨時保護為兄的安全,亦要在抓捕鬼臉大盜時可與之匹敵……”
哦……看來這一次那皇帝老兒是動了真格的,不但將太平城的守衛軍和護衛軍的兵權交給了季燕然,連想用來製服大盜的高手都配備上了,用現代軍事設備來加以注解就是,季燕然同誌現在是坐著坦克別著槍,各種戰術都來得。
嘿……大盜……大盜……你可知此時有多少人在等著要你的性命?這天下竟隻有我一個人在盼望你能好好的活著呢!
“燕然哥哥為何要告訴靈歌這些?”我平靜地笑問。
季燕然望著我道:“為兄不想瞞你,畢竟……此事對靈歌你有著莫大的影響。”
“多謝燕然哥哥如此為靈歌著想,”我略帶嘲弄地勾勾唇角,“看來這一次燕然哥哥是勢在必得了,既可用手中兵權調動兵力廣撒網,又可派遣高手瞄準目標一擊中的。靈歌是不是該提前恭喜燕然哥哥為國除害立此大功?”
季燕然定定地盯著我,眉宇間隱隱浮上一層蒼鬱,緩緩地開口道:“靈歌,世間之事往往不能以是和非來論斷,殺人者未見得當斬,施善者也未見得無罪。為兄不清楚那鬼臉大盜究竟出於何種目的頻頻作案,更不清楚靈歌你究竟為何而……”說至此處,他輕輕地一聲歎息,“但他所犯下的最大的錯誤,便是不該挑戰皇權。一個人的力量再強,也無法與整個國家抗衡,他的行為激怒了朝廷,無論他目的為何,在朝廷看來都是罪不可赦。就算朝廷不派為兄緝拿他,一樣會派別人來,鬼臉大盜從選擇了這條路時起,便注定了等待著他的兩個結局——一生亡命天涯,或者,死……靈歌是為兄所見過的最聰明的女子,當能明白為兄的意思,也定不會做那衝動而無謂的決定。”
話雖如此,但人心皆肉長,我又如何狠得下心腸與大盜劃清界限不再往來?天平的兩端一邊是嶽氏族人一邊是大盜,輕重分明,然而三百多條命是命,一條命也是命,這又豈能用數量來決定孰當生、孰當死?
季燕然說得沒錯,古往今來多少蓋世豪傑都敵不過一個“權”字,何況孑然一身的大盜?何況一介弱女子我?我很了解大盜想要查尋身世、查找家人的迫切心情,是以他才會將那鬼臉標誌放到了皇帝的枕邊,殊不知如此做卻正觸犯了掌權者的大忌——絕頂之上怎能還有它峰?這狷狂淘氣的家夥豈非正似那齊天大聖鬧天宮,如何瀟灑如何恣意,如何不畏權勢如何不屑天威,最終還是要被壓在五行山下?
……這就是“權”,既高且重,不可逾越。
既然活在這人類社會之中,就無可避免的要去接觸什麽權了利了功了名了的肮髒之物,這些東西我向來不喜歡用思想去觸及,於是站起身慢慢踱至窗前,望著一窗的碧竹情緒稍有緩解,轉頭淡淡笑著問向季燕然道:“不知朝廷派了什麽樣的高手來保護燕然哥哥呢?”
季燕然似是也不大想同我說到這樣的事,便收了一臉的嚴肅,做了個古怪的表情,略帶了絲苦笑地撓撓頭,道:“這位高手……靈歌你是認識的,便是……田都尉。”
我瞬間瞠在當場,什麽權利功名金錢糞土,在這個人的麵前統統不能算做問題——怎麽、怎麽會是田幽宇呢?他是都尉啊!
季燕然將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托起自己的下巴,一眉高一眉低地皺著臉道:“田都尉因在地麟國特使被殺一案中包庇罪犯——他的恩師端木老將軍,為破案造成了不小的障礙,因此被降職為五品帶刀護衛,皇上下旨令他在為兄手下辦事,聽從差遣……並要他協助抓捕鬼臉,以將功折罪。”
田、田幽宇協助季燕然抓捕大盜?這二人一文一武珠連璧合天生一對地造一雙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大盜……大盜……這要如何是好……
季燕然站起身,看了看沉睡著的嶽清音,轉過來向我道:“為兄該回衙門去了,靈歌若決定了要去令舅家,便叫長樂前去通知為兄一聲,為兄派人護送你。”
我才要回答說肯定不去了,便聽有人敲門,道了聲“進來。”見是長了個:“小姐……”就被身後伸來的一隻大手拎著脖領兒甩出了門外,緊接著手的主人出現在視線裏,但見一襲玄色袍子襯得人力量暗藏、霸氣隱現,宛如一道狂瀾般直直地向我逼來。
“宇、宇哥哥……”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我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沒有什麽情況能比現在還要糟糕了,嶽清音沉睡在床,眼下這頭脫了籠的猛虎還有誰能製得住他?
田幽宇大步徑直走至我的麵前方才站定,望著我低眉沉笑,道:“丫頭,我的腦袋還在。”
“恭、恭喜宇哥哥……”我又向後退了兩步,幾乎與季燕然並排。
田幽宇似是這才看到他,一挑眉,唇角勾著幾許嘲諷地笑,卻不行禮,隻淡淡地道:“屬下見過季大人。季大人看樣子閑得很,還有空跑出來串門子。”
季燕然幹笑著摸摸鼻子,也不生氣,隻道:“唔……本府這便要回去了,田護衛可要與本府同行?”
田幽宇哂笑一聲,道:“聖上既下旨令田某聽從季大人差遣,田某自當與大人同行。隻不過田某在這裏尚有事未辦完,不知大人可否稍待片刻?”
這田幽宇……當真是夠瘋夠狂,雖然心知他所說的要辦的事與我不無關係,但見他如此不給季燕然麵子,我還是壞心眼地暗暗爽快——我被這狗官壓製得快喘不過氣來了,我、我太憋屈、太委屈了!
季燕然背起手,裝模作樣地歪頭想了想,而後笑道:“也好,本府便至外間等著田護衛好了。”說著便欲抬步向外走。
“燕然哥哥……”我慌得叫了他一聲——這田幽宇免了斬首之刑,這一次來說不得又是為了要娶我的事,倘若他能好好說話也行,萬一又、又像那回在牢裏般強行對我……我還有何顏麵再見大盜?所以、所以說什麽也要將季燕然留在屋中,至少這瘋子還不會太過放肆。
未待季燕然應聲,田幽宇先衝我瞪起了眼睛,冷聲道:“丫頭,你在叫誰?”
我一陣頭疼,現在的情形是要多亂有多亂,一時真令我想仰首問天:您老人家打算要將我玩到多慘才能盡興?
季燕然看出了我的處境艱難,有些無奈地搖搖頭,略一偏身似護非護地擋在我的麵前,負起手來沉聲道:“田護衛,清音臥病在床,需要靜養。靈歌昨夜一宿未睡於榻前照看,此時想必也已身心俱疲,你的事情若不甚急,不妨換個時間再來辦罷,且先教靈歌好生歇歇,可使得?”
田幽宇這才發現嶽清音躺在床上,眉頭一皺,瞪向我道:“怎麽守門的混小子們竟敢說嶽老大不在府中?”不等我答話,他已大步跨至床邊探手捏起嶽清音的手腕把起了脈,又看了看麵色,轉頭問向我:“是誰傷了嶽老大?”
“說來話長……”我咽了咽口水,若被他知道嶽清音是在我相親的時候被人傷了,隻怕下一個躺在床上的就是我了,“宇哥哥還是先回去罷,哥哥他才剛睡下,靈歌不想驚擾他。”我低聲道。
田幽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前的季燕然,忽然哧笑一聲,慢慢邁著步子向著我們走過來,至跟前站定,銳利的眸子盯向我,沉聲一字一句地道:“我來此不過是想對嶽老大說一句話,既然他現在睡著,對丫頭你說亦是一樣的:如今田某人頸子上的這顆人頭已經留下了,那麽之前所說的話便仍算數——我田幽宇娶定了你嶽靈歌,六個月後親自將聘禮送至府上,丫頭你早些準備罷!”說至此處,他的目光帶著挑釁地瞟了瞟季燕然。
六個月,大概是要為他的恩師守孝的時間,據說端木老將軍家中有後,因此田幽宇不能按子孫禮節守孝三年,否則便是逾矩了。
六個月……也許用不了那麽久,我的世界便已天翻地覆,那時誰又知道會發生什麽。
“……一切待家兄傷愈後再說罷。”我將麻煩甩給床上昏睡著的那人兒。
田幽宇眼一瞪還未及說話,卻又聽得有人敲門,見進來的仍是長樂,怯怯地看了眼田幽宇,低頭向我稟道:“小姐,昨日在畫舫上的段家二公子和三公子正在府外,請見少爺和小姐。”
段……段想和段慈?他、他們來做什麽……是了,他們是來看望嶽清音的,嶽清音的受傷與那段老二莽撞衝進屋去救人脫不了幹係,隻怕他是心懷愧疚兼想就昨日的相親來探探口風的。
這段家兄弟來的真不是時候,已經夠亂的了,我的頭早就又煩又漲地變成了仨,一個為了嶽清音,一個為了季燕然,一個為了田幽宇,如今再添兩個……我這還能叫頭嗎?簡直就是一大嘟嚕葡萄!我連忙向長樂道:“少爺傷重,不方便見客,先暫請那二位公子回去罷。”
長樂低了頭道:“小的開始也這麽說,隻那段三公子說,他帶了些小姐感興趣的東西,想親手交與小姐……”
我感興趣的東西?肉?錢?可以助大盜逃脫緝捕的途徑?可以讓嶽清音從此溫柔可愛的方法?可以讓季燕然變呆變傻變憨豆的藥?還是可以讓田幽宇從此忘了我是誰的劉天王牌忘情水?求求你們了大兄弟!姑娘我現在已是應接不暇,謝絕推銷、非誠勿擾……等、等等,難道是……我曾問過他的關於《臣史》的東西?
一想至此我全身激動得打了個冷顫——倘若段老三帶來的當真是《臣史》、這《臣史》中當真有可以幫助大盜查找身世的線索,那麽我就可以爭取在季燕然抓到大盜之前將此事查個清楚,大盜就能從此收手,再無牽掛地與我相攜遠離此是非之地了!
這消息於我來說不啻是一劑強心針,從早晨至現在的所有頹敗感與壓迫感都被這興奮暫時拋到了身後。我故作為難地猶豫了一下,吩咐長樂道:“既如此,便先請他二位至前廳稍坐罷,我馬上過去……”
未待長樂領命稱是,田幽宇突然道了聲“且慢”,唇角浮起一絲滿是危險氣息的笑意,盯向我沉聲道:“丫頭感興趣的東西,我也想看看,不如便將那二位姓段的請到這樓下來罷。”
長樂怯怯地看向我,等我的示下,我也想怯怯地看向誰,卻沒誰可以讓我看,隻好低聲向田幽宇道:“宇哥哥,這二位段公子是家兄的朋友,想是來探望家兄的傷勢的,家兄既無法接待,理應由靈歌代為招呼。靈歌去去就來,不必勞動宇哥哥大駕了……”
“丫頭住嘴,我要見他們。”田幽宇毫不客氣地一句話把我堵住,轉而瞪向長樂道:“還戳這兒幹什麽?”
長樂嚇得一哆嗦,盡管害怕,但因我才是他的主子,是以還是硬著頭皮望著我等我的吩咐。心知田幽宇的瘋勁兒一上來誰也擋不住,我隻得衝著長樂一點頭,長樂便逃命似地跑出去了。
田幽宇又向季燕然哂笑道:“大人是再等屬下一會兒呢,還是先行回衙門去?”
季燕然摸摸自個兒鼻子,想了想,微笑道:“本府今日下午有案要審,來的這二位段公子正是此案人證……為兄不妨便在此等候,既可暫替靈歌照看清音,待此間事了,又可同那二位一起回衙門。不知靈歌以為如何?”
下午的案子想必就是要提審昨兒個畫舫上的那名凶徒,我也是證人之一,不過看樣子季燕然還算知道體貼人,沒有通知我上堂去做證。既如此我便也還他這個情兒,於是點了點頭,輕聲道:“那便多謝燕然哥……唔……”我話未說完,田幽宇的一隻大手就捂了過來,把我的第二個“哥”字硬生生地堵回了嗓子眼兒。
“什麽哥哥長哥哥短的!”田幽宇瞪著我,大手捏著我的兩頰晃了晃,“你的哥哥隻有床上躺著的那個不知死活的家夥一個!”
是,一個,那一個就已經讓我半死不活了。
“你的夫君也隻有我田幽宇一個!”他繼續道。
是,一個,我倒是想再添十一個湊成一打,也得消受得了啊。
“宇哥哥……客人該來了,還是走罷……”我拚命拉下他捏著我臉蛋子的手,卻又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你的手是怎麽回事?”他皺起眉惡瞪著我。
“說來話長……”我又咽了咽口水,如果被他知道我這手是為了想要和大盜私奔而遭渾身浴血的嶽哥哥荼毒的,隻怕接下來腫脹不堪的就不止是這雙手了。“先、先去招待客人可好?”
田幽宇一聲冷哼,也不放開我的腕子,就這麽拉著我大步邁出了房間,我偏臉去看季燕然,見他歪著頭,目光裏有著難言的複雜的心緒,然而衝著我微微一笑後,就什麽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