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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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照川再次消失。
那天,我抱著藥箱坐在院子裏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天色完全暗下,等到高秘書、羅姨、晴晴都回來。他們倆都沒有再出現。當然,也沒人問起。
晚餐,又是寥寥幾人。
律照川沒有出現。高秘書竟對此也毫無反應。想了又想,我終於開口問道:“高秘書,律少爺吃晚飯嗎?”
我試探的第一步就被高秘書狠狠退回:“雪州小姐關心自己的事情就好,律少爺的事情就不勞雪州小姐操心了。”
我不再多言。
她應該不知道律照川掛彩之事,否則,她不會如此淡然。
這晚,律照川的白屋子徹夜黑暗。
我輾轉反側,終於體會到沒有手機的不便。
這惴惴不安的心情直到次日清晨有位意料之外的訪客光臨才打消。
當時,我正與“教授”麵對麵而站,如今,我已從晴晴手中徹底接過喂教授的任務,當然,隻在律照川不在的時候……
教授從我手中叼走瓜子,悠閑剝殼,吃得很開心。突然它撲棱翅膀,情緒不佳。我轉頭才發現,蘇惟寧站我身後不遠處,見我發現他,他立即撤換表情,抬手擺了擺,咧著嘴燦爛一笑。
他呼我:“姐姐!”
我一愣,放下“教授”的食盒,朝他走去。他額角貼著一張創可貼,唇角有些微裂口,已結痂。律照川沒對他下重手。我在他麵前站定,招手在他耳邊,悄聲問:“蘇惟寧,你都和律少爺打架了,怎麽還敢來這裏晃?”
蘇惟寧直起身:“我知道他不在。”
“你們為什麽要打架?”
“他做了錯!!”蘇惟寧理直氣壯道。
“所以,要訴諸暴力?”
“反正,不是我的錯……”
此刻,我麵前站著的不是比我還高的男青年,而是剛入學的小朋友。
我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如果高秘書知道你要完蛋了……”
提到高秘書,這小孩的臉色才變了變,硬邦邦的語氣稍微軟了一些:“我下手確實狠了點,他得多躲幾天,等淤青全散了他就回來了。”
“這麽說,你知道他在哪裏?”
“嗯。反正,他好著呢。”
得知律照川無恙,我心頓時安了一些。
“不說他了——”蘇惟寧用圓溜黑眸看我,撒嬌道,“姐姐,我好無聊,你陪我玩吧!”
我:“……”
最近“月明軒”很熱鬧,之前是林暄妍日日探訪,現在換成了蘇惟寧。
蘇惟寧每天準點報道,堪比打卡上班。
他抱來書籍、玩具,還有一部數字遊戲機,非邀我與他一起玩。
於是,我們坐在電視機前,各握著一遊戲手柄殺得昏天暗地;或捧著零食看電影,是喜劇我們就笑得前仰後合。是悲劇,我們就互抽紙巾。蘇惟寧還從網上下載了一套3d播放器製作教程,經過三小時的擺弄,一隻白色的水母翩躚在桌上,我倆傻傻趴桌前看了很久。他說冷笑話的技能再次上線。每次聽他說冷笑話,我都哈哈哈哈大笑。
蘇惟寧帶著點小驕傲:“明明是他們都不懂,還指責我說笑話說的冷,還是姐姐最懂我!”
“我以前也這麽捧場?”
“你以前……”
他猛頓住,表情凍結在臉上。
我緊追不舍:“我以前什麽樣?”
蘇惟寧看著我:“姐姐,你想問什麽?”
“律照川應該告訴你我失憶的事了。你覺得我很可憐,所以,費心關照我,努力逗我笑。對不對?”
蘇惟寧沒有立即回答。
我繼續:“蘇惟寧你以前,也認識我對不對?”
那日他在看到我之後,雙眼霎時通紅。這絕不是“這人消腫前後判若兩人”的驚訝。
他震驚難當的模樣令我久久無法忘懷。
我想,蘇惟寧,他並非局外人,他也知道我的過去。
我背誦著我家庭關係、我的過往履曆,我的各式喜好。但那些,對我而言一直都是寫在紙上的文字與數據,我無法與它們徹底親融。我也曾試圖拋卻過去好好生活,即便,我總是從驚恐中驚醒。直到,我到了這裏、認識了律照川、又意外得知我們以前是認識的,而且,爸爸不知情!
我在本子記錄整理我所知的所有信息,試圖尋找我的記憶。那些看似零散的信息,若找出合理的次序,定能拚湊出被我遺忘的過去。如今,我那如被迷霧緊緊纏繞的過去,終於被風吹開了一角,或許,我隻需往前走幾步,再走幾步,我的過往便可完整呈現……
我沒辦法能放棄。
麵對我的咄咄逼人,蘇惟寧始終保持沉默。
直到最後,他才抬眼看我,眼裏閃過晶瑩:“不要過去。現在很好,我們不要過去。”
若記憶不堪回首,大腦為了保護人能夠順利活下去,會主動消除自身難以承受的記憶。忘記,是大腦發出的保護指令。
難道,我屬於這類……
我雙手在抖,聲音也在抖:“我的過去,是不是,壞到不堪一提?”
蘇惟寧回避我的視線。
他沒再說任何一個字。
這算是,默認……
我聽到自己幽魂般飄忽的聲音:“我知道了……”
胸腔裏的心瞬間如跌落懸崖狠狠下墜,我眼前景物搖晃,呼吸變得艱難……
“姐姐,你還好嗎?”
不知怎麽的,我突然情緒難抑,幾欲昏倒……
我整個人浸在水裏,浪頭兜麵襲來,這時有一條長藤從岸邊甩入水中,我張手要抓,卻抓了個空……
我從桌上驚坐起。手上還握著筆,我的筆記本正攤在麵前——啊,又做夢了。
現在,隻要一有閑時,我便開始整理我收集到的信息。
我知道,要將亂成一堆的線整理成團,如同在黑暗中尋找出路,並非簡單之事,需要更細心,更耐心。我告訴自己,不著急,不能著急……
我垂頭看自己的記錄:我媽媽是a型血,我爸爸是b型,我是a型。律照川,我從病例手冊上瞄到了,他是o型。根據血型遺傳表,律先生和律夫人的血型組合有可能是:a+a;b+b;a+b;o+a;o+b;o+o……
啊啊啊,組合太多了。根本沒辦法靠推理得出律先生和律太太的血型!
而且,我想靠血型推理來想證明我和律先生實際上並無親緣關係——這方法,好蠢!
“我好笨,我好笨!”我狠狠砸自己的腦袋。
“即便錘上一百遍腦袋,笨腦袋也依然是笨腦袋,絕對不可能變聰明的!”耳邊傳來冷腔冷調。
我抬頭,見律照川正站在我的窗外。我立即將手中的本子倒扣過來。
“回來了。”
“嗯。”他低低應了聲。
我端詳他,他臉沒有淤青,打架的痕跡徹底消弭時光裏。
非常完美。
“你夢見什麽了?”他問道。
我意外,他居然關心我做噩夢。
我笑了笑:“很老土的。我不是落水過麽,我就老做夢自己被誰卷走。那感覺太真實了,我想,會不會,那不是夢,而是真實的記憶。”
他臉色黯了黯:“很辛苦?”
“像魂出去飄蕩了一圈。很累的。你要是做噩夢就知道了……”
“我失眠。”律照川說。
我瞬間想起他的抽屜裏那些白色瓶子。沒想到,他居然願意坦誠相告。
“安眠藥不能多吃,對身體不好。”
“嗯。”律照川再次配合應道。然後,他追問,“你呢?”
“我?你指得是‘做噩夢’這事嗎?哈哈哈哈哈哈,噩夢這種東西又不是有個遙控器可以控製的,我說不要就能關閉的。”
“遙控器?”他擰著眉,稍頓片刻後,他一字一頓地說,“我找給你。”
說完這句話,律照川轉身朝他房間走去。我愣愣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白門後,抬手掐自己的臉——
啊啊啊啊,痛!不是夢。
“雪州小姐……”這時,身後傳來晴晴期期艾艾的聲音。將我從之前那鼓詭異的“和諧友愛”的氛圍裏抽出。
見她一臉為難,我問:“怎麽了?”
“星小姐……星小姐她說想見你。”
“見我?”我驚愕,“為什麽?”
晴晴說,星小姐對自己上次的態度感到萬分抱歉,她本想登門道歉。但是,因為她是病人,不能離開醫院,所以,她拜托晴晴來請我,讓我再次去一趟醫院。當然,她會好好說明給我聽的。
“星小姐將羅姨熬的雞湯原封不同全退回來了,她說,除非,你去見她,她才肯喝。”晴晴完全慌了,“雪州小姐,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你也看得出來,少爺很心疼星小姐的,若讓少爺知道……”
“知道了。我去。”
我想,這事,我也有些責任。如果我出麵能解決問題,那去一趟並不難。
拎著今日份量的保溫壺,我和晴晴出了門。倆人剛出大門,迎麵撞見蘇惟寧。
“寧少爺!”
“姐姐,你去哪兒?”蘇惟寧盯住我。
“我和晴晴去醫院看望一位病人。律少爺已經回來了,你們倆可別再……調皮了。”
“病人?”蘇惟寧瞥了眼晴晴手上的保溫壺,“姐姐說的病人,不會是辛曉星吧?”
我微驚,這小孩真夠敏銳的。
“姐姐為什麽要去看她?”蘇惟寧再次發揮好奇寶寶的天性,執意打破砂鍋問到底。我知道隱瞞不過,就向他簡單說了之前發生的事。
“簡而言之,我也有責任……”
蘇惟寧微微眯起眼:“我也要去!姐姐,我陪你去!”
“什麽?”
吃驚的不止我一個,晴晴從旁瞪大了眼睛。
“如果不讓我跟著,我現在就把一切都告訴律照川!”
哇,這小孩,是惡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