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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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是否同意蘇惟寧和我們一同前往醫院看望辛曉星這個問題上,我們經過一番頗為“激烈”的爭論。
爭論中,我眼角餘光,仿佛瞥見有裙角翩然隱入屋牆後。
我正視那處,靜待了片刻——沒有人。
我真是恍惚了。
“走!上車了!”迷糊中,我似乎答應了蘇惟寧,蘇惟寧立即高興起來,拉開側門將我塞入,晴晴見狀,也迅疾拉後車門跟上。
於是,三人偕同往醫院而去。
蘇惟寧對我上次的送湯時發生的“小意外”格外感興趣,一路上,他向我盤問當時的情形,追探每個細節,直至我答無可答。
抵達醫院。我填寫過訪客表後,蘇惟寧立即表示他不進病房,他會守在門口等我們,我點頭,他又追了句:“姐姐,你別待太久。我不喜歡醫院。”我:“知道了。”
晴晴輕喊著推開了病房門,我跟在她後麵。
“星小姐,我們來了。”
本是側躺著的人聽到聲音立刻探起頭,見晴晴後頭跟著我,她立刻直起上身,晴晴立即上前幫助她靠坐在床頭。
幾日不見,她似乎更顯嶙峋,精神卻很好,森洞的眼底閃爍著精光。
“你來啦!快來這邊坐!”她拍著身邊的椅子,熱情地招呼著我,好似我們是多年老友。
“不用了,我站著就好。”我執意站在床尾,說實話,她的目光令我莫名地心生惶惶。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實在對不起,上次是我情緒不好,對你的態度不好,請你原諒我。”她柔聲向我道歉。
“沒關係。”我木木而答。
晴晴已利落將小桌板支起,將湯倒入碗中:“星小姐,該喝湯了。”
“我手疼。”辛曉星說。
“那我來喂您!”晴晴殷勤,用瓷勺舀湯,小心送至辛曉星唇邊。
辛曉星並不理會,她盯緊我,用極緩慢的聲音重複:“我手疼。”
我明白了。
我走到晴晴身旁,從晴晴手中接過勺子:“我來。”
晴晴窘迫鬆手,無辜站旁。
我舀湯送到辛曉星唇邊,這回,她很配合,就著我的手小心飲啜。
“之前,你說你是晴晴的朋友,你是她的什麽朋友啊?”
晴晴準備替我回答:“星小姐,她是——”
“我和晴晴給羅姨打下手。”我搶先回複。
“這麽說,你在律家工作?”
“是。”
辛曉星點了點頭。
這碗湯,她喝得很慢很慢。對我,她似有著極重的好奇心,她問了我好多好多問題,在我回答的同時,她眼珠利落旋轉,目光來來去去全凝結在我臉上。
一湯碗見底,我也回答了無數問題。辛曉星眼周的肌肉終於稍稍放鬆。
“姐姐,我們該走了。”蘇惟寧敲了敲本就是打開的門。
我們在病房內待得太久,他在外頭等得不耐煩了。
“哦,哦……”我起身告別,“星小姐。你好好保重身體,我先走了。”
“等等!”一隻指節分明的手精準掐住我的手腕。辛曉星盯牢倚靠門口的蘇惟寧,眼角已換上犀利的冷意,“他是你的幫手?”這話是在問我。我不解。她追問:“為什麽你還有同伴躲在外麵,為什麽你不讓他進來,他不敢進來,你找他來對付我的!”
我未回答,聽到蘇惟寧冷笑:“對付你?你算哪根蔥,需要我動手。”
她掐住我手腕間最軟的地方,一用力,那指甲似乎要鑽入我皮肉,我因吃痛而忍不住哼吟出聲。
蘇惟寧皺著眉,大踏步走入病房內,也抓住我的手,他想將我的手腕從辛曉星手裏掰出。辛曉星一抿唇,隨即加重的手的勁道,兩人形成對峙的架勢,竟一是時間無法分出勝負。
我訝然發現,辛曉星看似纖瘦的身軀裏卻充滿力量。
她瘦,卻非瘦弱。
蘇惟寧眉頭重重一跳,他也意識到自己低估了對方,他怒抓辛曉星的手,往反方向擰去。這回,辛曉星痛叫出聲。
“你們在幹什麽!”門口傳來嚴厲的詰問。
晴晴臉色突變,怯怯後退。
我回頭,胸腔內有硬物狠狠一撞。
律照川陰著臉審視著我們。
蘇惟寧冷哼著甩開了辛曉星的手。
辛曉星雙眸晶亮,聲音哀切:“照川……你來了……”她渾身惴栗不止,豆大的淚珠從她雙頰滾落。
門口的人冷峻的眉目瞬間升騰成暴怒,淩厲的目光鎖緊我,他的聲音又下降幾度:“誰讓你來的?”
“我……”看著眼前完全陌生的律照川,我的心突然顫抖不已。我意識到,即便我是無意的,無知的我在莽撞中,恰巧觸探到了律照川逆鱗。
突然,晴晴躍步在我麵前,搶先爭過:“少爺!都是我的錯,一開始就是我自作主張……”
律照川揮手,一把推開晴晴,憤懣抓起我的手腕,拖著我就走。
他像拖著一口麻袋,粗暴地將我拖出病房、拖下樓梯、拖出住院大樓……
他步伐邁得很快,好幾次我跟不上而雙膝點地。
我想,解釋或許無效,但絕不能拖延:“律照川,你誤會了,我可以解釋的……”
突然,頭頂傳來一聲淒厲的高喊:“律照川!”
我倆齊齊抬頭。身穿白色病號服的辛曉星霍然出現窗台之上。尚未等我想明白,她要做什麽,她當著我們的麵,鬆開抓著窗棱的手,縱身向我們躍來——
我見到了一場決絕而沉重的飛翔。嘈雜是世界隻剩下沉悶的一聲“嘭”……
大約三秒後,尖叫聲四起。
律照川身子重重一晃,臉色刹那慘白如紙。他終於鬆開我的手,朝辛曉星奔去……
我奔入樓內尋求幫助,很快有護士前來幫忙。
是否應該慶幸辛曉星住的是二層,樓底種有濃密的灌木叢,它們成為緩衝帶,恰好救了她。
律照川將她從灌木叢中抱出,我見一條血帶衝下她的臉,更襯她的臉慘白入紙,似乎要立刻昏過去,然而,她又出乎意料的神智清醒的,無論旁人如何慌張忙碌,她的目光始終掛在律照川臉上。
我們一齊將辛曉星抬上一輛輪滑床,推向症室,馬上就要進到白色大門後麵時。辛曉星突然抬眼瞧我,然後,她衝著我勾起唇角,送我一個不斷下淌的血的新鮮笑容,那上揚的弧度裏,潛藏著滿滿的得意,得意中隱著挑釁,挑釁中透著滿足。
她這一笑,令我震驚非常,我呆滯原地,目送她、他、他們消失在門後。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裏呆了多久,直到蘇惟寧前來搖晃我肩膀和胳膊:“姐姐!姐姐……你還好嗎?”
我語無倫次:“蘇惟寧,她、她……”
她到底懷揣何等慘烈的絕望,才能這般毫無猶豫的選擇墜落?
“瘋子!”蘇惟寧唇下蹦出兩個字。
三日後。
我買了鮮花和水果獨自去醫院看辛曉星。
她如同殘破的布娃娃,毫無生氣地躺著。
護工姐姐搖高床,讓她坐得舒服一些。
額上傷口不深,無需縫針。雙腳中度骨裂,打了厚厚的石膏。
現在,她起坐真的是需要別人協助了。
見我來,她麵龐瞬時明亮,她的目光越過我,一臉期待看著門外。我知道她在期待誰。
“你有沒有好一點?”我隻能想到這一句問候語。
“很痛。”她含糊回應。
“……為什麽要做傻事?”
為了讓對方多看注意自己一分而不惜自戕。
多傻……
“傻嗎?贏了是花團錦簇,輸了是萬丈深淵,我沒有第二條路。如果你深愛過,你就不會這麽說了。”
“……”
被如此伶俐的口舌的教育,我沉默以對。我的確不知如何回應她,我到底是該敬佩她有孤注一擲的勇氣還是應斥責她輕慢生命的行徑。
“他真的沒來?”她不甘向我追問。
我點頭。
“他去哪兒了?”
我搖頭。
那天,是蘇惟寧強行拉著我和晴晴回了律家。我等著律照川來問責,卻一連幾天沒見到他的人。緊接著,羅姨告訴我,從今往後,家裏無需再熬湯送往醫院了。高秘書對此不置一詞。羅姨倒因工作量減少而萬分愉快:“依我看,這回可真的結束了。”
辛曉星端詳我久久,久到我想抬手遮擋她試圖用觸角伸探入我思維末端的目光。
她:“我還不知道你名字。”
“牧雪州。”我說。
“你和律少爺是什麽關係?……別再騙我了。”
我想了幾秒。“我們的父母是朋友,他叫我姐姐。”
她驀然粲然:“所以,你也不是她?”
“誰?”
“一個遠掛在天邊的像星般不可觸及的人,一個不知是真是假是死是活的人,一個像咒語一樣將我牢牢鎖住的人。一個我從未見過的,我的敵人。”起初,她的聲音還堅實,慢慢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薄。
說完這句話,她沉重閉上眼,似乎要睡了。
我識趣起身:“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她沒有回答。
我走到門邊,她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問我:“你覺得我輸了嗎?”
我說著握住了門把,許久,我轉身看她。“嗯。不過,不是輸給律照川,是輸給你自己。依靠自戕換來的最多是憐憫,不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