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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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獨坐廚房外的小院裏擇菜,思緒翻飛不止。“自戕至多獲得憐憫而不是愛。”說完這句話的瞬間我就後悔了,我看到辛曉星臉猶如蠟燭被摁熄火苗,瞬間失去神采。我是不是太直接太殘忍了?我悵然想著。我垂著頭,麵前似有身影一晃,我抬頭,眼前空無一人,唯有空庭舊樹與我寂寞相對。
我揉了揉眼。當時我還想著,可能是太累了,總是眼花,以為自己見到了林暄妍。
擇菜完畢,我回房,路過律照川的白房子時,突然聽到一陣銳利的物體爆裂聲,是推倒木質家具,打爛瓷器物品的聲音。難不成,又有人打架!我本能地停了腳步,循著聲音又往前再走幾步,我順利追中了巨響的聲源……
我所站的位置恰在白屋的落地窗外,此刻,窗與簾都洞開,室內光景一覽無餘。律照川站在窗邊。他什麽時候回來的?我正想問他怎麽了。突見屋內深處有個身影向他撲去——
是林暄妍!
她衝上前,攀住他的雙肩,她仰臉踮腳,送上紅唇……
律照川將其一把推開。他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意思,出手不輕,林暄妍狠狠摔跌出去。她趴伏地上哼泣許久。
“律照川,那個人死了!你聽到沒有!那個人已經死了!你別糊塗了,她才不是她,你找了一個神經病當替身還嫌不夠折騰,還要找另外一個!”林暄妍猛抬臉哀戚的大聲控訴,她臉上有兩道溝壑般的深刻淚痕。
“你是誰,憑什麽管我!”我聽到律照川極冷漠的聲音。
“憑我愛你!這麽多年了,我隻看著你一個,這世界上,隻有我懂你!”
“笑話,誰稀罕你愛了。”律照川毫不客氣地嘲諷。
我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事,開始默默後退。
偏偏腳步聲驚擾室內的人,律照川迅疾扭頭,憤怒的目光準確抓住了窗外的我。胸口有細弦遽然擰緊崩斷,我大腦一片空白。
我看著律照川快步走向房門。緊接著,白屋子大門打開,他向我走來。
腦中頓時警鈴大作,我迅速轉身,拔腿就跑。
我飛速逃竄入‘月明軒’,手忙腳亂地扯門上鎖。
還以為安全了。
聽到身後窸窣有聲。
我扭頭一看,頓覺得肝膽俱裂。
律照川直直穿過中庭,來到我的窗前,他抬手撐住窗台,從窗外直接翻入,合窗,落窗鎖,我又驚惶開門鎖,律照川已將我拽住,並順手推上門閂。
“你心虛什麽、逃什麽?”律照川靠近我,逼問我。
我確實心虛,之前的事尚未解決,此刻又惹了他……
“我沒有心虛。”
我毫無靈魂的爭辯引得他怒火更盛。他驀然掐住我的下巴,一步一步推著我往前。我不堪一擊,連連往後退,直至我的後腰懟上桌沿,他才停了腳步。他的單臂撐在桌沿,身子稍稍往前傾,這個天然牢籠,牢牢將我鉗製其中。而我,隻能無力地小心呼吸,雙手護著前胸,身子盡力後傾,勉強空出一點安全距離。
我怎麽又得罪他了?
我強裝鎮定:“律照川,你又怎麽了!”
他冷聲質問:“我警告過你的!”
我深深呼吸。
我得忍耐。
是,他警告過,不要試圖挖掘他的背景他的秘密他的弱點,可是——
“我隻是不小心路過!”
“不小心?路過?”律照川冷聲重複我的話,眉峰驟斂,他抓起擺在我桌上的一個紙袋,拿到我麵前,用質問的口氣問我,“那你告訴我,這個是什麽?”
我瞪著陌生的紙袋,滿心疑惑,我桌上一直有這麽個東西嗎?
他將紙袋粗魯撕開,紙袋下藏著個方正的黑色天鵝絨錦盒。見我還是一臉呆滯,律照川一把掀開盒蓋,一條晶瑩璀璨的珍珠項鏈款款躺在其中……
我的房間裏竟然有如此貴重的首飾,我竟然從未發現?
“這項鏈是怎麽一回事……”
“真是好演技啊,都到這時候了你還要裝,這不就是林暄妍收買你的東西麽!”律照川衝著我怒吼道。
“……”
我突然明白了什麽。心狠狠一揪,雙眼幹澀發疼。視線也開始遊移,眼前景物慢慢模糊了。我努力讓目光聚焦在律照川的臉上。
是,林暄妍來拜訪說要和我交朋友時,確實帶了許多禮物,說要送給我,但是,我一樣沒有要!當時,她是如何拿過來的,我整理好還是原樣請她拿回去了。我連包裝袋都沒放過,怎可能會留下漏網之魚!
我分明感覺到了什麽,卻不夠明晰。我說不出申辯的話來。
“就為了這點東西……”律照川嗤笑著,“如果不是你,她根本沒有機會進到我家!她更沒有膽進我的房間!”
我猶如雷擊。
律照川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就這麽廉價!”他怒將錦盒往出一甩,一聲碎裂巨響,我身子隨著響聲猛地一抖。
一隻永久的巨型蜘蛛爬上了牆上的鏡子。
“林暄妍有送我禮物,可是我全部……”
“雪州!雪州!雪州!”
——都還回去了啊……
窗外的高喊和猛烈擊打窗棱的聲音打斷我的申辯。我扭頭,見林暄妍站在窗外猛烈地捶打窗戶。
她看著我,雙眼盛滿哀切的淚水……
我正回臉看律照川,餘光中,我見著自己鼻翼微動:“你說得對,我就是很廉價。非親非故的,我腆著臉賴在你家白吃白喝白住,我就是個無賴!我是無賴,自然不敢追求什麽優雅的品格、高貴的靈魂。既然被你戳穿,我現在就滾!”
我說著,想鑽出他的牢籠,律照川一把將我推回原位。
他低垂著頭不看我,胸膛起伏不定。
過了很久,他才重新抬眼瞪我。
不知什麽時候,他雙目已漲滿紅血絲,如同要從眼瞳中滴出血來。
不知怎的,我很害怕。看了越多律照川不同的麵目,我越害怕。
“你欠我的,全部還完再走!”他恨恨丟下這話,抽身甩門而去。
聽他足音徹底消失,我雙腿一軟,徹底癱軟在椅子上。
確定律照川不會再回頭,林暄妍才悄然從正門進來。
她撿起地上的錦盒和被甩出來的珍珠項鏈,怯怯走到我麵前。
“項鏈真是你的?”我問。
她發出蚊蠅一般細微的聲音:“嗯。”
“為什麽?”
“我隻是想感謝你。”
我覺的好諷刺:“感謝我,莫名其妙當了你的通關令牌?”
“我和川之間有誤會,我隻想當麵向他解釋,可是,他不見我……”
我安靜看著她。
我早該知道的,那不是友誼。
我調整呼吸:“那天,我們仨去醫院探病那天,我見到你了。後來律照川突然來了醫院,他是你通知的。”
林暄妍咬著下唇沒敢吭氣,算是默認。
我淩厲盯著她:“我還有一個問題——那天,就是在繁星俱樂部我落水那天,我的濕衣服,到底是不是你幫我換下來的?”
“是……不,不是……我,我很想幫的,是律照川不讓!他請別的女孩給你換了衣服。”
我點了點頭。
這個,也是假的。
林暄妍帶著哭腔:“但是,雪州,我說的敬仰你的話是真心的!我想和你做朋友也是真心的!”
我沒有回應她,也不知如何回應。
“雪州……”
她上前拉我的手,我抬手避開了。
“就,到此為此吧。”我說。
我起身送客,將她和她的項鏈送出門外,緊閉房門。
“雪州,雪州,你聽我解釋……”她在門外不依不撓。
“林小姐,請不要在這裏大聲喧嘩,請你離開。”是高秘書的聲音。不知道她什麽時候來的,關於我們的談話,她又聽到了多少?
不知道高秘書和林暄妍還說了些什麽。那些聲音如退潮,變成遙遠的背景音。我的心,被各種鬱卒的情緒塞得滿滿的……
我看向窗外,望向天空。
今日天氣晴朗,天深藍如海。不知,那汪藍裏是否也有隻因頻率與他人不符,無論歡喜還是哀傷,唱了數十年的歌也無人聽聞的藍鯨。
之後的幾天。林暄妍一直都在試圖聯係我。我避而不見。對此,高秘書向我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瞥。
我還去醫院看望辛曉星,卻撲了空。“她都在我們這裏大半年了呢,還以為她準備長住了呢,結果突然就走了!”前台的護士這樣說。“她傷不是還沒好麽,能去哪兒呢?”我問。護士:“那,這個我可就不知道了。”
她的傷還沒好,會去哪裏呢?希望她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吧。我想著。
回到律家,我拜托晴晴幫我拿張《鯉城晚報》,好解我的思鄉之渴。晴晴抱歉回複:“沒有了。”“‘沒有了’是什麽意思?”“少爺說了,以後我們家都不訂報了。”我退而求其次:“不用新報紙,舊報紙也行。”“舊報紙也沒了,一張不剩……”晴晴也是詫異的,“我也是突然發現它不在的。你知道嗎,少爺雖然不看那些報紙,卻又特別寶貝那些報紙。我還以為自己要遭責罵了呢,結果少爺說沒關係。”
聽罷晴晴的話,我突然想起來了。報紙,是被燒掉了,我親眼見到它們被燒掉的。那時我沒有意識到,我在鐵桶裏看到的灰燼,就是我最後見到的報紙。我現在能夠確定,那火是律照川點的……為什麽?
——牧雪州,別忘記了你是個寄人籬下、毫無實力、連自己是誰都無法確定的廢物。你有什麽能力去承擔律照川的秘密?
我立即鄭重警告自己心底蠢蠢欲動的好奇。阻止它探出爪撓到不該撓的東西。
我以為,如果,無法確定自己的實力能夠保護到自己的情況下,最好的辦法那就遠離危險之境。
不去接近,自然安全。
所以,不要好奇,不要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