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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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時候,還要惦記著別人嗎?許塵的心,到底有多軟啊……
    “沒睡著麽?”久愣無言。最後,我能說的也隻有這麽蒼白的一句“沒睡著麽”。我有些窘迫地看著自己空空的雙手,來得著急,除了手機,我什麽都沒有帶。我木訥問著:“你餓不餓,我出去給你買點東西吃。”
    許塵搖頭:“我用過餐了。”
    “那,水果?”
    “這裏有很多水果。”我一看,床頭櫃上堆滿了各種水果。
    “張濟帆買的。”
    我來得遲,沒遇見送許塵來醫院的其他同事,倒是在門口遇見了張濟帆。他還有公事著急處理,見我來大鬆了一口氣。他向我簡單描述許塵的病況,醫生說他必須住院且盡快手術。張濟帆有些怨懟還有些自責:“許塵太不愛惜自己了,明明身體不適,還每天堅持來上班,從來沒有落下。我居然什麽都不知道……”
    許塵是這樣的。總是想很多、顧慮很多,寧願自己挨痛也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我頓時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張濟帆重重歎氣:“願上天保佑我們家許塵。”
    我平時不信鬼神,此時卻跟著張濟帆閉上了眼祈禱。
    為化解我的無措與尷尬,許塵艱難起身,拉身旁的椅子,邀我入坐:“你坐這裏吧。陪我說說話。其實,見到你,我就很高興了。”
    我忠實履行陪聊職責,開始挖空心思找話題。他的藥劑似乎會令人困倦,過了一會兒,靠坐床頭的他的眼皮開始不斷下合,他卻不知因為何故,就是不願躺下,一直努力強撐著。
    “我扶你躺下吧。”
    聽到我的建議,他驀然睜大雙眼,努力讓自己清醒。他的動作似乎牽扯了哪裏,他皺眉閉眼,似乎很痛的模樣。稍待片刻,他才搖頭拒絕:“不用了。”
    我頓時感到一陣心痛:“你是……不能躺嗎?”
    他彎唇,目光落停我臉上:“不是。是舍不得去睡。我怕我睡著了,你會走。”
    這,什麽狗屁理由……
    我立即起身,將他的床頭搖低,再扶他躺好,我的舉動頗為強勢:“睡眠是最好的補藥。快睡吧。”
    許塵:“你是不是要走了?”
    我尷尬,稍頓片刻,我說:“你睡吧,我暫時不走。”
    “真的?”許塵握住了我的手。我實在無法忽略他雙眸中綻放出異常耀眼的光亮。
    “嗯。”我立刻抽出手為他整理被子。
    或許是因為身體亮紅燈的緣故,許塵的表達由之前的含蓄霍然變得直白。他的心思如此外露,我無法虛偽地假裝問:許塵在想什麽……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覺得為難。
    許塵強調:“醒來的時候,有……朋友在身邊,覺得好安心。”
    “睡吧。”
    許塵終於闔上雙眼,不消一刻,他就睡得很沉了。真不知道他剛才是怎麽強撐過來的。
    “36號?”護士捧著文件夾子走了進來。
    “他睡了。”我起身解釋。
    “36號床的家屬是吧。”護士瞥了我一眼,從文件夾中抽出一張單子遞給我,“拿這個去前台領東西吧。”
    我接著單子,是領用病房水卡等必需品。扭頭見許塵睡得正熟,這會兒去領用正好。向護士問清前台方向,我拿著單子立即趕了過去。沒想到排隊辦事的隊伍蜿蜒悠長,隊尾已伸入樓梯間,我奔到隊尾,好不容易才輪到我。
    剛領到東西出來,正準備往回走。見許塵獨自一人站在走廊裏,他神情迷離,四處探看,整個人顯得慌慌張張、像是丟失了什麽重要的寶物。
    “許塵。”我喊了他一聲。
    他應聲匆忙回頭,目光急切地四處搜尋,直到與我的目光交匯一處。他微怔,遙遙看著我,一臉的失神。我以為他沒聽見,又喊了他一聲。他呆滯的眼眸驀然轉動,緊蹙的眉也跟著一鬆,然後蹣跚又心急地朝我奔來。
    我:“怎麽出來了呢?”
    他扶著我的肩,從頭到尾仔細端詳我,在他臉上我竟看到了委屈與泫然。
    “你沒事吧……”
    我話未完,許塵猛地將我抱住了。我一驚,下意識想掙脫他的懷抱。許塵卻擁得更緊了,他聲音哀切:“我以為你走了。”
    我不忍再推拒,我輕拍他的後背撫慰。
    拿著住院必需物品,我扶著他回房間。我這才知道許塵為了外出,竟然擅自拔掉了手上的針管。他無視規則的行事少不了要挨批評。護士小姐氣呼呼地訓誡,許塵則乖乖聆聽。等護士小姐一走,他立即陽光起來,輕輕淡淡地微笑著,看上去心情還不錯。
    “你還笑得出來?”
    許塵氣息活絡起來:“原來,不聽話是這種感覺……有一點點,微妙的痛快感。”
    聽他的描述,他像是獲得了某種全新體驗。
    “你以後別這樣了。這是健康,不能玩笑。”我嚴正。
    “好。”他說著,輔以乖巧的點頭。
    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探病時間就快到了。趁著醫院住院部的管理人員還沒來趕人,我終於將自己考慮了很久的話說了出來:“許塵,關於你生病的事情,你還不打算和小羽說嗎?”
    如果小羽知道,一定會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許塵於她的意義,不亞於生命。她要是知道,絕對不可能隱身不見。
    “她一定會無微不至地照顧你。”我說了個理由。
    “我給你添麻煩了?”許塵表情一僵,竟然變得急切起來,“……我能夠照顧好自己。不是,這裏還有專業的護工,我可以被照顧得很好。星星,相信我,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是生病的人的心態。生怕自己成為別人的累贅,惹人厭煩。否定自己的驚惶的感覺,我同樣領受過。我主動握住他的手,“我想的是——”
    我還沒有說完,許塵打斷我的話:“小羽有自己的生活。”此刻,他看起來嚴肅又堅決。
    “你是怕她擔心吧?可是,她要是知道你生病了還瞞著她,她會傷心的,也不能體諒到你的苦心……”
    “不是的!”許塵深深看向我,他自嘲式地坦白著,“我沒你說得那麽善良,我隻是在警告自己,不能重蹈覆轍。我和她之間有個死循環。我不能讓這個循環變成無限循環。所以我才不告訴她的。”
    我聽不懂他的話背後涵義為何。但,我聽得出,他們之間羈絆很深。
    “瞞是瞞不住的。你還是早點告訴小羽吧。”
    最後的最後,我還是說了這句話。
    訪客時間到了,我要回家了。許塵猶豫,問我:“我手術那天你來麽?”
    “來。”我說。
    回家路上。我停下來買了點東西。突然一股涼意從脖子灌入後背,原是樓上有水傾倒下來,肇事者慌忙下來道歉,說是小孩無意,並反複水是幹淨的。
    我茫然擺手。
    我想要厘清所有的繁雜,卻為何覺得所有的行徑都是徒勞?前進或後退都是遍布荊棘的險途。
    一進家門,我轉身先去了廚房。
    依次擰亮廚房的燈,明亮的燈光下,我到的是空蕩蕩的廚房。是啊,此時夜已深,廚房裏怎麽可能還有人,怎麽可能還會有律照川?
    流理台、餐台都整理得幹幹淨淨的。那碗我沒吃完的麵也早被清理,連那個裝盛麵條的大海碗都不見了。仿佛之前的那碗麵,從未存在。
    不知怎麽的,我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失落。
    我正準備關掉廚房的燈回房。突然發現廚房地上丟著東西,我走過去一看。是律照川之前給我的麻袋,此時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保持著我最後丟棄它的模樣。
    拋下它的人,是我。
    我小心將麻袋抱在懷裏,帶著它回了自己房間,用剪刀剪斷麻繩,我抽出裏頭的東西。原來,不起眼的麻袋裏藏這一顆枕頭一般大小的“大奶糖”,得雙手托著才能勉強拿穩。
    是因為我之前和他說過奶糖的故事嗎?
    我小心拆開外麵的一張大糖紙,裏頭是一個硬殼塑料包裝。之前聽到的碎裂的聲音是這個包裝殼裂了……
    我撫摸著上麵的裂痕,微微自責著。抱著糖果憑窗而望,律照川房間的窗戶通明透亮,夜風拂動白色的窗簾,像是招手。他還沒睡罷。這樣想著,我立即抱上買回來的東西去找律照川。依往常,我不是摁響他的門鈴,而是站在了他的落地窗前。目光穿過飄拂的窗簾,我看到他靠坐在單人皮椅上,撐著頭胡亂翻開膝上的雜誌。
    即便是在閱讀,他也是微擰的眉眼,神情透著一股不可言狀的銳利。也不知是哪則訊息惹著他了,周身繚繞著不良的氣息。
    我用手指輕輕叩響窗戶。
    “篤。篤。篤。”
    律照川的頭應聲微微一動,他霎時停止了稀裏嘩啦的翻書動作,卻沒有回頭。
    我在他窗前又默站了一會兒。律照川將膝蓋上的書突然拍合蓋上,並將書籍丟擲一旁……
    這是他生氣的訊號。他知道我在外麵,才不想回頭的吧。
    我想了想,將禮物放在他的窗台上,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我剛進屋,律照川房間的燈就滅了,隨之熄滅的還有庭院裏的射燈。
    窗外的世界徹底黑暗,我凝視這片黑暗,心裏想著,北方的冬意為何來得如此早,還如此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