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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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之所以肆無忌憚敢在此地動手,皆因店二樓是花藝教室與老板的辦公室。未排課時,極少人會上到二樓來。不過,很少人上來不代表沒人上來。比如老板本人。
在我們怒視對方,不管如何收場的時,張濟帆的歌順著樓梯悠然飄上,他輕快的小調在拐彎處戛然而止。
因為他看到了我們,看到了被我和律照川打翻的花架和碾碎花朵……入眼盡是淩亂不堪。
“你們、你們……”他來回指著我和律照川,一臉震驚詞不達意。
我故作輕鬆地起身,拍淨身上的塵土,坦然穿過他們的目光,進了本層的洗手間。剛落上鎖,力氣就從我四肢流走。
鏡中人,衣冠不整、頭發淩亂、麵色潮紅……
如此慌亂如此狼狽。
我用清水反複揉搓嘴唇。之前裝的無畏,統統在鏡前零落成泥。
我躲在洗手間不出去,反複輾轉盤旋,若不是張濟帆敲響了洗手間的門進行催促,隻怕我要在裏麵待到滄海變桑田。
“小牧,你出來吧,大家都走了。”
我勉做鎮定,拉門走出。門外的走廊,整潔如時間倒流。
張濟帆告訴我,氣呼呼的律照川走了,呆愣無言的許塵領著蘇醒過來的小羽也走了。“店裏也沒事了,你也回家吧。”張濟帆對我說。我看得出,他再一次強行壓製了自己的好奇心。
鑒於臉上有傷,我遮遮掩掩地回到律家,依然被站在門口的高秘書抓了個正著。
“高秘書!”我立即問好。
“你的臉怎麽了?”
律照川並未真的朝我揮拳,不過在推搡間難免有磕碰。我的臉就不知磕了哪兒,顴骨上方眼角下方有一處淤青,它隨時間推移顏色愈發深沉,如一顆巨大的青色的淚。
我尚未想好借口。高秘書已抬手示意我跟後,我見推脫不過,隻能乖乖跟上。高秘書握著剛做好的簡易冰袋敷在淤青處,我從她手上接過冰袋,咬著牙忍住想躲的衝動,努力將臉貼了上去。
高秘書轉身從櫃子裏取出醫藥箱。“今天少爺回來時,臉上也有傷。”高秘書狀似漫不經心。
身為罪魁,我因畏罪深垂頭。畢竟,我可是結結實實地給了他兩拳的。
“……高秘書,您這裏外傷藥還挺齊全的。”
我瞄高秘書的醫藥箱,按藥水、藥膏、藥丸、紗布等依序分成整理,整個藥箱井井有條。
“這些都是為少爺準備的。”
我隨口一句:“律少經常受傷?”
高秘書看了我一眼,竟然開始回憶往昔:“大概三年前某天晚上,他回來臉上帶著傷。問他怎麽回事?他回答打架了。”
“啊,青春期的少年,似乎很喜歡用肢體對話。”
“青春期的少年?”高秘書哭笑不得重複這個詞匯,她挑揀出一瓶紅色的藥油,檢查它的生產日期,“那天,距他上一次打架受傷,相隔快十年。”
高秘書,想告訴我什麽?
高秘書示意我拿開冰袋,她在我傷處滴了兩滴藥油,並試圖用手指揉開淤青:“少爺小學時,有段時間總是帶傷回來。那會兒,律先生事業處增長期,開始很少回家。律夫人常年在國外。他們都太忙,分不出多餘的精力關注他在學校裏發生什麽又做了什麽。他什麽都沒說,隻是默默報了防身術的課程。不過是剛滿十歲的小孩,堅持練拳從沒喊過苦……之後,他不再受傷,再之後,身邊圍著的人越來越多,那些人怕他,怕他所以敬他。少爺不再受傷,卻完全變了,他話越來越少,臉越來越冷。”
我大驚。按照高秘書的說法,律照川身上的傷,恐來自校園霸淩……
我頓時心疼起律照川來。
“接下來的十多年來,無人敢惹他。他長大了,卻帶傷回來。換成你,你會不會覺得奇怪?”
我不由點頭。
“三年前……”我折著指頭算,“律少那會兒還在上大學吧?”
“是。據說少爺在學校裏有個死對頭,倆人見麵就掐。就那段時間,少爺三天兩頭帶傷回來。”
“看來,對方也不是什麽善茬。”我評論。
高秘書高深一笑,繼續說:“見他總受傷也不是事兒,於是背著少爺偷偷調查了。原來和他打架的是個姑娘。他怕真傷著人家而處處相讓,於是回回受傷的都是他。”
高秘書說完律照川的往事,我的藥也上完了。
“雪州小姐,你不願示弱的人,隻是,有時候先低頭未必是輸家。你說對吧。”語畢,高秘書無聲收拾起醫藥箱,然後不再發言。
我在詭異的靜謐中道謝,起身告辭。
大清早。一睜眼就聽到院子有各種聲音。我起床,揉著睡眼走窗前一看,原來是晴晴圍著一堆雜物在挑揀、清理、打掃。
“晴晴,你在幹嘛??”
晴晴聞聲回頭,她朝我比了個“噓”,然後輕輕躍到我窗下,她壓低聲量:“昨天,不知道誰惹了少爺,他一回來就開始砸東西,能砸的砸,不能砸的就丟。喏,那一堆都是少爺扔的。”
我和晴晴蹲在垃圾堆前。
垃圾們看起來很奇怪。瓷器的碎片當然是垃圾。但是這些,分明完好無損,不屬於垃圾的範疇。比如,一隻完美無缺的漂亮的藍白條紋的大海碗。一本我們店的畫冊,外麵還有透明膜封。一盤黑膠唱片,是吉姆·莫裏森的專輯。居然還有幾包蔬菜種子。
我指著這些品相優良的物品:“律少確定要把它們扔掉?”
“少爺說——‘扔!’”晴晴模仿著律照川的語調,肯定地說。
我將畫冊撿起塞在晴晴手裏:“晴晴,這畫冊裏的畫都是你老師我的作品,我給你簽個名,你拿回去珍藏。”
“嗯嗯。”晴晴乖巧點頭。
“這蔬菜種子,我留下了,改天我全種到我的小菜地裏去。這隻大海碗我也留下,也放到我的小菜地裏,可以舀肥料。至於,這張黑膠唱片,我們掛到網上賣,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嗯嗯。嗯嗯。嗯嗯。”
詳細盤算之後,我與晴晴瞬間將律照川的這堆“垃圾”整理完畢。
我一看時間,也該去上班了。
晴晴深深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們家少爺好奇怪哦,他扔一堆完好無缺的,偏偏留了個椰子殼,寶貝得不行,誰都不讓動。”
“椰子殼?”我一頓,“是裏麵還有椰肉的那種椰子殼嗎,那玩意擱久不是會爛掉嗎?”
“不知道,看上去幹巴巴的。就擺在少爺的窗台上,礙眼極了,但少爺不準我們扔。”
我下意識瞥了眼律照川的窗台的方向,蹲這裏是看不清他窗台擺著什麽的。
晴晴說的那個椰子,不會是我買的那個吧?
那天,律照川好意為我下麵,我卻被張濟帆一通電話叫走。當時沒感覺,後來才察覺,我丟下的不僅是那碗麵,更是丟下他律照川滿滿的好意。從醫院回來的路上我遇著一間水果店正按個出售椰子。我便挑了一個請老板砍去頂部的硬皮,特地留下最後一層薄薄的白膜,之後用吸管輕輕一戳就透。
我一路小心地抱著椰子回家,準備將它送給律照川。當時我敲了律照川的窗的,但他沒理我。我便將賠禮放在他窗台上了。至於它之後的命運如何,我並不知曉。
律照川有一隻椰子殼。
這隻是晴晴的一句閑聊。未曾想,這句閑聊得來的八卦經過我一天的忙碌之後,在我腦中徹底發酵,直至我洗浴完畢,躺在床上準備睡了,那顆椰子依然在我眼前晃動。幾經輾轉反側,我翻身坐直。看來,這謎不解,我是睡不著了。我裹緊衣服,推門出去,準備去探一探那隻椰子殼!
律照川房裏的燈還亮著。我溜到他窗下,悄然伸出手,將那顆椰子殼抱住,慢慢將它從窗台上摘下,並舉到眼前,我檢查椰殼的切口——還真的是我之前買的那顆椰子!
這玩意放了這麽多天,怕要有味道了吧?這樣想著,我好奇又小心地將鼻子湊了過去。
“誰!”暗夜裏,我身後乍響一聲質問。
我一驚,兩手頓鬆,椰子殼落地骨碌碌滾走,我連忙去追,這一追,就追到律照川的腳下。
我抱著椰子殼,緩緩抬頭,目光與他撞了個正著。
“沒想到是你在偷我的椰子。”
既被拆穿,也就不必躲了。
我將舉著空椰子站起,一臉坦蕩:“錯了,這不是椰子是椰子殼。看,空的。我拿去丟掉。”
“不必。”
“反正留著沒用!”
“留著辟邪。”
“會有味道的。”我做勢要丟。
律照川涼聲:“放下!”
見他動了真格。我緩緩把椰子殼擱回地上,愣愣看他冷靜地將椰子殼撿起,重新放回了原處。
律照川真是個怪人……
我歎息搖頭回房間。
——雪州小姐,你不願示弱的人,隻是,有時候,先低頭未必是輸家,你說對吧。
高秘書的聲音驀然穿過耳膜。我腳步隨之一滯,並猛回頭看律照川。高秘書說的故事的言外之音竟在此刻回出味來。
高秘書何等聰明!僅靠我與律照川臉上的傷、我們躲閃的表情、顧左右而言他的態度,推斷出我們打架了。她哪裏是在說律照川故事,她是在向我通報,她知曉一切!
我不由得渾身冒汗,同時,我腦中突然蹦出一個奇特的想法。即便我對此持否定態度,幾番思考之後,我拿手機給給葉椿編輯並發送了一條問詢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