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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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機將油門踩到最下,車子在空曠的道路上飛駛如飛。
    車廂裏縈繞著濃濃的血腥味。
    我和律照川坐在後麵,他闔眼躺在我懷裏,我一手擁著他,另一手用毛巾摁住他的傷口,為他止血。
    飄忽的路燈是浮泛在他臉上的淺淺的霧。他滿額是汗,唇色蒼白。他似乎很冷,身體冰涼,還微微顫抖。
    “再把空調開大點,不,開到最大。他很冷。”我說著,擁他的手更緊一些。同時,我將額頭抵住他的,盡我所能為他保溫。
    我錯了。
    律照川,我知道我錯了。
    我狂妄自大,莽撞淺薄。我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麽有本事。單憑自己的力量,我沒辦法對付險惡的人心,陰險的招數。我以為我離開才是對你好的方式。卻沒想到,我的不知天高地厚,我的魯莽,不但害了我自己,更害了你。
    對不起,原諒我。
    我在心中對他說著對不起。
    一滴又一滴的水拍落律照川臉上,那是我的眼淚。
    “對不起,原諒我。”
    我一泠,這聲道歉不是我發出的。
    是律照川!
    我舉頭,端詳他。
    他微張著眼,雙唇輕輕張合。真的是他在說話。我遲疑的那刻,又一聲清晰的“對不起”傳遞我耳中。
    “傷害了你。是我錯了。原諒我。”他說。
    此時此刻,他居然還惦記著向我道歉。
    我喉嚨一堵。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在他眼底,我看見的是自己破碎的倒影。我胸口起伏。說一點都不氣他是不可能的。但此刻。那些怒意都消散了。更多的是心疼。這一路走來,他吃的苦比我多。我的埋怨如此廉價。
    我用力點頭。隨著我的動作,眼淚紛繁掉落。
    “你在為我哭?”他問。
    他詢問的聲音很輕,好像蜘蛛絲,風一吹就會散。
    “所以,你是原諒我了?”他嘴角扯出一朵蒼白的微笑。
    我繼續點頭。
    除了點頭,我說不出其他溫暖的話。
    “謝謝。”他鬆了一口氣,“謝謝你。我一直怕來不及,怕來不及親自向你道歉。如果我死了……”
    我傾身,蓋住他的唇。蓋住他不吉利的話。眼淚滑至唇麵上,我嚐到了眼淚鹹澀的滋味。
    到達醫院,律照川迅速被推進了手術室。在手術室門口,我被護士攔住了。
    “你不能進去。”她複看了我一眼,又說,“你的診室在那邊。”
    我被推入了外傷診室,呆坐在凳子上,讓醫生給我檢查並處理傷口。消毒,貼上紗布。
    “覺得痛可以喊出來的。不用強忍。”醫生說。
    聽到這句話,我這才聚焦目光在醫生臉上。
    是很痛。但不是臉,而是心。這並非是我意象式的比喻。而是切切實實的,像是體內某根筋或是血管,在顫抖,在抽搐,在哭泣。一下接著一下,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停。
    我問:“我可以走了嗎?”
    “雖然不需要縫針,傷口結痂時千萬不要抓,讓它自動脫落。”醫生小心翼翼,“也許,會留疤。注意別碰水……”
    醫生未交待完,我已經起身,推門出去。
    我著急去律照川的手術室外。
    我太過心急,以至於醫生後續交待的注意事項我都沒聽清。
    我在律照川手術室外等著,
    時間好慢。
    每一秒都似乎一個世紀。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
    也不知道真正的時間過去多久。
    終於,律照川手術室上的燈終於熄滅。我幾乎是跌撞著衝了上去,看到律照川躺在床上被推了出來。帶著呼吸機的他,臉色依舊慘白,緊緊閉著眼一動不動。
    意氣風發的他何曾這樣過……
    “手術很成功,放心吧。”主治醫生摘下口罩,對我說。
    聞言,我雙腿發軟,直接坐到了地上。胸口一陣接一陣的疼直到此刻才緩緩停止。不過,胸口的疼是停了,但眼淚的開關卻沒法停下了。那麽多的脆弱,接連滾出,攔也攔不住。
    醫生說,他們打他的棍子上有釘子,那些釘子,紮進他的後背,沒入肉中……
    病房裏。律照川還在睡。醫生說,麻藥四個小時候就可以散。我推算了一下時間,差不多,他也應該醒了。但是他一點要醒的樣子都沒有。
    我悄悄靠近他,將手放到他的鼻下,指尖感受到微微的熱。
    “……還好。”
    我正要收回手時。
    他抬手抓住了我的手。
    我頓時一驚,認真看他,他抓得很輕。見他徐徐睜眼,深深凝視我的臉。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律照川慢慢的眨了兩下眼。然後,他的手指動了動。這是他給我的回應,也是安慰。
    我的淚意瞬間決堤,抬手用手背擦去一波,另外一波又來襲。沒完沒了。
    律照川徹底脫離了危險期,我才有心思了解其他情況。
    從蘇惟寧口中,我得知陳旭、林暄妍和他們的同夥都將會被起訴。報警、錄口供、傷級鑒定、與律師協商等後續法律相關程序,甚至連喂養“教授”的指責全都落在蘇惟寧身上。我要做的就是留在醫院,或在已經記錄好的口供上核對並簽字而已……
    “你們怎麽會知道我被他們帶走了。”我問蘇惟寧。
    其實,我多少猜到了。還是想聽確定的答案。
    “川在你手機裏安的那個跟蹤軟件,他騙你說卸載了,其實沒有。你活動範圍並不廣,路線也單一。所以,你的線路發生偏移,他就知道了。”蘇惟寧又補了一句,“他不是想窺探你的隱私,就是不放心你。姐姐,你不會怪他吧。”
    “怎麽會……”
    “姐姐,這幾天你能照顧一下川嗎?”蘇惟寧用的是商量的語氣,“他受傷的事,我暫時沒和高秘書說,告訴她就等於律先生了。雖然說,律先生那邊,根本不可能瞞得住的。我想,至少等律照川傷勢再好一點再說,別讓他們太擔心了。。”
    我點頭:“你考慮得很周全。”
    律照川幾乎都在睡。我守在他身邊,不時用蘸水的棉簽潤他幹裂的唇。偶爾蘇醒,他首件事就是用目光尋找我,確定我在不在。見我還在,他鬆一口氣。還不忘交待:“哪都別去,危險。”然後,他拽著我才閉眼睡。
    見他這般誡慎小心,即便有專業的護工從旁協助。我也不敢走遠,走久。我要是累了就伏在他床沿趴一趴,或者在沙發上躺躺。
    總之,除非必要,我並不離開。
    下雨了。雨聲將我從短暫的睡夢中驚醒。我從沙發上彈起,走到窗前檢查。窗外,紅色的車流匆匆穿過雨幕。又是一個冷夜。我合上窗簾。然後準備察看律照川的情況,回頭見律照川醒了,他正睜著眼看我。目光亮亮的。這是他入院來第一次用這麽清澈的目光看我。這是好兆頭!
    我心頭一喜,快步走到他床邊,並蹲下來,視線與他平齊,我輕聲問他:“感覺有好點嗎?有什麽需要就和我說。”
    “我在做夢?”他猶豫片刻,問道。
    我戳了一下他的臉:“不是夢吧。”
    他盯著我的臉很久很久。他握緊我的手,突然說道:“不要離開我。留在我身邊。”
    我一怔,迅速將自己的手中他的手裏抽出。
    “看來你確實是在夢中。”我避開他的目光。
    “看著我。”
    我再次抬看他。
    他目光逼視著我,讓我忍不住想逃。
    “即便是愧疚,我也要。”
    我張口結舌,聽見自己的心髒,凶猛跳了起來。
    我下意識說著:“你別誤會,我照顧你是應該的……”
    “如果請求無效。我會強製執行。”
    “憑什麽……”
    “憑我愛你。”
    “你愛的是小羽。”我脫口而出。
    “我愛的是你!”他回答得很堅定。
    我看著他。
    一分鍾?還是五分鍾?我突然轉身拉門奔了出去。總之,我逃跑了。以“我要換藥了。”為借口逃跑了。
    我的臉像是點了兩叢火。我悄悄瞥一眼左右,沒人發現我的慌亂。
    律照川的直接與霸道,令我覺得自慚形穢。我看清的,是自己的口是心非與怯懦退縮。
    我到了我的醫生處,讓醫生檢查我的傷口,並請護士小姐給我換藥。然後我到律照川的主治醫生處詢問律照川的近況,得到一切良好的答案後,我鬆了口氣。然後,我就沒別的事了。
    我再也沒有借口躲了。
    磨磨蹭蹭,我還是必須要回去的。手在病房門把上躊躇半晌,我終於推門進到病房內。
    律照川見到我,向我伸出手,他說:“我想下床走走,你過來扶我。”
    “哦。”我過去撐扶他。
    他起身,因為動作牽動傷口,他疼得直皺眉。
    我立即停止了動作:“還好嗎?要不,還是不要起床了。”
    他搖頭拒絕了我的提議:“我想看看窗外的風景。”
    見他的意願看起來非常強烈,我便不再阻止,在我的幫扶下,他終於站在窗前。
    “原來,窗外的風景是這樣的。”
    “嗯。”
    其實窗外並無好風景。市中心的醫院,寸土寸金。沒有花園庭院,窗外,也是高樓大廈和擁擠的車道。而且,打開窗,嘈雜喧囂就會鋪麵而來,連空氣也是糟糕的。
    “我以為是夢。”律照川說。
    我不解。
    “醒來時候,看到你在,我以為是夢。”律照川收回目光落在我臉上,“我半夜醒來的時候。看到你在窗邊,外麵的燈落在你臉上,你看上去,好像要融化在光裏。像夢,又不像是夢。我都不確定了。”
    我:“……”
    我的確,趁著他睡著的時,久久站在了窗前。我竟然沒有注意到,他中間有醒過。
    “你一直看著窗外。我想,外麵的風景一定很美。所以你才沒有走。我很感謝,窗外有片好風景。”
    室內的空氣頓時變得稀薄。
    “你餓不餓?這裏的粥很好吃。”我又習慣性開始逃避了。
    律照川抓住我的肩頭:“我允許你逃避到我出院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