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人情薄如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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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書記在自己的辦公室,讓秘書找來俞梅談話。
俞梅進了辦公室,一看見阮書記的身影,眼淚就流了下來,她三步並做兩步,哭著跑到阮書記的跟前,撲到他的懷裏:“阮書記,我怎麽這麽命苦哇?”
阮書記被俞梅抱著,他的手放在俞梅的肩膀拍了拍,撫慰這位喪偶的美婦人。
做為首長,他不想讓俞梅把自己抱得太緊,雖然年近四十的俞梅風韻不減,但是因為自己的秘書在身邊,看著不大好。
阮書記安慰她說:“俞梅同誌,別傷心,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怎麽悲傷,也與事無補的。”
“有人說我有一付克夫相,我前夫高文去世後,這才10年,老唐就離我而去了。”俞梅說。
“什麽克夫,純粹是迷信。咱們是黨員,是無神論者,不能信那個的。”阮書記說。
“前天晚上,我還跟老唐商量,要把家裏重新裝修一下,我跟老唐感情真的很好的。”俞梅特意強調了自己與唐有德的情感。
“是的,我知道。老唐是個好同誌,如果他不出意外,他在政治上還會有發展的。他遭此不幸,我真的感到極其痛心。”阮書記說。
“我跟老唐感情很好的,他與潢水那個女醫生的事,我敢肯定,是一時把持不住自己的。”俞梅是個明智的人,她知道這種時候,再往已故的丈夫頭上扣屎盆子,那不是愚蠢就是無知。
“我理解,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已經跟幾位主要領導碰了,我們認為老唐是因公犧牲的。”阮書記說。
“阮書記,你能這樣說,我就放心了呀。”俞梅說。
“俞梅同誌,你放心吧,有德同誌為契墟的經濟和社會發展,做了大量的工作,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市委對他是會有個客觀評價的。”阮書記肯定地說。
俞梅聽了阮書記的話,握著阮書記的手更加用力了。
“好吧,我看就先談到這兒?”阮書記說。
俞梅哭著說:“阮書記,您對我的幫助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哎,不能這麽說呀,我是代表市委市府說這個話的。”阮書記表情鄭重地說。
“老唐在天之靈也會感激您的。”俞梅說。
“好,好。”阮書記說。
他好言勸慰著俞梅。
臨別握手時,俞梅感到阮書記的手也很涼。
但她還是很感動,淚流滿麵地緊緊握著書記的手:“謝謝阮書記,謝謝阮書記。”
阮大誠讓秘書攙著她慢慢走出門去。
阮書記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他拿起電話,撥通了遠在南京考察的省委書記的電話。
阮書記先是向省委書記通報了主要領導碰頭會的情況,然後以沉重的語調說;“有德同誌這些年為我們契墟的發展做了不少工作。我們班子的意見,他的追悼會要盡快開,規格要隆重些。”
“早開追悼會有利於全市形勢的穩定,有助於消除一些流言蜚語,我同意。”省委書記在電話中說。
唐有德同誌的追悼會在出事的第五天舉行。
市級五大班子的主要領導,唐有德同誌生前曾經工作過,領導過的單位和部門的領導,還有親戚朋友同學,大約有二、三百人參加。
契墟市北郊的第一殯儀館告別廳。上午九點多鍾,來吊唁和告別的人們黑壓壓的站滿了三百平方米的大廳,大廳裏站不下,門外的花壇旁和兩排鬆樹下,也有三一群二一夥的帶小白花的人們在小聲地嘮著嗑。
這類大型聚會場合,也是交流信息,溝通交際的機會,大多數人都在談著與追悼會無關的內容,諸如誰會接任死者的位置,市府這邊的權力格局有了劇烈的變化,最近誰又提拔了,誰誰出了一個豔照門事件,最近本地來了個易經大師,他為人看手相特準,某小區發生了一起入室強奸案……
殯儀館悼念大廳的上方高掛著‘沉痛悼念唐有德同誌’的橫幅。
大廳兩側擺滿以單位名義送出的花圈上百個花圈,挽帳。
躺在鮮花叢中的前市長唐有德,經過化妝,麵部紅潤,似乎是覺得終於離開了這喧囂紛亂的紅塵世界,神態顯得很安祥。
秘書長介紹唐有德同誌的生平,曆數了唐有德多年來曾經工作過的崗位,擔任過的職務,他取得的工作業績、貢獻和榮譽稱號,他的思想品德和作風,他平時平易近人,對待下屬和同事有一顆愛心……總之,他是一位政治水平高、領導經驗豐富,獻身於事業的優秀市級領導幹部。
說到動情處,秘書長聲淚俱下。在場的很多人也跟著流了眼淚。
人們注意到,在秘書長提到唐有德的死因時說法是‘因公殉職’。
眾人三鞠躬。
哀樂低低的回蕩在氣氛沉悶的大廳裏。然後,阮書記,三位副書記,人大主任,政協主席等幾十位市級領導排成隊,依次與死者直係親屬握手,說一些安慰的話。
阮書記走過來,在與夫人俞梅握手,說:“俞梅呀,人死不能複生,請節哀順便。”
俞梅兩眼紅紅的,雙手使勁地握著這個全市最高權力的男人的手,好久也不願鬆開。
直到站在阮書記身後的秘書長,手伸過來遞給她一張紙巾:“俞主任,擦擦吧——。”
俞梅這才不得不鬆開阮書記的手,接過紙巾。
接著阮書記便走到哭得兩眼紅腫的唐虹、唐霓麵前。
他握著唐虹的小手:“小虹,別傷心,有什麽困難找阮叔叔。你就像我的親女兒一樣。”
唐虹流著淚點點頭。
阮書記在與唐霓握手的同時,左手還輕撫了一下小霓的肩膀。吳波注意到了那個不經意的動作,他覺得那個動作很自然,其中一點曖昧的意味也沒有,倒是充滿一個長輩對小女孩的憐愛之心。
俞梅看到韓蕙也來了,穿一身黑西服,眼睛紅紅的,顯然哭了很長時間。
她走到俞梅麵前,伸出手來握——
俞梅機械地伸出手去,兩個女人的手握在一起。
“俞姨,保重。”韓蕙輕輕地說。
俞梅點點頭,並沒有生氣和嫉恨之類的表情,吳波想,看來生父唐有德與韓蕙的私情,俞姨可能有些猜測,但是沒有切實的證據,加之韓蕙的爸是市紀委書記,否則她會有異樣的反應的。
韓蕙跟唐虹和唐霓握完手後,走過吳波麵前,她竟隻點了點頭,就過去了。
吳波很驚訝:這就是自己曾經的戀人?這就是自已那些年曾經放在心中的心愛女人。自己遇到這麽大的傷心事,她竟然連自己的手也不握一下,不好生撫慰自己一番?她太無情了。難道她還在怨恨自己在南方從事過那種行當麽?看來她是真的不能原諒自己了。吳波在心中嘀咕著。
公安局的副政委聞潔走到閨蜜兼牌友俞梅身邊,趴在她耳邊小聲說:“看到那個叫徐姍姍的女人了麽?”
“我早就見過這個小妖精!”俞梅咬著牙說。
俞梅想到那次得到紀委書記夫人闞佳的密報,她悄悄去潢水縣醫院,躲在暗處觀察了這個內科女主任的形象和做派。當時出去對丈夫形象的維護,和自己做為一個副處級女領導的風度,沒有衝上去與這個第三者撕打在一起。
眼前,這個狐狸精風采依然,黑色翻領的上衣,收得很緊的小蠻腰,柳眉吊梢,小下巴,膚色白晰細膩,高跟鞋,長腿裹著黑色牛仔褲,
俞梅表情冷漠地看著她,心裏在罵著:就是這種迷人的狐媚氣,把我家老唐迷得神魂顛倒,以致斷送了卿卿性命……
俞梅真想衝上去打徐姍姍‘啪、啪’打幾個嘴巴。
她腦海中,設想著種種突然暴發的場麵:兩個女人或者怒目相視,然後互相破口大罵,罵一些特別難聽的髒話,或者一言不發,但衝到一起,伸手猛抓對方的臉,繼而互相撕扯著長發,周圍的人趕緊上來拉開的場麵……
她正要啟動時,忽然身邊吳波把她拉住了:“姨,你是有身份的人,不能讓人家笑話。事已至此。你就是把她打死,也與事無補……”
這時的俞梅,心靈上非常無助,這時的吳波,幾乎是她的精神支柱,她聽了吳波的話,沒有失去理智。
徐姍姍表情嚴肅地扭動著細細的腰肢,緩步走到鮮花叢中的唐有德遺體旁,深深彎下腰,鞠躬三次。再抬起頭來,俞梅定睛看她,發現這個狐狸精也是淚流滿麵。
淨虛庵的慧聰女住持也趕來,帶著兩個女弟子立在一邊,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辭。
她對秘書長要求說:“我們淨虛庵的僧眾,可以免費為唐市長做一個道場。”
秘書長走過去,向阮書記請示這件事。
阮書記說:“我們共產黨員是唯物論者,做道場就免了吧,你跟女住持說,謝謝她的一番心意。”
外麵,小區的過道和停車場,各種牌子的轎車一排排,成了壯觀的一片。
有兩個打掃衛生的人在一側議論。
“都說咱契墟財政困難,教師至今拖欠三個月工資,工人買斷工齡,一年工齡才給四百多元,三十年工齡的工人,隻給一萬二千多元就給打發家去了,可是這一大片豪華車得好幾個億呀?”一個穿著桔紅馬甲的胖女人說。
“還是當官好呀,人家死了,連喪事都辦得這麽排場風光。”另一個瘦的說。
“紅山出土的遼代公主墓,女屍穿金戴銀,旁邊還放著金馬鞍呢。”胖女人說。
“你怎麽知道的?”瘦子不信地問。
“我侄子是紅山市考古隊的副隊長呀。他親口跟我說的呢。”胖女人說。
“古語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當官發財,自古亦然。”瘦子又說道。
“通遼被盜古墓裏,古代的貴族死後都是陪葬著很多金銀財寶的。”胖女人接著說。
俞梅忽然看到,在吊唁的人群中,有當地知名的民營企業家陳風。
俞梅注意看陳風的表情,她想,這位企業家,老唐原來管工業和城市建設時,陳風對老唐就象一隻跟屁蟲似的,老唐放個屁他都說是香的。現如今,老唐是陰陽兩隔,他應該是個講情義的人吧。
俞梅看到陳風邁著小碎步走了過來,他在死者遺體麵前三鞠躬時,他本來就是小個子,隻是象征性地點了點頭,好像沒彎腰似的。臉上冷若冰霜,皺著眉,緊抿著嘴角,好像死者欠了他好一筆賬,如今查無證據,這筆賬宣布無效了似的。
臨到陳風與死者家屬握手以示安慰時,他隻是幾根手指滑抹了一下俞梅的手,就走過去了。
追悼會結束後。俞梅由單位的兩位女下屬扶著上了車,離開殯儀館。
一路上俞梅流著淚。後來在親友的安慰下,她的心情才稍稍平複了一些。想到回到家中,這個家隻有三個女人了,吳波還隻是個侄子,不算正式的家庭成員,算是半個唐家人吧。
俞梅下車後,對扶著自己的侄子吳波說:“你別回你那個房子了,到家裏住吧。”
吳波看了看俞姨的表情,他一時沒明白俞姨是什麽意思。
唐虹明白了,在一邊對吳波說:“哥,媽的意思是讓你別在外麵單獨住了,就搬回家來住吧。”
吳波明白了,他心想,這也是必要的,生父意外去世,他做為唐家唯一一個男人,應該多承擔些擔子。
“好的。”吳波一邊答應著,一邊摻著俞梅的胳膊,進了家門。
俞梅看到自己家門前,曾經風光無限、車來人往的市長豪宅,變得如此冷清,她心中又是一陣悲哀。
回到家裏,一進屋,就覺得家裏陰氣太重了。俞梅感到,丈夫去世,家裏像天塌了一樣,讓吳波來家裏住是對的,家裏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男人做頂梁柱。
俞梅問正在清理父親遺物的唐虹:“喪禮收了多少?”
“不到12萬吧。”唐虹說。
俞梅“哦”了一聲。就上了樓。
躺在床上,渾身無力的閉上眼睛。像死去了一樣。
俞梅的心情低沉到了極點。
她想到在開追悼會時,聽秘書長念著悼詞,自己心裏一片死灰。當時她差點一頭衝過去,碰死在牆上算了,雖然與老唐生活十多年,開始兩三年,那時老唐是文化局長,職務還不太高,夫妻關係挺和睦。但後來老唐當了副市長,周圍漂亮女人很多,開始對她不在意了。老唐在外麵有沒有女人,那幾年她無法肯定,但是,老唐對自己的情感漸漸淡漠,她是真切地感受到了,雖然夫妻兩人感情日淡,但畢竟在一起過了十多年,如今他一下子消失了,自己還真是難以接受。
如今世風日下,人們都很勢利,前年老唐因闌尾炎手術住院,來看的人排成長隊,現在一旦人不在了,這個家就冷清多了,幾乎到了門可羅雀的地步。
雖說老唐留下一筆遺產,可是畢竟人是主要的。
唐有德在契墟,分別在文化局和建委的正處位置上任職七、八年,副市長任上六年,日前又當了市長,他這些年提拔的人好多,受益人無數,同事朋友無數。可即便如此,一旦不測而亡,諸多熟人、朋友、同僚、下級連告別儀式都回避參與。
俞梅讓唐虹把禮單拿過來,那慘白的禮單封麵,好像在顯示人情的淡薄。
她看著禮單的一個個人名。
建委主任陳立國,二千元,習有海,二千元。孫萬民,一千元,這兩個錢,打發叫花子?原來老唐對他們都是有恩的呀。建委主任陳立國,水產公司經理習有海,市政公司楊誌方,你們是怎麽當上副處和正處的?是不是大樹一倒,急慌慌去尋求投靠新主子去了?
侯門深似海官場險惡,處處暗藏殺機。俞梅想想,大家都在謀求自己的生存發展而已。
一種巨大的異已力量在左右著情分和友誼,事實證明了現世的人重物質輕情義,好多人當年要認老唐當幹爹,別人不說,就說那個市政公司經理楊誌方吧,老唐父親去世時,他連夜驅車千裏去老唐家鄉農村,跟著老唐奔喪,象親兒子一樣披麻戴孝,搶上前去跟老唐的幹兒子陳立國爭著摔瓦盆,一步三扣頭地充做孝子賢孫,如今呢,自從在追悼會上露了一麵,就再也不見了蹤影。連個電話也不打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