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北靜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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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垂,月上柳梢,點點星光嵌於夜空之中,清風徐徐,北靜王府巍峨靜立在夜色下,身裝戎裝的兵士把守在大門口,麵色肅目,偶有過路行人經過,皆是連眼角餘光都不敢望往那瞟一眼。
    品風小築是王府後廂房一處最為僻靜的小樓,隻因院中遍植翠竹,風過時娑娑有聲,綠意湧動,因此得名。淡淡月光下,東方玄坐於院中的石凳上,他換了一身便服,墨發隻有一根玉笄束在腦後,玄色長袍更襯得他身姿挺拔,淩氣迫人。小樓裏亮著燈,似有人影在穿梭忙碌,東方玄看了那處一眼,抓起桌上的酒壺灌下一口。
    “王爺今日似乎喝得太多了。”沈雲朝從小樓裏走出,瞧見他的動作,不由得搖搖頭。他身著一件月白色長衫,風姿清雅,與東方玄相比,一個仿若翠竹清泉,另一個卻似毒木烈火。
    “她怎麽樣?”雖然已經刻意克製,但東方玄眼中的擔憂依舊那般明顯。沈雲朝瞧在眼裏,微微歎氣一聲,說道:“傷勢不輕,恐怕需要調理好一段時日才能康複。不過,並無性命之憂。”
    東方玄鬆了口氣,低聲道:“那便好……”
    “王爺為她千裏迢迢、日夜兼程趕回左京,身著戰袍穿進後宮,此事恐怕已經傳到陛下耳裏。王爺擅離戰場,又擅闖暴室,打傷宮人,此事王爺打算如何向陛下解釋?”沈雲朝是禦醫看似和身為武將的東方玄全無幹係,但二人交情至深,惺惺相惜,卻是鄭國無人不知的事。
    沈雲朝乃是鄭國一等貴族瑞賢王的外孫,從親疏關係上來看,他和東方玄勉強能算得上是表兄弟。沈雲朝幼年時身體孱弱,瑞賢王特為他尋了一名名醫,待他身體日益康複,便就對醫術生產了濃厚興趣。瑞賢王心疼這個外孫,也舍不得讓他習武從軍,便遂了他的心願,加之沈雲朝天資聰穎,對醫理一點就通,短短數年時間便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那一年東方玄初穿戎裝,手執虎符即將遠赴燕國征戰,而沈雲朝亦已通過禦醫院考核,成為史上最年輕的應試者。其實沈雲朝並不想成為禦醫,但即便熟讀天下醫術,若沒有實踐經驗,也隻是紙上談兵,又怎能幫得上東方玄。那日,兩人站於城牆之上,夕陽如火,紅霞漫天,沈雲朝說道:“待有朝一日,我必隨王爺征戰沙場,生死與共。”
    這些年東方玄南征北戰,戰功赫赫,手下追隨了一匹忠肝義膽的將士,紀律嚴明,威名遠播,令各諸國聞風色變,忌憚不已。但赫赫戰功之下,隨之而來的,卻是宣遠帝的猜忌和提防。雖然宣遠帝嚴令後宮議論朝堂之事,但她們陪伴在宣遠帝枕邊,少不得要聽到一些不該聽到的事,而女人多的地方,永遠都藏不住秘密。
    沈雲朝知道,這次宣遠帝派東方玄出征隨國,不過忌憚他手握重兵,惟恐威脅到他的江山社稷,便想借隨國一戰分散東方玄的兵力。隻因隨國兵強馬壯,國力強盛,此戰必是鷸蚌相爭,而這得利的漁翁,便是那將自己兒子送入險地的宣遠帝。
    臨行前夕,沈雲朝便已表明。。心跡,希望這次能夠以軍醫的身份跟隨東方玄出征隨國。當年他之所以選擇當一名禦醫,一個是為了鍛煉醫術,二也是因為禦醫院中收藏著民間難尋的醫書典籍,他花了這數年時間,將那字字句句銘記心中,便是為了兌現當日的諾言。
    然而東方玄卻在那時說出了另一件事。
    “雲朝,你在後宮多年,最是了解這其中的黑暗和汙穢,我離開左京的這段時日,我希望你能幫我照拂一個人。”
    “莫不是你的心上人?”問這話時,沈雲朝帶了些許玩笑的意味。他深知東方玄的為人,雷厲風行,不近女色,這些年有多少王公貴族上門攀親,都被他不留情麵的打發了。紫玉皇後的侄女玉容郡主便是對東方玄情有獨衷,悄悄求了紫玉皇後作主,紫玉皇後拗不過她,便趁一日夜宴旁敲側擊提起,卻被東方玄三言兩語給回絕了。紫玉皇後損了顏麵,自此更視東方玄為眼中釘。
    然而東方玄卻給了他一個毫不遲疑的答案:“不錯。”
    沈雲朝訝異地問道:“是哪一宮娘娘的親眷?”
    “蜀國女官,左崢嶸。”隻是說出她的名字,已讓東方玄銳利如蒼鷹的眼神柔軟下來。這是沈雲朝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所以才有了後來數次明幫暗助的事。
    他不知道左崢嶸身陷暴室的消息是誰傳送給東方玄,他亦沒有想到,為了這一個女子,東方玄會不顧軍情千裏迢迢趕回來。二軍交戰,勝敗隻在旦夕,東方玄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左崢嶸。
    月華如水,靜靜映出東方玄嘴角那抹嘲弄的笑意:“他仍需要我為他打江山。”所以,在利弊權衡之下,宣遠帝頂多也就責怪幾句,並不會拿他怎麽樣。
    “但皇後娘娘豈肯輕易放過崢嶸姑娘?”沈雲朝想起崢嶸所受的刑罰,也不禁心頭一寒。
    東方玄沉默了片刻,站起來走出小樓,決絕的聲音在夜風中清晰傳來。
    “若是為她,我寧棄天下。”
    小樓裏彌漫著濃濃的藥味,兩名侍女站在床邊,一人手中端著湯藥,一人正在為昏迷不醒的崢嶸喂藥。她們見到東方玄走進來,忙起身行禮:“王爺。”
    東方玄看到崢嶸嘴角的一片汙漬,那湯藥似乎盡數都滴到了床鋪上,他皺起眉頭,冷聲問道:“怎麽回事?”
    “回王爺,姑娘她……她一直昏迷不醒,湯藥也喝不進去。”喂藥的侍女戰戰兢兢回答。
    “沒用的東西,滾!”東方玄不悅地喝了一聲。那兩名侍女將藥放到一旁桌上,躬著身匆忙退出屋子。東方玄走到床沿坐下,伸手擦去崢嶸嘴角的水漬,將她的頭微微抬起,在她腦後加墊了一個枕頭,取了桌上的藥碗,細細吹涼,喂向崢嶸的嘴裏。
    那褐色的湯汁沾到崢嶸的嘴唇,便沿著嘴角滴落。東方玄眉頭一皺,又嚐試了兩次,可依舊如此。在荔枝紅織金纏枝紋的錦被下,崢嶸麵色蒼白,雙眸緊閉,呼吸微弱,便是在昏迷中也緊蹙眉頭,似乎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得罪了。”東方玄將湯藥含進嘴裏,俯身吻住崢嶸的雙唇。他的舌頭撬開崢嶸緊閉的關門,把湯藥一點一點送進崢嶸嘴裏,直到感覺到她吞咽下去,才將她放開。如此反複數次,花了近一柱香時間,才將這小小一碗湯藥悉數喂進崢嶸肚子裏。
    東方玄滿嘴滿舌都是那澀苦的滋味,他細細擦試著崢嶸的嘴角,那目光仿佛映在窗台的月光一般溫柔。此時此刻,他不再是南征北戰的北靜王,他隻是一個男人,一個守護著、照料著心愛女子的男人。
    崢嶸輕輕叮嚶了一聲,似乎被夢魘所擾,東方玄握住她置在被外的手,柔聲安慰道:“別怕,有我在這裏,沒有人可以傷害你。”那溫暖的手掌仿佛帶了能令人安心的力量,崢嶸無意識抓住那隻手,漸漸安靜下來。
    她的另一隻手纏了厚厚的布條,無力地放在床沿,一道鮮紅的傷口從脖頸處露出,東方玄想見暴室裏她傷痕累累的模樣,怒火陡然染上眼底,倘若再晚來一步……這個念頭隻是浮現在東方玄心頭,已叫他渾身如墜冰窖,寒意透骨。這樣的後果,他不敢想像,也無法想像。那時他倘若在暴室中在多留片刻,必定將她們屠殺殆盡,便是那高高在上的紫玉皇後,他也不會放過。
    天下,皇位,權勢,東方玄從未在意過,在遇到崢嶸之前,他的生命裏隻有不斷的征戰和屠殺。他走過屍山,淌過血河,為鄭國南征北戰,版圖不斷擴張,成為國力最為強盛的國家,令各諸侯國俯首稱臣,年年上稅納貢。每個人眼裏所看見的,都是東方玄凱旋歸來後的榮光,卻不會有一個人在意,那榮光染了多少將士的鮮血,那勝利是用多少條性命換來的。戰場之上,生死隻在傾刻,旁人隻道東方玄戰無不勝,又豈會知道,他曾有多少次麵臨絕境,又曾有多少次九死一生。
    東方玄永遠不會忘記,他重傷垂危,倒在傾盆大雨之中,那頭戴帷帽、手執紙傘的絕美少女,伸出宛若晶玉的手,將他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那悲憫的眼神,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是他願傾盡一切來守護的光。
    東方玄很清楚,他不過是宣遠帝手裏的一枚棋子,宣遠帝需要他來征戰沙場,拓展疆土,所以才有了那表麵上的寵愛與信任。但揭開那道虛偽的假麵具後,卻是無孔不入的提防與戒備,衝淡甚至已經取代了父子之情。在帝王眼裏,基業永固和皇位傳承才是最重要的,為此,可殺子,可棄妻。
    東方玄嘴角扯出一抹駭人的冷笑,他想要的東西,便是有刀山火海在阻擾,他也會寸土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