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情關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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崢嶸亦認出他來,心下忽然明白他為何會多次出手相助,原來又是與東方玄有關。她看見他眼裏的失神,眉頭微蹙,喚道:“沈大人?”
“失禮了。”沈雲朝回過神,露出如常笑容,“我來為姑娘診脈。”
“有勞了。”崢嶸平淡地點點頭。她把手置在床沿,秋紋取了一方絲帕蓋在她手腕上,沈雲朝隔帕搭上脈絡,沉吟了片刻。
“姑娘所受的皆是外傷,萬幸未傷及要害,但仍需臥床靜養,切記不可再原牽動傷口,不然即會留下疤痕,亦會拖延姑娘身體恢複的時間。”
“需要多久時間我才能恢複如常?”崢嶸的神情裏露出一絲急切。
“姑娘若是肯好好休養,按時喝藥,再過幾日便可下床走動,隻是離痊愈仍需有一段時日,不可急於求成。”沈雲朝抬頭看了秋紋一眼,秋紋會意,忙將藥碗端過來。那澀苦的氣味鑽進崢嶸鼻子裏,令她忍不住皺了眉。過去她是最怕喝藥的,每會見大夫都是能躲就躲,要不就躲在忠勇王懷裏撒嬌抗。。議。想些這些往事,崢嶸目光一黯,抬起那隻尚能活動自如的左手,直接將藥碗接來,仰頭咕嚕咕嚕灌了下去。
“姑娘慢些,仔細著燙著自己!”秋紋伸手托住藥碗,擔心地說。崢嶸已三兩口將那難以入口的苦藥悉數喝完,小臉蛋兒皺麵一團。秋紋忙倒了一杯茶水喂她喝下,說道:“姑娘,你莫要著急,就在王府裏好好養著,秋紋一定會照顧好您的。我去給您熬點粥,填飽肚子恢複起來才更快。”
“多謝。”崢嶸對她一笑。秋紋受寵若驚,她雖不知道崢嶸是什麽身份,但瞧王爺對她的態度,必定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但卻這般禮貌客氣,直叫秋紋心下感動。
“那我先去了,姑娘有什麽喊我一聲便是。”秋紋行禮走出品風小樓。
那枚空空的藥碗被置在一旁,沈雲朝看了一眼,想起方才她心急喝藥的模樣,問道:“姑娘便這麽急著要康複起來嗎?”
“我恨不得此時就離開北靜王府。”崢嶸一雙眸子冷淡如冰。
“據我所知,王爺對姑娘一往情深,郎才女貌,乃是天作之合,姑娘又為何要拒人千裏之外?”沈雲朝輕歎一聲。他一直以為,東方玄是這世上最瀟灑不羈之人,卻沒有想到,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過,便是東方玄,也逃不過,躲不過。
“他踐踏我蜀國疆土,屠我蜀國萬千將士與百姓的性命,我父王和心愛之人皆死於他手,我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以祭奠他們的在天之靈!”崢嶸的眸子裏浮起無限恨意,“沈大人莫要說笑了,一往情深?他的一往情深便是對我最大的侮辱!”
“你竟如此恨他?”沈雲朝難以置信地說道。他本以為,能讓東方玄如此不顧一切,他與左崢嶸之間,必定已經惺惺相惜,互許終生,卻沒想到,原來橫在他們之間的,是如此深的國仇家恨。
崢嶸冷笑一聲:“我當然恨他,可是我更恨自己沒有能力殺了他!”
“姑娘,你可知道,王爺為了你,不顧軍令日夜兼程從戰場趕回來,他冒這殺頭之險,便是為救你出暴室。”沈雲朝低歎一聲,說道。
崢嶸神情一怔,他為我……視軍情如無物,拋下如火如荼的戰事而不顧嗎?
崢嶸想起昏迷的時候,恍恍惚惚感覺到一直有人守在她身邊,那隻手堅韌而溫暖,一直握著她的手,告訴她不要怕。那聲音如此溫柔,驅散了她心裏對死亡的恐懼,像一道光,照進那漆黑無邊的世界,將她拉離了死亡邊緣。
那個人……也是東方玄嗎?
複雜如亂麻的神色浮起在崢嶸眼底,她垂下眼瞼,如扇的睫毛掩住了那眼神中的那一抹震動。右手傳來陣陣刺痛,提醒她莫要忘記,那個人是毀她家園、殺她至親至愛的仇人!
是呀!他是東方玄呀,是我平生最恨之人,我又為何要猶豫?
再次抬起頭時,崢嶸的眼中已恢複了一片冷漠,她嘲諷的笑了笑:“沈大人的意思,是要我感激他嗎?”
“王爺自是不需要姑娘的感激,但是王爺更不想要姑娘恨他。”沈雲朝笑了笑,聲音溫和平緩,“姑娘應該當明白,兩軍交戰,死傷再所難免。王爺身為一軍主帥,倘若在戰場有片刻鬆懈,便已身首異處。倘若那次死在戰場上的人是王爺,姑娘自是歡欣鼓舞,但王爺的至親至愛,亦會同姑娘一般,飽嚐痛苦和仇恨。”
“鄭國以武力侵略他國,肆意毀人家園,而東方玄,便是那最殘忍的劊子手!”崢嶸冷冷地喝道。
“王爺是臣,自當聽從君命,為國效力。但王爺卻可以為了姑娘,無視君令,無視軍情,無視這一觸即發的戰事。”沈雲朝歎息一聲,“也許在王爺心中,姑娘的安危,遠勝於天下。”
“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再聽你胡言亂語。”崢嶸撇開頭,冷硬地說道。
“是否胡言亂語,姑娘可憑本心去判斷。”沈雲朝站起身,“我先告辭了,過兩日再來為姑娘診脈,請姑娘好生休養。”
崢嶸聽到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在小樓中,才將目光緩緩移了回來。已經快酉時了,一抹溫熙的夕陽餘光灑在未掩起的房門外,院中的竹林在晚風中沙沙作響,落葉鋪滿地麵,在夕陽下流露出一絲深秋的寂靜和頹敗。
聽著風聲,看著晚光,崢嶸心裏像被蒙上一層薄霧,忽然看不清了方向。
自古以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而戰場之上,生死頃刻,豈有對錯之分?崢嶸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明白和接受完全是兩回事。她永遠無法忘記,太子楚堯臨行前誓死如歸的表情,山盟海誓在國家危難之前,顯得那麽渺小,她無力阻止楚堯走上戰場,無力阻止楚南淪為質子,甚至,無力阻止自己走入他人的陷井。
在暴室所遭遇的折磨,是一場已經深刻進崢嶸骨髓裏的惡夢。她可以忘記身體上的疼痛,但不會忘記精神上所受到的侮辱,那一盆盆髒水肆無忌憚的潑在她身上,這份恥辱,終有一天,她要完完全全還給紫玉皇後。
所以,她要活下去!
所以,不管遇到什麽困難,她都不能認輸認命!
日落西山的時候,東方玄回到了北靜王府。從禦陽殿離開後,他轉道去了軍機處,對糧草一事做了詳細安排。人人都道東方玄狂妄不羈,卻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對那些跟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的情誼。他信任他們,所以才會將隨國戰事全盤交給他們處理。
回到北靜王府,東方玄先回了寢殿換了一身常服,一件黑色蜀錦長衫,袖口繡團雲紋滾邊,腰間係一根渦紋玉縷帶,長若流水的發絲用白玉笄簪在腦後,身形挺拔,減了和分淩厲,卻多了些許溫和。
收拾妥當後,他穿過青石板鋪成的回廊,朱紅色柱子挺立在昏昏淡淡的晚光中,瓦上落了許多樹葉,風起時,又飄到地麵上。他的腳步很是輕快,神情中帶著期待,想到即將要見到的人,嘴角便止不住向上揚起。
他是馳騁戰場,戰無不勝的戰神,卻為一個女子,卸下了所有堅硬的鎧甲。他等了那麽多年,找了那麽多年,終於讓那個女子站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
東方玄伸手推開小樓的門,聞到屋裏那股熟悉的凝露香。那是由左京最有名的調香師調製的一款能夠凝神靜氣的香料,似蘭似菊,清雅異常,東方玄特意令人在品風小樓裏熏燃,為的便是能讓崢嶸在夜晚能睡得安穩些。
繡著木蓮花的屏風後麵,帷簾低垂,崢嶸安然躺在床。。上,雙眸合閉,呼吸平緩,似乎睡得正熟。
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一抹發絲垂在臉頰上,東方玄上前輕輕撫去,指尖停留在那光潔如玉的臉龐上,微微一頓。每次見麵,他們之間都如針尖對麥芒一般,總會暴發激烈的衝突,在他麵前,崢嶸何曾有過這般平靜的表情?東方玄臉上浮起一抹苦笑,靜靜的將手指縮回來,替她掖了掖被角。
崢嶸是清醒著的。
是的,她並沒有睡去。
在聽到那熟悉並令人懼怕的腳步聲後,她便閉起眼睛,裝作一副正在熟睡的模樣。她不想麵對他的眼神,尤其是在早上聽他說完那番話後。
——我要娶你。你不必回答,因為我決定了的事,沒有人可以改變。
就算我左崢嶸身陷絕境,也絕不會嫁給你這嗜血殘忍的魔鬼!你我之間的仇恨,至死方休,永無化解的可能!
崢嶸能感受到東方玄停留在她臉龐上的手指的溫度,能聽到他微微的歎氣聲,似了帶了絲絲自嘲與憂愁,一個殺人魔王,也會有苦惱嗎?莫不是殺的人太多了,心中後悔了?崢嶸心裏浮起冷笑。
東方玄靜靜看著她,那充滿眷戀和深情的目光,崢嶸看不見。她能感受他就在身邊,而他的存在,就像一塊巨岩,讓崢嶸漸漸喘不過氣來。
許久後,東方玄的聲音傳來:“你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給我來處理。”這個聲音那般溫柔平和,像春日裏映在湖麵的陽光,撥亂了崢嶸的心緒。
這個人……真的是東方玄嗎?
腳步聲已經遠離,崢嶸睜開眼睛,隻看到一道模糊的黑色身影自屏風後逐漸消失,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