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情不知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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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去崢嶸總是希望自己能像男兒一般陪伴忠勇王征戰沙場,但蜀國沒有女子從軍的先例,每次站在城樓上目送忠勇王領軍出征,她的心便也仿佛跟著那風聲、那雲朵遠去。鐵馬金戈,那曾是她最渴望擁有的東西,但是卻因為與楚堯的相遇,叫她心甘情願放下手中兵刃,執起繡架銀針,隻是希望那豐神如玉的男子,不止將她的情意記在心裏,也能穿在身上。
    她終於明白了忠勇王那時話裏的意思,原來再強勢的女子,也會在遇到心愛之人後,將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有時候,並非不願、不想、不肯,而是因為沒有遇見那個值得、願意的人……
    往事在崢嶸的腦海裏清晰浮現,叫她神情一痛,眼眸中染上一片哀思。木棉擔憂地問道:“姐姐,你怎麽了?”
    “沒事,別擔心。”崢嶸拍了拍她的話,故作輕鬆地說道,“你既想學女紅,明兒我便來教你,好不好?”
    “那我一定要加倍用心,可不能叫姐姐失望。”木棉拉住她的手,親親熱熱說道。
    崢嶸知道她為何忽然要學女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又怎麽會忍心苛責?那是每個女孩兒心中最美的秘密,縱然它似泡沫般不堪一擊,縱然它如鏡花水月般遙不可及,縱然,那隻是一場單相思,隻要不負韶光,不負真心,便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天色已經晚了,崢嶸將繡架放到桌上,準備去主殿瞧瞧楚南是否就寢。自上次崢嶸向玲瓏提起雅風之事後,雅風便晉升一等宮女,代替流星成為楚南的近身宮女,玲瓏沉靜了許多,再不似從前那般拈酸惹醋,倒叫攬星殿眾人更加喜愛尊敬她。這是最令崢嶸欣慰的事,自入鄭以來,外患未去,內憂卻越演越甚,如今一切趨於平和,怎不叫她從心底感覺高興?
    院裏非常安靜,月光如薄紗一般鋪在每個角落,牆邊的木蓮花樹雖已不再清香滿枝椏,卻依舊挺拔青翠,沐浴在月光之下,愈顯得清傲動人。木蓮與其他花卉不同,它依牆桓而生,四季常青,花開時潔白無瑕,清香四溢,便如月光高高凝結在枝頭,不與群芳同列,端端透出一股清絕。
    蜀國遍植木蓮,它不似百花嬌慣,便是植於沙土之上,也能傲然生長,崢嶸愛它風節高雅,更愛它在自己心中留下的那些美好回憶。但如今,良人已去,花亦凋殘,隻剩下她仍在這世上。夜風吹過,草木發出瑟瑟聲響,寒意襲來,崢嶸站於花樹下,幾片落葉卷上她的衣裙,眉宇間的寂寥在浸涼了如水月光。
    “姐姐?”身後傳來一聲軟軟的呼喚,崢嶸驚覺回神,回頭看去。隻見淡淡月色下,身著蔥綠底繡花小煙紗衣的香伶站在身後,微風吹過,輕紗飛舞,烏黑的秀發盤成一個單螺髻,一隻清雅撲素的丁香花銀簪在發上,愈得她整個人溫柔秀美。
    崢嶸才想起來今晚是香伶上夜,見她穿得單薄,便關切地說道:“晚上風涼,怎麽不多穿些衣服?”
    “方才我見院中有人影,便出來查看,將衣服落在了廊上。”香伶細聲細語地說道,“都這麽晚了,姐姐怎麽還沒有休息?”
    “左右沒有睡意,便出來走走,楚南殿下睡下了嗎?”崢嶸朝主殿望了一眼,但見門扉緊閉,裏麵已沒有了光亮。
    “殿下在戌時便已就寢了,是雅風姐姐侍候的。”香伶柔順地說道。
    雅風和香伶本來資力相當,現在雅風晉了一級,成為攬星殿裏與玲瓏同起同座的一等宮女,崢嶸亦有些擔心香伶心生怨恨,惹出與流星那般的事端。崢嶸旁敲側擊地問道:“香伶,你現下仍與雅風住在一間屋裏吧?”
    “嗯,雅風姐姐知道我怕冷,還將靠裏的床鋪讓給我。”風中搖曳的宮燈下,香伶垂著眼眸,臉頰微微泛紅,透出一股小女兒的羞怯之態。見她如此,崢嶸便知道她對雅風並無半點妒忌之意,想起那日滿滿說的話,不禁感歎這位曆經三朝的長老眼光之毒,至少在從前,崢嶸也從未注意到香伶。
    “姐妹之情最是難得,你要好生珍惜。”崢嶸上前將她的手輕輕一握,溫柔地說道。
    “之前姐姐身陷暴室之時,我人微言輕,什麽都做不了,但姐姐今後若有用是處我的地方,我必定會竭盡所能,在所不辭。”香伶真切地說道。
    在暴室裏所經曆的種種,對崢嶸來說是劫難,卻也是成長,她不會忘記曾經所受到的恥辱,更不會忘記這裏每一個關切她、記掛她的人。崢嶸知她心意,心下更是感動:“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們都要以殿下為先,今後你隻需記住這件事,便足夠了。”
    香伶自小家境貧寒,父母早亡,由哥嫂養育長大,十二歲時便已入宮當差,因她性子溫順,從不與人爭辯,瑞雲王後見她甚是懂事,便將她送去了楚南身邊侍候。那時香伶也不過十三歲,楚南身邊已有了大宮女玲瓏和流星,她與雅風雖是瑞雲王後賜下來的人,卻也沒少受欺侮,大約正是如此,才使得她們二人情同姐妹。
    雅風被晉升為一等宮女之後,香伶打心眼裏為她感動高興,連半分嫉妒都是沒有的,此時聽了崢嶸的話,便乖巧地點了點頭說道:“姐姐,我明白了,我會將姐姐的教誨記在心裏。”看到她單純猶如小鹿的眼睛,崢嶸心中不禁有些不忍。她沒有告訴香伶自己說那番話的另一層用意,但她知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日,香伶必不會拒絕。
    宣遠帝乃是好色之人,後宮佳麗無數,先不說紫玉皇後或貞靜夫人等高位,便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末品良人,都不是等閑之輩。鄭國如今國力強盛,無比比擬,至高無尚的權利也讓宣遠帝從一個開明的君主變成了好大喜功之輩,如果說奢侈的慶典是為了炫耀國力,那充盈後宮的美人便隻是為了滿足他個人的私欲。
    越好色之人,越是寡情薄義,容篤篤的死對宣遠帝來說如塵埃一般微不足道,崢嶸又怎麽忍心再將香伶送進虎口?但是,崢嶸也很明白,滿公公的話不無道理,若想要在後宮之中安插眼線,唯有親近之人才可信任。玲瓏雖有容貌,但在百花爭豔的後宮中卻並非翹楚,從宣遠帝當日在中元節夜宴上對容篤篤的態度來看,他所鍾意的,應該就是這類溫柔清純的女孩兒。香伶的容貌雖不及容篤篤出眾,但卻比容篤篤更加柔弱,更加純真。對於一個擁有至高無尚權利的男人來說,一朵柔弱的能被春風折斷的小白花,遠比養在溫室裏豔麗奪目的玫瑰花更加引人注目。
    林薇兒一流中即使有人能登堂入室,也不會真心為蜀國效力,而若是對香伶加以教導,她或許就可以成為安插在後宮中最有力的一根線。崢嶸低歎一聲,伸手為香伶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柔聲說道:“今兒是你上夜,仔細著自己,不要著涼了。”
    “是,多謝姐姐。”香伶感激地說道。
    “去吧。”崢嶸對她一笑。香伶點點頭,轉身那主殿走去。上夜又稱值夜,是宮裏的規矩,入夜之時安排宮人守在門外,以備不時之需,攬星殿裏除了崢嶸和滿公公外,其他一幹人等按規矩輪值。崢嶸看著香伶漸漸走遠,終還是不忍心將事情告訴她。
    宣福宮裏,芝蘭和薈心正在侍候貞靜夫人卸去妝飾。貞靜夫人已換上一件柔黃色團花掐絲邊的綢衫,烏黑亮澤的秀發披在身後,銅鏡裏的容顏依舊飽滿緊致,隻是那雙眼眸裏的世故與城府顯露了她的年紀。十五連枝燈映的殿裏明亮通透,銅鎦金香熏爐裏點著有安神效果的凝露香,香氣彌漫,沁人心脾。
    “夫人,浸浸手吧。”芝蘭端來一盆摻了茉莉花汁的溫水,恭敬地說道。貞靜夫人將手伸進銅盆裏,溫度適宜的水漫上了她白皙柔嫩的雙手,茉莉花瓣浮在水上,隨著波紋輕輕碰觸她的雙手。
    “今晚是哪一宮的嬪妃侍寢?”貞靜夫人一邊按摩手指,一邊問道。她極是注重外表保養,每日必用花汁浸漬雙手,睡前再以珍珠粉敷麵,以保容顏常春。
    “回稟夫人,是聽雪堂的杜良媛。”芝蘭小心翼翼地說道。
    “哦?聽著倒是耳生,是新進的宮嬪嗎?”貞靜夫人淡淡地說道,眸光卻冷了幾分。芝蘭侍候在貞靜夫人身邊已有十來年之久,慣會察顏觀色,怎會瞧不出來貞靜夫人眼底深藏的嫉恨之意。
    “杜良媛是大理寺禦史杜大人之女,閨名喚做杜恩兒,是兩月前進的宮。”芝蘭恭順地應道。杜恩兒自進宮後被冷落在聽雪堂數日,李自忠受了杜彬的好處,本有意幫襯,怎奈出了東方玄怒闖暴室一事,此事便隻能悻悻作罷。但杜彬籌謀多年,打小便將女兒按宮裏的規矩教導,怎肯就此罷休,他原是宰相劉安的門生,便借著這層關係攀附上了紫玉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