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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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笑吃完最後一盤醋溜魚片的時候,柳青裹著一身寒氣推門進了包間。
    今晨天上飄了雪,他也不知在外麵停留多久,頭臉肩膀上落了一層白。進門後又融化成水,轉眼濕了披風。
    白冉執起爐上的青瓷壺,斟了杯熱酒遞給他。
    柳青也不客氣,仰頭一飲而盡。一邊解下已經半濕的披風,一邊感歎道:“三天前的大雪才停,這場雪再繼續落下去,恐怕要成災。”
    “不會的。”殷笑像是無意般開了口,調子緩緩地,帶著飽餐後的饜足和慵懶,“這場雪最遲晚上就會停。”
    柳青聞言微微一怔。
    白冉倒是不覺奇怪,自斟自飲道:“白某家中有些生意,經常需要南來北往互通有無,聽說馬隊裏經驗豐富的老向導聞風便可判斷天氣變化。殷姑娘也有這樣的本事?”
    “沒有啊!”殷笑將視線從窗外收回,掩麵打了個嗬欠,“我就是隨便一說。它晚上也不一定會停的,一直下到明早也說不定。”
    那兩人麵麵相覷,一陣無語。
    白冉不再理會她,轉頭看向柳青,“柳捕頭可有收獲?”
    柳青看了殷笑一眼,似乎有所顧忌,隻隱晦道:“算是有些線索,可仔細想來又覺得無用。畢竟事隔太久。”
    白冉“嗯”了聲,也不再多問。再次轉眸看向殷笑時,發現她下巴搭在桌上,半眯著眼有昏昏欲睡的趨勢。
    濃黑的眉毛不由皺了皺。十盤醋溜魚片沒幾個銀子,可他請她來臨江仙,不是為了讓她吃飽了就睡的。
    “殷姑娘。”修長的食指輕敲了敲桌沿,看似不大的動作,震感卻是十足顯示灌注了內力。
    殷笑隻覺下巴一陣發麻,倏地抬起頭來。看著對麵的人,眼帶不滿。
    白冉勾唇,笑意卻不達眼底,“殷姑娘,既然吃飽了,我們就談談正事好了。白某誠心請姑娘幫忙,也希望姑娘有些誠意。”
    殷笑眉梢一揚,抿唇不語。
    白冉略和緩了語氣,“其實不是要姑娘去做什麽危險的事情。說起來,這也是沈大公子的意思。沈老夫人近半年以來一直身體不適,沈府也發生些奇怪的事情,再加上這次蘭香的命案。所以……希望能借姑娘的眼睛,看看沈府到底是不是有什麽東西作祟。”
    殷笑還是不說話。腦袋裏卻想起了另一件事:還在山上的時候,師父曾對她說過“世間越是這種看上去一派霽風和月的濁世公子,就越是衣冠禽獸不好相與”。
    眼前這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吧。
    白冉自是不知她在想什麽。隻是見她目光飄忽,不由心生不悅。
    正要出聲催促時,卻聽殷笑開了口,“既然是沈府事,沈大公子為什麽不親自來說。要借你這外人的嘴來做說客?”
    白冉聞言輕笑,“殷姑娘,沈大公子的姑姑二十年前嫁入白家三房。兩家有些親緣關係,我也不算外人。至於為何他不親自來說,直說也無妨……沈老夫人最不喜這些怪力亂神的傳聞,沈兄一貫孝順,不想惹母親不快。所以才由我出頭。”
    殷笑又是一陣無語。
    大衍朝占卜問卦之風盛行,百姓也曆來敬畏鬼神。那沈老夫人的屋裏就供奉著不知哪路神仙。竟然說她不喜歡怪力亂神。用這麽漏洞百出的理由糊弄她也算了,還說的這麽義正辭嚴,也真是個人才!
    這種“我就是騙騙你,你知道又能怎麽樣”的態度,實在是叫人心裏夠不爽。
    想到這裏,殷笑幽幽歎息一聲,“白公子,請恕我幫不了你。大衍能人異士很多,您還是另請高明吧。不管您究竟有什麽目的,我不過一介普通女子,自保尚且吃力,隻想賺點盤纏好上路,不想惹什麽麻煩。”她站起身來,衝兩人屈膝一福,“多謝公子的今日的魚片。公子大富大貴之人,想必也不會計較這幾個銀子。”說完,便直接抬腳走人。
    “我若是計較呢?”低緩的男聲輕飄飄在室內響起,卻成功的讓殷笑腳下打了個踉蹌。
    她扭頭看向白冉,心中不斷的暗自咬牙:衣冠禽獸啊!果然衣冠禽獸!
    白冉也站了起來,隔著幾步的距離和她對望,“殷姑娘,這臨江仙醋溜魚片,用的可是百裏外的清江烏魚。而且務必鮮活宰殺,每條隻選取最鮮嫩部分入菜。你這十盤不多不少,剛好吃進去六十兩銀子。”
    六十兩!
    殷笑小心肝兒頓時“咯噔”一下。普通酒樓一盤魚片不過幾錢銀子,她以為十盤也就吃進去幾兩,自己賠得起才敢放狠話的。誰知道竟真賠不起!
    白冉冷冷一笑,繼續在她傷口上撒鹽,“六十兩對於白某九牛一毛,可對於一戶普通人家,卻足夠大半年花用。我若是施舍給不定還可救幾人性命。就算我買了肉包子打狗,也總能聽見聲狗叫。我以禮相待,卻不想姑娘這般不識好歹!”
    “你放屁!”這話分明就是罵她連狗都不如,殷笑怒極反笑,“白公子真是好口才。就算我殷笑不如狗好了,卻也沒理所當然的把別人當傻子。你以禮相待?你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實在讓人惡心,還以禮相待。你父母有沒有教你,給人好處若是當成施舍還不如不給!十盤魚片就想我替你做事,六十兩銀子是不少,可還使喚不動本姑娘!”
    “嗬……”她話音落下白冉卻突然笑了出來,“既然六十兩嫌少,姑娘開個價好了!”
    “無、價!”殷笑一字一頓,說完再次轉身要走。
    “殷笑謀害涉嫌沈府丫頭蘭香被收押入獄,昨夜可是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事。”白冉緩緩念出她的名字,語氣有種說不出的森然。
    殷笑再次頓住身形,已經搭上門板的手放了下來。轉眸看向身後那人,眼中全是警惕,“姓白的,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白冉攤手,一派風輕雲淡,“白某隻是覺得,這件案子可以了結了。”
    殷笑眼皮一突,幾乎可以聽見自己咬牙的聲音。
    白冉微微一笑,“殷姑娘,白某有些話雖難聽,卻是肺腑。即便是太平盛世,有些時候人命如草芥,還真的不如一條狗。”
    殷笑胸膛起伏,拳頭緊了鬆鬆了緊。她順了口氣,轉而看向柳青,“殷笑出到安陽時便聽聞柳捕頭大名,據說您在上任之時曾立誌絕不讓手下有含冤之人。柳捕頭也覺得蘭香之死,同我有關麽?”
    “……”柳青麵上露出一絲尷尬和為難。他看了看氣定神閑的白冉,又看了看麵色不愉的殷笑,突然站起身衝後者抱拳一揖,“殷姑娘,在下的確曾有此誌。但是讓死者得以昭雪,也是我的職責。還請你能夠幫忙。”
    殷笑頓時無力再辯駁什麽。
    她真的很想知道,自己能見鬼對他們破案究竟有何幫助。而且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他們認定,蘭香就是因為不幹淨的東西才喪命的呢?
    想想隻覺得荒謬。
    多說無益,她疲憊地歎口氣,回身直接拉開了房門。
    一隻腳踏出的那一刻,身後白冉的聲音又起,“殷姑娘,蘭香之死恐怕你已經無法獨善其身了。當然你若是不缺銀子,不在乎沈府那點工錢,大可以海闊天高,拍手走人。”
    …………
    可殷笑在乎那點工錢,無比的在乎!
    她在沈家做了不到十日的短工,工錢還沒結算。經過昨晚那一場,能不能結算還是個問題。而之前荷包裏的銀子……就隻剩下三兩二錢。她倒是想拍手走人,但等到下一個城鎮,肯定不是露宿街頭,就是去破廟裏伴乞丐。
    現在這世道,乞討行業也不是那麽容易混的啊!
    殷笑左右盤算過一圈後,心情開始沉重。於是她兩條腿邁起步子也格外的沉重,迎麵而來的風雪格外的凜冽。
    一路從臨江仙磨蹭回沈府,竟已經是黃昏時分。
    沈府後院有個小門,專供府內食材物品的輸送,和下人們出入來往。
    殷笑進門時,正好碰見同在廚房幫傭的一名小廝準備出府。兩人一內一外,正好走了個對臉。
    那小廝和她不算很熟悉,卻也屬於略說得上話之流。
    此刻見了殷笑,他先是打了個怔愣,而後臉色驟變,口中“媽呀”一聲轉頭就跑。
    殷笑被嚇了一跳,等反應過來時,眼前早已不見了對方蹤影。
    她眨了眨眼,一邊邁進院子回手掩上院門,一邊滿頭霧水地小聲兒嘟囔道:“這什麽毛病啊?!”
    答案很快便有了揭曉。
    就在她回自己房間的一路上,凡是遇見的人,臉生的對她退避三舍指指點點,臉熟的則裝作不認識。而眾人眼中的神色卻驚人的一致……驚慌、鄙夷,甚至……還有一絲畏懼。
    殷笑猛然醒悟。
    白冉說的沒錯,蘭香的案子早已讓沈府上下人心惶惶,昨夜她又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柳青帶走。想必今日,她是害死蘭香疑凶之事早已傳遍全府。這些人,不過是將她當成凶手對待罷了!
    沒有上邊的人發話,這些下人們無權將她驅逐出府。但這般冷顏孤立,卻是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