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是否存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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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一等!”白冉叫住她,然後去架子上摘下了自己的披風,“一起吧。正好我還要帶你去個地方。”
    殷笑疑惑地轉頭看他,“什麽地方?”
    白冉勾唇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地方是家規模不小的畫館。
    兩進屋子的店麵。前堂一進門是經營文房四寶和代售字畫的鋪麵,左手邊隔出間小屋做裝裱間。後堂則開館授課,招收學生。
    殷笑還剩半塊燒餅沒吃完。包著餅身的油紙已經被浸透,蹭她滿手油乎乎亮晶晶。
    櫃台後麵的小學徒打從她出現開始,就一副虎視眈眈嚴陣以待地架勢。生怕她隨手亂摸,弄髒了哪幅名貴的作品。
    白冉進門後沒有開口說話,隨意張望了一圈後才將目光落在那小學徒的身上,“吳師傅呢?”
    小學徒對他的態度立刻客氣熱情了許多,急忙從櫃台後麵繞出來點頭賠笑,“先生剛出去買東西了。不過大師兄在,公子您是要買文房四寶還是裝裱……”
    白冉揮手打斷他,“等他回來,你就說有個姓白的在書房等他。”說完便在小二極度驚詫的表情裏,直接領著殷笑舉步去了後院兒。
    …………
    白冉明顯對這裏很熟悉。熟悉到像是在自己的地盤一樣,一進屋不光捅旺了火爐燒水,還是去人家的櫃子裏翻出了茶罐。
    殷笑看著他的舉動愣了愣,而後也不再拘謹。不用人招呼,便隨意找了個地方坐。繼續吃她的燒餅。
    一壺水滾開的時候,外麵院子裏有腳步聲響起。
    緊接著,房門被人推開了。
    殷笑抬眼看去,便見一名須發花白年約六十的老者出現在門口。她不知道這人是不是白冉要找的那個吳師傅,卻發現他對白冉的態度帶了分恭敬。還不等進門,便已經抱拳行禮。口中同時笑道:“白公子,久候了。”
    “哪裏,是白某不請自來。”白冉笑著衝他拱拱手,直接開門見山,“在下有件小事想勞煩您幫忙,不知可方便。”
    老者聽見他這樣說,立即變得惶恐起來,急忙道:“方便方便!白公子的事便是在下的事,莫說一件,百件也是應該的。”說完才想起進屋關門。
    白冉也不再和他寒暄,而是轉頭看向殷笑,“殷姑娘,這位吳師傅當年可是刑部有名的畫師。”
    “哦。”殷笑應了聲,隻當他是做引薦。便起身衝老者略福了一禮,“殷笑見過吳師傅。”
    “不敢不敢。”老者急忙還禮,“姑娘是白公子的朋友,也是老夫貴客。”
    白冉看著互相客氣的兩人笑了笑,繼續說道:“殷姑娘,吳師傅的畫技和意境或許在大衍朝並不算出眾。可他有個絕技無人能及,便是能根據人口中的描述來畫像。最次的……也會有五六分像。”
    殷笑看著他,有些不明所以,又似乎隱約意識到什麽。
    白冉對上她眼中的迷惑,終於講出來意,“你不是要找師父麽。若是你不介意,便讓吳師傅幫忙將令師的肖像畫下來。這樣一來,白某讓朋友各地朋友留意時,至少能有個目標。”
    然而隨著他話音落下,殷笑麵上的血色卻漸漸消退。她雙唇微微顫抖著。黑白分明的眸子氤氳出水汽,光線閃動間有他從未曾見過的惶惑和恐懼。
    她這樣的反應讓白冉很是詫異。隨即,他表情恢複如常,“是白某唐突了,沒有事先征求你的意見。你若是不同意,可以再想其它辦法。”
    殷笑卻沒有回答。她像是被夢魘住一般,直勾勾地同他對視著,瞳孔的焦距卻已經渙散。臉色也慘白的駭人。
    這情況……明顯不對勁。
    白冉皺起了濃眉,語調急切,“殷姑娘?你怎麽了?”
    一旁的吳師傅也意識到不對,有些慌了慌神,“這姑娘是怎麽了?大夫……要不我去找大夫?”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殷笑還是泥塑般沒有反應。
    白冉卻已經付諸行動,上前一步一手攬住她,一手飛快點中她背上幾處穴位。
    “咳……咳咳……”殷笑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可眼睛裏卻逐漸恢複了神彩。
    白冉一顆心稍稍放下,這才注意到臂彎裏的身體在隱隱顫抖。不是因為咳嗽,像是害怕。他猶豫了一瞬,一邊抬手輕拍她的後背,一邊低聲問道:“殷笑,你剛剛到底怎麽了?”
    她沒說話,隻緩緩搖頭。
    半晌,終於順過口氣來。卻又忽然帶了哭腔兒,“白冉,若是……若是我說,我不知道自己師父的樣貌,你信不信?”
    白冉一怔,隨即便聽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殷笑抽噎著,斷斷續續地,像是自語,“我明明……明明都記得的啊……記得他喜歡穿褐色的衣服,記得他喜歡吃甜的東西。記得他說過的許多話,記得我們在一起發生的每一件事。可是……可是,我剛剛才發現,我竟然不記得他的臉長成什麽樣子……”
    …………
    柳青今天有點兒憋屈。
    上午在沈府轉悠了一圈一無所獲,下午回了衙門就被剛剛歸來的府尹大人叫去訓了一頓。
    因為他前幾天大鬧了沈府。
    沈家雖世代經商,族中少有人入仕,也有隻是些辦事小吏。但沈老夫人的娘家,在朝中卻頗有些背景和勢力。
    總而言之一句話,府尹大人得罪不起。更怕柳青冒冒失失地開罪了權貴,連累自己。
    柳青低著頭,麵上擺出一副“屬下知錯,屬下不敢再犯”的架勢,心裏卻已經將那個背後告他刁狀的人罵了千八百遍。
    訓話整整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
    府尹大人口幹舌燥,最後覺得差不多了。便稍稍緩和了語氣,頗有些語重心長地說道:“你還年輕,難免氣盛。可凡事並非往前衝就會有好結果的。勇往直前是好,可得先保住自己才能繼續前行。”
    “是!”柳青知道這是結束語了,急忙應聲抱拳,“多謝大人教誨。屬下定當謹記,以後小心行事。”
    “嗯。”府尹大人滿意地點點頭,端起茶杯呷了口,忽然想起什麽,“對了,那個丫頭蘭香的案子怎麽養了?可有進展?”
    柳青下意識地小心肝兒一顫,“已經有些進展。”說完正愁將那些亂七八糟的線索向上匯報,卻見府尹大人揮揮手,“你先回去吧,我還有別的事。這件命案要加緊調查,距離過年和沒幾天了。”
    這次渾身都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怕府尹大人萬一興起追問,他急忙行禮告退。
    屋外日頭已經開始西斜。
    柳青無精打采地出了院子。剛準備回班房,便看見黃典吏迎麵走了過來。
    黃典吏看見他明顯眼睛一亮,不等柳青開口打招呼對方已經快步朝他迎了上去,“柳捕頭,正好,我有事兒要找你呢。”
    “有事找我?”柳青一愣。
    “對。”說話間,黃典吏走到他近前。他四下張望一圈兒,見周圍無人後才略壓低了聲音對柳青說道:“之前你讓我幫忙查府衙獄典的事。”
    “怎麽了?”柳青疑惑地看他一眼,語氣也不甚在意,“是不是有什麽發現了?”
    “也可以這麽說。前兩天你領著那個姑娘來的時候,不是有幾年的都被燒了,有些東西查不到了麽?”
    “嗯。”柳青死盯著他,示意他別賣關子趕緊繼續。
    黃典吏“嘿嘿”一笑,“紙上查不到沒關係。我昨晚上想起來一個人,就是大前年剛告老回家的周典獄。你那時候還沒來上任興許對他沒什麽印象。不過這老爺子可是在安陽府大牢幹了幾十年了,犯案的新娘子不多見,保準他就能記住點兒什麽呢!”
    “真的?!“柳青頓覺心頭一震,“那這位周典獄現在何處。”
    “不遠!城東頭小北巷,六甲十六號。你帶兩壇酒過去,不用問他都能有什麽說什麽!”
    …………
    殷笑行走的速度極其緩慢。
    似乎每一步都透著沉重落寞,亦如她此刻的周身散發出的氣場一樣。
    白冉幾次想要開口安慰她。然而話到嘴邊,卻忽然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說她不記得師父的相貌了,她還問他信不信。
    可他其實沒有什麽信或不信,驚詫和匪夷所思倒是更多一些。
    仔細算來,兩人相處時日並不太長。但他卻不隻一次聽她提起那位神秘的師父,甚至有那麽一兩次,他心中被勾起了好奇。
    而更讓他無法忽略的,是殷笑每次說起師父時的那種樣子。眼睛裏閃著光,語氣是那樣的自豪,眉間還有著化不開的依賴親昵隱隱流露。
    那樣的感情,哪裏像是普通師徒。說是血緣至親的父女也不為過。更甚至,還有幾分像是情人間才有的眷戀之態。
    自與殷笑相識以來,他對她的印象幾乎每天都在改變。
    看上去凡事隨意的姑娘,可其實卻是因為骨子裏的漠不關心。仿佛除了她那不知所蹤的師父以為,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冷清漠然如她,一個能在她心中有著如此存在的人,怎麽會……讓她不記得樣貌。
    他看著身邊猶在小聲抽搭的人,忽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情緒……那位在她口中猶如神祗般存在的師父,究竟是什麽人?又是否,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