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紅梅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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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裏香煙嫋嫋。
沈老夫人誦完最後兩句經、文,又虔誠衝著龕上的佛像虔誠地拜了拜。
守在一旁的大丫頭也是伺候許久的老人兒了。
知道主子下一步便是要起身,她急忙小心的伸手去扶。
原本沈老夫誦經時,守在佛堂的都是齊嬤嬤。隻是現在……
“紅櫻……”沈老夫人喚了聲房內的丫頭,平淡的聲音完全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現在什麽時辰了。”
“回老夫人,還有差不多一刻,便是亥時了。”
沈老夫人“嗯了”聲,借著她的力道從厚厚的蒲團上站了起來。直起身的那一刹那,她忽覺掌心一鬆,有什麽東西滑落。
原來是那串她從不離身的念珠。
紫檀木珠形狀圓潤,早已被摩挲的烏黑油亮。此刻劈裏啪啦地濺落了一地,爭相滾進了昏暗的角落。
沈老夫人僵在原地,臉色已是陰沉如墨。
屋內的燭火在這時跳動了一下。光線明滅間,更顯得她表情有些扭曲。
紅櫻連大氣都不敢出。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慌慌張張地蹲下身去找尋散落在屋內各處的檀木珠子。
隨著身旁的婢女有所動作,沈老夫人麵部的肌肉也逐漸歸位,隻是眼中的陰霾趨之不去。
她看了眼手心裏僅剩的幾粒珠子,緩緩地說道:“好了,不必找了。壞掉的東西,找來也是無用了。”
紅櫻動作一頓。已經拾在手中的幾顆,頓時有些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老……老夫人。”她小心翼翼地開了口,“您每日誠心誦經,菩薩一定是知道的。這念珠時間久了,斷線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您……”後麵的聲音在犀利的眼神下消失。紅櫻低下頭,驚慌請罪,“奴婢多嘴,奴婢該罰!”
可沈老夫人卻未說什麽。
她淡淡地移開目光。將剩下那兩顆念珠握緊在手心,抬腳走向了兩通佛堂和臥室的那扇小門兒。
這念珠雖然有二十餘年了,可裏麵的線是數天前才新換的。
禮佛之物,卻在神佛麵前無故損毀。這分明……就是大凶之兆!
…………
紅櫻伺候著沈老夫洗漱更衣的時候,喜兒端著安神湯回來。
雖然並不知道方才佛堂中發生的一幕,可主子明顯陰鬱的臉色卻讓她格外的小心謹慎。
她將托盤在外間的小幾上放好。掀開瓷盅的蓋子,準備將湯盛進小碗裏時,卻忽然愣住。
白底描花的湯盅下麵,不知何時竟壓著一方雪白的絲帕。
那應該是上等的天蠶絲。絲線雪白,在燭光下顯得越發柔軟。臘八那天老夫人賞過表小姐一條這樣的披帛,她有幸見過。
這樣的上品,絕對不可能是廚房那些下人的。那又是從哪裏來的?她剛剛分明沒有看見這帕子。難不成天降橫財?!
心頭貪念忽起。喜兒瞥了屋內的另外兩人一眼,見他們都未曾注意自己,便小心翼翼地將湯盅挪動到一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這帕子據為己有。
然而就在她剛剛拿起帕子的時候,沈老夫人忽然向這邊看了來。
她做賊心虛,忍不住手腕一抖。
那帕子本疊了四折,此刻在她手中被抖開。昏黃的燭光下,帕子一角上,一枝紅梅栩栩如生。
“哐當”一聲,盛滿了水的銅盆被打翻在地。
沈老夫人微凸的雙目死死盯著那枝紅梅,整個人猶如泥塑。
半晌,她將視線緩緩移動到喜兒的臉上,麵目猙獰地擠出一句話,“說,你究竟是什麽人?!”
…………
嘴上說不吃,可殷笑還是誠實地將人家的晚飯吃掉了一大半。惹來張大小姐無數個譏諷的白眼。
飯後她灌了兩碗酸甜可口的開胃湯,又囑咐白冉千萬記得幫忙準備東西後,才心滿意足的和捕頭大人一起離開。
此時天色已晚,長街上的攤販店鋪都打了烊。
不少人家都在外麵屋簷下懸掛了帶著鋪子字號的燈籠,街上倒也不顯黑暗。
夜空中零零星星地忽然飄起了雪花。
有幾片正好落在柳青鼻梁上,頓時融化成水滴,一陣冰冷濕漉。
他長歎了口氣,然後看著夜幕中自己呼出的那一片白霧,不自覺地輕聲哼起了曲子。
那調子斷斷續續地,生澀而不連貫。
跟在他身旁的殷笑隱約辨別出來,不由感到一陣詫異,“柳大哥,這民謠你竟然也會啊!”
“啊?!”柳青扭頭看她,卻是一臉茫然,“什麽民謠?”
“就是你剛剛哼的啊!”
“我剛剛哼的?”柳青搔了搔頭,回想了片刻才說道:“哦,那個啊……我也不知道是什麽。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好像……好像是我從沈府那個瘋掉的嬤嬤口裏聽到的吧。剛剛腦袋裏忽然就想起這個,不知不覺地哼出來了。”
從齊嬤嬤口中聽到的?!
殷笑心緒一動,脫口說道:“齊嬤嬤也是江南人啊!”
“不是吧。”柳青回答的比較肯定,說完又有些猶豫,“不過也說不好。她是沈府所有仆人裏資曆最老的。據說兩三歲的時候就被爹媽賣給了人牙子,又經幾手後被沈老夫人的娘家買進府中,做了她的貼身丫鬟。然後等到沈老夫人出嫁時,一起陪嫁到了安陽沈府。”
殷笑抿了抿唇,沒有繼續追問。兩道細眉卻漸漸蹙緊。
她記得沈老夫人的娘家也是官宦大戶。那樣的宅院裏有幾個水鄉的仆役甚至姨娘,十分正常。齊嬤嬤長在府中,常聽她們哼唱,便也學會了。
當然,這隻是她認為的一種可能。
還有另一種可能……便是她嫁到沈府後,常聽人哼起。
那個人,或許就是她夢中被人奪子後懸梁自盡的女人!
又或許,那些弄出黑影惑亂人心的人,也是利用了這女人來大做文章的!
…………
明明已經將近深夜,可她仍舊僵坐在椅子上,雙目失神。
雪白的絲帕攤放在眼前的桌上,上麵的含苞待放的紅梅顏色嫣紅,仿佛被血染就。
許久,她的眼中終於有了焦距。繼而僵硬的身體也動了動,伸出手將那方絲帕拾近眼前。
她再一次仔仔細細地將它審視了一遍。
這絲布是嶄新的,繡花的絲線也是嶄新的。雖然針腳繡法幾乎一致,卻絕對不可能出自當年那人之手。
她早就知道,當年那一場大火並沒有將一切燒得一幹二淨。
該回來的,還是回來了。
可這府中鬼,究竟藏到了哪裏?!
瞳仁微微收縮,她猛地站起身,衝著外麵低聲喝到,“來人!”
…………
冬季的夜風凜冽如刀,吹得人不自覺打顫。
吉嬸再次攏了攏衣襟,卻仍舊感覺不到半點暖意。
她惴惴不安地跟在紅櫻身後,時不時地抬頭看一眼前她窈窕的背影,心中已經閃過無數種揣測。
沈府後廚雖然每晚都會留人當值,但基本不會有什麽事情。
今晚也是一樣。將來取安神湯的喜兒答兌走之後,便清閑下來。她關好房門,又窩回那個小塌上休息。直到房門再次被敲響……
這回是老夫人身邊的管事大丫頭紅櫻。
她正迷迷糊糊地,還不來不及反應,便聽見紅櫻當頭吩咐道:“快點兒跟我走吧,老夫人要見你!”
吉嬸兒一個激靈,當場被驚醒了。
老夫人要見她?!是那碗湯出了什麽問題?!
不應該啊。
無論是煮湯的水,還是盛湯的器具,她都加了十二分的注意。而且如果真是老夫人喝她煲的湯出了事情,這會兒府裏恐怕已經腦開了,絕對不可能遣了管事丫頭叫她過去。
難道是她的手藝比小廚房的好,讓老夫人心情大悅,所以要賞她?!
似乎更不可能。
深更半夜的,老夫人那樣尊貴的身份,怎麽會親自找見她一個煮飯的婆子。就算要賞,打翻下人來就行了。
那到底是因為什麽?
吉嬸兒咬咬牙,終於鼓起了勇氣。
她略加快腳步靠近紅櫻身側,語氣小心而討好,“紅櫻姑娘,老夫人找我到底是……”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紅櫻卻頭也不回地打斷她。說話間,已經走向長廊,拐向一處亮著燈的院子。
吉嬸兒腳步一頓,看著前方的院門忽然驚詫地怔住。
這裏……這裏不像是老夫人的居所。而是關著那個瘋嬤嬤的地方!
…………
齊嬤嬤是沈老夫人的陪嫁丫頭,這些年一直隨主人同居伺候,從未分開過。
然而自從她瘋掉之後,經常深更半夜哭鬧驚叫,擾的人無法安眠。找過大夫來看幾次,都不見任何效果。
沈老夫人最後也放棄了醫治,命人將她移到了沈府後院的一處偏僻小院兒中。
主仆一場,還算念舊,雖然限製了她的自幼,吃穿用度都不缺她的。還額外派了個粗使丫頭來這邊照應著。
隻是這些吩咐到了下人的耳朵裏,聽過了也就算是做過了。
畢竟一個時常作威作福的嬤嬤實在不得人心。如今成了瘋子,不人人踩上一腳,已經算是不錯。
院子很破敗,顯然那粗使丫頭也從來未曾打掃過。
吉嬸兒手腳發軟,落腳時絆到一截枯樹枝,險些跌倒在地。
前麵的紅櫻已經走上了簷下的台階。聞聲回頭看了一眼,不由蹙了蹙眉。
紅櫻衝她做了個警告的眼神。然後轉過身,直接推門入內,衝著主座上的人恭敬施禮,“老夫人,吉嬸兒到了。”
吉嬸兒這時也已經顫顫巍巍地跟了進來。站在門口那裏,低頭搓手,不知所措。
沈老夫人端詳了那個一身粗布棉襖的夫人片刻,衝著另外兩名丫頭吩咐道:“你們都先下去。”
屋內的人瞬間少了一半。
然後,她聽著門外遠去的腳步聲,緩緩開口,“你就是廚房的吉嬸兒?”
門口的人連忙點頭彎腰,“是。”說話時忍不住抬頭看了座位上的人一眼,複又慌張低下。
“你不用怕。”沈老夫人略微緩和了語氣,“我找你來,就是問幾件事。”
“唉……您問。”
“今晚我的安神湯,是你做的?”
“是……是我做的。”
沈老夫人抿唇一陣默然,“除了你之外,在喜兒端走那盅安神湯之前,還有誰進過廚房麽?”
“這……”吉嬸兒猛然想起了小梅,但隨即便又否定。小梅是在院子裏喊她的,沒進廚房。想到這兒,她抬起頭,怯怯地衝沈老夫人咧嘴,“沒有……我今晚一直呆在廚房。除了喜兒姑娘來送材料和取湯,沒人進來過。”
“那你中間可有離開?”
“也沒有。”吉嬸兒搖頭。她幫小梅改針腳的功夫,就站在廚房門口,而且時間很短。根本就不能算是離開。有什麽人進去,她也一定會知道。
“啪——”地一聲,沈老夫人將手邊的一支瓷燈盞摔碎在地上。她忽然變了臉,瞪著眼前的婦人,雙目如刀,“說,你和洛寒英,究竟是什麽關係?!”
然後,就在她話音落下的同時,隔壁忽然響起了輕柔卻淒怨的調子,在這深夜裏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蓮葉何田田,湖上走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