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誤結鴛鴦意 秀水引故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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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襄係梁國人,曾是梁國某位大員的幕僚,梁國覆滅之後他轉投陳國,幾經辛苦才在朝中謀得禦史一職。朝中臣工皆知蔡襄生性忠正耿直,是少有不結黨營私的官吏,任職禦史以來不管是在外監察還是留朝進言都深得今上重視。前陣子他告假回鄉探親,路上剛好經過齊濟,玄旻本就有計劃將蔡襄牽扯進來,又恰好有了這樣的機會,他就幹脆將計就計,算準了時間引起蔡襄注意。
    事實也不出玄旻所料,齊濟郊外的這起火藥爆炸事件被蔡襄發現之後立刻上報到了朝廷。陳國對軍火相關事宜一直以來都嚴格控製,如今齊濟周圍發生這樣的爆炸,首當其衝擺在今上眼前的就是火藥的來源問題,這勢必就牽涉到了當地官員的監察與整治。
    景棠因為先前西雍暗中發難複橋修葺有鬼一事已忙於應付,誰知這會兒又多了齊濟的事故,他急怒攻心,在狠狠訓斥了景杭辦事魯莽之後就此病倒。皇後為之憂心不已,甚至驚動了太後跟今上,建鄴皇城於是不再太平。
    聞說回報完情況之後正要離去,卻聽玄旻問道:“靖王府沒有動靜麽?”
    “靖王除了要求徹查複橋一案之外,一直都沒有其他動靜。”聞說回道。
    “建鄴城裏有靖王拖著太子,康王又在齊濟撞上了蔡襄,我這個巡查反而無所事事,整天跟那幫官員遊山玩水,倒真有些樂不思蜀了。”玄旻停在回廊下,看著正在園子裏出神的靈徽,與聞說道,“讓她收拾收拾,等會兒跟我去見些人。”
    聞說知道靈徽這幾日都在為梁國商人曾經暗通陳軍的事而苦惱,玄旻也在到了齊濟之後就將她軟禁在行館中。雖然她知道玄旻遲早會讓靈徽出去,卻沒想到會是今天,她擔心著靈徽的情緒所以並沒有立刻上前。
    玄旻對聞說這樣的同情心不予認同卻也沒多說什麽,又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靈徽就拂衣而去。
    齊濟當地的官商都跟景杭保持著密切的聯係,之前聽說清王被派來巡查時,他們就開始監視玄旻一路而來的行蹤。原本一切都在控製中,唯獨是那次刺殺之後,玄旻的蹤跡就再也尋找不到。他們不得已提高了齊濟周圍的巡視,也讓簡安加大對往來人員的抓捕,卻不想在最後引來了蔡襄,而消失在眾人視線中的清王也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齊濟城。
    因為蔡襄的一道奏折,朝廷對齊濟以及周邊的監察力度有了明顯的提升,官員們為此憂心忡忡,與此同時還要應付玄旻,也就顯得不那麽盡心周到。倒是玄旻對此沒有微詞,不過例行公事地在地方上遊走審查,與其說是奉皇命來巡視,不如說是趁機觀賞民風民俗,遊玩一番。
    玄旻每次也隻是在最初問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陪同的官員撿著好聽的說了,他也就不多追問。也同時因為玄旻素來冷俊寡言的形象深入人心,當地官員也不敢太多接近攀附,來來回回說的也都是些場麵話罷了。
    玄旻與當地官員見麵時並不多帶隨從,就連聞說都未曾出麵,眾人見他如此隻道這清王果真不得恩寵,陣仗如此寒酸,心中難免將他看低了幾分。然而今日約見時,那玄衫玉冠的清冷身影身旁赫然多了個秀美窈窕的白衣女子,頓時讓所有人為之驚豔讚歎。
    人群中有過去在弋葵見過靈徽在三陽台上祈福跳舞者,一眼就認出了這美貌女子就是昔日的梁國公主,心情頓時複雜起來,暗歎不止。
    靈徽始終無聲地跟在玄旻身邊,聽著有好事者對她的詢問,她隻是蹙眉盯著玄旻,想要聽他如何作答。
    玄旻卻不作任何回應,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牽起她的手,看似柔情與她道:“幾經辛苦才將靈徽公主留在身邊,如今有機會前來齊濟,本王私心一回,攜美而至,讓諸位大人見笑了。”
    陽光下玄旻的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他揚起的嘴角也仿佛在告訴她這句話出自真心,確實有一刹那讓她恍惚地想要去相信他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隻是為了將她留下,在今時今日帶她重返故國。然而他假意的溫柔到底在兩人的對視下被掀開,他的別有意圖堪堪明顯地橫亙在彼此之間,讓靈徽從心底覺得寒意湧來,卻不由自主地握緊了他的手,像是在尋求他的關心與憐惜。
    玄旻過去跟太子因為靈徽而起爭執的事曾是整個陳國茶餘飯後的談資,本以為在那樣權位懸殊的較量下,曾經的梁國明珠會留在太子景棠身邊,卻不想今上將靈徽賜給了玄旻,這出人意料的結局讓人大跌眼鏡,也是至今留在眾人心間的一個疑問。
    諸人見一貫冷淡的玄旻在麵對靈徽時笑意溫潤又體貼有加,也就理解了當初他為何會憑借自己一無所有的歸國質子身份跟當朝儲君爭奪靈徽,大約也就是傾慕靈徽美色而孤注一擲,看來這清王也不過世俗常人,他們先前的緊張擔憂倒像是多慮了。
    天光朗朗,齊濟風光的毓秀之姿就此展現在諸人麵前。玄旻與眾官員閑話一番之後就提出遊湖,不過因為愛美私心,他單獨要了一艘畫舫與靈徽同遊,並未與官員同行。
    湖光山色本該令人陶醉,然而靈徽望著眼前這宜人景致卻沒有絲毫欣賞的興致。她站在船頭靜默沉思,就連玄旻到了身邊都未曾察覺,直到那人發問,她才猶如夢中驚醒,依舊含恨相向。
    “梁國景色果然與陳國大相徑庭。”玄旻放眼望去,麵前山川風韻秀麗天成,如詩如畫,的確讓人心生向往,然而他眼中冷芒閃現,再一次迫近靈徽道,“知道我為什麽今天帶你出來麽?”
    靈徽被他逼得步步後退,最後已經到了船邊,再退一分就要跌進湖中。
    玄旻的神情越發陰沉,在不斷靠近靈徽的過程裏感受著她的抗拒,他卻似乎十分享受這樣一追一躲的局麵。
    湖風吹來,卷起湖上層層漣漪,也吹得靈徽衣裙飄動,她的發絲在他眼前纏繞,絲絲縷縷的就好似兩人之間剪不斷的牽連。玄旻忽然伸手攬住靈徽的腰肢,迫使她貼在自己身上,耳畔是靈徽意外的驚呼,驚碎了彼此間的沉默,也讓他看見了靈徽偶爾的小慌張。
    玄旻將貼在靈徽臉上的發絲撥開,感覺道她極度渴望逃離的意誌,譏笑道:“你確定我要在這個時候鬆手?”
    靈徽仍在試圖推開玄旻,她也感受到自己腰間的手臂似乎有了鬆開的勢頭,然而又很快收緊。這樣細微的動作反複了幾次之後,靈徽怒道:“放開我。”
    這一次玄旻沒有任何遲疑地鬆開手,而那原本近在身前的女子因為對此毫無防備又一直沒放棄地努力掙脫,在忽然沒有了禁錮之後就這樣跌入了湖水之中。
    周圍本就有許多前來賞光的遊客,如今見靈徽落水掙紮就都圍去了湖邊觀望,就連那些遊湖的官員也聞聲趕來,然而見玄旻負手立在畫舫前冷眼看著水中呼救的女子卻不動手,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此情此情,讓玄旻想起多年以前,也曾有人被蓄意推下水,那單薄瘦弱的身體在水中拚命地掙紮,努力地呼救,卻隻是得到周圍船上傳來的陣陣嘲笑聲。那時年幼的他也是這樣站在船頭,看著在水中不斷求生的母親,卻無能為力。天寒地凍的時節,母親就那樣在冰冷的湖水裏掙紮了許久,直到精疲力竭才被人撈上了船。他跪在瑤姬身邊,看著母親已被凍得發白的臉,伸手時觸摸到她已經僵得難以動彈的手,就此又將心底的恨加深了幾分。
    靈徽現在的經曆正是過去瑤姬遭受過的不幸,然而她比瑤姬幸運太多,因為不久之後就有人跳下水將她救起,帶去了另一艘畫舫上。
    玄旻命人追去,在兩艘畫舫接頭之後,他見到了今日最想見的人,齊濟商會會長的獨子,唐紹筠。
    此時靈徽已經將近昏迷,唐紹筠正命人將她弄醒,卻聽玄旻道:“不勞大駕,本王的人,本王自由分寸。”
    唐紹筠見玄旻意欲帶走虛弱的靈徽便立刻製止道:“她還沒有醒來,你不能就這樣帶她走。”
    玄旻雖然不是寵臣,畢竟是皇室子弟,又身負巡查一職,在來到齊濟的這些日子裏,這是頭一回聽見有人用這樣強硬的口吻與自己說話,他不免正色道:“她是本王府上的舞姬,生死自然在本王手上,不然你可以問她,願不願意跟本王走?”
    靈徽此時恢複了神智,但依舊渾身無力地靠著身邊的侍女。在感受到所有的目光都齊聚在自己身上之後,她奮力站起身,卻因為下盤虛浮而站不穩當,身體一歪就又要倒下去。幸而唐紹筠眼疾手快將她扶住,也就此觸到她暗含求助的目光,楚楚可憐,卻如驚鴻掠影,在他心頭快速閃過。
    清王攜舊國公主前來齊濟的消息,唐紹筠在方才也已經聽說。過去他也曾聽聞靈徽公主的事跡,對那位素未謀麵的皇女早有傾慕之意,方才見玄旻推人入湖,他本是出於好心相救,不想這遇難女子就是靈徽,登時激起了他的救護之心,也就忘了自己正與靈徽有著看似太過親密的舉動。
    靈徽從唐紹筠身邊退開,抬眼看了看玄旻,她才提步上去,卻聽唐紹筠喚了她一聲公主。這久違的稱呼令她就此止步,不禁回頭去看那青年才俊,眉山目水之間盡是對她的關切,隻是她最終還是選擇回到玄旻身邊。
    玄旻對此不置一詞,將靈徽接回畫舫之後就帶人離去,全然不顧那一直在凝望的唐紹筠。
    如此一場鬧劇收場,靈徽回到住處之後即刻梳洗更衣,不料玄旻又中途過來。
    在房中四散開的水汽中,玄旻的手從水麵一路滑去靈徽臂上,又去撫摸她濕漉漉的長發,突然用力一抓,逼迫靈徽仰頭麵對自己,而他則戲謔地看著忍痛的靈徽道:“我竟不知,你還有這種手段。不過想來,你也曾經對我有過,否則我這脖子上也不至於留過血痕。”
    “不是你有意要引那人過來麽?我不過隨了你的意罷了。”
    玄旻將靈徽的眉眼細細打量了一遍,看著她沾滿濕氣的臉,他伸手輕輕撫去,道:“但我可沒讓你對他假以辭色。這樣擅作主張,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麽?”
    靈徽注意到玄旻眼底漸漸湧動的怒意,這是五年來他從未對她有過的神情,這令她感到困惑卻又有一絲慶幸,盡管長發依舊被玄旻拽著,她仍微微笑了出來道:“你達到目的就好,又怎麽會管我會遭受什麽?”
    她的挑釁在水汽中氤氳開來,玄旻有片刻的猶豫,旋即恢複了倨傲蔑視的態度與她道:“那你知道不知道,你剛剛試圖引誘的是誰?你想要借之逃脫的力量來自何處?”
    靈徽的遲疑讓玄旻有了逗樂的興致,他鬆開抓著靈徽長發的手,按在她的肩上道:“他的父親就是唐風青,是你所痛恨的賣國賊。你堂堂梁國公主,難道想要依附他們?”
    玄旻總能找到刺激靈徽的理由,在每次目睹靈徽那一腔怒意無處發泄的時候,他就以勝利者的姿態進行欣賞。然而這一次他卻不為所動,按在靈徽肩頭的手漸漸收緊,在靈徽終於支持不住要掙脫的瞬間,他豁然俯身,幾乎跟靈徽麵貼麵,目光冰冷銳利地釘在她已經有些泛紅的雙眸之上,陰狠道:“當年我能將你從太子手裏搶回來,就有能力讓你這一生一世都留在我身邊。除非是我要放,否則你別想要逃脫。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警告你,如果還有下一次,你不會有事,但宋適言跟那些梁國舊部,就不一定了。”
    她恨不得立刻將眼前這個陰鷙的男人立刻千刀萬剮,玄旻直白且陰狠的目光直入她心底,除了帶動起她內心的惶急與恨意,也讓她感到無助與悲傷。然而自身沒有任何倚靠的現實令她再一次徘徊在即將崩潰的邊緣,宋適言是她等待的希望,也是她心底最大的弱點,她會為之一而再地妥協,直到他們最終完成共同的理想。
    玄旻的指尖觸在靈徽微燙的頰上,明顯地感受到她此時的輕顫,他滿意道:“不過這一次也是不能不罰的。”
    尚在水中的身體忽然被抱了出來,靈徽深知自己此時的狼狽跟即將遭遇的一切,所以深深埋首在玄旻頸間,不由低泣。
    她濕潤的身體被長發掩住了一些,然而就在眼前的勝雪香肩已將她的美好展露在玄旻麵前,他譏諷道:“你不是沒有嚐過這種滋味,五年而已,就忘了?”
    靈徽聞言抬頭,大抵已經沒有什麽能夠消磨她此時此刻對玄旻的恨,那種貫徹心肺、充斥在五髒六腑的恨是她這一生都不會忘記的感受,也就是在這樣極恨的境地裏,她遭受並隱忍了因為這個人帶來的所有痛苦,一直到現在都無法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