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除夕守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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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裏,程景況帶著程月棠和程夜朗兩姐弟祭完祖後,便一同守歲。尤芷華雖然被禁足西苑,但衛雨綸卻仍舊圍坐在一旁。一邊給程景況杯中添酒,一邊同程月棠說著話。
程月棠自然不想理她,但除夕之夜不宜多言,便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著。倒是程夜朗,心性純然,絲毫不知衛雨綸與自己旦夕驚變有關,仍舊時不時插上一句話。
酒過三巡,程景況對著滿園雪梅竟然作起了詩,“沁寒雪月懷中酒,幸苦幹戈廟裏尊。仗劍橫推三萬裏,方知將相寧平生。”
程景況雖是武將出身,但作得一手詩,朝中人人盡知。隻是戎馬沙場多年,每天行得是馬革裹屍之殺伐決斷之事,思得是保家衛國之武將壯誌之為,所以吟詩作對這樣的文人顯擺之能倒漸漸不被提起。
程月棠自小就隻見父親披盔帶甲,哪裏見過父親有這等閑情逸致高深才學吟詩作對,聞言一愣,半晌說不出話來。
倒是衛雨綸趁機恭維到,“老爺多少年沒作詩了,誰料竟然依舊才情卓卓。”
程景況聞言暗歎,年少時這些酸楚東西向來都是為了與程月棠母親說悄悄話時偶爾一用,不想事過多年,自己竟然依舊無法忘記。
程月棠見父親臉色略顯蕭索,當即拍手道,“好一個將相寧平生!爹,既然您難得有如此興致,那囡囡也作詩一首可好?”
周圍幾人聞言都是一怔,程月棠打小就是個不愛讀書的野孩子,這一點府內上上下下誰人不知?她居然還會作詩?別說程景況不信,就連程夜朗也是睜大了眼睛,好似看見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觀。
“哦?囡囡也要作詩?這倒是奇聞一件啊,好,囡囡快些作來,讓為父聽聽如何。”
見父親和弟弟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程月棠杏眉一挑,站起身來,以手撫下巴做思考狀。
“鉤燈刺繡惹清漣,漱玉瑩屏攜珠環。若換金盔披戰甲,雕弓敢向燕門關。”
程月棠堪堪落下第四步,口中絕句已然念完。
程景況聞聲訝然,目瞪口呆的模樣實在滑稽。而衛雨綸更是不可置信的看著程月棠,她怎麽也無法料到這一向不喜讀書的程月棠居然還會吟詩,而且還當真不賴。
唯獨程夜朗依舊淡淡無感,因為他年齡尚小,所接觸之書大多是些聖賢明理之書,還未有看過揚誌抒懷之作。
一時無話。
廳內爐火漸旺,通紅火光將整個大廳照得如同白晝。廳外寒雪早止,幽冷月光透過幾片濃雲投下晶瑩,與皚皚白雪輝映。
“爹,怎麽樣?囡囡這詩可還要得?”程月棠轉身坐下,撥弄著爐內炭火誌得意滿的問到。
程景況也沒料到自己女兒做的詩竟能有如此氣魄,他以為程月棠不過學了幾句古人風流詩,誰料想竟全然不是。
“哈哈哈哈,沒想到啊,沒想到啊!我程景況之女居然還有如此才情,果然虎父無犬女!”
程景況朗聲大笑,激動欣慰之情溢於言表,隻一個勁兒的高興,倒忘了注意旁邊衛雨綸的表情。
她的表情可謂精彩至極,先是驚訝,而後變得拘謹,到最後程景況言道“虎父無犬女”更生出一絲忌恨。
雖然衛雨綸已然極力掩飾,甚至用喝茶來掩蓋臉上的表情,但這些還是被一向謹慎的程月棠看在了眼裏。
“嗬,這會兒就開始著急了?等這年一過,有的是機會讓你著急。”程月棠淺笑飲茶,隨手拿起一塊糕點往嘴裏送去,目光有意無意的飄向衛雨綸。
“囡囡啊?我可不知道你還有如此才情啊?快說與為父聽聽,你是何時從何處學來的?”
程景況一直當程月棠隻知玩耍,像個男孩子一般,哪裏會有心思去學這些。雖然近來程月棠有所轉變,但這文采斐然可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學會的。
聽得父親問話,程月棠不由有些潸然。
上一世中,在嫁給楊越遙之後,楊越遙忙著借程景況之手清除各種反對勢力,自然少有時間陪在她身旁。閑來無事,程月棠便翻了翻當世名流何舒望的詩集,誰知一看之下竟有些癡迷,而後更是幾度鑽研。
隻是何舒望的詩再是卓然,也無法化解她那時心中痛楚之萬一。
待得今生,程月棠自然而然也就懂得一二,隻是無人指點。
“爹爹還記得母親臨走時交給我的那個小玉匣子嗎?”借著火光,程月棠臉上的一番欣喜漸漸被一層薄霜籠罩,杏眼失神,長長的睫毛半晌才眨巴一下。
程景況聞言一怔,泛紅老臉上浮現出一絲愧色,當即點了點頭。
“母親生前最喜詩文,那小玉匣子裏裝的都是些經世名流之作。囡囡雖無母親之才,但有感母親留下這些詩文的用意,所以時常翻閱。”程月棠此話倒也不假,那小玉匣子裏的詩文上一世之中,程月棠也曾翻閱,但奈何對此一竅不通,唯有作罷。
後來深居皇宮才明白母親用意,遂對何舒望之詩集頗為執迷。
話到此處,程月棠斜眼瞟了一眼衛雨綸。她知道,衛雨綸就想著靠肚子裏的孩子再拚一回正夫人之位,而此次守歲便是機會。但程月棠如何能給她這個機會?
果然,眼見程景況臉上流露出愧疚之色,衛雨綸也跟著心神不定,眼珠子時不時轉向程景況。
程景況聽得程月棠母親之事,再轉眼看到正在一旁不明所以的程夜朗,心中慚愧難以言表。繆氏乃是他心愛之人,雖過世多年,但程景況心中一直無法忘懷。唯有將這份思念轉移到她的兩個孩子身上,可是如今夜朗重傷如此,能不能重新站起來還兩說,這讓他如何麵對繆氏,如何麵對自己?
“囡囡啊,你還記得你母親的樣子嗎?”
程景況飲下青梅酒,將杯子重重置於一旁的石桌之上。
聽得程景況主動問起程月棠母親,衛雨綸那臉上更是愁雲慘淡,哪還有一絲年節氣象。
程月棠聞言一歎,眸子裏閃爍著淚花,哽咽道:“囡囡自然還記得。”
繆氏走時,程夜朗還小,他自然不記得母親模樣,此時見姐姐居然還記得,急忙問到,“姐姐,母親是什麽模樣,快給我說說!”
程月棠聞言轉頭,看到程夜朗臉上的純真無邪,再也忍不住心中苦楚,竟當堂落下淚來。
經此一遭,程景況也沒再多問,四人圍坐火爐至拂曉,待得一聲雞鳴,程月棠才抱起已然熟睡的程夜朗回屋去了。
正月初一,程景況自然早早就進宮朝賀,也就是給老皇帝拜年。因為今早拂曉才睡下,程月棠一直睡到午時方醒。
醒來後芍藥小蝶等人已經備好了熱水,程月棠好生洗漱了一番才去吃了點東西。
剛下桌子,程月棠就看到燕無聲正立於庭內。
“主上,雖是春節,但還請主上不要耽擱訓練,不然主上毫無進展豈不是又要責怪屬下了。”
燕無聲這話說得不怎麽討喜,大年初一,怎麽著也得來句新年好才對,可他一上來就是冷冰冰的訓練。
但程月棠對此似乎並無反感之色,反倒嫣然一笑,“幸虧你提醒,不然我還真忘了。”
話畢,程月棠隨燕無聲來到後院,再度傍上沙袋訓練了起來,直到申時才結束。
此次訓練之後,程月棠不僅沒有感到疲累,在取掉沙袋之後甚至感到了一絲輕鬆暢快。燕無聲默然點頭,而後身影一閃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程月棠正暗自高興自己進展神速之時,卻見芍藥拿著一方手帕從外院走了過來。
“小姐,今天不用鑽那狗洞了吧?”芍藥將方帕交到程月棠手中,眼中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看著她。
“你怎麽也學著小蝶愛亂說話了?”程月棠嗔道,拿著方帕站了起來,轉身朝閨房走去。
今次她沒有再女扮男裝,而是盡施胭脂粉黛,精心妝扮了一番才緩緩出門。
此時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街上行人沸騰,大多都是出來閑逛的。京城之中最不缺的就是人,平日裏還沒怎麽覺得人多,程月棠和芍藥剛一出門,立刻被人潮衝散了。
程月棠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人少的地兒,正抬眼四下尋找芍藥身影,卻不料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程小姐可是在尋她麽?”
楊季修筆直的身影在漸黃的斜陽下顯得越發的高大,修長的臂膀順著一道旁邊閣樓投下的陰影指向遠處正在人潮中慌亂四顧的芍藥。
程月棠看得入神一時竟忘了回話,待得芍藥慌忙跑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才回過神來。
“楊公子今日怎會有閑暇出來逛街的?”程月棠握了握芍藥的手,示意自己沒事,而後轉頭對著楊季修道。
按理來說,今天乃正月初一,楊季修身為皇室子弟,今天正是去給皇家長輩拜年的時候,怎會有時間約自己出來?
老皇帝雖然年邁,但頭腦仍舊清醒。楊季修身為齊王,又是老皇帝的弟弟,若不是把三宮六院,皇城上下走個遍如何能脫得開身?但程月棠轉念一想,齊王何許人也?如果他如其他皇室子弟那般循規蹈矩,他又怎會叫齊王呢?
想到這裏,程月棠不禁暗自發笑,“看來,自己還是太年輕。”
楊季修當然不知在這短短片刻內程月棠已想了這許多,隻當是她在笑自己,見狀也是一笑,“程小姐不也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