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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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天浩想推開她,但手一用力抬起,肌肉就牽動內髒,劇痛難言。他劇烈的咳嗽幾聲,聲音虛弱卻不乏聲色俱厲:“我……我說要你滾,難道……難道要我說第二遍?拿開你的髒手!”
紫芸從未將廢脈人放在自己同等地位,因而三年前的尚天浩當眾侮辱她,她固然惱恨,但就像麵對一隻螻蟻,事後也就拋諸腦後。可是此刻她已認定尚天浩是某一家族或門派的俊傑子弟,已將他放在自己同等地位上,從小到大,她不知接觸過多少俊傑子弟,哪一個不是百般的想討好於她?還頭一次有人敢如此侮辱輕賤於她,倒似是她紫芸不配與他結交一般。
她生性高傲冷淡,寧願死,也絕不受辱。此刻不禁怒火騰湧,氣的全身發抖,當即放開手後退幾步,強抑怒意,冷冷道:“好,閣下救命之恩,紫芸感激不盡。願你多福,告辭!”轉身便向著火鳳城方向走去,走出十來米,回過頭來見尚天浩仍舊艱難的往林子深處走,對她的離去根本毫無關心,她輕咬紅唇:“喂,你叫什麽名字?”
尚天浩不答,紫芸見此,也不再問,雙足輕點,閃動間漸漸遠去。
尚天浩艱難的走出百來米,再也難以堅持,坐到一塊土丘的陰影下,朝嘴中塞金創丹和回神丹,靜心打坐。森林中危險重重,又怕棒如意兩人追來,他不敢全身心投入,隻恢複少許,就站起身往火鳳城方向走。
太土月冥冥昏淡的光芒被茂密蔥鬱的樹冠遮擋住,在沙沙的摩挲聲中,林子愈發顯得黑暗幽寂。
約走了一裏路,尚天浩突地發現在前麵的林間空地上躺著一個黑影。他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就隱匿在灌木叢中,屏息觀察著那道黑影。
他將元氣運集在雙目中,前麵霎時間變得明亮清晰起來。那道影子躺在草叢中,一身毛茸茸的火紅色,嘴巴尖長,額頭上長著兩隻犀牛角。原來是一隻角狼獸的死屍。
角狼獸生性殘忍狡獪,在所有異獸族群中,最為奸猾。據說這個族群在找尋不到食物時,便會向自己同伴下手,無論父母兄弟,盡皆吃得。
依照這隻角狼獸的體形,實力估計在化元境左右。
尚天浩走上前去,角狼獸似乎死去不久,身體尚溫,但肚腹處被破開一道大口子,鮮血淋漓,內髒流了一大片,卻惟獨不見了心髒。
尚天浩微皺了皺眉,翻開角狼獸的屍體查看,連接心髒的動脈被利刃切斷,心髒顯是給人拿走了。
他伸手摸入角狼獸的頭顱,摸出一顆湛藍色的內丹。心想:“當真古怪,殺了角狼獸,不拿內丹,反而割去心髒。難道角狼獸的心髒還有什麽奇特功用?比之內丹還值錢?這我還真不知!”
用地上的爛樹葉將內丹上的鮮血腦漿擦盡,裝入包裹中。無名老人留下的內丹最低品級都是壬級,這小小戊級內丹自不在他眼中,但壬級內丹太顯眼,有時候戊級內丹反而能幫大忙。
他站起身來,剛走出幾步,忽的感到後麵有隱晦的說話聲傳來。說話聲音逐漸變大,顯是說話者正在靠近。
尚天浩吃了一驚,這兩人,正是棒如意和他的同黨。
他一瞬間想了無數種躲避的方法,忽的靈機一動,將身上的鬥篷和麵具脫下,塞入包裹。就地一個打滾,將幹淨的身體弄的灰泥狼狽,然後仰躺在角狼獸屍體旁邊。
他本就受了重傷,嘴角帶著血跡,臉如死灰。如今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表麵上與死屍無異。
說話聲漸近,老遠就聽到棒如意忿忿不平的聲音:“那個混蛋明明受了重傷,這麽短時間能逃出多遠?”
另一道聲音說:“今天傍晚,此人在廢棄莊園盜聽我們機密,十之八九是對頭派來的。”
尚天浩心中一動,暗歎:“原來棒如意跟他們是一夥兒的,這可更加說不清了。”他微微眯著眼睛,就著黯淡星光看去,兩道人影從林中深處奔來,一個是棒如意,另一個是個精瘦的漢子。
兩人在樹枝上輕輕一點,落在了尚天浩的不遠處,尚天浩連忙緊閉雙眼,緊閉呼吸。
棒如意喋喋不休的罵道:“老子本已夠倒黴,又在這裏遇到廢脈人屍體,呸,呸!”他手一揮,尚天浩登時被一股颶風吹飛出去,砰的一聲撞斷了一棵腰圍粗的樹幹,好似脊椎被撞斷,痛的他險些暈過去。
棒如意道:“就不信他背上生了翅膀,咱們再仔細找找,他定躲在不遠處。”
那精瘦漢子皺眉道:“咱們還是回去先通告一下情況,做好兩手準備。那小妞兒手下高手無數,讓她逃了回去,絕不會就此平靜。”
棒如意心有不甘道:“好!此次大夥兒東來,準備策劃了好久,絕不能因那丫頭壞了事。”
“不錯!”精瘦漢子腳下一點,已奔了出去,棒如意剛待跟上,突地咦了一聲。
那精瘦漢子轉而奔回來,警惕道:“怎麽了?”
棒如意不答,向著尚天浩走去。尚天浩吃了一驚,心想:“他已發現我了?”當即潛運內勁,隻待棒如意一露出破綻,就給以雷霆一擊。
棒如意腳下踩著細草,悉悉索索的靠近。尚天浩全身僵硬,手肘暗暗抵住地麵,心髒不爭氣的跳動起來。他這一擊固然能令棒如意重傷,但後麵掠陣的精瘦漢子卻再難對付,難道今天,尚天浩注定要命喪此處?
棒如意走到離尚天浩五米左右處,突然停住,彎下腰,撿起地上的包裹,道:“荒山野嶺的,哪來的包裹?看著好生熟悉!”
尚天浩心中登時鬆了口氣,又再次提了上來。包裹中有高級內丹和丹藥等東西,這些在他眼中雖不值錢,但就這樣給棒如意拿走,尚天浩心中著實不舍。更重要的是,他怕棒如意根據包裹裏的麵具衣服,懷疑到他身上。
尚天浩心中暗暗祈禱:“拿走吧,全送你了!”
那精瘦漢子顯然也鬆了口氣,笑罵道:“你想嚇死人?我還以為你發現那小子蹤跡了!”
棒如意笑道:“那小子也不怎麽樣,甄衝子大爺堂堂秘境之尊,怎的會被他嚇住?”
甄衝子搖頭道:“那小子手中的木杖十分古怪,令人防不勝煩。而且,今天傍晚他使出了火係異能,今晚又使出了土係異能,倘若他在暗處偷襲,又難保他不使出什麽詭秘的手段?”
棒如意點頭道:“確實令人難以理解,世間異能者本已極其稀少,兩係的異能者更是少中之少。倘若再遇到他,須得擒活的。這包裹倒是挺沉,不知裏麵放了什麽東西!”
甄衝子道:“十之八九是廢脈人的,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好東西!”
棒如意哎喲一聲,砰的一聲,將包裹丟到了地上,大吐唾沫:“糟糕,糟糕,碰了廢脈人的包裹,隻怕要被詛咒邪氣染身,那可大不妙。”
甄衝子笑道:“走吧,回去用黑狗血泡一泡便無礙了!”身形一縱,已自遠去。
棒如意縱身跟上,遠遠的還能聽到他的怨罵之聲:“難怪最近做什麽事都大大的倒黴,現下染了邪氣,沒得壞了運程,一年之內不可再做案了。”
尚天浩直到再也聽不到兩人聲音,方敢睜眼起來,望著攤在地上的包裹,不禁失聲一笑:“想不到做廢脈人還有這樣的好處,你棒大爺不想要,我自也不想送你。皆大歡喜!”
兩個強敵離去,尚天浩終於稍稍放心,盤坐在當地,打起坐來。直到晨光熹微時分,他的傷勢已完全穩定,恢複了三成。
他怕林子中有異獸出沒,不敢久留,小心翼翼的向著火鳳城奔去。
約莫十來裏路程,天色已完全大亮。突地發現前麵草叢中,又躺了一具角狼獸屍體。
尚天浩驚詫之下翻過檢查,這隻與上一隻情況完全一樣,內丹完好留存,隻心髒被割掉。
尚天浩心想:“什麽時候心髒比內丹值錢了?難不成現在世道變了,我落伍了?”
將內丹收起,又繼續往前趕路,奔出十五裏路時,再次遇到一隻,情況自也一樣。尚天浩毫不客氣的拿下內丹,心中愈發古怪。
他功力未複,腳程不快,走走停停,直到中午時分,才站回到火鳳城,後麵路程自再也沒遇到過角狼獸的屍體。
找到一條人跡罕至的小河洗了個澡,望著包裹中的鬥篷麵具,心中尋思:“這身行頭對方已能識得,如此公然出現,豈非自投羅網?”
他將鬥篷衣角處撕下一塊,纏在頭上做包頭,將額頭的五輪嚴嚴掩住,然後大踏步向著城中走去。
城門處有兩個披堅執銳的護衛,尚天浩大搖大擺的走進,兩人瞥了瞥尚天浩,未作理會。
城中行人熙來攘往,各處商鋪店肆大開迎客,十分熱鬧。他進裁縫店買了一身藍緞袍子,精神抖擻的在街上閑逛。走過一家酒樓時,聞到酒樓中飄出一陣陣醬油,煎魚微焦的香味,肚中不禁咕咕叫起來。
轉頭看向那家酒樓,金字招牌上寫著河台酒家四字。因年久日深,招牌被煙熏的漆黑一團,四個金字卻仍在陽光下燦燦生輝。
走進酒樓,跑堂叫喝吵雜聲和煎炒油炸聲響成一片。一樓已的座位早已客滿,尚天浩上了二樓,在欄杆處找了一個座位。跑堂的過來招呼,他隨手點了兩個菜,一碗湯,一壺酒。
他自斟一杯酒,望著樓下絡繹人群,百態眾生,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渺小孤寂之感。人活在這個世間,倘若是生是死,都無人關心在意,那該是一件多麽淒涼的事情?天下雖大,人海茫茫,卻無可容身之處,可思念之人,又是人生一大悲苦。
他仰頭將一杯酒喝盡,火辣辣的感覺從喉嚨一直燒到腹中,精神為之一振。心想:“三年未見,映菡可把我忘了麽?不,她不會忘的,就算忘了,我……我也會記著她,永遠都記著,念著……”
他重斟一杯,再次一口飲盡,腦袋一陣清明,竟有熏熏之意。不由得長歎了口氣:“除了她,世上原也沒有其他人再讓我去想著念著了,我不想她,念她,又想誰?”
他再喝一杯,眼前模模糊糊的仿佛又看到映菡那清靈絕俗的臉蛋,耳邊似乎又聽到那悅耳空明的鈴鐺之聲。他心中突然又充滿著一股溫暖激動:“我要找她,一定要找到她,受再多的苦也不在乎,找到她,我再也不要跟她分開了……”
正在這時,樓道口傳來一陣鋥鋥的金鐵交鳴之聲。尚天浩極少飲酒,不勝酒力,這金鐵之聲隱約的聽成鈴鐺之聲,不由得全身一顫,咣當一聲酒杯掉在桌上,連忙回頭看去。
隻見從樓道口走進一群人,為首的是一個錦袍華冠的中年人。中年人臉型清臒,雙目開合之間,隱有精芒閃過。他一雙手如蒲扇一般大而厚實,顯是擅長手上功夫。
在他的身後,跟了兩位男子,一位女子。左首第一位身材俊朗,器宇軒昂,沉穩幹練。第二位麵容英俊,略顯輕佻。第三位的女子長的清秀絕倫,膚色白皙,身量苗條,顯得弱不禁風,楚楚動人。
那女子玉頸上掛著一對金鎖,隨著她搖曳生姿的步態,金鎖輕輕交蕩,發出鋥鋥悅耳之聲。
尚天浩失望的歎了口氣,突地心中一驚,連忙轉頭向裏,不讓這群人看到他。
這群人,他全認識。
那中年人,是白石城肖家的當代家主肖萬全,左首第一位是肖家大公子,肖先知,第二位是肖二公子,肖先虎。最後的那名女子,顯然是肖家的大小姐,肖香了。
隻是三年不見,肖香顯然已從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兒,成長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尚天浩知道,隻要自己跟他們一照麵,他們立時就會認出自己。肖先虎與他有隙,他重傷又未愈,還是不認比較好,再說,認了又做什麽呢?當下朝裏麵坐了坐,麵朝窗外,從包裹中拿出麵具,帶在了臉上。
一行四人在尚天浩的隔桌坐了下來,肖先知點了酒菜,道:“我們提前了五天,沒想到還是來得遲了,如今連下榻之處都已找不到了。”
肖先虎哼道:“這山崎子果真這麽大的氣派,一場大婚,竟引動這麽多人來為他祝賀!”
跑堂端來酒菜,肖香站起身,給父親兄長斟酒,她動作大方嫻靜,盈盈溫雅,讓人看得心中很舒適。她輕笑道:“二哥自那天在白石林中巡查回來,性子改了許多。就如剛才福壽客棧的夥計說客滿,若是他以前哪,非得把客棧鬧翻過來,強搶一個房間不可,今兒居然老老實實的忍讓了!”
肖先知也笑道:“不錯,最近我瞧著這小子修煉起來十分用功,大有長進,來,大哥敬你一杯。”
肖先虎舉起酒杯跟大哥碰了一下,瞪了一眼肖香,訕訕道:“你二哥本就謙遜禮貌,隻不過你了解不夠罷了。”
那天白石林一役,他與肖二等人敗於尚天浩之手,既難以置信之餘,引為奇恥大辱。回家後,對此事絕口不提,幾個人整天悶頭修煉,肖先虎張狂輕浮的性子也收斂了不少。
肖萬全欣慰的笑道:“好啊,這小子能夠痛改前非,乃是我肖家上下之福。來,幹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