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寒山寺忘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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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若得了赦令一般,秀婆婆和繡娘們忙收拾了衣物離開,方才心中的驚懼還遲遲消散不去,郡主,將軍府的郡主,一向好男色蠻橫不講理的郡主,怎麽會有那樣的氣度。
眾人離去,淩嫿月仍舊看著鏡中的自己。
慕容止走到芝蘭玉樹麵前,在兩人耳邊輕語幾聲,兩人點點頭極速離去。
“郡主,我服侍您更衣吧,不是約了王家小姐去寒山寺麽?”
銅鏡中的淩嫿月依舊一動不動,任由慕容止為她寬衣解帶,將身上鮮紅如血的衣服換下,換上那一身飄飄欲仙而又不失華貴大氣的珍珠色衣衫。
“饒了她們吧,隻是幾個繡娘而已,應該不礙事的。”朱唇輕啟,突然有些無力。
慕容止為她扣好最後一顆扣子,“郡主是怪我心太狠?”
“不,我隻是覺得她們很無辜,而且…”
“而且不會影響大局,是嗎?”慕容止修長的手指在她腰間收緊,腰帶便如翻飛的蝴蝶,熟練的為她打上一個蝴蝶結,“女人多舌,您怎麽知道她們走出這個大門會說些什麽呢,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並不是每個人都懂得守口如瓶。”
淩嫿月看著麵前的慕容止,心口微微收緊,“是你讓我穿那件衣服的。”他怎麽能如此輕描淡寫的決定十幾個人的生死的。
他早就知道,她穿上那件衣服會是怎樣的場景了,不是嗎?
慕容止將蝴蝶結擺正,再仔細的將她的黑發捋順,“我隻是讓你明白,你的路,需要流比這多千倍百倍的鮮血,這樣的路,你還要堅持嗎?”
淩嫿月一怔,比這還要多千倍百倍的鮮血?
“沒有不流血的方法麽?”她的仇,一定要報,可是要犧牲這麽多的生命…
“或許有,但是我不知道。”
“我會找到辦法。”淩嫿月堅定的說道,“我隻是想要報仇,並不想傷害別人,所以一開始我就說過,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說完,淩嫿月便轉身離開,隻留慕容止一人,望著她離開的決絕背影,哀歎一聲。
要如何,才能讓她放下心魔。
寒山寺隻是秦越國京城周圍一所不甚出名的小寺廟,裏麵的香火不算旺盛,寒山風景倒是秀麗,可是因為道路極為崎嶇,而且多山崖,所以前往寒山遊玩的寥寥可數,因此,寒山和寒山寺,隻是京城外的一處所而已,並不是人盡皆知,也不是人來人往。
而秦殤,卻是每個月都要到寒山寺一趟,與寒山寺的主持談經論道,而這件事,卻隻有秦殤的少數心腹知道,身為皇後的莫桑梓,都是無意當中才知道的。
當時的莫桑梓,對秦殤的一切都格外的上心,他每月出宮,本以為是在宮外有了知己,後來才知道,是去寒山寺,她一開始想不通,一向弑殺暴戾的秦殤,怎麽能靜下心來談經論道,調查之下才驚覺自己發現了一件宮中秘聞。
秦殤的母親在入宮之前,曾與一名男子私定終生,後來他的母親不得已進宮,而這名男子,竟也考取功名入朝為官,出身不算太高的母親在後宮幾番生死,多虧這名男子暗中保護,兩人從此紅牆相隔卻心意相通。而秦殤的母親在生下他之後,身子便一直不好,在秦殤十三歲的時候終於支撐不住撒手人寰,因為份位低微入不得皇陵,那男子竟冒死將他母親的屍身偷出葬入這寒山寺之中,而這男子也辭官後拜入佛門,從此便守著她的墳塚。
秦殤在自己母親留的遺物中得知了他們的故事,對這一直為母親默默付出的男子格外的依賴,皇家本就無情,看慣了爾虞我詐的詭異人心,突然遇見了對最愛的母親所癡情了一輩子的男人,就連秦殤這樣的冷血之人,都不得不動容。因此,每當心中煩悶時便到寒山寺走走,一來二去,竟形成了習慣,對於這男子,他甚至親過他的父皇。
而這男子,便是現在寒山寺的方丈忘塵。
莫桑梓曾去寒山寺見過忘塵一次,一個很淡漠很隨和的老人。去見他,隻是想要見見這個能為了一個女子做到如此地步的男子,到底是何樣子。
那樣的愛情,那樣的癡心,那樣的終生相付,她也羨慕不已,所以才想要見上一見。
春日的陽光很是溫暖,照在人身上,宛如蓋了一床極為舒服的羽被,暖暖的。春花已開,漫山遍野的鮮花爭奇鬥豔,翠綠色的草兒冒出了芽,隨著和煦的春風,舞出曼妙的姿態。
寒山寺上有一處桃花澗,漫山遍野的桃花正好到了最美好的季節,紛飛的桃花打著旋兒,好似到了人間仙境一般。
淩嫿月閉上眼,嗅著空氣中濃鬱的桃花香,唇角帶著淡淡的笑。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這裏的桃花,果然晚一些呢。
隻是,桃花依舊,已是物是人非。
去年她還在皇宮中與一群妃嬪賞花,今年,她已是孑然一身。
秦殤,送你一朵帶毒的桃花,可好?
寒山寺住持房內,忘塵坐在蒲團上打坐,一支檀香繚繞,一個“靜”字高掛半麵牆壁,龍飛鳳舞卻又帶著無盡的淡然和放下,房間內,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你來了。”淺淡的聲音,宛若穿越時空,直達心扉。
木門被緩緩推開,一抹冷然高大的身影走入,鑲著金邊的黑色靴子踏在地上,鏗鏘有力,一下一下宛如敲在心口一般。
“步法淩亂,沉重凝錯,你怎麽了?”正閉目打坐的忘塵緩緩睜開眼睛,看著來人,眼中帶著些微的關切,“你雖性情暴戾,卻極為沉穩,今日為何如此心神不寧?”
來人一身黑色華服,領口和袖口都鑲著金邊,更多了幾分貴氣,他麵貌英俊隻是卻寒若冰霜,讓人看了都忍不住退避三舍,那一雙冷然狠戾的雙眸帶著居高臨下的睥睨,仿佛能穿透人心一樣,讓人不敢正視。
這便是秦殤,秦越國當今君主,一個殘暴狠戾的男人。
秦殤走進來,在一個棋盤旁坐下,低垂著頭,無力的好像個孩子。
“她死了。”冰冷的聲音帶著無力。
“她?”忘塵手中佛珠轉動,“誰?你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嗎?”
秦殤卻微微搖頭,“不是,我的皇後,我一直不甚在意的那個人。”
忘塵不說話,靜靜的站起身,一身棕黃色寬大僧袍,將他襯托的極為瘦弱,一雙蘊藏著智慧的雙眼帶著無盡的滄桑,仿佛一切,都被這雙眼睛看透一般。
他慢悠悠的走到一旁的桌子上,拿起火石,點燃一支蠟燭,白日裏,燭火的光華並不明顯,搖搖曳曳好似隨時會明滅一般。枯瘦的雙手拿起一旁的一雙竹筷,夾起桌上棋盤中的一塊兒白子,放在搖曳的燭火上開始燒。
秦殤靜靜的看著,並沒有打擾他。
忘塵已看透了生死,他的做法,定有原因。
潔白的棋子,在燭火的煆燒下,白色漸漸褪去,一層烏黑色染滿了整個棋子,很快,白色的棋子便成了灰褐色,很難看的顏色。
“當美麗的棋子放在遠處的時候,你覺得它是美麗的,殊不知,它的內裏卻是黑色的,有些東西,總要經過煆燒之後,才能看清本質。”忘塵徑自說著,聲音低沉,仿若自言自語一般,可秦殤卻聽得清清楚楚。
很快,棋子已經全部都變成了灰褐色,露出了石頭的本質,那鍍上的一層白色外衣,早已消失的幹幹淨淨。
繼續燒了一會兒,忘塵夾著棋子走到秦殤麵前,“把手伸出來。”
秦殤聽話的伸出右手,忘塵搖搖頭,“左手。”
秦殤又伸出左手,寬大的手掌條理分明,一條條的掌紋,就好似山河縱橫,帶著他獨有的霸氣和睥睨。
忘塵看著那略帶厚繭的大掌,竟將手中燒的極熱的棋子,放到了他的手中。
“嘶…”頓時,燒焦的味道彌漫開來,磨人的燒焦聲音折磨著耳朵,聽起來就帶著幾分恐怖。
秦殤卻沒有閃躲,仍舊伸著手,隻是劍眉微微擰了一下而已。忘塵放下手中竹筷,拿著秦殤的手,讓他蜷縮起五指,緊緊的將棋子握住,然後將他的手放在了他胸口的位置。
“痛嗎?”忘塵問道。
“痛。”秦殤回答,他不是鐵打的,一顆燒熱的棋子烙在掌心,自然會痛。
“哪裏痛?”
哪裏痛?掌心痛,可是…
為什麽,心口也痛?
“有些不起眼的棋子,平日裏就隻是一顆棋子而已,讓你熟悉到不想去正視它的存在,可是你不知道,它也在煆燒,當你突然有一天找不到它的時候,它卻在你心口烙下了一個很痛很痛的疤痕。”
說完,忘塵離開秦殤身邊,重新走回自己打坐的蒲團坐下,拿起佛珠閉上眼睛念起了佛經。
秦殤細細品味著忘塵的話,手中的棋子已經失去了熱度,可是掌心卻形成了一塊圓形的疤痕,怕是永遠都去不掉了。
忘塵的話,很深奧,他看著手中的棋子和疤痕,似是明白了,又似乎不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