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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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緩緩抬起了手指。
暮色中,那手指隱隱有光芒在閃爍。
“嗤!嗤!嗤!嗤!嗤!”光芒連續閃動了五次。
封沛渾身劇震,隻覺“百會”、“命門”、“膻中”、“京門”、“章門”五穴上一陣火灼般的炎熱。
他的丹田中間同時也巨浪般湧起一股強大的內力,霎時間便通過五大穴道,流轉全身。
封沛幾乎要從地上一躍而起,飄然直上九天。
但他沒有從地上躍起,他在向老人磕著頭,淚流滿麵地磕著頭。
“大局未定之前,你的武功且不可輕易露出。”老人盯著封沛說。
“我十八年都忍過去,又豈不能再忍一時。”
“好吧,將你這些天經過的事講講。”
封沛從地上站起,簡單而明晰地把和封瀝在一起的經過講了一遍。
天此時也完全黑透了。
“我對封天佑的行動一直非常注意。卻沒料到他會在單六娘身上耍出花招來。”
“可封天佑的大部分安排,還是不出您的意料。”
“你認為封家莊真的擁有一筆數目驚人的財寶埋著?”
“我認為有這個可能。”
“為什麽?”
“封老莊主對自己的兒子管教很嚴,他老是擔心自己的兒子為聲色所迷。所以,他作出這樣的安排並不奇怪。”
“不,你錯了。”
“我錯了。”
“對,封老莊主不可能有這樣的一筆財寶,你曾是他的管家,應該清楚他每年的收入和支出。他的開銷是很龐大的,無法積累下什麽財寶。他十八年來又不敢去做江洋大盜劫掠富商。如果說這筆財寶是他先祖所遺,那麽,封家莊現在就絕不是一個靠著第一樓才能生存下去的小幫派。”
封沛悚然一驚:“那,那是封渟在說謊,還是封瀝在說謊?”
“是封瀝。”
“他,他怎麽敢?”
“他本來是不敢的,但現在有了封渟,他什麽都敢了。”
“難道他真的是被封渟的美色所迷惑住了?”
“正是。唉!你這些年來隱身為奴,性情壓抑過度,對男女之情已不太有感觸。可封瀝不同,他正血氣方剛,雖受了我十餘年的教訓,卻還是劣根未除,加上封渟的美色又非尋常,他又如何抵擋得了”
封沛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樣下去,封瀝隻怕遲早要反了我們。”
老人搖搖頭:“反他倒是不敢。隻是我十年的心血不能白費,更不能什麽事未幹成就讓他毀了。”
“那我們該怎麽辦?”
“隻有一個辦法,讓他親手殺了封渟。”
“這……他隻怕不肯,不若我們來動手殺了封渟。”
“不行。他現在已被封溥所迷,我們若殺了封渟,他隻會真的反了我們。就算殺封渟時掩飾得很好,也無法消除他心中的疑心,因為你剛才透出的殺意實在太重。”
封沛垂下頭:“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這次的錯誤在我,我還是過於自信了,以為在我十年的教訓下,封瀝會克製住自己心中的情欲。”
“待封瀝把封渟找回來,我就立刻將他的謊言揭穿。”
“不。你應該通過暗示,讓他自己去領會一切,這樣他才會親手殺封渟。隻有他親手殺封渟,才可徹底根絕他心中的情欲,他將因此而變得冷酷無比,不用我們的督促,也會奮全力殺向第一樓的。”
“我明白了,我一定要讓他親手殺了封渟。”
“嗯。切記親手二字。”
“是。”
“還要忍,這是你最後的一次忍。”
“我會牢牢記著這個忍字的。”
“第一樓目前主要的人馬都投向了西邊,把注意全集中在鄭弘揚和紫金魔身上。你們應該借此機會努力在北邊或東邊打出一塊立足之地來。”
“封家莊的秘密勢力正好都在北邊,待封瀝一回來,我就立即讓他北上。”
“嗯。我還要提醒你,暫時別和少林、武當、太極、九華四大門派為敵,我近來發覺他們也有所企圖。”
封沛皺起了眉頭:“四大門派是我們的死敵,我們……“
“別忘了,你現在打的是青天幫的旗號,幫主是封瀝。”老人微笑了。
封沛也笑了:“我會盡力讓封瀝這個幫主的名頭在武林更響一些。”
老人袍袖微微對封沛揮了一下,身形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封沛再次跪倒在地,對著老人消失的背影連磕了三個頭。
三
秋風蕭瑟,一片枯黃的洛河岸上,出現了一個頭戴竹笠的少女。
少女的竹笠戴得很低,顯然是不願讓人看到她的麵容。
河岸上的野草濕漉漉的又滑又軟,很難走。
可少女卻走得很快,宛若在草上飄飛一般。
正是清晨時分,寒意陣陣從河中沁上岸來。
一道山坡緩緩伸向河水,坡上生滿了密密的灌木。
灌木葉大部分已是黃赭色,也還有一些青翠的枝葉混在其中。
少女疾步蹬上山坡,走近了密密的灌木叢。
“曄啦啦——”灌木叢陡然劇烈在搖晃起來,那些青翠的枝葉一齊飛動著砸向少女。
少女陡遭突襲,並不慌張,左腳尖一點,身子倒掠中已抽出腰間長劍迎空一揮——
“叮叮當當……”空中宛若銀鈴急搖般一陣脆響。
那些青枝綠葉紛紛墜落在地——
哪裏是青枝綠葉?都是些青色的鐵釘,綠色的鋼鏢。
鐵釘很長,作竹枝狀,鋼鏢尖圓,成竹葉形。
“青竹幫?”少女不覺驚呼出聲來。身子才落下地又連退了兩步。
“哈哈哈哈,難為封三小姐還記得這三個字?”長笑聲中,灌木叢中站起了一個披頭散發,幹瘦得像一根枯竹的綠衣老者。
封渟又倒退了一步:“霍幫主,當初你向我大哥發過誓的——永不踏出江湖一步,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綠衣老者滿臉猙獰之色,手持一根鐵竹杖,一步步逼向封渟:“當初我青竹幫和封家莊主無怨無仇,隻因幫名中含有一個竹字,與你們黃竹簽的名字相犯,便被你們殺得一門四兄弟中隻剩下了我一個。哼!你們真是那麽有本事,為什麽又不讓黃山派除了那個黃字,不讓天竹幫也除了那個竹字?”
封渟歎了一聲:“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我今天不想殺你,請你讓開一條路吧。”
“過去的事,三小姐說得好輕巧。嘿嘿,總算老天爺開了眼,讓你們封家莊惹惱了第一樓,這才使得我霍百藥重新有了出頭之日。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江湖處奔走,尋找你們的蹤跡。我們青竹幫別的本事不怎麽樣,可追蹤術嘛,嘿嘿!現在你已經親身感受到了吧。”綠衣老者冷笑著停下了腳步,擋在封渟的身前。
“霍百藥,我說過不想殺你的,你別逼我出手!”封渟握著長劍的手在微微顫抖。
“殺我,隻怕你未必殺得了我。如果是封瀝那小子來了。我也許還有此忌憚。可你,哼哼!請你到黃泉路上去陪陪我那三位兄弟吧。”霍百藥說著,竹杖挺起,當胸刺向封渟。
那鐵竹杖長有丈餘,頂端兩側各分出五根三尺來長的細生枝,枝尖鋒銳,如鹿角一樣叉丫著。一杖刺出,便能同時攻擊敵手身上十餘個部位,是一種威力強大的旁門兵器。
封渟長劍平平剌出,沒有理會竹杖上的細枝,劍尖直點向杖頂。
“錚”地一聲大響,竹杖被斜蕩開來。封渟則手臂劇震,身子連晃了兩下。
她畢竟是內傷未愈,體力大減。
“嘿!”霍百藥看出便宜,竹杖飛轉著,幻起了一片銀光,當頭罩向封渟。
封渟腳步一滑,仗著輕靈的身法,左閃右縱,避開竹杖,使出青萍劍中的一招“雨落蓮塘”,長劍連抖了九下,一招九式,連刺向霍百藥前胸的九處死穴。
霍百藥手中的手杖不利近戰,隻得一旋身,向著右後方連退了七、八步。
封渟並不追擊,身子徑向左側急掠而去。
“哪兒逃!”灌木叢中一聲大喝,跳出了二十多位勁裝大漢。
大漢們有一半人穿著綠衣,手持竹杖。另一半人則穿著雜色短衣,手裏或提著棗木大棍,或提著葦葉長刀。
大漢們呈扇形展開,把封渟的去路牢牢堵住了。
“嘿嘿!”霍百藥又是一聲冷笑,從後麵逼向了封渟:“這洛河岸的鐵葦幫和金棗莊知道我的跟蹤術,特地和我聯起手來,共同查探你們的下落,以便報於第一樓知曉。我們本來不想和你們交手的,可你既然落了單,我們又何不來個順手牽羊,既報了我殺弟之仇,又得黃金五千兩,還能上第一樓修習高深武功。”
“霍幫主,你錯了,封家兄妹是從來也不會落單的。”一個聲音忽然在霍百藥的耳邊響起。
霍百藥倏地轉過身,頓時臉色蒼白,直驚得魂飛魄散——
封瀝臉上帶著嘲諷的笑意,立在河畔的野草叢中。
霍百藥的雙腿在發軟,幾欲跪倒下來,他之所以對自已的跟蹤感到自負,就是以為自己的眼光比常人的銳利十倍,耳朵更比常人靈敏百倍。
可他的眼睛沒有看到封瀝的身影,他的耳朵更沒有聽到封瀝的腳步聲。
他堂堂的青竹幫幫主在封瀝麵前竟成了一個睜眼瞎子,大耳朵聾子。
封瀝慢慢走到封渟身旁,柔聲道:“渟妹,跟我回去吧。”
封渟身子一挺,站得筆直,卻不發一言。
霍百藥的腿也不再發軟了,悄悄向那些站成扇形的大漢們靠近著。
那些大漢們都是呆若木雞。
如果他們知道刺傷了天一教主的封瀝會在此刻出現,剛才封渟就是踩著他們的腦袋越過灌木叢,他們也不會吭一聲的。
“我知道,你有很多委屈。大哥這兩天太忙,沒有好好照顧你。”封瀝繼續在柔聲勸慰著封渟。
封渟仍然不發一言,隻是漸漸低下頭來。
霍百藥已經挨近了大漢們。
封瀝麵朝著封渟,將整個後背毫無遮掩地暴露在霍百藥和大漢們眼前。
而封渟又被封瀝的身子擋著,根本看不見霍百藥和大漢們。
霍百藥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些家夥們太混蛋,驚嚇了你,我要把他們殺個幹幹淨淨,為你出氣。”封瀝的聲音仍然很柔和。
“不,我……“封渟陡然抬起了頭。
“刷!刷!刷……”幾聲鋒利的破空聲打斷了封渟的話頭。
霍百藥竹杖上的細枝全都從竹杖上彈射而出,刺向封瀝的後背。
“哇!”一條大漢也在同時狂吼著,揮起棗木棍砸向封瀝的頭頂。
封瀝的身子沒有動,隻左臂動了一下,伸出兩根手指,鉗著封渟掌中的劍尖,稍一抖後,便手腕一轉。
封渟手掌劇震,鬆開了劍柄。
那劍柄從封瀝手腕的轉動繞到了封瀝的後背。
“啪!啪!啪……“那些鋒利的細竹枝疾速倒飛回去,刺進了霍百藥的胸中。
霍百藥大眼睜著,口張得老大,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緊跟著細竹砸向封瀝頭頂的棗木棍,也正砸在了劍柄上。
持棍大漢頓覺一股巨力從劍柄上急湧過來,棗木棍不由自主地反擊在自己的腦門上。
持棍大漢立時腦漿迸裂,沉重的倒在了生滿蓑草的山坡上。
“撲通!”霍百藥的身子僵硬在先,倒下的速度卻落在了持棍大漢的後麵。
這一切隻在瞬息之間,以至有四位大漢的腦袋一時無法轉過彎來,仍依照著本能的反應,持刀衝向了封瀝。
“呼——呼——呼——呼——”四柄葦葉長刀織成一道耀目的光網,直劈向封瀝的脖頸。
封瀝的左手腕又是一抖。
“當!當!當!當!”劍柄上的擋手和葦葉刀的刀鋒碰在一起,發出了密如聯珠般的四聲脆響。
四個持刀漢子的手臂硬生生被一股巨力攪動著,將鋼刀劈向了自己的脖子。
“啊!啊!啊!啊!”四聲慘叫在洛河岸過淒厲地響起。
“噗!噗!噗!噗!”四股血柱衝上了碧藍的天空。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四具無頭屍體撲倒在血泊之中。
“啊——”剩下的大漢們驚駭地叫著,齊齊後退了一步。
“哈哈哈哈!”封瀝在仰天大笑。
笑聲中,大漢們的身子在發抖。
封渟的身子也在發抖。
“當啷!”一個大漢手中的葦葉長刀掉在了地上。
“咚!啪!當啷……”所有的大漢手中的兵刃都掉在了地上。
封瀝猛地停住了笑,把劍柄又遞回到了封渟掌中:“殺,殺光了他們。”
“撲通!撲通!撲通……“大漢們全都跪倒了下來。
“大哥,我不殺,你,你也別再殺他們。”封渟以顫抖的手掌抓住了劍柄。
“我沒有殺他們,是他們自己殺了自己。”封瀝說。
“大哥,你,你就放了……放了他們吧。”封渟的聲音帶著哀求。
“不行啊,他們會向第一樓告發的,我們的行蹤現在還不能讓第一樓知道。”封瀝說著,身子陡地向後一旋,雙袖鼓滿了勁風向前一揮。
“嘩——”仿佛突地刮起了一陣旋風,那些掉在地上的兵刃都飛旋到了空中,然後又鋪天蓋地的砸了下來——
“啊!啊!啊——”慘叫聲響成一片,如千百個厲鬼在一齊哭嗥。
“噗!噗!噗——”橫飛的鮮血驟雨般濺落在河岸上。
鮮血像溪流一樣流進了河水裏。
清碧的洛河變成了殷紅的血河。
封沛,可惜你不在這裏。封瀝在心裏說著。
他無法忘記封沛對他說的話。
封沛竟然說他手軟。
他對手軟很忌諱。
因為太白先生說他居心仁厚,他認為居心仁厚就是手軟。
他斷定太白先生說他居心仁厚就是對他有所不滿。
盡管太白先生說他居心仁厚時對他臉上露出欣賞之意。
他對太白先生的任何一句話都非常敏感。
他決不能讓太白先生對他有任何不滿。
“當啷!”又是一聲響。
封渟手中的劍也掉在了地上。
“撲通!”封渟的身子也歪倒了。
封瀝似一旋過身,袍袖抖出,托起了封渟:“渟妹,你,你怎麽啦?”
“血!我怕……我又想起了我們的封家莊。”封渟呻吟道。
“不用怕,有我呢,再說,我們都是江湖人,怕什麽血呢?”
“可我……我怕,我不想是……是個江湖人。”
“是不是江湖人,那是上天注定了的,由不得自己。”封瀝說著,左臂緊緊攬住封渟,右手袍袖一陣猛揮一一
“嘩啦啦——”河岸上狂風陡起。
無數亂草連根拔起,在空中四散飛揚。
灌木叢急劇起伏,枝葉紛紛迸裂、斷落、旋轉。
一具具屍活了般滾動著,一個接一個地落入了河中。
那些棗木棍、鐵竹杖、葦葉刀也隨著自己的主人沉到了水裏。
封瀝的袍袖不再揮動了。
狂風也不再刮起。
河岸上變得異常潔淨,沒有屍首,沒有兵刃,沒有鮮血,連亂草也沒有一根。
隻有一層濕潤的,散發著芬芳氣息的泥土。
封瀝和封渟挨得很近地坐在河岸上,望著東流的河水。
河水依舊是凝碧透明,倒映著一座座青黛色的山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