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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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高兩位寨主和陳島主身受莊主的大恩,並發下重暫,將來封家莊有難,一定傾力相幫。可他們雖然武功甚高,又人多勢眾,但都是窮凶極惡之輩,未必肯真心遵守誓言。當年莊主安排我隱居在這裏時,把他們的幾件惡事告訴了我,那些惡事都涉及到第一樓,隻要我揚出去,第一樓便容不得他們在江湖上混下去,他們不反也得反了。”鐵靈師太說。

    “聽說十年前這兒出現了一個叫牛頂天的大盜,後來失蹤了,是不是他被師太收服了?”封沛問。

    “二管家猜得很對。當初我來到這裏時並未住在山上,隻是在山溝裏蓋了兩間茅屋,開了幾畝田,請了幾個長工自種自食。我號為鐵靈師太,可從來沒拜過菩薩,也沒穿過什麽尼姑的衣裳,我每天除了練功,就是默默祝願莊主一生平安。我,我是一個罪人,我怕拜菩薩,反而惹得菩薩生了氣。我雖說是絕不能和封家莊的人往來,但還是常常行走江湖,監視那兩位寨主和島主的行動,並讓他們雖不知道我是誰,卻又能感覺到我的存在,明白我是在代封家莊管著他們。

    “所以,盡管十八年來莊主從未理會過那兩位寨主、島主,他們一樣不敢有絲毫的妄動,連惡事也不敢幹了。至於牛頂天,我本來不想理會他的,可是他太張揚了,幹的都是大案,我擔心他會惹得第一樓注意到了這裏,連帶著我也不能在這裏隱居下去,就上山找牛頂天決鬥了一場。

    ”牛頂天的本領著實不錯,幸而我練‘玄風指’已經八年了,最後還是打敗了他。牛頂天這個人雖然名為大盜,所作所為卻都是俠行義舉。我……我便和他結為兄妹,從山下搬到了山上。從那以後我就隻準他們開荒種地,勤練武功,不準他們再下山去惹事。”鐵靈師太緩緩說道。

    “原來如此,師太何不把牛大俠請出相見?”封沛臉上露出了微笑。

    他發覺封家莊潛藏的勢力已超過了自己的想象。

    “牛……牛大哥讓我派到山外去探聽你們的消息去了,我這幾天心裏焦急萬分,想親自出山找你們,又怕你們來這裏見不到我。”

    “牛大俠十年前劫的大多是富商豪霸,積累不少吧?”封沛熱切地問著。

    “牛大哥積下的銀子有十萬餘兩,都留著沒動。”鐵靈師太答道。

    “好。”封沛讚了一聲,目光轉向封瀝:“少莊主,我們有了這些銀子,再加上鐵靈師太、牛大俠,可以立刻公開豎起大旗,殺出江湖了。”

    封瀝心中猛跳,不自覺地看了一眼封渟。

    封渟低垂著頭,緊鎖著眉。

    “以少莊主目前的武功,足能掃蕩第一樓手下的蝦兵蟹將,再加上我們這些人,縱然第一樓的那些武聖出來,也不懼他們,而現在江湖不穩,人人想反第一樓,又人人不敢,少莊主豎起大旗,天下豪傑必然聞風而至。”鐵靈師太的聲音也是異常熱切。

    “師太,你聽說過少教主的下落嗎?”封渟突然問。

    鐵靈師太一怔:“這……這倒不清楚。”

    “你清楚,你們都清楚,隻是你們不願意告訴我……“

    “渟妹!”封瀝陡地一聲厲喝,打斷了封渟的話。

    封渟緊緊咬著牙,眼圈紅紅,但再也沒有流下淚來。

    二

    石屋中門窗大開,門裏放著一張羅圈椅,椅上端坐著封瀝。

    門外的台階上站著封沛、封渟和鐵靈師太。

    台階下跪倒著百餘位青衣大漢,大漢們大多都包白頭巾,隻是最前麵跪著的四位大漢頭上包著的是黃頭巾。

    台階與大漢們之間有一張草席,上麵擺著一個開了口的大酒缸,缸邊還放著五隻粗瓷碗。

    封沛右手提著一把鬼頭刀,左手拎著一隻白公雞。

    目光異常明亮,將眾人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地上。

    那影子已是愈來愈短。

    “午時到。”鐵靈師太低喝了一聲。

    封沛應聲舉起刀,把白雞的腦袋斬了下來,然後疾走幾步,將雞血淋入酒缸中。

    封瀝從椅上站起身,走下台階,拿起粗瓷碗,在缸裏舀出一碗血酒,高高舉起:“皇天在上,後土在下,列祖列宗在中,我封瀝當與眾位兄弟同生共死,替天行道,誅滅鄭元。”言畢,張口喝下血酒。退入門裏,複又在椅上坐下。

    接下來應該是封渟喝那血酒了。

    可封渟的身子一動也不動,臉上毫無表情。

    眾人的目光不覺都射向了封渟。

    封瀝再次站起了身:“小妹內傷未愈,不能飲酒,我代她飲血為誓。”說著,走下台階,又喝了一碗血酒。

    然後是封沛和鐵靈師太各飲了一碗血酒,念了一遍誓詞。

    接著四位頭包黃巾的大漢站了起來,各拿起一個粗瓷碗。

    那年近六旬,花白胡須根根載張的大漢第一個飲了血酒,說的誓詞也和封瀝的一樣,隻是把封瀝的兩個字換成了牛頂天三個字。

    另三位大漢的年紀都在四十上下,念誓詞時分別報名為孫克仁、孫克義、孫克禮。

    四位頭包黃頭巾的頭領飲完血酒,念罷誓詞後就站在了台階上。

    最後是頭包白巾的青衣漢子們五人一排,同時飲血酒,同時念誓詞,又同時退回到原地跪下。

    很快,百餘漢子都飲了一遍血酒。

    封沛神色儼然走到了台階正中,大聲道:“我們既是要滅了第一樓,替天行道,便得有個名號。少莊主和各位頭領商量定了,我們的名號就是“青天幫’。青者,為封家莊‘青萍劍’之意,青萍劍誅滅天一教,便是青天二字的來曆。同時,我們也是為天下武林除害,使天下武林同道不再受第一樓的欺淩,得以重見青天,這便是我們青天幫號召江湖的本意。從今以後,少莊主就是我們青天幫的幫主。大家須要聽幫主之命,遵守幫規,不得妄行。”說著,他屈膝跪倒在台階上,麵對封瀝磕了一個頭:“幫主在上,屬下願幫主洪福齊天,武威長存,青萍劍誅滅天一教。”

    那百餘漢子一齊磕下頭來,齊聲道:“願幫主洪福齊天,武威長存,青萍劍誅滅天一教。”

    鐵靈師太和牛頂天以及孫克仁、孫克義、孫克禮也跪倒在台階上,大聲道:“願幫主洪福齊天,武威長存,青萍劍誅滅天一教。”

    隻有封渟沒有跪下。

    封渟愣愣地望著封瀝,就像是一尊冷眼看著世人的神女雕像。

    封瀝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大家都是自己兄弟,不必如此大禮,快快請起。”

    眾人都站起了身,好些人的眼角都瞄向了封渟。

    封瀝裝作沒看見封渟的神態,滿臉帶笑地說著:“要誅滅天一教,須靠大家同心協力,互相幫助,克守江湖道義。現在我請封沛為青天幫軍師兼錢糧總管,幫助本座處理幫內外一切大小事務。”

    “封沛當盡力而為,以報幫主。”封沛又跪下來磕了一個頭。

    “請牛頂天大俠為我青天幫東、西、南、北、中五大天壇之中的中天壇壇主。請孫克仁、孫克義、孫克禮三位大俠為中天壇副壇主。”封瀝道。

    牛頂天和孫克仁、孫克義、孫克禮忙跪倒了下來。

    “請鐵靈師太和封三小姐為我青天幫護法,凡本幫弟子有違幫規,不守江湖道義者,護法有權先斬後奏,格殺勿論。”

    鐵靈師太也跪了下來。

    封渟的身子僵直如木。

    封瀝眉頭微皺,一股暗勁從袖底湧出,擊向封渟的膝彎。

    “撲通!”封渟直挺著上身跪倒下來。

    她跪倒的地方有一顆血糊糊的雞頭。

    那是封沛剛才一刀斬下來的。

    夕陽西斜,鐵靈峰後的巨石間,封瀝和封沛在來回不停地走動著。

    “你必須殺了封渟,必須殺了她?”封沛陡然站住身子,目光冷森森地刺向封瀝。

    “她沒有說出秘密,我不能殺。”封瀝也站住了身。

    “可她白天的神情很不正常,她對你起了疑心。”

    “她不是對我起了疑心,她的神情之所以不正常,是因為鄭弘揚。”

    “就算她不是對你起了疑心,也要殺了她,我們現在已有了十多萬兩銀子,足夠一時的開銷。再說,殺她時也可動用酷刑,逼她說出藏寶之地。”

    “不行,太白先生沒有教會我對一個弱女動以酷刑。”

    “太白先生更不容許我們出現任何差錯,你如此推三阻四,莫非已經被封渟的美色所迷感住了。”

    “你怎麽能這樣說,難道你對我也起了疑心嗎?”封瀝額上的青筋暴跳起來。

    “不是我對你起了疑心,是你太手軟了,連一個小姑娘都殺不了,日後怎麽能去誅滅鄭元?”封沛的目光從封瀝身上移向了遠處的蒼茫群山。

    “我手軟?”封瀝冷笑了:“死在我手下的人有多少,你應該是很清楚的。”

    “你的手不軟,又不肯殺封渟,豈不是怪事一樁。”封沛臉上同樣是冷笑。

    “太白先生讓我怎麽作,我就怎麽作。封渟隻要不說出秘密,我就不能殺她。”

    “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要在最近幾天內問出封渟口中的秘密。假若封渟堅持不說,你就應該殺了她。”

    “我沒有答應你。”封瀝淡淡地說著。

    “你……”封沛大怒,卻說不出什麽話來。

    “我是幫主,你是軍師。我們要幹的大事還有許多,不用過於在封渟身上糾纏。”封瀝仰首望著天空道。

    “殺封渟就是大事。”

    “我不認為殺封渟是大事。”

    “你難道忘了太白先生對你說的話?”

    “我沒有忘,太白先生讓我領袖群雄,誅滅鄭元。”

    “太白先生對你所說的不僅僅是這些話吧?”

    封瀝仰起的頭慢慢低了下來。

    “幫主!幫主!”遠處忽然傳來了鐵靈師太的惶急的呼喊。

    封沛和封瀝的臉色都是一變,同時躍起身。跳到了巨石頂上。

    鐵靈師太手裏拿著一張白色紙箋,如飛般直向封瀝麵前撲過來。

    “出了什麽事?”封瀝迎向鐵靈師太。

    “三……三小姐走……走了。”鐵靈喘籲籲地說著,把紙箋遞到封瀝手中。

    封瀝展開一看,隻見上麵寫著——

    大哥:

    恕小妹不辭而別。千言萬語,臨行難書一字。隻盼你記著自己是封家唯一血脈,好自為之。珍重!珍重!

    渟妹

    封瀝臉色蒼白,整個身子在顫抖著:“渟……渟妹是什麽時候走的?”

    “不知道,我在她房外喊了幾次,讓她吃晚飯,她一直沒有答應。後來,我起了疑心,撞開房門,隻,隻看到了這張紙箋。”鐵靈滿臉慚愧地說著。

    封瀝讓她照看著封渟,而她卻連封渟什麽時候走了也不知道。

    “二管家,你和鐵護法照看著幫裏的事,我去把三小姐找回來。”封瀝扭頭對隨後趕來的封沛說著,身子飛掠而起,直向山下躍去。

    “幫主!幫主!別忘了我們的大事!”封沛大聲道。

    封瀝沒有回答,轉眼間,他的身子已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小黑點。

    “唉!”鐵靈沉重地歎了一口氣,低頭向山頂的石屋走去。

    封沛牙齒咬得格格地輕響,身子端凝不動。

    暮靄若一層層灰紫色的紗帳,沉沉地罩在山峰之上。

    封沛仍在巨石間徘徊著。

    一個身穿黑布長袍的老人悄然出現在封沛身後。

    封沛對身後出現的老人毫無察覺,仍在巨石間來來去去地走動著。

    “我忍不下去了,再也忍不下去!”封沛從牙縫迸出極低的聲音自言自語著。

    “唉!”那老人也以極低的聲音歎了一聲。

    “誰!”封沛大驚失色,倏地轉過身,右手去拔腰間的長劍,左手一抬“青龍拾頭”,狠狠推出一掌。

    老人的身子似乎動了一下,又好像根本沒有動過。

    封沛的手掌明明打在了老人身上,可雙足一個踉蹌,看起來和撲了一個空的動作一模樣。

    “唉!”老人又是一聲低歎。

    封沛怔住了。

    “你居然聽不出是我的聲音?”老人臉上的神色異常凝重。

    “撲通!”封沛跪倒在地上:“父親……”

    “守黑老人,我現在是守黑老人,你是封沛。”老人的聲音低沉而又威嚴。

    “封沛恭請守黑老人安。”

    “起來吧。”

    封沛慢慢站起了身。

    “你的心態愈來愈浮躁,簡直太令我失望了。”老人的目光越過了封沛的頭頂,望向那灰暗的天空。

    “我都快四十歲了,已經在封家莊做了十幾年的奴才。我本來可以擁有絕世神功,橫行天下威鎮四海。可我隻能向一個土財主脅肩諂笑,挖空心思地替那老混蛋想著討好天一教主的法子。想盡一切辦法讓封瀝那個小雜種練好武功,去奪取武聖稱號。那小雜種是個花花公子,既狂妄自大又蠻橫無禮,我,我在小雜種那裏所受的屈辱是誰也不能想象得出的,我……”封沛說著,忽然住了口。

    他看見那老人臉上的神色和眼前的巨石一樣冰冷沉重。

    封沛不禁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你說下去啊,說下去。”老人仍然仰首看著天空。

    封沛垂下了頭,一聲不吭。

    “十八年前,我正好是四十歲,擁有絕世神功,並且一度橫行天下,威震四海。可我現在為什麽不是天一教主,而變成了守黑老人呢?”

    封沛無語。

    “勾踐身為越王,為何要去為吳王作一名馬夫?韓信胸有淩雲之誌,為何甘願從一市井惡少跨下爬過?”

    封沛彎下腰,低聲道:“封沛知道錯了”

    “剛才你和封瀝說的話我都清清楚楚地聽在耳中。”老人的目光從天空上垂了下來。

    “我說的不對嗎?”

    “不對。”

    “難道封渟不該殺?”

    “應該殺。”

    “可您老人家又說我不對。”

    “你說話的方式不對,非常不對。你應該讓封瀝感到信任,感到親切。你更應該使封瀝把他心底的話都告訴你,可你卻讓他感到了惱恨。”

    “他這個人頑冥不化,很難說服。”

    “你不能把他當成一個少莊主來看,更不能把他當作青天幫的幫主來看。他的資質很低,當初我看上他,僅僅是因為他的外貌。所以,你要以看待一個鄉間牧童的目光來看待他。當然,在禮儀上,不論是在人前還是在人後,你都要對他非常尊重,把他當成一個真正的青天幫幫主。”

    “我已經對他非常尊重,我當著許多人的麵給他行磕頭大禮,我本來隻應該對您行此大禮的。”封沛臉上浮出一絲苦笑。

    “但你對他卻懷有一種殺意,這完全從你說話的聲音中可以聽出。”老人的目光定定地盯在封沛臉上。

    “這是我的錯,我非常想殺他,十八年來,我無數次想殺了他。”

    “你怎麽把他當成了封家莊的那個封瀝?”

    “對我來說,他和封家莊那個死了的小雜種沒有半點區別。”

    “你動不動就口出惡言,語氣實在太重。”

    “這些語氣是十八年積累下來的,我無法把它們從心底驅出去。”

    “是啊,十八年,正是你風華最盛的十八年。”老人威嚴的聲音中透出了幾絲感歎。

    “許多時候,我都感到生不如死。”封沛的聲音帶著微微地哽咽。

    “你受的苦太多。但你要明白,你這些苦決不是白受的,青天幫已經豎起了大旗,天一教指日可亡。

    “隻是,青天幫的幫主是封瀝。”

    “目前隻能是封瀝。”

    “我擔心自已是為人作嫁,封瀝的武功讓你調教得這樣高,不可能沒有一點野心吧?況且,封瀝今天已露出他野性難馴的麵目。”

    “我說過,他的資質很低,不足為患。你應該清楚自己的身分,我的事業隻能由你來繼承,我不能像信任你這樣信任世上的第二個人。“

    “可我的武功……唉!有好多次,我都是死裏逃生。”

    “你能活到現在,就是因為你的武功不高。”

    “我知道,以前在封家莊,我決不能有很高的武功。但現在我是青天幫的軍師,我將要麵對的一切是不能和一個小小的封家莊相比的。”

    “這……老人的聲音裏出現了罕見的猶豫。

    “十八年來,我一天也沒有忘記默運太白仙功,可我的五處大穴被您以玄功封著,無法發揮我真正的本領。”

    “你恨我。”

    “君父如天,我怎麽會有恨意呢?”

    “我很想解開你的穴道,隻是你淚氣太重,我怕你控製不住自己。”

    “隻有我才能繼承你的一切,難道你不怕,不怕我……”

    “不要說下去,我已經失去了太多,決不能再失去你。”

    “撲通!”封沛又跪倒在老人麵前。<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