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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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弘揚一落在了山坡上,不敢稍停,立即奮力向山頂上掠去。

    宏遠和心印大喝一聲,雙雙從石道躍起,跳到了山坡上。

    其時天色已昏暗,但尚未黑透,勉強可以看得清有一條羊腸小道斜著通向山頂。

    鄭弘揚順著那羊腸小道,左拐右彎,不時用雙足將一些碎石反彈向緊追在後的宏遠和心印。

    宏遠和心印離著鄭弘揚仍是隻有十幾步遠,可限於地形,卻無法再用劈空掌向鄭弘揚擊去。

    而鄭弘揚彈下的碎石帶著呼呼勁風,令他們絲毫不敢輕視。羊腸小道上又不便於騰挪閃避,他們隻能憑著指力用“彈指法”。一一將那些碎石彈開。

    如此一來,他們竟是愈來愈落後,漸漸地離鄭弘揚五、六十步遠了。

    鄭弘揚心中一喜,暗道:“隻要再過一炷香的時刻,我就可以擺脫這兩個家夥。”

    他興奮之下,雙足躍動得更急更快,反彈向山下的碎石塊也更多更猛了。

    隻半炷香時刻,他已衝到了山頂上。

    可他卻陡地停下了腳步——

    山頂的另一麵竟是百丈懸崖,黑森森地深不見底。

    他猛地轉過身。這一麵也全是陡壁高崖,隻有一條羊腸小道可以通行。

    那羊腸小道上宏遠和心印正飛鳥般向上飛撲著。

    鄭弘揚已是無路可走。

    “呼——呼——”宏遠和心印的身形急速上升,離山頂隻有二十來步遠了。

    鄭弘揚鬆開手中抓著的秦玉焚和小紅,雙臂齊揚,兩道剛猛無儔的掌力淩空直擊下去。

    宏遠和心印忙舉手相迎。

    “蓬一一蓬——”掌力激蕩中,宏遠和心印連退了兩步。

    他們雙足立在陡峭的山道上,下盤無法借力站穩,已成虛勢。

    鄭弘揚卻站在山頂平地上,成為實勢。

    他們以虛擊實,雖然是兩個人,也還是吃了一點小虧。

    “呼一一呼——呼……”鄭弘揚雙掌連環擊出,中間絲毫不停。

    宏遠和心印站在狹窄的山道上,任何分進合擊的招數也無法使出,隻得掌掌相接,接一掌便退一步,連連退出了四、五步。

    鄭弘揚停住了手,這時他的劈空掌力已夠不著宏遠和心印了。

    “唉喲!”小蘋在鄭弘揚每擊出一掌時,身子便震動一下,怎麽也抓不牢鄭弘揚的肩頭,終於從鄭弘揚背上落在地上。

    鄭弘揚聽到小蘋的叫聲,忙轉過身扶起小蘋:“你怎麽啦?”

    “沒什麽,讓石頭撞了一下。”小蘋捂著腰部,疼得眼中都快要流出淚水來。

    鄭弘揚這才看清地上到處都是磨盤般大小的一塊塊巨石。

    “刷一一刷——”宏遠和心印見鄭弘揚不再拍下劈空掌,又朝山頂躍了上來。

    “嘿!”鄭弘揚一聲大吼,提起地下一塊巨石,朝著山下的心印猛擲過去。

    那巨石至少有三、四百斤,此刻淩空下擊,帶著鳴鳴怪嘯,威勢極為驚人。

    山道狹窄,心印無法轉身,奮起神力,挺著禪杖向上一迎

    “轟!”地一聲震耳欲聾的大響,巨石上迸出一片火花,向上一跳,從心印頭頂越過,轟隆隆地滾到了山崖下麵。

    “呼——”鄭弘揚又擲下了一塊巨石。

    這塊巨石卻是砸向了宏遠。

    心印眼見那巨石比剛才的一塊還要大,宏遠手裏又沒兵刃,忙踏前一步,再次舉起禪杖,向那巨石頂去——

    “轟——”大響聲中,那塊巨石竟裂成了無數碎片。

    心印的禪杖正搗在巨石中間的裂縫上。

    “啊——”心印大叫著,隨著紛飛的碎石向山崖下墜去。

    那巨石破裂時,有幾塊碎石擊在了他的腿上。

    “師弟!”宏遠叫著,跪在地上用力一蹬,倒飛著掠下山崖,半空中拉住心印,一扯一帶,緊接著幾個憑空轉折,居然穩穩地落在了平緩的山坡上。

    “多謝師兄“地藏神功’救了小弟。”心印說著,胸中兀自蹦蹦亂跳。

    宏遠鬆開抓住心印的手,仰頭向山頂望去,企圖找到登山的第二條路。

    但這座山峰除了山腳有些平緩外,全是陡峻的峭壁,哪裏又尋得出第二條路來?

    當然,若是平時登山,這些峭壁就是再陡些,再高些,也難不住他和心印。

    可此時,山頂上偏偏有著一個厲害之極的敵人。

    想起適才的情景,宏遠臉上雖沒露出什麽,背上卻沁出了一大片冷汗。

    他是再也不會冒險強衝上山頂的。

    隻是,若不強衝上山頂,又怎能殺了鄭弘揚呢?

    “嘩——嘩——嘩……“宏遠和心印身後響起了一片腳步聲。

    兩人回過頭來,見是雲觀領著數十位崆峒派道士奔了過來。

    “兩位……兩位少俠,鄭弘揚那廝在哪裏?”雲觀問著宏遠和心印。

    他初見二人時,徑直呼其法名,此刻見這兩個四大門派中的青年弟子竟逼得鄭弘揚飛身逃走,怎麽也不敢再直呼其名,喉頭一急,冒出不倫不類的少俠兩個字來。

    宏遠和心印不覺相視一笑。。

    “他跑到了山頂上,守著那條小路,我們無法攻上去。”

    宏遠邊笑邊說道。

    雲觀臉現喜色:“此山名為鐵柱山,三麵都是懸崖,這一麵也隻一條道可以上下,如今我們隻守住了這條小路,鄭弘揚那廝就插翅難逃。”

    宏遠打量著眼前的山峰:“原來是一條死路,難怪鄭弘揚不再逃了,硬守在山頂。”

    雲觀看了看周圍的地形:“這一麵雖然也是陡壁,可比另外三麵平緩得多,眼看天已完全黑了,鄭弘揚那廝武功高強,說不定會在半夜裏趁黑逃走的。”

    心印皺著眉:“道長所言甚是,我們得想個主意,不能讓鄭弘揚逃走。”

    雲觀一笑:“貧道有個計較在此,這裏樹木甚多,我們點起幾堆大火,將山壁前的每一處都照得通明,鄭弘揚那廝就無法下來了。”

    “如此甚好。”宏遠說著,望向心印。

    兩個人又是相視一笑。

    三

    山坡上燃起了五堆大火,火焰閃爍,映紅了半邊天幕。

    夜風習習,陣陣滾熱的氣浪直撲到了高高的山頂上。

    山頂上也紅光隱隱,就像是鍍上了一層淡淡的晚霞。

    鄭弘揚坐在山頂的一高岩上,凝神注視著山下。

    他本來是打算借著夜幕逃走的,可現在看來這個打算隻能空想。

    小蘋站在鄭弘揚左側,兩隻眼睛如山下的火光一樣閃爍不定。

    小紅扶著秦玉焚坐在鄭弘揚的右側,目光一會停在小蘋臉上,一會停在鄭弘揚身上,一會又停在山下的火堆上。

    秦玉焚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鄭弘揚,目光裏仍是充滿了怨毒仇恨。

    天上白茫茫的銀河已從他們的頭頂斜到了山峰的另一邊。

    “他們是什麽人,怎麽這樣厲害?”小蘋忽然問著鄭弘揚。

    她早就想這麽問,可一直沒問。

    她對鄭弘揚的行動既不解,又不滿——

    鄭弘揚本來是不會讓人逼到這條絕路上的。他一路西行,遇到了好幾起江湖人之間的互相爭鬥,可他理也不理,悄然隱身而去,連半絲痕跡也沒留下。

    “他們是四大門派的人,由二十位師父教導,並苦修了十五年,當然厲害。怎麽?你是不是以為我天下無敵,誰也不怕。”鄭弘揚笑著道。

    既然已經無法逃走,他也就不那麽焦慮了,想讓自己和小蘋都輕鬆下來。

    “都是我們拖累了你,不然,你怎麽會打不過那兩個家夥。”小蘋把我們兩個字說得很重。

    鄭弘揚轉過頭,望著小紅:“沒有你們,我不一定打得過那兩個家夥。”說著,他又扭回頭望著小蘋:“當然,那兩個家夥也不一定就能打過我。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他們的,大殺一場,分出個高低勝負來。”

    “我們說好不讓第一樓發現。現在可好,不到天亮,這些道士們放出的飛鴿就能讓第一樓知道:你被困在了一座孤山頭上。”小蘋帶著幽怨地說。

    “可第一樓的人不是飛鴿,不能在天亮時就趕到這裏來?……”鄭弘揚話未說完,心頭猛地一跳,陡然想起了蘭州的白虎塔——

    白虎星主鄭奎是他的七叔,為第一樓鎮守著西方。

    蘭州離此隻有五、六百裏,鄭奎聞訊而來,一天一夜就可以趕到。

    鄭弘揚又想起了自己和朱雀星主交手時的情景。

    朱雀星主令他受了重傷,那麽白虎星主呢?

    “少教主,你,你帶著這位姐姐走吧,不用管我們。”小紅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說著。

    她在小蘋那帶著敵意的目光注視下,一直不敢說話。

    她絕沒有想到鄭弘揚會救自已和主人的。

    她那時跪下向鄭弘揚懇求,一來是一種本能地反應,二來是她不能忘記鄭弘揚在漢江上出現時的情景。

    那種情景曾給她帶來無數荒唐而綺麗的幻想。

    在那種幻想中,她求鄭弘揚任何事情,鄭弘揚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可此刻困在了高山頂上,她的幻想已不攻自破。

    雖然她對鄭弘揚會救自己和主人感到迷惑,但她也很清楚地知道——

    鄭弘揚不僅僅是因為她的懇求。

    “我不是少教主。”

    他說著,抬起手指,憑虛點出,解開了秦玉焚身上被封的穴道。

    他不明白秦玉焚為何如此痛恨自己,想趁現在敵手沒有什麽行動的時機問個清楚。

    “哇!”秦玉焚一聲狂吼中,身子暴跳而起,明晃晃的匕首直奔鄭弘揚的胸前而去。

    她的穴道雖被封著,可匕首一直牢牢握在手中。

    “嗤——”鄭弘揚又是一指點出。

    秦玉焚身子一頓,直挺挺地落下地來,手中匕首高舉著,卻是無法刺出。

    但這次她的身子僵住了,口還能說出話來。

    “鄭弘揚,你這惡賊,還我武重威的性命來!”

    她的吼聲從四麵的山峰倒拉回來,異常淒厲恐怖。

    “你不是武重威,你是秦玉焚!”鄭弘揚也對著秦玉焚大吼了一聲。

    “武重威的性命是我的,是我的,卻讓你拿走了。你還我武重威的性命來,還來!”秦玉焚眼中布滿了血絲,頭發披散,麵容憔悴。

    “原來如此。唉!”鄭弘揚歎了一口氣。

    他耳邊又響起了武重威的話

    “我與紅羅傘主人秦玉焚之間的恩怨並非一般的江湖恩怨,這段恩怨不了,我死不瞑目。”

    武重威現在能瞑目於九泉之下嗎?

    鄭弘揚不覺在心中問著自己。

    “我活著隻為了一件事,就是要殺武重威,殺了武重威!快三十年了,我苦苦練功,苦苦支撐者自己一天天熬下來,日夜盼望著能親手砍下武重威的頭。可……可我再也等不到這一天了,再也等不到了……“秦玉焚淒厲的聲音中帶著哽咽。

    “你怎麽會和武重威有如此深重的仇恨?”鄭弘揚不解地問。

    “武重威……他殺了我的父親。他當了武聖,第一次執法就殺了我的父親。那……那時我才十六歲,正站在大門外迎接他。他……他告訴過我,當他第一天成為武聖,第二天就會回來娶我……娶我做新娘。他果然第一天當上了武聖,第二天就回來了,回來了!我穿著最漂亮的新衣服,頭上插滿了鮮花……可我,我看見了什麽,看見了什麽?!我看見他揮著劍……揮著劍……我要殺了武重威,殺了武重威!”秦玉焚嘶叫道,跡近瘋狂。

    鄭弘揚再也問不出一句話來。

    他從來沒聽誰說起過這件事。

    當然,武重威是第一號武聖,誰又敢說呢?

    他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小蘋——

    小蘋今年也是十六歲。

    而他也殺了小蘋的父親,親手用劍殺死的。

    小蘋的身子在顫抖,雙手捂住了臉。

    秦玉焚的話令她想到了她最不願意想到的一切。

    “天下任何人都可以殺了我父親,唯獨武重威不能。武重威是……是我父親從狼口裏奪回來的,我父親像對待親生兒子那樣對待著武重威,把他從十歲一直養到了二十歲,還請來少林寺的高僧教了他一身的武功。還把……把我這唯一的女兒許配給他。可他……他……”秦玉焚的聲音喑啞下來,眼中一片血紅,似欲流出血來。

    “嗚嗚……“小蘋哭出了聲。

    她想起了父親曾無數次在她麵前提到過第一樓的少教主,並說要送她到第一樓和少教主住在一起。父親臨死還把她的命運和少教主聯在一起。

    小紅淚流滿麵。

    她在這一刹那間明白了主人以往為何有種種乖張的舉動。

    鄭弘揚心裏異常苦澀,想起了自己這一個月來的種種遭遇。

    他也明白了秦玉焚為什麽見了江湖人就殺。

    當他突然從人人敬畏的少教主變成了人人曰殺的囚犯時,胸中不也滿是殺意嗎?何況秦玉焚胸中的殺意都快壓抑了三十年,此刻暴發出來,自然是不可理喻。

    “我一生最愛的人除了父親就是武重威,武重威離開我的那些時,我天天晚上都在菩薩麵前許願,我……”秦玉焚說到這裏陡然住了口,她昏亂的神智似乎清醒了一些,知道了自己身在何時何地,又麵對著何人。

    “第一樓,為什麽會有第一樓?為什麽會有武聖?是第一樓害得我變成這樣的,是第一樓讓武重威當上武聖的,是第一樓指使武重威殺了我父親的,是第一樓從我手裏奪去了武重威的性命!第一樓!第一樓你還我武重威的性命來,還來!”秦玉焚瞪著眼睛直愣愣地對鄭弘揚呼喊著。

    在她眼裏鄭弘揚的身子已化成了那座高大的第一樓。

    是啊,為什麽會有第一樓?為什麽會有武聖?

    第一樓到底給江湖帶來了什麽,武聖又到底給江湖帶來了什麽?

    鄭弘揚心裏湧上來一串從來沒有想到過的疑問。

    “我要殺!殺了所有的江湖人!江湖上哪裏有一個好人?人人都該殺!我殺的每一個人都是武重威殺的,我殺的每一個人都壓在武重威的鬼魂上,我要壓得武重威的鬼魂永遠也不得脫生!永遠是個鬼,是個鬼!”秦玉焚臉上竟露出了磔磔厲笑。

    鄭弘揚背上寒氣直往外冒:“秦女俠,武重威既然已經死了,你又何苦如此?其實,武重威對你父親的死非常後悔,他……”

    鄭弘揚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了。

    武重威和秦玉焚之間的恩怨又豈能用後悔兩個字來消解?

    “後悔!哈哈哈哈!”秦玉焚的厲笑變成了仰天狂笑。

    鄭弘揚默默無語。

    他在想,假若自已不去誅滅武重威,武重威仍然是江湖上的第一號武聖。那麽,武重威會對他自已的所作所為後悔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