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他說過，隻要他去殺了天一教主，殺了你鄭弘揚，我就不恨他，我就相信他的話，相信他是被第一樓逼的，他殺父親是為了保護我。我，我是世上最不孝的女兒，我答應……都答應他隻要肯殺了鄭家的任何一人，我就和他隱居深山，再也不見世人。可他……他騙了我，他不願殺鄭家任何人，他一心迷著武聖稱號，他是為了討得天一教主的歡心才去殺了我父親的。他是為了騙我，永遠把我騙下去，才沒有殺我的。他永遠也不會對自己所作的一切後悔，他的後悔都是為了騙我，他成了鬼還想騙我，騙我！”秦玉焚的牙齒咬得格格亂響。

    鄭弘揚耳邊再次響起異常雜亂——

    “……第一次執法就遇到了一個我絕不想殺，甚至是絕不能殺的人，可……可我還是殺了那人……我渴望成為天一教主……我隻能選擇權力……一失足成千古恨……

    ”……以人為鏡，希望我也能成為少教主的一麵鏡子。”

    山頂上的幽暗紅光忽地變得弱不可見。

    一股濃濃的黑色煙柱從山下漫湧而起，冉冉升到了山頂。

    那煙柱很奇特，雖升到了如此之高，仍密密地團在一起沒有散開，並隨著夜風翻滾著卷向鄭弘揚等人。

    煙中帶著一股強烈的辛辣苦味。

    “阿嚏！阿嚏……“山頂上的小蘋、小紅和秦玉焚一齊打著阿嚏。

    “不好！是毒煙。”鄭弘揚叫了一聲，忙閉住呼吸，以內力保護住心肺。

    他體內的“天一神功”異常精妙，自是不懼這翻滾而來的毒煙。

    可小蘋、小紅和秦玉焚卻是無法抵擋，咳嗽聲連連不斷。

    黑煙愈來愈濃，山頂上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

    小蘋、小紅和秦玉焚卻沒有再發出一聲咳嗽。

    鄭弘揚的左手搭在小蘋的肩上，右手貼在小紅的背上。

    小蘋和小紅均覺一股柔和的內息從肩上和背上湧進體內，瞬息之間便遊走全身，令她們感到了一種難以形容的通體舒暢。

    她們的身子都欲飄飄而起，鼻中根本聞不到任何異味。

    秦玉焚是自已在運功抵擋著毒煙。

    鄭弘揚的右手在貼到小紅背上之前，先解開了秦玉焚被封的穴道。

    他知道秦玉焚的內功不弱，要內息能夠自如地運轉，就不怕那些毒煙。

    但他未想到秦玉焚手中的匕首又舉了起來。

    秦玉焚性情雖然跡近瘋狂，可武功心智仍保持著正常。

    她知道自己的武功和鄭弘揚差得太遠，強攻硬拚毫無效用。

    因此她強使自己平靜下來，慢慢逼向鄭弘揚。

    毒煙雖濃，但她內功精湛，仍然勉強看得見鄭弘揚的背影。

    她每一步邁出去，都是很慢很慢，幾乎用了一炷香的時刻。先是腳跟離地，再是腳尖離地然後那隻腳在空中寸寸地向前移動著，最後才極緩慢地落下地來。

    那隻腳落地後，她並不急著提起另一隻腳。

    她要等好一會才肯提起另一隻腳。

    秦玉焚離鄭弘揚不過五步遠。

    但她已走了三步，鄭弘揚仍然毫無知覺。

    以鄭弘揚的武功和機警，他本應能發現秦玉焚的一舉一動。

    盡管秦玉焚絕沒有發出半點聲息，可她功運全身，內息不能不對毒煙產生感應——

    那些經過她身體的毒煙湧動的速度加快了一倍。

    這些加快了流動的毒煙撞到鄭弘揚身上，就會告訴鄭弘揚——他的身後有一個人在移動。

    當然，這種毒煙的流動速度是尋常人無法感覺得到的。

    可鄭弘揚絕不是一個尋常的人。

    隻是，此時鄭弘揚全部的神思都凝集在三個方麵。

    一是調運內息抵抗著毒煙，這用了他十分神思的一分。

    二是把部分內息注在小蘋和小紅體內，幫她們驅除毒煙對身體的侵入，這用了他十分神思的兩分。

    剩下的七分神思他運在兩耳上，諦聽著山下的動靜。

    他的敵手應該很清楚，這些毒煙絲毫也不能傷害他的。

    毒煙隻是一種掩護。

    毒煙後的行動才是真正的行動。

    秦玉焚又踏前了一一步，然後穩穩地站著。

    她這時離鄭弘揚隻三尺遠，匕首突地刺出，鄭弘揚是萬難抵抗的。

    可她隻是一點一點非常慢地悄無聲息地向前推著匕首。

    那匕首離鄭弘揚隻有一尺遠了。

    鄭弘揚依然沒有發覺秦玉焚的行動。他的神情這時已緊張到了極點——

    他好像隱隱聽到陡壁間的羊腸道上傳來了一絲極輕微的聲響。

    “噓——”秦玉焚的手臂突地一挺，那匕首向前暴刺出去。

    鄭弘揚總算發覺了秦玉焚的突襲。

    雖然匕首離他隻有一尺遠，但向前暴刺時還是帶起了風聲。

    然而，鄭弘揚聽到風聲時，匕首離他隻不過三寸遠了。

    縱然他武功通玄，在這三寸遠的距離內也來不及發出任何招數抵擋。

    幸好，那匕首不是正刺向他的後心。

    如果那匕首是刺向他的後心，他就算是僥幸不死，也得重傷。

    那匕首刺向了他的後頸，

    鄭弘揚頭部往後一旋，口猛地一張，“當”地一聲，咬住了匕首。

    “呼——呼——呼——呼——”便在他剛剛咬住匕首的同時，四聲勁風自山崖下麵發出，直向山頂而來。

    “哇——”秦玉焚也在這時發出了一聲厲吼，她右手死命推著匕首向前頂去，左手揮拳狠狠砸向鄭弘揚的頭頂。

    “噗！”鄭弘揚口中噴出一口真氣，連匕首帶人將秦玉焚推出了十幾步遠。

    與此同時，他的雙手陡然從小蘋蕷和小紅身上移開，托起身前的兩塊巨石拋向山下。緊跟著和身向前一撲，雙掌猛擊而出。

    “嗵——轟隆隆！”聽聲音一塊巨石竟是砸在了木頭上，隨著那木頭向陡崖下滾去。

    “轟——”另一塊巨石砸在了沉重的鐵器上。

    “啊——”這聲驚呼是心印發出的，他的呼聲愈來愈往下沉去，顯然是被巨石砸得站立不穩，在向山下滑落。

    “噗！”鄭弘揚的左掌擊出，彈回來一聲悶響。

    “轟隆隆——”聽起來也是樹木在崖上的滾動聲。

    “蓬——”鄭弘揚的右掌擊出，觸到的是一股巨大的反震力。

    “‘太乙混元功’是宏遠這個家夥！”鄭弘揚心中一驚，不等右掌收回，左掌又猛擊下去。

    下麵的人正是宏遠。

    他們本來不欲偷襲的。但紅羅傘和崆峒派的劇鬥已驚動了周圍的江湖門派，那些門派聞訊紛紛趕來助拳。

    最先趕來的是在六盤山中采藥為生的藥王門眾人。

    藥王門眾人趕到時正逢上雲觀等人點火圍住了鐵柱山峰，他們知道緣由後便獻計用烏龍毒煙柱攻擊鄭弘揚。

    那烏龍毒煙柱是藥王門的鎮門之寶，雲觀素來知道其厲害，就在宏遠和心印麵前竭力鼓動，讓宏遠和心印隨在毒煙的後麵攻上山去。

    宏遠和心印雖然料想這毒煙奈何不了鄭弘揚，可想鄭弘揚至少得分出些心神抵抗毒煙，他們冒險一搏，未必不能成功。

    他兩人就各抱著一根和自己身體差不多長短的徑尺樹木，悄悄爬上山去。

    他們打算在接近山頂時，先把兩根樹木甩上去，自己緊跟著樹木飛起身形，躍到山頂上。按他們預先的設想，鄭弘揚聞得聲響，肯定會拋下巨石來。但響聲有四處，鄭弘揚非得拋出四塊巨石不可。

    可鄭弘揚縱有天大的本領，也不能同時拋出四塊巨石。

    隻要鄭弘揚不能同時拋出四塊巨石，他們便有機可乘了。

    不想事情總是不那麽圓滿。

    他們把飛起身形的距離定在離山頂十步遠的地方。

    可是他們爬到離山頂二十步遠的地方時，卻發覺再也難前進一步。

    這最後的二十餘步山頂太陡，簡直如懸梯一般在空中直立著。

    在如此險惡的地形上，他們隻要再踏前一步，就會發出聲響。

    而不論那聲音多麽輕微，鄭弘揚也必定能聽得見。

    二十步的距離對鄭弘揚這等武學之士來說，和近在身旁沒有半點區別。

    宏遠和心印又不能有半點遲疑或緩慢的動作。

    他們是跟在烏龍毒煙柱的尾部爬上山的。

    稍一遲疑，毒煙柱就會過去，他們的身形也就暴露了。

    他們被迫在距山頂二十步遠的地方提前對鄭弘揚發動了攻擊。

    隻是他們的武功還沒有練到一衝直上二十步的境地。

    他們一衝隻能升起十步，衝到十步高須得在岩上一借力，再度上躍。

    這一借力便給了鄭弘揚從容拋下巨石，再從容出掌的機會。

    結果心印重蹈覆轍，再次墜下了山崖。

    好在這次他心裏有所準備，禪杖連點山壁，借力連彈，消去了巨大的下墜力，終於穩穩地落在了山坡上。

    宏遠雖沒有墜下山崖，卻也在重演以虛擊實之勢。

    在這種形勢下，他隻好一步步倒退而下。

    鄭弘揚惱恨宏遠的偷襲，掌力下擊得又快又猛，成心要把敵手震下山崖。

    宏遠拚出全力抵擋，身子劇烈晃動著，如狂風中的一竿孤竹。

    “哇！”秦玉焚退出了十幾步後，又狂吼著手持匕首刺向鄭弘揚。

    鄭弘揚這時正和宏遠掌力來往，鬥到緊要關頭，竟是無力回身還擊。

    “刷——”秦玉焚的匕首已觸到了鄭弘揚背上。

    鄭弘揚倏地一側身，閃開了秦玉焚刺來的匕首，左手仍是狠狠一掌擊下，右手翻起，食指伸出，欲再次封住秦玉焚身上的穴道。

    “呼——”秦玉焚的身子突然飛到了空中。

    她挨了宏遠從下麵擊來的一掌。

    這一掌如此陡地襲來，連鄭弘揚也沒有料想到。

    宏遠一直是單用右掌反擊著鄭弘揚，左掌牢牢吸在山壁上，穩著自己的身形。

    他每擊出一掌便退後步。

    此刻退到了腳下稍寬的地方，便騰出左掌回擊鄭弘揚，以減輕自己身受的壓力。

    偏偏此刻鄭弘揚的右掌沒有擊下，他這左掌的力道便暢通無阻，盡數打在了剛好撲過來的秦玉焚腰上。

    雖然這隻是一記劈空掌。

    可宏遠的劈空掌天下又有幾人禁受得起？

    這時那黑色毒煙已從山頂上飄過。暗紅的火光下，秦玉焚的身子頭下腳上，正疾速向山崖下栽去。

    鄭弘揚大驚失色，右手猛地淩空揮出，一股大力回旋而出，要將秦玉焚拉回山頂。

    “呼——”便在這時，宏遠又是一記大力劈空掌向上拍出。

    他認為秦玉焚是從山頂上撲下來攻擊自己的。

    “轟！”宏遠這一掌的力道不僅抵消了鄭弘揚掌中的回旋之力，而且兩道掌力相撞，激起的勁風令秦玉焚的身子在空中一顛，向前平滑出幾尺遠，以更快的速度下墜著。

    鄭弘揚雙連環推出，連發出兩三道回旋掌力，可那掌力卻再也無法觸到秦玉焚身上。

    眼看著秦玉焚飛速向山下落去，瞬息間便成為一片小小的黑點。

    秦玉焚隻聽耳旁風聲呼呼，山坡上的大火伸出毒蛇信子般的長長火舌，直向著她撲了過來。

    一刹那間，她眼前幻出無數綺麗、溫馨、猙獰、恐怖的種種奇異景象。

    這些景象都是那樣清晰，曆曆在目。

    她看見了父親，看見了身穿新衣，頭插鮮花的自己……

    最後她看見了武重威——

    武重威手持滴血的長劍，正站在熊熊大火旁對著她仰天大笑。

    “武重威——”她口中發出一聲長長地厲叫，身體內陡然湧出一股無比巨大的力道，竟奇跡般在空中一旋身——

    “砰——”她撞在了那個“武重威”身上。

    “啊——”隨著一聲長長地慘叫，那個“武重威”的身子騰空而起和秦玉焚起栽進了大火堆中。

    “雲觀道長！”無數人驚呼起來，向大火堆撲了過去。

    那個“武重威”正是雲觀。他站在大火堆旁，眼見秦玉焚往火堆中直栽下來，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

    卻不料秦玉焚在空中居然會將身子一旋，衝著他撞了過來。

    秦玉焚從高空墜下的力道淩厲強勁至極，縱然是心印和宏遠也不能抵擋，何況是雲觀道長。

    眾人衝到大火旁，一齊停下了腳步。

    大火中噴出的滾滾熱浪逼得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看著秦玉焚和雲觀化成火焰、化成黑煙。

    山頂上的鄭弘揚同樣在眼睜睜地看著大火。

    他似陡然間變成了一塊有生命的石人。

    他隻是怔怔地立在山頂，將整個身子都暴露在山道上的宏遠麵前。

    這本是宏遠進攻的最佳時機，可宏遠卻在飛身倒退。

    宏遠從靜立的鄭弘揚身上感到了一種極其可怕地震懾力量。

    他相信那種力量一但爆發，便會如霹靂一樣將敵手擊得粉身碎骨。

    小蘋和小紅也呆立在鄭弘揚身後，仿佛正沉入在一場永遠也不能醒來的惡夢之中。

    天地間一片沉寂。

    唯有大火在熊熊燃燒，唯有滿天星星在漸漸西移。

    不知過了多久，天際忽然出現了一絲銀白。那銀白迅速鋪滿整個天空。

    映紅了半邊天空的大火頓進黯然失色。

    “呼——呼——”天空中突地呼嘯聲大作。

    強勁的秋風如野馬般從北方的天際狂奔而至。

    “啊！”小蘋和小紅同時驚呼起來，伸出雙手，緊緊抓著山頂上的巨石。

    狂風吹得她們無法立足。

    “呼——呼——”狂風不斷地嘶聲厲叫，如一個有著無窮無盡力量的巨人，在伸出手拉扯著小蘋和小紅。

    狂風越刮越大，小蘋和小紅的雙臂愈來愈酸軟，幾乎無法抓牢身前的巨石。

    “嘿！”鄭弘揚陡地發出一聲暴喝。

    那喝聲猶如晴天霹靂般在群山間炸響。

    鐵柱山峰下的眾人聽得這聲大喝，都是胸中狂跳，驚駭中一齊抬起了頭，望著山頂。

    “嘩——”鄭弘揚背上的白玉披風倏地抖開，足有三尺見方，如平空中豎起了一張巨大的白帆。

    那白玉披風上本來落滿黃塵，此刻一抖之下，竟又是潔白如雪。

    鄭弘揚伸出雙手，把小蘋和小紅挾在腰間，雙足奮力一彈，躍向了空中。

    “呼——”狂風吹在白玉披風上，托起了鄭弘揚的身子。

    鄭弘揚如巨雕般盤旋飛掠著，撲到了眾人的頭頂上空。

    眾人目瞪口呆，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高高的天空已浮滿了勁風旋起了黃色塵霧。

    塵霧中隻看得見一片白雲，飛速移動著的白雲——鄭弘揚身上鼓滿了內力的白玉披風。

    “白雲”霎那間便從群山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山坡上的眾人兀自久久地站立著。

    第八章青蓑衣

    一

    荒涼的河岸邊雜草叢生，幾株蒼老的胡楊樹在晨風中瑟瑟作響。

    鄭弘揚坐在樹下，手托腮部，望著遠處的群山。(www.101noveL.com)